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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韶华之一

野心家 石头与水 6632 Apr 30, 2022 8:43:40 AM
    第308章 韶华之一   
    容扬第一次与陈萱相见是一个非常机缘巧合的时间, 容臻夫妇移居北京, 容扬时常因公到北京出差, 顺带看望小姑。
    然后, 他凑巧在姑丈的沙龙上听到一位教授向陈萱孔雀开屏, 邀请陈萱去北京大学的校园参观, 实际这是文人惯用的把戏, 向女性表达好感的惯常手段。
    
    结果,容扬听到世上最天真直白的回答,“好啊, 我会带着我家先生一起去的。”
    当时吴教授的神色,容扬至今想起犹是好笑。
    他忍不住向后看一眼,就见到了陈萱。
    
    此时的陈萱并不起眼, 相貌只算清秀, 学识,呃, 学识基本上刚脱离文盲的程度, 识字, 读过《三字经》。
    容扬只是想看看这位似坦率又似老辣的回答,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看陈萱一眼后,容扬确定, 陈萱是真的直率单纯。
    
    哈哈, 可真有意思。
    
    单纯到这种程度的女子也不多见。
    
    
    待第二次听到陈萱的消息, 是自陈小姐口中。
    陈小姐家族落魄,随家族来京讨生活, 昔日上海明珠,人未老,珠已黄。
    容扬不介意陈小姐对他的那点利用,他永远记得,他与陈小姐在国际饭店初见面,陈小姐身边鞍前马后的男子们笑话他是国际饭店新招的门僮,陈小姐阻拦的话,“不要这样说,那位公子可能是满人贵族。”
    
    所以,如今这点小小利用,不算什么。
    
    容扬也知道,只要他开口,陈小姐肯定会愿意嫁给他。
    
    只是,有些时候,有些时光,有些感情,一旦过去,便真的不在了。
    容扬偶尔也会怀念自己少年时对陈小姐的仰慕,这是他的自小订婚的未婚妻,漂亮、美好、明珠一般,可是,彼时拖着辫子家族落魄的他,在她眼里如同坟中枯骨一般腐朽厌恶。
    
    世易时移,他对她已经平淡,她则似有他意。
    
    
    听着陈小姐夸张讥诮的说起陈萱在文家沙龙大放狂语,要做一级教授的事,容扬也颇是吃惊。
    不同的是,容扬对陈萱的理想没有任何讥笑,陈萱一看便知是老实单纯的人,这不是位会说大话吹牛的姑娘。
    说不定,她就是这样想的,一级教授,工作体面,薪水丰厚。
    
    这原就是事实啊。
    
    有什么可嘲笑的呢。
    
    
    容扬从不嘲笑别人的理想,听说陈萱在打听做一级教授的办法,容扬闲来无事时便给陈萱开了份书单。
    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如今世道一言难尽,机巧善变被追捧,单纯老实反成缺点,时常被人嘲笑“傻、笨”,可是,容扬倒认为,凡世间能取得大成就之人,绝非机巧善变之辈,倒往往是带着点“傻、笨”的单纯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一心一意。
    
    容扬年纪不大,却有自己的识人之道。
    
    陈萱相貌平凡,口才亦不出众,说话还直肠子,颇有些拗性子。
    相较之下,她的丈夫魏年精明过人,颇有些小商人的机伶之处。
    再加上魏年相貌俊秀,倒是有人私下说陈萱配不上魏年。
    
    不,在容扬看来,陈萱有着巨大的优点,绝非魏年能比。
    
    
    这份书单在第二次见面时送给了陈萱,陈萱心中的感激似能从眼中溢出来。
    没想到,不过几月未见,陈萱已经从《百家姓》开始读《史记》,英文也有在学。
    嗯,学的一般,起码,在容扬看来一般,可这位姑娘啥都不怕,她还特别愿意跟人叽呱叽呱的说英文,说的口音不大好,却神采飞扬,令人喜欢。
    
    容扬想,真是位可爱姑娘。
    
    
    第三次见面也是凑巧,容扬坐在车里,看到陈萱与颇不体面的夫妇二人争执,瞧着彼此还是亲戚,其间关系,容扬听两耳朵就知原委了。
    陈萱看着老实,却并不懦弱,她不肯给的东西,就是不给。
    硬是从叔婶那里夺回不问自取的衣裳,那两人要打骂,容扬没多想,下车便把二人推开。
    
    这样的势利小人,最会看人下菜碟,容扬衣服体面,气场强大,陈家叔婶灰溜溜离开。
    陈萱抱着衣裳哭一路,容扬倒想劝她,可看她哭的那样痛快,也便没再劝。
    
    只是瞧陈萱哭的可怜,带她去家里略作梳洗,陈萱有些拘谨,容扬也未多留她。
    
    
    容扬见过很多的新女性、旧女性,陈萱算是旧女性中的旧女性,因为听说她出身一个很普通的农村,自小没读过书,倒是对种田很有经验,陈萱的理想也是去做农学方面的一级教授。
    容扬从未见过会有人这样强烈的对自己的理想付出,他并不经常来北京,可是每次见陈萱,陈萱的进步都令他惊诧。
    
    陈萱不是专业学生,她还要在婆家做家务,听她说都是晚上学习,连魏年都跟着受益匪浅,小商人的气质也渐渐有了变化。
    
    但,变化最大的是陈萱,容扬看着她从一个有些拘谨瑟缩的农村姑娘变得自信明快,这位姑娘还开始做生意,谁说做生意要勾心斗角来着,陈萱就凭着实力坚毅,把生意做的很不错。
    
    
    容扬去南京时偶尔与褚韶华说起来,“真是位了不起的姑娘,资质只是中上,学习简直能豁出命去。
    她只是学的晚,如果能坚持,他日必成大器。”
    
    褚韶华喝口咖啡,笑着点评,“这样的人,你说资质中上,评价就低了。
    许多读了新书自以为新女性的女孩子,成亲之后自己的人生就已经结束,这姑娘有这样的觉醒,还有这样的毅力,如果生子之后仍能如此,这是大器中的大器。
    可惜不在上海,不然定要你引荐给我认识。”
    过目不忘,闻一知十是天资,毅力坚持更是了不起的天资。
    
    褚韶华从来不能小看一个有毅力的人。
    
    
    命运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玄妙。
    
    褚韶华一向欣赏出色人物,结果,与自己关系相近的,总是些叫人不想提起的人。
    且不说三年前姜达弄出的那一桩事,现在闻老夫人见她都淡淡的,没多久又传来闻雅英婚姻不顺的消息。
    闻雅英自己带着丫环坐火车回家,死活要跟丈夫离婚。
    
    褚韶华不愿意多理闻雅英的事,这姑娘一向不信任她,自小到大与她不睦,认为她心怀恶意。
    闻知秋却是需要找褚韶华商量此事,因为这事必然要闻家出面,许多话,男人不好说,还是要女人之间交流。
    闻知秋也为这长女操碎了心,先是给闻雅英说了一门不错亲事。
    闻雅英急着拿回亡母嫁妆,大学都未读完就回国结婚。
    褚韶华对此持反对意见,闻家人并不觉如何,毕竟,闻雅英于学业上普通,不论闻老夫人还是闻知秋,都认为早些结婚生子也不错。
    
    结果,婚结了,然后,不过一年,就要离。
    
    
    对于闻知秋现今地位,夫家都能答应离婚的事,可见闻雅英把婚姻经营成什么样了。
    好在,长女离婚虽有些不好看,却也不影响什么。
    
    尤其,闻知秋很会自我安慰,相对于跟人私奔的上海教育司秦司长家的闺女,他闺女只是离个婚,安稳很多啊。
    
    离就离吧,离了婚,闻雅英总要寻些事,做生意赔了一笔,再加上被田家骗去的钱,闻雅英的嫁妆还剩多少,褚韶华就不知道了。
    
    闻雅英大概意识到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过腻了大小姐的日子,又提出想继续读书。
    而且,不在南京或是上海读,要去北京读。
    
    褚韶华不愿意在闻雅英这荒废的生命中浪费任何时间精力,闻知秋要去北京公干,褚韶华顺道去看自己的老友容臻。
    闻雅英去看学校。
    
    
    也不知怎么那样巧,褚韶华因与上海教会关系不错,她曾同修女学习过英文,到北京时就想去西什库教堂看望朋友。
    
    那是一场偶遇,褚韶华看到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妻似乎刚刚举行过婚礼,一身深色笔挺西装的新郎抱着新娘往外走,与他们一行人走个碰面。
    她未看清新娘的相貌,白色蕾丝缎的长裙婚纱,肩上围着白色的狐皮披肩,脸孔不好意思的埋在新郎胸前,即便看不到新娘长相,也能从新郎眼中看出幸福与喜悦。
    
    褚韶华一笑,拉着丈夫给人家新婚小夫妻让路,她还说,“以往只觉上海开放,没想到北京的年轻人也这样开放了。”
    
    
    没想到还能与这对小夫妻见面,第二天在六国饭店的自助早餐厅,闻雅英没有早起的习惯,不吃早饭,褚韶华与丈夫一向三餐均匀,在早餐餐厅见面,褚韶华才看清这位新娘的相貌,很乖巧清秀,让人望之则喜。
    新郎那样体贴,会将虾子剥了壳递给新娘,真是对恩爱小夫妻。
    
    看得出,新娘在这里吃饭并不很习惯,大概不经常来的缘故,一定是这样欢喜的日子才来的吧。
    
    褚韶华不知为什么,见到新娘就很喜欢,不住的看了又看。
    
    闻知秋也给她剥了虾放到餐盘,“别总看人家,把人家看不好意思了。”
    
    褚韶华夹着粉嫩虾子醮酱料,心思未在早餐上,忍不住又看那位新娘一眼,说,“我总觉着,那新娘有些眼熟,心里一见就欢喜。”
    
    闻知秋则是感慨,“一看就懂事有福气,你看人家小两口多么的融洽,有说有笑。
    小伙子相貌更佳。”
    
    “不如容扬多矣。”
    
    “你把容扬当标杆。”
    闻知秋笑。
    
    
    怎么会有这样的缘分,一个人,见之便喜,且能一见再见。
    
    闻和秋公干完毕,去走动闻雅英入学的事,褚韶华从不为孩子念书的事求人,深觉丢人,让闻知秋自己去丢这个人吧。
    褚韶华去了容臻家里,正赶上文家沙龙,她第三次见到了陈萱。
    
    容臻对陈萱竟很熟,亲自为她介绍,这是魏太太。
    
    
    一个魏字,仿佛唤起了褚韶华心中埋藏多年的记忆,又或者是那一瞬间的心灵震颤,她忍不住对陈萱看了又看。
    陈萱对她也很有好感,记起曾在六国饭店见面的渊源,笑着打招呼,”没想到又与夫人见面了。
    “   
    褚韶华心中已如泰山将崩,盯着陈萱的相貌,总觉眉眼间越发仿佛,试探的说,“前几天在六国饭店与魏先生魏太太曾有一面之缘。”
    
    魏先生魏太太?
    夫家姓魏?
    
    褚韶华已经在回忆魏先生的相貌,那新郎高鼻深目,皮肤雪白,身量高挑,并不似汉人,倒有些洋人相貌。
    这样的相貌,在褚韶华多年前的回忆中,只有一家旧家生得如此,便是旧交魏家。
    
    但是,怎么可能呢?
    
    王家兄弟不是说那孩子没了吗?
    
    可她瞧着,怎么这样像。
    
    或者,其实并不像,但那种强烈的直觉与天然的好感令褚韶华竟有些按捺不住的急迫,她的指尖忍不住微颤,只想直接问一句,你娘家姓什么?
    你是不是姓陈,你叫什么名字?
    
    褚韶华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激动,她强大的理智克制住心中冲动,按照大脑中发出的冷静指令与陈萱说着话,向陈萱介绍闻雅英,陈萱看闻雅英的感觉很怪,褚韶华却并未多加思量,她现在急迫的想知道陈萱的姓名!   
    她想立刻打发陈萱暂时离开,向容臻打听陈萱的姓名,却又舍不得这孩子走。
    这种强烈的不舍让褚韶华忍不住又望向陈萱,还是托陈萱略照顾闻雅英一二,她便与容臻单独说话去了。
    
    
    褚韶华端着一杯咖啡,问,“我与魏太太有缘,不知她叫什么名字?”
    
    “姓陈,叫陈萱。
    就是我在信中同你提过的,特别上进愿意学习的那位姑娘。”
    容臻提醒褚韶华。
    容臻的声音却似渐渐远去,褚韶华在听到“陈萱”两字时,手里的咖啡轻轻一颤,竟洒了些在手背上都未觉。
    心中一时急痛,面色雪白,一时又狂喜,忍不住的眼眶发酸,身体颤抖。
    
    容臻连忙扶住她的手,先取下咖啡杯,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韶华,你怎么了?”
    
    褚韶华想再多问一些,喉间却似被什么东西哽住,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她深深的呼吸,约摸一刻钟后方能开口说话,声音却干涩如沙纸磨过,“我没事,容姐姐你知道她是哪里人吗?”
    
    “具体不大清楚,听说是直隶人氏,说来还与你算是老乡。
    怎么了,你以前认识她?”
    
    “她与魏先生,过的还好吗?”
    
    褚韶华半低着头,强忍住眼泪不要落下,容臻看褚韶华情形不大好,握住她的手,带她回房间说话。
    褚韶华的眼泪到容臻的书房才落了下来,她轻轻的拭泪,“现在不好同你说,待我查清楚再说。”
    
    在容臻看来,褚韶华有着钢铁般的意志与强悍,她认识褚韶华多年,见过褚韶华欢笑、恼怒、失望、愤恨,独未见褚韶华落泪,强人落泪,格外令人动容。
    
    
    褚韶华当即就召阿芒过来去打听魏家的事,当晚回到六国饭店,褚韶华大发雷霆,怒问闻知秋,“你不是说阿萱已经没了吗?”
    
    闻知秋还挨了两下子,要不是护着脸,他真没脸见人了。
    闻知秋挨两下也就想起阿萱是谁了,闻知秋防着褚韶华再动手,“当时那王家老大斩钉截铁的跟我说,孩子生病过逝了。
    不敢跟你说,怕你伤心。”
    
    褚韶华恨的牙齿咯咯响,心中一时恼怒至极,一时又欢欣喜悦,一颗心受尽煎熬,她狠狠的瞪闻知秋一眼,冷哼一声,就要出门。
    闻知秋拦了她问,“怎么了,孩子难道没事?”
    
    “我女儿当然没事!福气大着哪!”
    褚韶华推开闻知秋,“我得再去看那孩子一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么过去怎么介绍,这许多年不见孩子,孩子不一定认得你,倒叫孩子惊讶太过,倒不如慢慢来妥当。”
    闻知秋劝妻子,“如今孩子怎么样,咱们还是细作打听,有没有受欺负,有没有受委屈,咱们能帮衬的地方也要帮衬些,是不是?”
    
    褚韶华知闻知秋的话在理,她长叹一声,“我实在忍不住,就想多见见那孩子。”
    
    “你怎么知道孩子消息的,快跟我说说,我也算她的长辈,心里也很关心她。”
    
    褚韶华白丈夫一眼,原不想理他,到底夫妻多年,褚韶华心里难受,也想找个人说说。
    褚韶华就把好几次遇着的事说了,闻知秋都觉不可思议,“就是那天结婚的小夫妻?”
    
    “是啊。
    我一见阿萱就觉亲切的不得了,还是魏年的长相,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魏家人都是这种高鼻深目白皮肤的长相,绝不会错。”
    褚韶华笃定。
    
    “我当时也瞧着他们很好,多么恩爱。
    阿萱也一看就乖巧伶俐,叫人喜欢。”
    闻知秋心里深觉对不住陈萱,当时他的心都在褚韶华身上,褚韶华娘家人根本不算个人,拿个假照片骗褚韶华,叫褚韶华识破,以为自己孩子出事,暴怒之下把那几人都弄死了。
    再加上徐探长跟疯狗似的,认定褚韶华不放,闻知秋也怕褚韶华钻了牛角尖,把自己逼死。
    又有王家兄弟来上海,王家兄弟说孩子出事,闻知秋没多想,也没派人确定此事,直接就把褚韶华送出国了。
    
    一晃这许多年,褚韶华很后悔,“当初我应该派人回来看看的。
    阿萱以前肯定过得很不容易。”
    
    闻知秋倒是说,“当初就是知道,想把孩子要到手也不容易。
    他们要是知道你发达,定把这孩子按在手里做要胁。
    在农村,多是一村一姓,宗族若是死扣着不给,除非把军队开进来,孩子反容易出事。
    兴许就是命数。”
    
    “狗屁命数,我闺女就合该受苦。”
    
    “我不是这意思,虽那天在六国饭店只是匆匆一见,我看孩子过的也很好。
    纵未大富大贵,端看小两口那你谦我让的模样,就叫人欣慰。”
    闻知秋说,“要是雅英能有阿萱一半懂事,我就知足了。”
    他并不了解继女和继女婿,可端看小夫妻举止间的默契,就知感情十分要好。
    
    闻知秋想到什么,忙道,“孩子们刚刚成亲,咱们得送份贺礼才好。
    还有阿萱嫁人,得有嫁妆。
    咱们这些年没有尽到父母之责,雅英如何,按双倍给这孩子置办,这是我的心意。
    你那里,你自己看着添置,闻韶他们肯定也高兴多一个姐姐。”
    
    “早结婚了。”
    
    “他们不是前几天在教堂,一个穿西装一个穿婚纱……”   
    “以前办的是旧式婚礼,那估计是俩人偷偷自己补办一回新式婚礼。”
    褚韶华说着又替孩子高兴,夫妻感情好也很重要,褚韶华骄傲的同闻知秋道,“以前我跟你说的那个,容扬同我提起的,特别爱念书的女孩子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
    
    “那说得就是阿萱。”
    褚韶华骄傲极了,瞥闻知秋一眼,“阿萱以前过得很不好,学也没上过。
    可这孩子十分自强,到北京就开始自学读书,以后是要做一级教授的人。”
    
    
    继女有这样强烈的进取心,闻知秋也很高兴,正要夸赞两句,就见褚韶华眼中的骄傲慢慢溢满眼泪,那晶莹的泪滴从眼底抑制不住的滚下,褚韶华哽咽难言,“要是她从小跟着我在上海接受教育,说不定现在已经是大学教授了。”
    
    闻知秋将妻子拥入怀,安慰她,“别这样,韶华。
    只要孩子平安,一切都来得及。”
    
    “我真是,对不起她。
    我这些年,该派人回老家看看,哪怕都说她不在了……我也该派人回来,看一看。
    我就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到出生的地方,我恨那个地方!”
    褚韶华浑身颤抖。
    
    “我知道我都知道。”
    
    
    对不起,我存了私心。
    你那时已经动手,王家兄弟的话,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你杀了自己的血亲。
    
    孩子如果出事,你会告诉自己,你没有杀错,你是为自己的骨肉报仇。
    
    如果这孩子没事,你要如何承受误杀血亲的痛苦。
    那些可恶的人,讨厌的人,像血蛭般吸你血的人,同时也是你的血肉亲人,你与你亲人曾经共处的岁月中,是否没有一点值得怀念的地方?
    
    你杀了他们。
    
    恨能让你支撑下去,错误却不能。
    
    如果你发现你杀错了,你要如何承受?
    你将日日夜夜回想起与他们曾经的岁月,一点点不值得记忆的欢乐都会被你无数次的放大回味,你会忆起年少时与兄长说笑玩闹的时光,会忆起表姐妹之间只属于女孩子的悄悄话,会忆起你的大姨也曾对你有过关心,就是那位可恶的宋舅妈,也有一星半点的可取之处……你会觉着,这些可恶的人,其实并不该死。
    
    你会倍受煎熬,那种煎熬,比恨意难当百倍。
    你这样激烈偏执的性情,这样的痛悔会毁了孤身一人的你。
    
    不是你没有去确认,是我没有去确认。
    
    我希望你能尽快远离那场杀戳的影响,我希望你能回到正轨,有正常人的生活,做你想做的事,读你想读的书。
    读书会让你开阔眼界与心胸,生活与时光能抚平一切伤痛。
    
    对不起。
    
    你留学回国后只字不提家乡事,我知道你决意要忘记那些带给你伤痛的存在。
    我也不想再提,我不愿你再经历那样的伤痛。
    
    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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