第731章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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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昭最终在宿舍的后院找到了独自伤神的安黎青。
她把帽子摘了下来，放在一旁的草地上。
齐腰的麻花辫顺着海风轻轻摇荡着，几缕没有束缚的散发在耳畔悠悠晃晃，光滑润泽的黑发被远方的落日镀上了一层橙黄的光泽，和她青色的连衣裙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十二岁的少女已经能看出未来容貌的端倪。匀称的身材，莹润的皮肤以及那双颜色形同黑玛瑙，却温婉如玉的明亮双眸。没有人会怀疑安黎青未来会长成袅娜娉婷的美人。
文昭愣愣的站在窗前，两分钟前，他就已经看见了安黎青的背影。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推门出去。
海岸，夕阳，姑娘。
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即视感。一串串来自这副身体生命早期的记忆涌入脑海，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
像是某种力量强行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过去。
……
安黎青失落的看着遥远的海平面。心中的委屈被泪水冲淡了，才想起总结自己的种种不好来。
她是个内心戏很多的人，但她却不自知。
幼年时期的安黎青没什么朋友，一方面是家族的限制，一方面，则是话题的限制。
对于常年呆在研究所，大脑接受过特种手术的她，实在没什么值得分享的经历。
她能说的只有两种东西，研究的内容、以及对内容的思考。
这些东西同龄人根本听不来。即便是天才如云的洲立一中，能跟上她思维速度的人也寥寥无几。大部分时候，回应她的只有异样的目光。
尽管她自身并无恶意，但对于心高气傲的一中学生们，这些内容本身就像是一种天然的嘲讽。安黎青尝试过聊一些普通的东西，即便如此，也没人愿意理她。
文昭是一个例外。
对于这个被科考队捡回来的孩子，安黎青最开始是出于同情心才经常接触他。
但聊着聊着就发现，文昭不但能够认真听她说完所有想说的话题，还能提出问题来。
这让安黎青十分吃惊。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思维能力是怎么来的——这不是一种天然的智慧，而是基于生物技术和灵体技术的人造之物。
没经过任何特殊训练和手术的文昭，竟然可以跟上她的思路。
相当于机器组被人工组暴打。
按理说，她本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家族。为家族网罗人才一直是每个成员的天然义务。但是她没有。
出于私心，她从不向任何人提起文昭的天赋。
她很清楚，一旦家族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一定会把他带走。带去某个私立的医疗机构，让他接受某个不对外界开放的手术，然后再派往一个需要一颗强大大脑的研究所。
这个流程她太熟悉了。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自己以后都不太可能见到文昭了。
她很果断的选择了沉默。
而文昭几乎毫无表达欲的性格也给了她这么做提供了方便。除了安黎青，文昭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展现过一丝一毫的天赋智慧。他习惯于沉默，即便是别人问，他也很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她喜欢这个弟弟。
文昭是最完美的聆听者，她说话的时候，他听的时候恬静而专注，她不语的时候，他提出的问题精准而真诚，绝不是敷衍式的乱应和。文昭的个性完美契合了安黎青对朋友的期待，在那段时间里，她每次去研究所必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找到这个总是呆在灵体暖房里的弟弟。
然后在晚饭的黄昏时分，把他带到研究所的观景台上，对着西面的大海，把心中的一切都吐露出来。
这是安黎青最喜欢的时光，每当她在家族，在学校，在研究所受了委屈和挫折，也不再像以往那样生闷气了。每当想起这一切她都有机会说给文昭听，就忽然感觉这些事情不是生气的缘由，而变成了聊天的谈资。
情绪的转变让她变得兴致高昂，乃至于对生活的热爱也增加了许多。同样快速增加的，还有她对文昭的依赖。
这种增速之快，以至于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直到某天，文昭跟着去东乡森林考察的文缘离开了灵体研究所。前后持续了两个月。
开始的几天她还能忍受，但仅仅一个星期之后，她就仿佛患上神经过敏症。时常焦躁不安的徘徊在暖房门前，常常把屋里蹲下的饲养员认成文昭，许久不生的闷气也回来了，而且比以往更加严重。
那段时间，她仍然保留着黄昏时分去海边的习惯，只是变成了独自一人。
沉默在这样的时候显得很可怕，她多希望自己回过头的时候能看见那个在过去几年中始终聆听自己倾诉一切的弟弟。一边听着自己的闲言碎语，一边若有所思的点头。
可没有，除了海浪声，没有任何声响回应自己的期待。
渐渐的，她开始流泪。安黎青并不是爱哭的人，不如说，她自己本身就很鄙视以眼泪表达情绪。
可一旦事情和文昭相关，她就完全变成了相反的状况。除了眼角的泪，没什么能表达她复杂的心绪。
安黎青永远记得那个下午，文昭回来的黄昏。
彼时的她参加了一场家族会议。会议的其中一个议题，就是关于她的道路选择——以后从事哪个领域，进入哪个系统，担任何种岗位。可就是这样的一个议题，自己竟然没有发言权。
她像一个工具一样被与会的爷爷和叔叔们随意拿捏。尽管以前她对此就已经有了认知。但是面对如此**裸的展现，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可没人在意她的情绪，安黎青只能独自面对着大海，无言落泪。
在这个时候，文昭回来了，他如此自然的走到自己的身旁。虽然对自己的眼泪感到吃惊，可仍旧是伸出手，把她脸上的泪水拭去，轻轻的说到：
“青青姐，好久不见。”
那一刻，她就认定了，这是她生命里最好的朋友。
尽管后来文昭随着文缘，被安排到了遥远的未名县。而年龄日渐增长的她也有了其他熟悉的同龄人。可她始终坚持文昭在其心中的地位。
这次跟着母亲来到这里，缘由很多，但文昭是个很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性的缘由。
但是……
安黎青叹了一口气。
她没想到文昭已经记不得自己了。更没想到，期待了多年的重逢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微微蜷缩着，心里五味杂陈。
“他是怎么看我的呢……”
“大概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无理取闹而且不负责任的……路人吧。”
“以后该怎么相处呢……刚见面就搞成这个样子。”
安黎青合上眼睛，仿佛已经能看见未来的日常中，文昭对自己翻白眼的不屑表情。加之失落而波动的情绪，这种幻想变得尤其真实。
背后响起了脚步声，她回过头，文昭正站在她的身后。
“昭昭……我……对不起……我……”
她慌了，一时间语无伦次。她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他说话。
挚友还是生人？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文昭弯下腰，对安黎青伸出了手。
就像五年前，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轻托住她的面颊，笑着说道：
“好久不见，青青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