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二章 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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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另一扇城门在守城将士的殊死拼杀下即将关闭时，一名身形高大魁梧的辅兵从侧向冲了过来。他的双手捧着一根新的门栓，将手中的门栓当作长枪挥舞着，击退了试图拦下他的北狄兵。当冲至门前时，他立即将手中的门栓横压在门上，与其他将士一起将城门完全关闭。当粗大的门栓将两扇城门牢牢地卡住时，魁梧的辅兵透过缝隙看到了留在门外的守城将士。关闭的大门将他们无情地推向了死亡，但那些人中没有一个人回望过，只是一直绝然地向前冲杀，直至倒下。
城门的关闭，不仅挡住了城外北狄军的涌入，而且对于那些冲进来的北狄军来说，算是彻底的断绝了后路，近千余名北狄军卒疯狂地向城门处攻击着，试图重新打开大门。
当康世华赶到时，城门的内侧已经有近百具尸体倒在了地上，混战让彼此双方的军卒交错在了一起。在临近城门处，数十名炽翎营将士组成的刀阵，正在阻拦着百余名北狄兵的冲击。
雅若的头盔已经脱落，乌黑的辫发也已散开染了血红。溅了污血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是忘了生死，唯有杀戮才是她此刻存在的真正意义。
她是有些淡了生死，当雅若走出康世华的营帐时，她的心便碎了。那样的话语，那样的神情，是少女从未听到过也从未见到过的。她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心爱之人说出的话，也将藏于心底的那份担忧与禁忌彻底地释放了出来。或许自己深爱的那个世华只能是在梦中，从未在现实里出现过。
雅若也有想过那些话，或许真的是激将之言。但于情于理，那应该都是发自一位皇族子孙的内心想法。无论付出多少的真爱，也无论其心有多么坚强，身份与地位便是那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些话碎了雅若的心，也断了雅若的情。便是此刻，她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刀锋之中无须避让，只为杀死眼前的敌人或是不求自生。
康世华在马背之上见到了雅若的疯魔之态，深深地自责让这位年轻地静王有些失去了理智。他翻身下马，提着朔刀便冲进了混战的人群中。
刀来迎刀，剑来劈剑，康世华没有将任何挡在他身前的北狄兵视为活物。他不在意是否会被敌人的刀剑所伤，他只想立刻回到雅若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下所有的危难。
因为，康世华看到了雅若疯狂之下的无助，也感觉到了她那嗜杀下的孤独。少女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往昔的坚毅，没有了曾经的英美，更没有了素日里的灵秀。而所有的这一切，便是在昨夜的那一个瞬间消失了。康世华觉得这是自己过错，无论什么原因都是无法原谅的罪过。
康世华在人群中穿插地极快，厚背宽刃的朔刀几乎被当作了长枪，平抬向前刺杀开一切阻挡在前的北狄兵。康世华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刺痛，他的目光始终盯在那扬起的辫发处。
此刻，雅若的嘴角有血流出。
适才，一柄长枪在混战中向她的胸前刺来，乌黑的枪头虽然被身侧将士的朔刀劈断，但使枪之人的力道未减，坚硬的木柄狠狠地戳在了她的胸口处。力道之大使得雅若瞬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急急地向后退了数步。她并未拭去残留在嘴角的血液，只是深呼吸了几下，依旧是毫无表情的挺刀上前。
未等雅若手中的刀挥出，只见一柄朔刀带着浓浓的杀意与恨意，自那名北狄兵的身后劈下，直直地劈在了那人的肩颈处。杀意未消，宽刃猛地上抬，横着拍在了北狄兵的左太阳穴处。那名北狄兵踉跄地向旁倒去，就在身子尚未倒地之时，锋利的刀锋又一次劈在了他的腰身之上。三刀之下，北狄兵连声哀叫都没有发出便丢了性命。但似乎朔刀的恨意未散，厚背宽刃的刀锋再次砍在了已死之人的脖颈处，头颅瞬间滚落到了一旁。
连续的劈砍，连续的狠辣，就是心如死灰的雅若也有些吃惊。吃惊之下她看到的朔刀的主人，也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康世华狠狠地在死尸上踢了几脚，口中骂道：“该死，你这该死的东西，剁成泥都不解本王的恨。”
的确是该死，因为康世华看到了枪柄击在雅若的胸口，那一下也如同刺在了康世华的心上。他也见到雅若口中喷出的鲜血，那一刻康世华的脑中“嗡”的一声，好似金钟炸鸣，双眸瞬间变得赤红。在他看来，即便是将那名北狄兵扒了皮碎了骨，也无法消解自己心中的怒意。
雅若怔了一下，执礼道：“末将谢过王爷，城门失守是末将失职，请王爷责罚。”
望着康世华有些苍白的脸与他那满身的血污，雅若的眉头蹙在了一起。她还是将康世华藏在心里的，虽然那句“不配”已经让雅若寒透了心，但见到康世华如此的模样，她的心又揪在了一起。
康世华带着歉意的笑望向了雅若，轻声说道：“不说这个，先解决掉这些人再说。”
说完，便转身横刀立在了少女的身前。
望着眼前之人的背影，雅若的心颤抖了起来。这个背影，此刻正将前方所有的刀剑都挡了下来，不曾后退一步。
曾经，当父亲高大的背影离去后，是哥哥替她挡下了风雨。当哥哥率骑出城后，她知道便是哥哥的背影，也可能将会离去。雅若喜欢跟在康世华的身旁，在这个世上除了哥哥，她觉得只剩下子墨哥哥与世华两个亲人了，康世华是自己爱的人，是自己一生要托付的人。
但就是这个想要托付的人，无情地伤害了自己，而此刻却又站在了自己的身前，用他的身躯挡下一切危难，这种委屈让少女不由自主地留下了眼泪。
康世华没有看到雅若的泪水，手中的朔刀挡下了所有冲来的北狄军卒。康世华一直没有转身，他不想让心爱之人为自己担心，因为他的嘴角也同样有血流出。
东城守将方雷在击退了一波攻城的北狄军后，也率部分兵马自城楼冲下来，与城下的将士一起将留在城门处的北狄兵包围起来，并分割成数个包围圈逐一的消灭。
当千余人的北狄兵再没有一个活着的时候，康世华转过身来，将刀柄立于地面，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刀柄，站立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望着一直呆呆站在自己身后的雅若，康世华憨憨地笑了笑，说道：“雅若，你得扶我一下了。”
康世华的声音极轻，轻的让雅若根本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执念之下的雅若并没有注意到康世华颤抖的身体，也没有注意到他那惨白的面容。少女只想想转过身去，不想看到他那令人心动的笑。
就在雅若的身子刚要转动的时候，康世华那握住刀柄的手突然松开，朔刀落地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而同时，康世华就那样地带着笑容仰面倒了下去。
初冬的夜增了一丝寒意多了一份萧索，万物褪去既有的光华零落于尘，蛰伏在了年轮的往复中。颓云如城外的战火一般，再次笼罩了临梓城的夜空。失去了月华的辉芒，这个夜浓的如墨，尽染悲凉。
北市别坊的侧房里寂静无声，只有临床方桌上那莹莹的烛光，随着潜入的细风摇曳不停。一滴滴烛泪滑落在蜡台上，堆积之下犹如层层叠叠的片岩。
康世华睁开了有些沉重的双眼，他发现自己所处之地，并不是南城的居所，也并非是北城的营帐。这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但从摆设的物事来看，应是女子的闺房一类。
从东门昏倒后，这是康世华第一次醒过来，昏睡了多久便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腹部阵阵的疼痛让他的额头起了虚汗，身子也感觉乏力的没有一丝力气。侧目望去，康世华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就在自己的身侧，雅若正坐在矮凳上，头枕着伏于床沿的双臂沉沉地睡着。
那张洗去了战火烟尘的脸依旧是那般地美丽，只是如黛的秀眉紧锁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有晶莹地珠泪。几缕散落的青丝掩在如脂地脸颊上，随着呼吸轻微地颤动着。偶尔间无意识地抽泣，让康世华觉得雅若定是在做一个伤心的梦，应是还在怨恨自己吧。这样想着，康世华虚弱地抬起了手臂，轻抚了一下雅若那光洁的额头。
雅若是在做梦，但她的梦里并没有什么怨恨。
当康世华仰面倒下的那一刻，雅若所有的怨恨都化为了乌有。也是那一刻，突来的变故让少女被惊恐袭了全身。
战刀落地，呆滞了不过半秒的雅若，失声痛哭地跑到了康世华的身前，跪坐在地上将他上身搂在了臂弯里，紧靠在自己的怀中。望怀中康世华那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雅若慌乱地哭喊着，搜寻着爱人的受伤之处。
康世华的半身已经被鲜血染红，就连左脚的战靴也都被血液浸透。腹部那道深深的伤口，并未因心痛之人的哭泣而有所收敛，鲜血依旧在不停地向外涌出。
一时间雅若竟然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哭泣地喊着康世华的名字。颤抖的手死死地按压在康世华的伤口处，试图阻止鲜血的流出。她真的太害怕了，害怕就此便会失去康世华，失去自己最爱的人。也是此刻，雅若真正地明白了康世华的用心良苦。
危难当头，作为一军统帅的他不惜背上徇私情的骂名，也要让自己的爱人活下去。为了不让爱人在痛苦中度过余生，他情愿做一个薄情寡意的负心人。
雅若在恐慌中痛哭着，在深深地自责中痛哭着。而此刻在沉沉地睡梦中，她也在痛哭着。
康世华心疼地看着梦中哭泣的雅若，手抚在那因哭泣而颤抖地青丝上，柔声地唤道：“雅若，雅若，别气了，我再也不让你伤心了。”
声响惊醒了梦中人，雅若噙着泪水猛地抬起了头，看到醒来的康世华正望着自己，少女瞬间直起身子，随即又轻伏在康世华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整整两个昼夜，无论前方战况如何，雅若都守在昏迷的康世华身边没有离开过半步。除了自己的爱人，她已经不在乎任何事情。她要等到爱人的苏醒，要第一眼看到他睁开双眼，即便城破她也要等，不过是一起死罢了。
在这两个昼夜中，雅若的泪水便没有停止过。十几日的疲惫与过度的悲伤，让她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没想到就这样地错过了康世华的苏醒，担心与自责一时间让少女哭的无法自已。
哭声惊动了正屋的三名少女。
康世华的刀伤虽然没有危急到性命，但大量的失血与持续地发热让他的身体极度虚弱。尽管唐婉珒为静王做了救治也服了汤药，但何时醒来便是她自己也有些拿不准。猛然间听到侧房里的哭声，唐婉珒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变故，慌乱之下不顾仪容地冲进了屋子。
屋内的情形，让唐婉珒有些苦笑不得。只见雅若披头散发地趴在静王的身上大哭着。而静王一只手轻抚着雅若的后背，一只手捂在了腹部的伤口处，想来应是被雅若的不小心碰到了。藲夿尛裞網
唐婉珒向有些尴尬的康世华弯膝致礼道：“静王，您醒了。”随即转头吩咐身边的小丫鬟道：“云裳，你去把熬好的药端过来。”
听到了唐婉珒的声音，雅若急忙起身，擦拭了一下满脸地泪水紧走几步，来到唐婉珒的身前便要跪下。
唐婉珒见状，一把扶住了雅若，拉着手让她坐到了桌旁的椅子上，说道：“妹妹，你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你不想认我这个姐姐了吗？”
雅若望着唐婉珒带着哭音说道：“妹妹怎么会不认姐姐呢，姐姐的救命之恩妹妹没齿难忘，便是来世，雅若我也是您的妹妹。”
当康世华在东门处做了简单地包扎后，雅若即刻将他送到了别坊。刚到别坊的时候，康世华的脸色已是死灰，仅剩下一丝微弱的气息。而当唐婉珒搭脉查看时，顿有顿无的脉息已如山雀啄食，显露出了生机将绝之态。
紧急之下，唐婉珒运用所学，将寸余长的银针刺入康世华周身几大重穴护其心脉，又取出家传的丹药为其服下稳固了神魂。随后查看伤处，细致地清理了血污并缝合了伤口。接着又一点一点的将熬制的汤药灌进了康世华的口中，一番努力之下终才保下了他的性命。
唐婉珒所做的一切雅若都看在了眼里，是婉珒姐姐将绝望变成希望。现在世华醒了，这是救命之恩，是要终生为报的。
躺在床上的康世华有些虚弱，但还是欠身致谢道：“唐姑娘，多谢了。”
唐婉珒笑望了雅若一眼，对着静王说道：“王爷不必客气，只是应做之事，更何况我还是姐姐呢！”
雅若闻言，顿时被唐婉珒的言下之意羞红了脸。
康世华没有再多说什么感激之言，他知道有些恩情是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来表达。大恩不言谢，铭记在心终会有报答之日的。
查看了一下静王的伤情后，唐婉珒便与两个小丫鬟离开了房间，她可不想去扰了一对爱人的情浓意浓。
房间内静了片刻，康世华带着歉意地笑容望着雅若，轻声地说道：“雅若，是我让你伤心了，但那日我与你说的话都是假话，并非发自我心。我只是想让你离开，我不想你受到一点伤害。其实，我真的好想和你一起到草原去，我们白天去骑马，一起去采最美的金莲花，我要把它们编成花环戴在你的头上。晚上我们一起看晚霞，一起……”
康世华的话尚未说完，一张红润柔软地香唇便轻触了过来。湿湿地，柔柔地，带着丝丝蜜甜，这种感觉让年轻的静王不想再说一个字。一点咸味滑落嘴角，那是雅若的泪，但两人都没有分开，依旧是唇瓣相触，舌尖轻绕。这是他第一次亲吻到雅若，也是雅若第一次亲吻了自己。
终究还是病人，缠绵之后雅若坐在了床边的矮凳上，和最初一样头枕着双臂侧头望着康世华，那缕青丝依旧遮了面颊。
康世华用手指将那缕青丝挑起掖在了雅若的耳后，柔声地说道：“雅若，我都有些妒忌你这头发了。”
雅若的面颊上还带着桃红，弯着嘴角问道。“为什么，要妒忌什么呢？”
康世华用指尖轻触雅若的脸颊道：“我妒忌它时时刻刻都能轻抚你的脸，我却不能。”
话音刚落，雅若便握住了康世华的手轻按在了自己的脸上。手掌之下是那般地光滑，是那般地细腻，未曾退去热度的面颊处有了湿润。
康世华轻柔地用手指抚摸着雅若那俏美的脸，雅若则一动不动地弯着嘴角甜甜地笑着。
这一刻，两人的世界里没有了战火，没有了厮杀，一切都是那样的宁静温馨。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映在了纱帘之上融在了一起。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跳跃的烛火，将这一瞬难得的安宁，停留在了别坊中的二人世界里。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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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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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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