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好东西

因为刚才那件事，我再没了逛鬼市儿的心情，于是就匆匆回了家。
回到我的小铺子的时候，时间还早，索性我就睡了一个回笼觉。
白天无事，下午五点来钟的时候，我正躺在躺椅上犯迷糊的时候，被一阵子敲门声给惊醒。
敲门声是一长两短，而且节奏很慢：啪——啪啪。
光听这个敲门声，就知道来的那主儿是个讲究人。
以前的大户人家，一抬手、一迈脚，都有着近乎严苛的规矩，这叫讲究。
这种老讲究要敞开了说，能说上三天三天。
我知道来的不是平常人，于是赶紧去开门。
门一开，一张熟悉的老脸就露了出来。
那张脸，蒜头的鼻子蛤蟆嘴，一双王八瞅绿豆的眼。
尤其是脑袋上，连一根毛都没有，四面儿光的不落地儿。
他这幅搭配，就冲其中一样，都挺找人厌。
可是就这么一副赖相，凑到一块，非但不招人厌，还让人觉得有点儿喜气儿。
就像京剧舞台上的丑角，丑归丑，但是看着就那么舒服。
我一开门，那张脸就使劲儿往里拱，黑豆一样的眼睛，一个劲儿地眨巴：李爷，请早儿！
我打了个哈哈儿：哎呦，是王八——叔儿，您请！
说完连忙把人让进来。
王八儿把笑脸一收，指着我的鼻子笑骂道：嘿，你个小兔崽子，我跟你客气，你跟我玩儿花活，夹枪带棒骂我是吧！
“瞧您说的，我哪儿敢哪！谁让你排行老八来着！”说完赶紧倒水沏茶。
像他这种老陈人儿，规矩上特别讲究，话可以贫一点儿，但是礼节上一点儿都不能少。
王八儿大号叫王大能，早年被能人熏陶过，无论是鬼市儿还是古玩街，都很吃得开，只要他一冒头儿，准有好货。
他那双绿豆眼，贼精，这就应了那句话：王八瞅绿豆——对眼。
不但对眼，但是对货，所以慢慢儿的，“王八儿”的外号叫的越来越响，本名倒是让人忘干净了。
王八儿轻呷了一口茶，嘴里啧啧有声：“好茶，李子，最近你品味越来越上档次了。”
“那是，您也不看是谁教的！”我吃茶的那点儿本事，全都是从他那儿学来的。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至理名言，甭管是能人还是废物，一概通吃。
王八儿也得意一笑，随后话锋一转：“少跟我贫，我找你来有正事儿。”
这老小子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我就知道他来就一定有事儿，于是恭敬地问道：“八叔儿，您说！”
他清了清嗓子，略微压低了声音说：“六爷最近得了件儿好东西，想让你给掌眼。”
王八儿口中所说的六爷姓金，大名叫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只知道行里人人都叫他金六爷，传闻他就是王八儿背后的那个能人。
这个金六爷，我倒是颇为熟络，一双鹰眼，识穷天下，就没有他看不准的东西。
这样的人请我掌眼，这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我正打算问一下，王八儿一伸手就给压住了，“你什么都别问，先看了东西再说！”
说完从怀内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来，递了过来。
我恭敬的一抬手，双手接过照片——这是规矩，我要是只伸一只手，那就表示看不起他，在行里是大忌。
那是一张普通的彩色照片，光泽油亮，崭新，还带着轻微的药水味。
照片明显是刚刚冲洗出来不久的。
我是他家常客，所以一眼就认出，照片上的背景是在他家书房。
照片里的地上，放着一座老式的座钟，目测有大半人高，古香古色，透着一股子穿越时空的韵味。
那座老式的座钟，我只看了一眼，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呼一声：是它！
王八儿也被我的动作惊动，眼神儿霍的一跳：怎么，李子，你认识这东西？
我咬着牙心说我当然认识，这东西叫紫檀嵌珐琅重檐楼阁更钟，是前清时候乾隆造办处御制出来的。本来是一对儿，其中一个，现在就放在燕京故宫博物馆里镇馆呢。
而另一个，传闻是乾隆老佛爷赏赐重臣福康安的，但是这个说法没有正史记载，所有很多人对这东西是一对儿的说法存疑。
但是我却相信它一定是真的，因为十多年前，我见这东西一回。
那会儿我才十七八岁，跟着我爸尚未出师。
我记得那是一个黄昏，就在我爸那间蒙了窗户的小屋里。
那会儿还是那种透明的白炽灯，瓦数很低，低暗的晃得灯光，让整个房间都显得有些压抑。
灯光打在紫檀的更钟上，显得有些迷离，有点儿不真实的感觉。
那会儿我还不怎么识货，但是看到那座紫檀老更钟的第一眼，我就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个好东西。
那种老物件儿穿越时空，所特有的岁月感，不是赝品可以仿造的出来的。
就像一个真实的老人，有他特有的气质。年轻人模仿老人，一言一行再怎么像，但是那种神韵是模仿不来的。
当时我就问我爸，这种好东西哪儿搞来的。
我爸亢奋的，两只手一个劲儿地对错，跟我说：“鬼市儿上来的，这东西只要一捣手，咱爷俩下半辈儿就光剩数钱了。”
他兴奋的两眼放光，脸红的比喝醉了酒还醉。
我帮他把那东西打包进了木箱，大概晚上十点来钟的时候，来了一辆车。
随后，车上下来两个人抬走了木箱，我爸也跟着上了车。
临走之前，他跟我说：“小子，烫好酒，再预备俩硬菜，跟家等着我回来。”
这是我爸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从那晚以后，我都没有再见过他。
他去了哪儿，出了什么事，是死了还是活着，一概不知。
这十多年来，我也屡次托人打听这件事。
可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更奇怪的是，就连那座紫檀嵌珐琅重檐楼阁更钟，也没一点儿消息。
照理说，像这种大物件儿现世，在行里绝对是重磅消息。
可是我问遍了这一行里的老人儿，十年前的那段时间，竟然每一个人听说过这东西。
那座紫檀更钟，就好像一个幽灵一样，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带走了我爸。
这十几年，我差不多都绝望了，可是没想到，今天会再次见到这东西。
我紧张地心里突突直跳，心知这些绝不能告诉王八儿，于是假装呷了一口茶，稳定了一下心神。
我瞭了他一眼，回答说：“八叔儿，这可是好东西啊，别说是我，整个行里恐怕没人不认识吧！这东西哪儿来的？”
说完我就下死眼盯着他，想看进他骨头里。
王八儿嘿嘿一笑：“这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跟你说，这东西来的很意外，也很容易。唯因其容易，六爷才有点儿吃不准。”
他不肯说紫檀更钟的来历，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也没觉得多失望，于是问道：“就连六爷都看不准吗？”
“难说。”王八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六爷那双鹰眼，向来不揉沙子，他觉得是真的！但是他想再加一道保险，你家老爷子是这方面行家，虽然走的早，但你毕竟是他亲儿子，怎么着也得得点儿真传吧。怎么着，走一趟吧。”
我就坡下驴，点点头，说：“成，六爷这是给我脸，我得兜着——再说这种好东西，能看上一眼，那就是福。”
也不用我端茶，我们两个就径直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