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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墨兰山上

凝霜傲雪录 熙言 9153 May 22, 2022 10:23:15 AM
  这座山有苍松翠柏,有蝶来蜂舞,有溪流小桥,可山上山下,不仅人烟不见,便是孤坟也不见一座,明明是可以繁花着锦的地方,偏偏苍凉到寂静。
  山泉水里,泛出一丝一丝的红,泉水旁的巨石上,仰面躺着一个人,他昏睡了好久。他的衣衫日晒雨淋,皱成一团一团的糊,贴在他的身上。
  他手里握着一把折扇,折扇只剩下了扇骨,墨锦金丝像个手链一样,在他手腕上绕了好几圈。他被阳光灼得很烫,跳到溪水里,洗了脸,洗了澡,用金疮药在伤口上涂了好几便,但他还是睡去了。
  这附近也有阴凉之处,可以遮风挡雨,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走到那些阴凉的地方了。况且,这里离水更近一些。
  天亮了,山中的早晨,很凉,露水沁到他的衣衫里,他的肌肤里,他醒了,他很清醒,他听见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
  准确得说,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出掌声,将一块掉落的石块劈开,这石块如若再滚下来,便要砸到不语的太阳穴上了。
  他右手掌在岩面上重重一打,人已坐了起来。
  那个出掌的人,正立在他几尺处,头发用官宦区分等级的银簪子簪着,他的那个簪子,银明晃晃的,是极新的银,刻着很深的刀纹。但他的衣衫却是江湖人的衣衫。腰间围成一圈银铃铛,他掌风这般迅猛,竟然能让银铃铛一动不动贴在他的腰上。
  他们两个在一瞬间,都望着对方。不语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对方在猜测自己的身份,并且对方已经知道了七八分。
  不语缓缓得立了起来。
  “慕容哲”对方轻轻吐出三个字。“我在这里,等你醒来。我路过这里,找一个人”
  “你要找的人是我吗?”不语问道。对方摇了摇头“不是,我确定我不是找你慕容哲的,虽然你现在可能不叫这个名字”
  “你是何七”这个人的发簪上刻了他的名字,何七。本朝的命官,都需在发簪上刻上自己的名字,做了有悖律法的事,这发簪却也能成为人政。
  这个人叫何七,可他原来一定不叫何七这个名字,他一定认识我,一定是以其他的名字,身份,阅历与我历经过生死,并且很多年。
  “他倒底是谁?”怎么认得自己。不语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努力得回忆着。
  何七的长相普普通通,集镇上的摊贩中,这样类似的面孔便有几个。
  何七的掌已经袭了过来,他这掌出其不意,似乎前一瞬间还在双手抱拳,不语出掌去接,双掌相击的突兀响声,在空谷中,来回叠传,犹如猛兽在争夺地盘,输了的那个,便要从此背井离乡。
  他们从岩石上,斗到了溪水中。
  是何七先跃入溪水之中的,不语的掌本来只要向左一勾,便能将何七这一掌劈开,但何七向下一荡,跃入了溪水,避开了这一掌。他们两人的血,在溪水中夹杂在一起,溪水却包含融了这两种不同的血液。鲜红的血渐渐流到一起,慢慢沁入到透彻中,不见踪迹,只见溪流。他们两人的影子在水中,模糊不清,只有掌风,激荡起一场一场此消彼长的涟漪。
  溪里的鱼在大石缝隙里游来游去,看着一个人攻击另一个人。他们已经打了很久很久,鱼也游了好久好久。
  拆了百余招,。他们自己甚至也都忘记了,对方出的第一招是什么,自己出的第一招又是什么。
  他们在溪水中,沿着溪流奔涌的方向,一点一点荡去,或飘去,或跃去,或冲去。终于到了溪流的尽头,那是一道瀑布。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但掉下去,足已丧命。
  只是现在,被逼到悬崖边上的是不语,杀他的是何七。
  何七道,”慕容哲,好多年了,我们兄弟还是在此相见了。”
  那些不语追杀过的,或者追杀过不语的人里,都没有这个人。而那些知道自己叫慕容哲的,恐怕都已白骨化雾。可这个何七,精通各门各派掌法,实力不可小瞧。可他是谁,他到底是谁?而,好像也有二十多年,别人没有这么称呼自己为慕容哲了。他都几乎快忘了,自己叫慕容哲。
  何七看看内力渐渐消退的不语,慢慢得道,”红叶林,紫藤花,离人到此不归家。人生无限伤心事,随风随浪到天涯。”这样的景,没有红叶,没有紫藤花,他能念出如此勾魂的诗。他的心,可能真的随风随浪到了那个红叶紫藤花的地方。
  “出尘谷”不语念道,人生无限伤心事,如若真能随风随浪到天涯,那么,哪里来的那么多艰难坎坷。
  可他是出尘谷的谁,怎么丝毫没有印象了。
  何七的手腕转了一下,手里的飞镖越转越快,终于像一道影子,不见了。不是不见了,是随风随浪漂向了他乡,那只飞镖,正端端正正得插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飞镖上,坠着一个弃字。这个字,不是原来就有的,而是方才,他转动飞镖时,用指尖划上的。这个字以前不是刻在飞镖上的,而是被飞镖刻在敌人身上的,或眉心,或掌心,或后心。他让敌人在死之前,又清清楚楚得痛了一场,真真切切得切肤之痛。
  “不弃。”
  不语终于想起来了,可不弃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在不语的记忆中,他不是这样的。他憨厚老实,在师兄弟中,最能顾虑周全。也许,离开了出尘谷这个桃源,谁都要变回原来的样子。
  不语道“”在出尘谷一别,想不到何七便是你。”
  不知是江湖搅乱了人心,还是人心搅乱了江湖。
  何七一掌接一掌拍向不语,不语只有抵抗的力,却没有了还手的力。
  他的兄弟知道他武功的一招一式,清楚他出招的轻重缓慢。他打的越多,便伤得越多,每一招,何七都能三倍,四倍力量反击。而他,根本就没有记住他兄弟招式的弱点,之前是不需要,后来是不必要。
  不语的折扇,只剩下了扇骨,躺在他怀里,他左手取出折扇,扇骨上,第一次染了他自己的血。
  扇骨张开,他转身已跃出几步,何七的掌攻向他的扇骨,扇子左折右转格挡。这把扇子,他不想用来对付自己兄弟的,可是,兄弟却要来自己的命。
  他这一生,其实都在躲,躲出尘谷的规矩,躲飞龙军,现在,他躲不掉了。
  何七步步逼近,要将他逼向瀑布底下。他的左臂忽上举,或下垂,将不语周身困在手臂臂力所围成的方寸之间。
  这是出尘谷的”风吹草低见牛羊“,是他们中上的功夫。
  ”不弃。“不语念着师兄的名字,第一次没有加上”师兄“二字,以前,他们都叫他”不弃师兄“
  相比不语的如释重复,何七的声音却有些突兀,有些就别重逢的感慨,也有些难以置信。他这么轻而易举便能赢得这个小师弟。
  他隐隐有些骄傲了。
  手臂上的力道也更重了。
  不语的手中软若无骨,好像握了出尘谷的满目湖光,他的折扇,在他手中缓缓掉进湖水中,近在咫尺,也远在天边。
  不语,这是陛下的意思。龙先生死了,天下也已皆知。
  何七的声音,字正腔圆,
  你撒谎。不语喊道。可他有些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他看到自己的血,随着他的唇齿,向外游离。
  何七肯定得”点了点头,龙先生的的确确死了。龙先生故意让你这个节骨眼来江南料理断音山庄,不过,不过不想把你扯进这纷争中。你在高州,肯定能救下龙先生,但是救下后,他便不再是龙先生,他只能过行尸走肉的生活,用另外的名字,在那些荒凉的地方。”
  那不是他想要的未来,他宁愿死了,也不愿苟且得活着。
  只是龙老先生也想不到的是,他来不及安排他的女儿,他便被平章废帝给杀了。“
  废帝?
  平章帝,他哪里来的胆量,杀害龙先生。
  不语笑得有些荒唐,眼角的泪却烫了,烫到了他的心里。
  ”为帝皇者,最需要的是胆量,但最要不得的,也许正是胆量。”
  平章废帝找了个不知名的杀手,一支长箭,龙先生,天涯散鹤。
  只是,我们的新帝乐熙皇帝将平章废帝囚在他昔年的旧邸里,几盏青灯,一卷残诗,素衣黯余生。龙先生这仇,便也算报了。
  ”哈哈,龙先生死了,也比他这般行尸走肉,卖身朝廷的好。”何七将卖身朝廷四个字说得很重“我和他一样,无奈中卖身朝廷。他解脱了,我却还要煎熬”
  何七尽量用平平和和的语气说着龙先生那绝不平平和和的一生,他眼角的余光和舒不开的手,告诉不语,他正在揣测着不语心里的想法。
  不,准确得说,是他在揣测不语还能坚持多久。
  不语的手苦苦得握着折扇,他不愿放下这唯一的利刃,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他便是死,也绝不想死在这个人的手里。
  他的眼神,是痛苦,也是伤痛的。
  小诺,师父把你弄丢了。
  龙先生,慕容哲把您跟丢了。
  “这把折扇,叫做恨君不似江楼月”
  何七的手靠折扇,这把折扇下,死了很多人,那时,江湖上的人都说,这折扇,应该叫做“别离”何七的手终究还是没有碰到扇沿,他一个回掌,掌力击中了远处的土丘。
  土丘上的土散开,像别离的匆匆人。
  ”今日,师兄其实也不想杀你,但江湖上,有多少想杀你的人呢?”何七眼神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在朝廷的羽翼下,早就迷失了自己。
  “你尽管出招,我不语,一定舍命到底”
  出尘谷初见之时,师父让大家起誓同心同德,今日,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誓言,雨打风吹去。
  你一定很好奇,这些年,我怎么过的。
  其实,师父凌莫秋是我的第一个敌人,我这般,不过为父报仇而已。
  废帝平章也好,现在新的陛下乐熙也罢,老百姓谁在乎谁当皇帝呢?废帝武功平平,陛下也武功平平,他们号令的,不止武林,还有天下。
  我便四方征战,将那些年的敌人,朋友,通通变成一具一具枯骨,这般再无敌手的空旷,实在是高处胜寒。
  哈哈哈,不语大笑道,原来一直是我们看错了,不过,人各有志,我也无法勉强。
  不语像一个纸片人向后跌去,何七无声无息得在他心口大穴,各击几掌。他早已没有了还手的力。
  心口很痛,痛得像心被挖去。不语看见小诺在深渊向他招手,“师父,师父”,他去拉小诺的手,小诺的手很冰,她的身后,是龙万千,血流满面的尸体。他拼命去保护龙万千,躺在他身前的地上。
  他伸手去拉深渊中的小诺,可这深渊的水,像龙卷风一般,从地底涌向半空,又倾覆下来,将他淹没。
  眼前终于漆黑一片,不见日月光华。
  龙老先生,小诺。
  他寻不到他们,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慕容哲。
  何七喊着他的名字,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愉悦,好像在山野之中,饥肠辘辘时,突现炊烟,而那个和他一路走来的人,等不到炊烟,饿死在了路途。
  大概,他不嫉妒江湖中比他厉害千百倍的人,却会嫉妒同门中,那些武功比他精进的师兄弟。
  何七握着他的匕首,丝毫没有犹豫,对准了不语的喉间。
  这一刺下去,师门中便只有他了,那些藏在出尘谷某个地方的武功秘籍,尽数便都是他的了。他的心颤了一下,他左手按了下他的心口。
  心脏是不大的,却又能藏下一个人的所有的,这里,不久将全是出尘谷那些他从未涉及的高深武学。
  他握着匕首的手颤了一下,刺得更快,刃上的寒光,也照见了不语那昏迷的脸庞。
  这山间,便要多一具尸体。只是这里游荡的孤魂野鬼很多,等雪落了,花开了,谁知道是谁的遗骸呢,谁又知道白骨原来的主人是谁呢?只有那些啃噬尸体的虫子在乎。
  慢着,一个声音慕然大喊,他从一块巨石后闪身而出。就是那种丑陋无比,底下布满苔藓和臭虫的巨石。这巨石后能藏人,可这人功夫极高,何七不知道这个人藏在大石后多久了。
  何七的匕首其实已刺破了不语喉间的肌肤,一滴血渗了出来,他的匕首是架在他的名指之上的,只要他的名指再推进一点点,不语的喉间就会贯穿出一个大洞。
  但这身影,他的手中也握着一把”利刃“。这把利刃,很快,快得何七看不到这它的形状,不知它的长长短短,不知它到底是钢铁打造的,还是竹木削成的。但这种利刃,他之前从未遇过,甚至他都不知道江湖上有人居然用一种他从未见过听过的利刃。
  何七的匕首被这这把利刃划出的光影弹中,匕首从不语的喉间弹了出来,像个被遗弃的过熟的梨子,直朝地上坠去。他出掌去接,但这利刃上传来的力,在他的手背,手心同时打各打了重重的一下。他未发出的掌,瞬间分崩离析。
  一阵泥土腥湿的气味传来,何七的匕首未及触到尘泥,凌空断成了两截。匕首的两截断开后,又碰撞了一下,这才落在了地上,隔得非常远。
  何七恍然大悟,这招,他从未见过,但他听过。Μ.5八160.cǒm
  这个人,才是他今天要找的人。
  “西溪十九绝”
  可眼前这个出招的人,山民打扮,脚下放着一柄花锄,脸上一条斜着的疤痕,是个相貌丑陋的乡野农人,贫病交加。
  原来,是眼前的这个人,以花锄为利刃,手向下一垂而已。
  月满西溪。
  何七终于明白了这个招式,他想起方才,掌力贴着花锄袭来,如春风轻拂过,悠扬弯折之间。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匕首,从手中脱落。
  但何七的手,到现在都无法转动。
  只是如若这个人那一掌,稍微再重一点,那么,他的匕首,不,是他的手,便是碎屑了。
  何七不不自主得看向他的花锄,上面带着泥,带着野花,带着竹叶。
  野花和竹叶飞到半空,变成满目的星星,何七天旋地转。
  他一生见过,败过的高手很多,但眼前的这个拿着花锄的人,手法,身法,和他以往遇见的高手都不一样。到底不一样在哪里呢?这个人,他的功夫,是一眼看不穿的深,是隐藏得很深的深。他不会轻易出手,但出手必死。
  这个人大指,中指,名指横捏住花锄的长柄,食指向下轻轻一触,花锄在他手心里转了个圈,尖的一头已将何七身周的大穴都轻轻飘飘打了一遍。他打得很轻,蜻蜓点水一般。
  他这蜻蜓点水,何七的掌去削花锄,可花锄总能比何七的掌不紧不慢快上一分。何七后仰,斜刺,花锄总能递到他心口。何七反手去击花锄,花锄斜着上扬,从何七腋下穿过。
  而这个人将花锄伸直,轻轻在地上一点,一手点住巨石,人却已平地跃到了何七头顶。
  花锄以高伏低,柔得像一支芦苇,已点到了何七的太阳穴。
  你到底是谁?
  何七问道。
  何七的血液都向太阳穴涌去,他的手心有些虚汗,有些冷。他竟然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个人点了点头,你最多三个时辰便能恢复体力,此处并无才狼虎豹,你好自为之。
  他花锄微微一弯,在岩石上一点,人如履平地,已立在了不语的身前。接着,他右臂一揽一收,花锄回到了他的肩头。
  何七抬头,他的额心离花锄的锄刃只有一丝丝的距离,他若再抬头,或者这个人将锄刃轻轻按下,那么,何七便要血流满地。
  那个人已将不语夹在了腋下,背对着何七。
  他回过头朝何七一笑,像看见满园金黄,他道,何先生,小心,这花锄可没眼睛。
  何先生,他居然知道自己。
  但何七来不及惊讶,那个人花锄一颤,消失在了荒道上。
  花枯荣啊,花枯荣,今天算是破例了,这我小老弟,你醒醒。
  我,我,不语喃喃自语,但又昏睡而去。
  花枯荣脚步加快,赶快走。
  他走出几里地,来到一间茅屋,将不语搁在榻上,又从床下取出一个药箱,拿了几味疗伤的药,覆在不语的伤口上。他将不语的右手放在枕上,探他脉搏,知他是被何七用断魂掌所伤,于是,封住他肩井大穴。
  接着,花枯荣右掌竖起,从心口大穴过渡了一些内力给他。见不语气息平稳,这才行出室外,为他熬药。
  泉水叮咚,日光渐暖。
  不语觉得一股暖流自心口灌入,原来冰冷的身体开始回暖。他从昏迷中醒来,却是三天之后了。
  这是个陋室,瓦有些单薄。窗纱破了几个洞,阳光努力从纱窗中照进来,冰冷的青苔覆满白霜,一丝一缕的阳光,让青苔更加寥落了。
  床上的人醒了,他按了按胸口,伤口显然已结痂。
  有人吗,他喊了一声。
  只见一个长大影子推门进入,手中是一碗药,药味有些苦。
  是您救了我?他问道。恩人,高姓大名。
  那个进来的人,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正是花枯荣。
  花枯荣点头道,高姓谈不上,我姓花,名字不土不雅,叫枯荣。
  我出来找寻花种,见您卧在路口,伤得很重,便雇了几个山民,把您给抬到这里来了。
  他又道,这是我在这山中暂居的茅草窝,一个人,也懒得收拾了。
  他见不语虽一身花白旧衫,但瘦骨清癯,像极读书人。
  见他醒来,便问道,你叫什么,是哪里人。
  我,我叫什么?不语突然苦笑了一声,我叫什么,我叫不语。
  不语?,画堂前,人不语,弦解语。我小时听先生讲学,学过这一句,只是那个解字太难写,我到现在都没学会,你都蛮像个先生的。
  我,哪里像个先生,倒是常常让先生笑话。
  两个人都笑了
  可两个人的脸上都凝住了,一个人的容貌气质会变,但音容笑貌后的那份忧愁,却随着岁月的递增,清更清,浊更浊。
  他们的目光隔了岁月山河,重聚,大明山行宫的一幕,跃入眼前。
  ”是你。”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大喊,药碗摔落在地,升腾的药味,苦涩到两个人都睁不开眼。
  你怎么这样了?
  你怎么这样了?
  一个白衣少年,变成了如今这般沧桑。
  一个当代大侠,成了山中人。
  江湖,如此这般捉摸不透。身在其中,不知今夕何夕。
  两人各出一掌,一个飘逸如风,一个迅猛如电,一个左右掌交叠,一个左掌前,右掌后。两股力道相触之间,窗外寒鸦扑腾,飞向远处。
  这两股力道的交汇点,先在两人中间。却慢慢推向不语,像一口无形的大钟,要罩住不语。不语下盘不稳,人往后摔去,窗台碎成几截。
  你会在此?
  不语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花枯荣道,杀了你?哈哈,我杀一个只剩一口气的废人?
  当年你是非不分,甘为肃承皇帝卖命,害得慕先生至今下落不明。
  逊大侠,你要杀我,提着我的头去给慕先生赔罪好了。不语双手沾满鲜血。
  花枯荣一脚将碎掉的窗台踩成碎屑,怒道,”你死一千次都难赎其罪。“
  ”枯荣伯伯“一个脆甜的声音响起,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粉衣的少女,背了一个花篓,一柄小小的花锄斜放在花篓中,压住小铁皮盒中的花种。她欢快洒脱,正是陈雪宁。她一眼看见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跌在地上,便问道,”这位伯伯怎么了?
  不语道,我是个坏人,我杀了很多人,上苍要报应我。他在鬼门关走了一糟,想不到,救他的,竟然是昔日的劲敌。
  你杀了谁?
  我杀了很多人
  是你自己要杀他们的,还是逼不得已杀的
  是,他不敢抬头望向花枯荣,但听得雪宁叫他枯荣伯伯,又见他模样与十几年前大变,诧异之余,便道,是他们让我杀,后来我也杀了。
  那他们是谁,现在在哪里?雪宁已从袖中取出了一些疗伤的灵药,要给不语喂下。
  那些命令我杀人的人,现在都死了。
  不语答道
  他们都死了。
  “那既然命令你杀人的人都死了,那些被你杀的人也轮回了,你自己再把自己杀了,真的便都一场大雪,空荡荡了。”
  她不相信,一个饱经风霜的人,会是坏人。
  不语苦笑道,这些都是谁教你的。他见雪宁和小诺年纪相仿,俏皮聪颖,不失大家之风。
  雪宁道“没有谁教我的,便是这样的。你天性无善恶,但尚知善恶。还不能算太坏。至于你手下的那些冤魂,你伤好了,再慢慢折磨自己便好了。现在你奄奄一息,我们如果不阻止你自戕,那么,我们也是恶人了。和你也没什么分别了。“
  几颗药丸,已被她一掌压成碎末,敷在了不语的伤口处。又从花篓中取出折叠好的细纱,包裹好他的伤口,对花枯荣和不语道“我爹和温先生絮絮叨叨的,非要我写文章。我藏在我们山庄的水车里,悄悄跑了出来。知道伯伯在这山中,便坐船寻了过来。”
  你这丫头,快些回去吧。花枯荣道,这里都是毒蛇虎豹,庄主会担心的。
  雪宁摇头,我不怕,江湖险恶的不是毒蛇虎豹,而是人心。我来了,一定要做点事情,再走。人们都说越是荒凉的山上,越是有出尘绝世的花,高处不胜寒,真的呢。
  她有些开心,从背篓中寻了一下,突然取出了一朵蓝色的花。七个花瓣,似莲非莲。你看,这花我以前都没见过呢。她看到角落里有个陶罐,便拿起陶罐,从屋外水沟里接了水,将这朵蓝色的花养了进去。
  伯伯,你要好好照顾这位伯伯,雪宁对着花枯荣道,她又晃了晃背篓,一闪身消失在屋外。远远出来她的歌声。似有无限愉悦。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app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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