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8章 滑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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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兰芯和青漯站在小屋外，静静地看着眼前屋舍错落的苗寨，心中思虑万千。
阴歧天子时期大兴妖道，后来皇朝覆灭，至巫贤天子时，盛极一时的妖类逐渐没落。很多岐妖流浪到南疆三苗之地，三苗之黑苗接纳了这些不容于别处的妖。自此，黑苗就成了苗妖之乡。
二十年前，因苗蛊之祸，持续三年的炎苗之战爆发。激战过后，红黑二苗大多族人逃散各地，再不敢回归南疆。自此，他们浪迹天涯居无定所，而且，九州各地若有疫病爆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些散落四方的苗人。三苗本是一体，因此，所有苗人皆受世人冷眼相待。
“阿姐，你看看我们的兄弟姐妹们，他们深居在此荒蛮之地，既不敢去往外界，还要被四境之人称做蛮夷，你忍心看他们这般么？”青漯面色淡然地说道，那模样，完全没有平日的娇蛮之气。
兰芯静静地看着前方，良久方才轻声道：“我知自己肩上之责，勿须你来提醒。”
青漯看她一眼，凑了上来，又恢复了往日那俏皮的模样，嬉笑道：“阿姐，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我知你喜欢那凡人，他也确是喜欢着你，我替你想到一个办法，能让你们好好地在一起！”
“你……你乱说什么？”兰芯俏脸浮现一丝晕红。
见她这害羞的模样，青漯心里哪能不知，自顾道：“他若是个凡人，你不好与他一起，但是……他若是变成个妖呢？”
“你休要胡说！他怎么可能变成妖！”兰芯一听，顿时急道。
“怎么不可能！”青漯急声道，“咱们的妖祖当年是怎么变成妖的？那圣器就在阿翁那里，你只要带他去找阿翁，用圣器将他变成妖不就好了。他能为你去死，还怕为你变成妖？”
“你休要胡说！”兰芯冷冷道，“阿翁若是见着他，一定会一掌打死他！而且，他是无临之身，没有临海如何炼化精气？如何生成妖珠？即便是用圣器，也不可能将他变成妖！”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青漯急道，“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呢？”
“不要再说！”兰芯顿时怒道，“他生来就是凡人，何故要他为我变成个妖！便是有那办法，我也不试！”她朝前行了两步，看着眼前宁静的苗寨，轻声道，“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我与他的事，你不要管。”
小屋内，云天面色轻松地坐在床边，见兰芯已然无碍，他顿时心情舒畅许多。虽然不知道青漯最后喂他吃的是什么东西，但是过了这么许久身体都无异样，他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丘谪传授的那套炼气功法，闲来无事，也正无睡意，他便盘坐在床边，缓缓尝试着那行气路线。
寻常的炼气之法，其行气路线都是一样。丘谪所研之法另辟蹊径，与寻常之法迥然相异。那些将之污蔑为邪门歪道的，怕是一半出于嫉妒，一半出于不解。
此法流经全身各处经脉的路数要远多于常法，但流转一圈的时间大抵相同。所以，依照此法修炼，经脉内真气流速要远超平常。因流速差异，所以能将旁人临海内的真气吸进自己体内。
此方法本是个十分玄妙之法，云天想不通，有何理由将之说成阴损狠毒。他这是没有临海，若是有，当先就得将厉南殇兀宁筵之辈吸个空荡荡再说！
“但是……没有临海储存真气，那全身的经脉却也可以储存啊！而且真气在经脉中流速越快，经脉越发强韧，其储存的真气不也可以越来越多么？”
这般一想，云天只觉拨云见日，心中顿斯变得兴奋无比……
翌日一早，云天行出小屋时，正看见兰芯出了寨门，朝着莫离峰行去。知她定是去三重洞府看那孩儿，云天便也急忙跟了过去。
一路上，兰芯也不与他说话，只是自顾朝前走。她定然知道自己跟在后面却不搭理自己，这冷淡的模样，不禁让云天又想到那次迟绩城中重逢的情景。明明自己二人刚刚历经生死，怎么就不能好好说两句话？
“兰芯！”云天跟着她行了一路，见她头也不回一下，不禁微怒地喊道。
兰芯停住脚步，却仍不回头，只是定定地站在他前方。
“你是个肩负重责的妖，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凡人，我们若是在一起，定会连累你，是么？”云天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地问道。
兰芯仍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但云天却看不到，她眼角涌出得泪花。
“若你当真如此觉得，那我……此生不再见你！”云天已然双目含泪，却坚定无比地说道。
闻言，兰芯顿时泪如泉涌，但她不敢让云天看见，直直朝着山上快速行去。望着她丝毫不作停留的背影，云天只觉心如刀绞，昨日的喜悦顷刻间化作虚无。
“洵姐姐，这孩儿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三重洞府内，兰芯将那婴儿抱在怀里，深深看了一眼，对洵千殊说道。
“小妹，你心中有何事，可愿坐下来，与姐姐说说？”洵千殊见兰芯眼角泪痕未干，那心痛的神色，她再清楚不过。
兰芯摇摇头，将孩儿又小心翼翼递给了洵千殊，柔声对她道：“洵姐姐，这莫离峰上往来嘈杂。你若愿意，可去我山下的苗寨中居住，我与枭驹阿哥都已说好了。你和孩子住在那，绝不会有人打扰你们。”
“小妹有心了，只是，我们若是住在那，会不会给你苗寨带来麻烦？”洵姐姐不无担忧道。
“麻烦？哼，我苗人何时怕过麻烦！姐姐尽管住便是！”
洵姐姐再未多言，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小妹，她虽面色平静如常，但此刻心中，怕已是惊涛骇浪！
“小妹，你……”
她正欲开口，却只见兰芯直直朝洞外行去，一步也未曾停留。兰芯出得洞府，立时便化作了榆兕兽身，疯狂地朝着山下飞奔而去！不少沿途被她撞飞之人，还尚未反应过来，人已在半空之中！
“你这傻子！还不快去追！”
洵千殊来到云天身边，见他一脸痴愣地站在那，脸上也是一副伤心欲绝的神色，心里哪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对他喝道。
云天被洵姐姐一声大喝惊醒，望着那已然奔至远处的榆兕兽，他猛然一惊，疯了似的追了过去！
兰芯并非朝苗寨飞奔，而是朝着另外的方向。云天也不管他，只是朝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漫无目的地竭力追赶。
“阿哥，快上来！你这样怎能追上阿姐！”
就在前方那身影越来越不可见时，花栎瑾的声音突然从更身后传来。只见她骑着小胡桃，正飞快地来到自己身边。云天来不及感激，急忙就要往上爬，可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在上空响起！
“这大笨熊能赶上那榆兕兽么？还不快上来！”
抬头一看，原来是宓妃骑着青鸟到来！她那青鸟飞行的速度，可是远比地面奔跑的岐兽快多了！云天不及多想，连忙在宓妃的拉扯下爬到了青鸾的背上。
青鸾振翅直飞，过了好一会，那榆兕兽的身影便又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在那！”云天惊呼一声，不过，此时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所飞行的方向，竟是朝着卫邙山而去。
“兰芯去那里做什么？”心中带着疑惑，云天在青鸟身上一路随行，直至晚间，才又看到兰芯化作人形，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青鸾降落在了卫邙山中，云天急忙下来四处寻找。他只知道兰芯大概消失的方向，便朝着那边一路奔跑。
“你跑来这鬼地方做什么！”云天心中不解，前不久，他们还差点在这阴鬼山里丢了性命。想起小妖精离开时那疯狂地模样，他不禁担心那小妖可别来此做什么冲动之事！
“兰芯！兰芯！”他也不顾得会不会惊扰到什么鬼怪，一边奔跑一边大喊着。这山里一如上次一般寂静阴森，云天每大喊一声，都能听到好几次回音。
他又朝着那方向往前跑了好一段，突然，一座高耸巍峨的山峰出现在了面前！之前来卫邙山，他可能是走的方向不同，并未见到这座高耸的山峰。此刻突然见到，他心里不禁猜测，“难道兰芯跑到这座山峰上去了？她怎么会认得这里？她来此又是做什么？”
云天在山脚下踌躇一会，看了看那寒气遍布的高耸山峰，就欲朝峰上行去。
但是！就在他前脚刚刚踏进那山脚之时，一个撼天震地的巨吼猛然响起！那等威势绝对是云天闻所未闻！
他立时被那怒吼声吓得呆立原地，只觉此生也从未听过如此骇人的兽吼！稍稍回过神，他连忙朝四周望去，却并未见到任何身影。
过了一会，他终于听见动静！抬头朝前方望去，只见一头庞大无比的猛兽遮云闭月般从上空狂扑而下，直冲他而来！
“吼——”
云天早已被那从天而降的猛兽吓得失了神，不过，就在那凶猛巨兽即将飞扑直跟前时，另一个威势不在其下的怒吼同时响起！
云天只觉上空宛似乌云飘过，一转眼的功夫，那两道巨大的身影已然扭打在一起，同时滚落至一旁！巨兽落地时所造成的震撼，直令得云天双脚发麻，双腿发软！
“云天！”
兰芯的惊呼传来！刚开始那头巨兽才一出现，她立时察觉不妙，朝山上行不多久，便急忙回身下来，却只见得云天被吓得呆立当场，手足无措。
那两头怪物，一开始扑过来的，是一头牛头鹿身四蹄如马的庞大巨兽，它头生双角，面目狰狞，双目碧绿，口生巨齿，其身形较之二界成峰岐兽，要大上十倍不止！
这正是当年阴歧天子的坐骑之一，三界！极恶巨像——穷奇！
而另一头与穷奇扭打在一起，双方不分伯仲的，乃是一头浑身雪白，间有黑纹的巨大猛虎，其身形与穷奇相似，那凶悍的气势，丝毫不再穷奇之下！
这正是穷奇的命中死敌，三界！维善巨像——白虎！
听到兰芯的呼喊声，云天陡然回过神，就要朝她奔过去，可是，就在这时，那白虎竟猛然冲兰芯飞扑而去！瞧那架势，竟直欲置之死地！
“不要——”
眼看那庞大的白虎巨兽已然将至兰芯面前，云天不禁嘶声大喊，然而，就凭他区区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拦得住那天子圣兽！
但是，旁边的穷奇见到白虎这般动作，竟是毫不犹豫地猛扑过来！就在它伸出的利爪即将触碰到兰芯时，穷奇闪电般将它拦到了一旁！
两头倒地的巨兽各自爬起之后，皆一脸凶恶警惕地望着对方，它们缓步而行，那穷奇直直行到了兰芯身前，将她死死地挡在身后！而白虎，则缓缓行至云天面前，将他毫无缝隙地护住！
“阿哥！阿姐！”
又一声惊呼传来！竟是花栎瑾骑着食铁兽赶到，看到那被两头巨兽拦住的二人，她不禁惊骇地大呼出声！
“吼——”
这时，穷奇和白虎皆冲着突然出现的花栎瑾怒吼出声，那一声惊叫，直将食铁兽吓得魂飞魄散，仓惶滚倒在地！而背上的花栎瑾也狼狈无比地跌落在地，止不住翻滚了好几圈！
“苗小娃！”
“公主！”
云天和兰芯见状忍不住惊呼一声，而那两头巨兽却同时似有所动！但是，就在它们行动之前，又一头同样的三界巨兽瞬间降临！
那怪物形似大雁，浑身雪白，中间夹杂着一些红色的纹理，正是阴歧天子的另一头坐骑，三界至纯巨像——南华雁！也正是被亡精之海畔的筑圩之人，所别称之精卫！
南华雁势如闪电般奔落在地，正正将花栎瑾挡在身后，一脸凶厉地盯着前方的白虎和穷奇！
一时间，三人三兽，阵营分明，善恶了然！
透过巨兽粗壮的四肢，云天和兰芯远远相望，那数十丈的分隔，竟令二人仿佛身处于两个世界一般！
“善恶两边……难道……我们当真就注定不能在一起么？”望着那远处的身影，云天和兰芯都不禁在心中想到……
望着兰芯远远离去的身影，云天呆立良久。那三头巨兽也早已各自离去。三界巨像的灵智丝毫不在凡人之下，刚刚白虎和穷奇的突然出现，仿佛就是在告诉他们俩，各自善恶不同，道路迥异！
“小阿哥，阿姐已经走了。”花栎瑾来到云天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说道。
云天回过神来，看了看一旁的宓妃，不禁指着前方的高耸山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是天子峰，当年阴歧天子的皇宫所在。”宓妃淡淡道，“那穷奇喜恶仇善，正是此处的守卫者。”
穷奇没有阻止兰芯上山，难道就是说，她心地邪恶么？云天看着那森寒阴冷高耸入云的天子峰，不禁暗暗想到。
“这姑娘身上戾气很重，你若当真与她一起，必多灾多难！”宓妃在云天身旁轻声说道。
他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呆呆地仰望着前方，心思早已不知飞到了哪里……
卫邙山中的天子峰，上行至一半便有岔路，可通往相邻的一座矮峰。兰芯好似认得路一般，直直转道朝那矮峰而去。
此处的阴森之气，较别处尤甚。穿过一片密林之后，远远地，便能看见一座巨大的石碑。兰芯望那石碑一眼，急急行了过去。
那石碑高有二十丈，为整块青石雕刻而成。来到石碑之下，她环顾一周，仰头朝上望去，只见石碑上赫然刻这一行大字：未化人形而逾界者，杀无赦！
再朝石碑对面看去，是一个漆黑一片的峡谷，兰芯所立之处，已然在这矮峰的最边缘。她四处张望一番，却未见到一个人影，稍作犹豫，便朝四周大声喊道：“小妖兰芯！求见妖王！”
那声音在山峰之间反复回荡，经久不绝。可是过了好一会，却并未有人应答。兰芯看了看四周，不禁再次大声喊道：“我奉糜蛟之命，前来拜见妖王！请妖王现身一见！”
兰芯静静地等在原地，又过了好一会，终于，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在石碑旁响起。
“糜蛟叫你来见本王，所为何事？”那人缓缓自石碑后走出，兰芯竟完全没有察觉到，她是何时到来的！
说话之人着一身黑袍，面色清冷，在微弱的月光下，能看出是个略有些苍老的女人。此人正是阴歧天子之***山妖王箬羽淸。
“小妖兰芯，拜见妖王！”兰芯恭敬跪拜道。
“莫行虚礼，说吧，有何事？”妖王淡淡道。
“阿翁嘱我前来，想……想请妖王出山，共谋复兴大业！”兰芯恭声道。
箬羽淸并未答话，而是定定地盯着兰芯看了好一会，才缓缓道：“此事，百余年来，糜蛟不知跟我说了多少次，我已然回绝。你今日前来，当真是糜蛟所派？”
兰芯目光微闪，想了想，轻声道：“您是九州之内仅存的一位妖王，我妖类复兴之事，自当受您牵引。”
箬羽淸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道：“时过境迁，我妖类自有存于现世之道，何必再谈复兴之事。倒是你这小妖，私自来找本王，当真是为了请我出山？”
兰芯目光闪烁，犹豫了一会，才又说道：“我妖类遭世人压迫命运多舛，妖王为何不愿出山解救同类？”
箬羽淸淡淡一笑，道：“我自有我身负之职，那世间的权利争夺，早已与我无关。”
“妖王常年留居此地，究竟有何职责？”兰芯不解道，阿翁曾告诉她，阴山妖王自妖祖死后便从未离开天子峰一步。
箬羽淸目光悠远，指着面前的石碑，缓缓道：“这叫‘射元界碑’，乃是我父皇当年亲手所刻。自他走后，守卫此界碑之职，便落在了我身上。”
兰芯疑惑地看着那石碑，不明白这块巨石有何好守。箬羽淸和兰芯缓缓行至那山谷前，她指着下方漆黑一片的谷中说道：“天子畿下有一处莽古秘境，那里是世间仅存的最后一片混沌之地。当年妖祖大肆诛杀蒙前元兽，很多巨兽便逃到了下方的秘境之中。此处是秘境出口，我守卫在此，便是要防止那些巨兽以兽形重临人间！”
“难道，是妖祖令大王守在此地么？”兰芯又问道。
箬羽淸摇了摇头，浅笑道：“父皇当年在岐元塔中忍受削肉剔骨之痛，方才修得妖身，为的便是诛杀元兽，护佑凡人存续。此乃他一生之志，我是他女儿，自当承袭此志。”
“可那些凡人是如何对我妖类的！他们尽将我们当成半个野兽畜生！”兰芯顿时怒道。
箬羽淸看着她淡淡一笑，似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淡然道：“对初生之事物心生畏惧，这也是人之常情。现在九州之中，不是有很多人妖和谐共处之事么，何必对往事耿耿于怀。”
“可是……”兰芯不似她这般心宽，还想着说些什么，却只听妖王笑问道：“小妖精，你尚未告知本王，为何私自来请我出山？莫不是，糜蛟在逼你做些什么？”
“不是！”兰芯摇了摇头，面色狠厉道，“是我自己想要的！小妖不似妖王这般大度，我还有很多账，要找凡人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