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争吵

“你大可以把他献给柯御虎，他会用堆满屋子的黄金来换这三把剑。”水静看着铁匠，忍不住多嘴道。
“柯御虎不配用这样的神兵利器。”铁匠默默的将木箱盖上。
“可是你却拿给我们看。”水静皱眉。
“因为你的主人不同。”铁匠看着张飞，她已经移开一步，伸手拿起了那把雪花钢长剑，“我有什么不同？”
“不知道，也许，因为你是女人？”铁匠咧嘴一笑。
“三十两。”张飞将雪花钢长剑收回鞘里，“我要这把剑，这把剑只值这个价。”
铁匠沉吟了一下，“你为什么不和我还价。”他伸手拍了拍箱子，“这是剑客梦寐以求的兵器。”
“我不是个剑客。”张飞微笑。
“那你来买剑？”铁匠皱眉。
“买剑不一定是剑客，也可能是复仇。”张飞微微一笑，水静感觉她的气势又变了。
“那你要去杀谁？”
“该杀之人。”
“我要具体一点。”铁匠放下了箱子。
“我要杀一个用大环刀的人，他在岐水边杀了我朋友全家，烧了他们的房子。”张飞盯着火炬，眼神像是尖利的标枪。
“戚家？”铁匠皱眉。
“是！”张飞猛然转过头，眼中爆出一团火光，“你认识那人？”
“胡狼李彪。”铁匠冷笑，“我当然认识这个凉人留下的杂种。”
“他和你有仇？”胡狼李彪，水静当然也认识，传言说这人是凉人东来时留下的杂种，却得到柯御虎的赏识，在河阳郡很有势力。
“我可以把这三把剑送给你们，但你们要杀掉李彪。”铁匠将木箱猛然掀开来，“还有萧乾阌！”
水静怔住，张飞更是张口结舌。
这个秘密杉南武吉当然也知道，在寒鸦集介之就看出来了，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杉南武吉对这件事情也是讳莫如深，这么一想，他居然觉得杉南武吉也有些奇怪。
他对段张飞很友善，和对自己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为什么在岐水边的时候他要回头去看段张飞？
说出来！现在就说出来！介之觉得背上的凉意越来越浓，浑身肌肉都颤动起来了，可是他看向杉南武吉的时候，他却还是淡定的啃着手中的干饼。
不！不能说！
现在说出来，这三个老家伙也不会相信他。
他这个堂主，根本就不在他们的眼里。
“你怎么了？不舒服？”卜季生沙沙的问。
介之一抖，回过神来，额头上已经沁出冷汗。
“没事，我肚子不舒服。”他愣了一下，站起来转身冲进了小树丛。
身后都是老人们嘿嘿的笑声。
“别跑太远，一会还要赶路呢！”狐明灿在他身后喊，介之没有理他，带着一片哗啦啦的响声冲进了树丛。
他一口气跑了三十多丈，停下来时身边已经长满了灌木，密实的枝叶将四个老人的身影都遮蔽了，连说话的声音也听不到。
介之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涌动，他抬起手来，发现它抖得厉害，甚至连手指头都在颤抖，背上的肌肉紧绷，让他浑身酸痛，他咬牙坚持了片刻。
一屁股坐倒在湿乎乎的枯叶里，他将双手插进枯叶里，一直抓到硬邦邦的地面，然后紧紧的握起两把腐烂的泥土，俯下身把头顶在树叶里。
腐朽的味道充斥了他的鼻腔，他剧烈的抖动肩膀，片刻之后，哇一声把刚吃下去的饼都吐了出来。
这一吐将他所有的力量都抽得干净了，他在自己的呕吐物前愣了一会儿，昂身往后倒去，靠在了一棵小树干上。
怎么办？
吉福堂里不止段张飞一个内奸，还有别人，死了的吴骥扬，没死的杉南武吉，就只有这两个人吗？或许，还有别人？
如果四大长老都是呢？
那怎么办？
原本是为了让他们陪着给自己壮胆，但是现在，介之觉得自己引出来的，是一群伸长了獠牙的狼，和他们相比，他连一个狼崽子都比不上。
怎么办？
就这样跑了吧，这件事情本来就无力回天，从当上堂主的那天起，介之才逐渐意识到，吉福堂庞大得超乎他的想象。
表面上看大家各安其事运行有序，堂主只需要坐享其成，但是实际上，表面的平静之下却暗流纵横，只不过他们不像吴骥扬段张飞那样明目张胆。
上百年的经营，吉福堂已经是一群商人，个个都将利益放在第一位，就像当年在卫宸两国之间走平衡木一样，这世上对他们来说没有政权，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只有利益才是真正的永恒。
李叔之所以不愿意加入血羽盟，也是出于这种考虑吧？不管是站在谁的战车上，都不如站在战线之外来得划算。
但是现在却变了，血羽盟已经强大到难以抵抗，战线已经不存在了，任何人都要做出选择。
我该做出什么选择？
介之不知道，他还没有成家，没有父母妻儿，金钱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可是他却成了吉福堂的堂主。
一个在楠楠武林乃至整个天下都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
介之擦了擦眼中因为呕吐而淤积的泪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念出四个名字：“鹤童疏，卜季生，狐明灿，杉南武吉……”
然后他将那口气慢慢的吐出来，加上了最后一个名字“段张飞”。
地上还留着他吐出来的东西——破碎的干饼混在黄黄白白的汁液里，映着黑色的腐叶格外显眼。
他慢慢的擦干嘴角的残留物，看着地面神经质一般嘿嘿笑了起来。
软榻摆在船舱中央，天鹅绒被子紧紧包裹着乐桃，挂在舱顶的纱帘织着美丽繁复的花边，舱边的小窗开着，纱帘在微风里微微摇晃。
乐桃缩在被子里，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摇篮里。
离开寒鸦集之后，她就一直躺在这张小床上，再也没有起来过，虽然换了一身衣服，但是三天没洗澡，还是让她觉得难受，船舱里的香味尤其刺鼻。
这种从棕人从南海带来，价钱卖得比黄金还贵的所谓沉香，在乐桃眼里还不如玫瑰花瓣好闻——玫瑰花的味道总是很淡，不像这种鸡屎一样黄黑的玩意，燃出来的烟连风也吹不散。
小窗外是湛蓝的天空，不时可以看见淡淡的云彩飘过，乐桃半躺在床上，呆呆看着飘过的云彩出神。
她讨厌坐船，就像讨厌骑马一样。
船太晃，而马太颠。
她喜欢马车，不管是走在什么路上，都不会有太激烈的颠簸和晃动，可是太郎说这对她的伤没有好处，于是坚持从祁原调来这一艘华丽得过分的游船，把她安置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
真可笑，明明已经不是那样的年纪，却偏偏要在所有人面拿出那样的姿态，好像不知道他俩是一对怪胎一样。
乐桃接受了这个现实，十年之前，别人叫她妖怪的时候她会愤怒会发火会杀人，但是现在没人叫她妖精了，她反而觉得难受。
她本来就是妖精，一个永远停留在十三岁，永远也长不大了的妖精。
在寒鸦集她看见胤无虞眼角的鱼尾纹，莫名的觉得羡慕，那才是真的，是一个真正的人，而自己，不管如何掩藏，都只是个怪胎而已……
她是个怪胎，太郎也是，他们是乐家的双子，名闻天下的怪胎。
可是太郎却不承认，他认为自己是幸运的人，于是连着她也变成了幸运的人：“你看看他们多可怜，脸上皱巴巴像是三百年没洗过的衣服，四肢僵硬松垮，像是枯萎的草，只有我们，我们是永恒的，我们在时光之外，看着他们消失，这个世界，只有我们，我和你。”
他把她拥在怀里这样告诉她。
小的时候乐桃觉得幸运，因为有一个英俊得让女人也嫉妒的哥哥，有一个可爱得让所有人都羡慕的自己。
可是后来，她却发现，原来自己不是可爱，身边的人夸赞她，羡慕她，奉承她，那些都是假的，在背后。
他们和外面的人一样害怕她，嫉妒她，恨她，因为她是乐家的双子，绝世的涟漪刀，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她讨厌所有人，包括太郎。
他长得高，长得大。可是她不行，她永远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她小时候的玩伴们一个个长出的大腿，鼓鼓的。
丰满然后嫁给一个男人，变成女人，变成妇人，然后垂下身上所有的肉。
只有她不变，她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水果前胀痛了二十年，却依旧只能穿孩子的衣服，甚至没有来水果。
这个世界让她恶心，她自己让她恶心，甚至连双胞胎哥哥，也让她恶心。
他们全都能长大，全都会老去，她就是不行。
她明明已经老了，却还要穿那些恶心的孩子衣服，不管天晴下雨都要打着那把让她恶心透顶的伞，在所有人面前露出牙齿嬉笑，像一个恶心的孩子。
和木伦和尚交手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欣慰，因为他敢叫自己妖女，而且从见到她起就如临大敌，交手的时候甚至全力以赴的要置她于死地。
她曾经长大过，木伦和尚让她长大了，并且记住了是他让她长大的，他恨她入骨，可是却不能拒绝她，那时候不能，现在也一样不能，即便是生死相搏的时候，她也让他深深的记得这一点。
她曾深深的爱过他，虽然他们是敌人，但是她爱他爱得光明正大，而且从来不曾改变过……
可是她不能告诉他。
她是乐家双子，涟漪刀乐桃，是恶魔，是江湖上的魔女，是所有所谓正统的武林中人的敌人，她是宸国的爪牙，是坏人。
可是看见段张飞，她还是怒火中烧。
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只有十九岁而已，却长得前凸后翘，而且居然和木伦和尚在一起，住在同一个房间里，更恶心的是，那个木鱼居然还为了她和她拼命。
我对你的好你都记在哪里了？！
她很想问和尚，可是愤怒让她丧失了理智，居然想要当着他的面杀死那个小妖精，完全忘了小和尚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愣头青。
他居然要杀我……
乐桃看着晃来晃去的天空，泪水不知不觉从眼角滑下来，淋透了耳边的头发，濡湿了脸侧的枕头。
舱门滑开，又关上，乐桃转过脸，将头陷入枕头擦了一下，用头压住了泪水濡湿的痕迹。
太郎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在她身边站定，乐桃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好些了么？”哥哥撩起纱帘，伸手就要来摸她的脸，乐桃一偏头，躲过了。
“我很好。”她冷冷的回答，他的面容让她觉得恶心。
张飞的手僵在半空，瞪着她看了半晌之后才收回去。“你怎么了？”他冷声问，语气里带着怒气“还想着那个小秃驴？”
“与你无关！”乐桃别过头。
张飞张开五指，紧紧抓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扳过来面对自己，咬牙切齿的道：“你还忘不了那个贼子！”
乐桃晃了晃脑袋，下巴剧烈的疼痛起来，张飞紧紧卡住了她的下巴，“你是我的！”
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他脸上，啪一声响后，张飞上身偏倒出去，牙齿在她肩上留下一道伤口，血珠冒了出来。
“你会后悔的！”
他咬牙切齿说出五个字，猛然摔下纱帘，转身朝船舱外走去，然后重重的拉上了玄关。
“小姐你没事吧？”门口的侍女探进脑袋来，轻声呼唤。
“滚！”乐桃抓起枕头砸过去，但纱帘却把轻飘飘的枕头拦住了。
玄关再一次关上了。
肩上的血沿着锁骨窝留下来，在水果口画出一道弯弯曲曲的血线。
乐桃浑身打颤，牙齿咯咯的响了一阵之后，她猛地拉上大红色的破碎裙子掩住水果口，然后大叫：“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