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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6章 杀你!只在翻手之间!

龙傲剑神 纯甜橘子 12915 Apr 5, 2022 5:45: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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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Colonel’sLady[1]
    这一切都发生在战争打响前的两三年。
    佩莱格林夫妇正在用早餐。虽然只有两个人,而且桌子又长,他们还是坐在两头。墙上是乔治·佩莱格林先辈的画像,用的画师全是当年的一时之选;长辈们此时都在看着他们。男管家把早上的邮件送了进来。有几封给上校的信,说的都是公事,有那一日的《泰晤士报》,还有给太太艾维的一个小邮包。上校看了一遍信件,然后打开报纸,读了起来。他们吃完早饭起身的时候,丈夫注意到妻子的邮包还没有打开。
    “里面是什么?”他问。
    “几本书而已。”
    “要我帮忙打开吗?”
    “你不介意的话。”
    他从来都讨厌割断打包的绳子,所以费了一些劲才把结打开了。
    “都是一样的书嘛,”他拆开包裹之后说道,“同样的书你干吗要了六本?”他打开其中一本。“诗歌啊。”他翻开标题页。《金字塔衰败时》,E.K.汉密尔顿著。伊娃·凯瑟琳·汉密尔顿:这是他妻子嫁人之前的名字。他看着妻子,微笑中满是讶异。“你写了本书吗,艾维?你这偷偷摸摸的小调皮。”
    “我之前是觉得你不会感兴趣的。你要一本吗?”
    “你也知道,我是一个不太读诗的人,不过——好,我要一本;我会读的。我拿去书房吧。上午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他收拾起《泰晤士报》、信件和那本书,走了出去。他的书房很大、很舒适,有一张大书桌、皮质扶手椅,墙上是那些他所谓的“猎场纪念”。书架上都是工具书,涵盖了农事、园艺、垂钓和射猎,还有一些关于上一场战事的书,在那场战争中他赢得了一枚军功十字勋章和一枚优异服务勋章。结婚之前他在威尔士卫队[2]服役。战争结束,他退伍之后在离谢菲尔德大约二十英里的大房子里安安心心成了一个乡绅,那幢房子还是他的先人在乔治三世时期建造的。乔治·佩莱格林有大概一千五百英亩的地产,经营得有声有色;他还是地方上的治安法官,也勤勉地完成着应尽的义务。到了打猎的季节,他一周会有两次骑马带着猎犬去驰骋一番。除了是个不错的枪手,他还经常打高尔夫,而且虽然已经年过五十,在网球场上也不容小觑。要是他称自己是个爱好运动的人,应该没有人会有异议。
    他最近有些发福,但看去依然是英武的军人形象。乔治很高大,银灰色的鬈发只是近年来才在头顶处略显稀疏,蓝色的眼睛目光真挚,相貌堂堂,而且气色很好。他是个积极参与公众事务的人,在不少当地机构中担任主席,而且是保守党忠诚的一员,这也和他的阶层、地位相称。他认为有责任保障自己土地上百姓的安康,所以艾维能妥善承担起照料病患和扶助穷困的职责,乔治也很欣慰。他在村子边上建了一个没有驻院医生的诊疗所,自掏腰包请了一位护士。他这些慷慨别无所求,只希望不管在郡内或全国的选举,大家都能投票给他支持的候选人。他为人友善,对社会层次低于他的人颇为亲和,关心自己佃户所需,周边的贵族、绅士们也乐于与他来往。如果有人夸赞他是个随和的大好人,他虽然会略微有些害羞,但还是开心的。他就是想成为这样一个人。这对他是最好的夸赞。
    但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就是他没有孩子。他会是一个出色的父亲,温和且又严格,会把儿子会教养成绅士家庭里该有的样子,会送他们去伊顿,对吧,还要教他们钓鱼、射击、骑马。但目前他的继承人是他的侄子,这个孩子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兄弟——在一次汽车事故中去世了。他留下的这个小孩,人不坏,但已无乃父之风——那真是差得远了,先生们;而且你们相信吗,他那个糊涂母亲居然还把他送到同时招收女学生的学校里去。艾维的确叫他失望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实。当然她是一位淑女,娘家也有一些遗产;她把这个家管理得无可挑剔,招待客人时也很能干。村子里的人都很喜欢她。当年结婚的时候是个美人,光滑细腻的皮肤,淡棕色的头发,身材纤细但体魄健康,很会打网球;他想不通为什么她就是生不了孩子。当然现在她已青春不在,快要四十五的人了,皮肤开始变黄,头发也没了光泽,人瘦得像根竹竿。她平时从不邋遢,衣着得体,但她似乎对于自己的形象毫不在意,别说化妆,就是口红也从来不涂;有时候为了某个晚上的派对她会认真打扮一番,还是看得出来当年的风姿,但大多数时候她就——这么说吧,就是那种你不会注意到的女人。她为人处世都很好,也是一个好妻子,这都不必说,不能生育也不是她的错,但对于一个希望能用自己的骨血绵延子嗣的男人,心境毕竟难平。她这人没有活力,这应该就是问题所在了。结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爱她的,至少那样的爱意已经足够说服一个想要结婚、想要安定下来的男人了,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两人没有任何共同点。她不喜欢打猎,觉得钓鱼很无聊。毫无意外地,夫妻二人逐渐疏远起来。但有一点他不可否认,就是艾维从来没有给他添过麻烦。他们之间从来没有闹过,也没有什么可争执的。她似乎认为丈夫有自己的生活是顺理成章的事。他时不时去伦敦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提出要跟着一起去。乔治在伦敦有个姑娘——好吧,不能算是姑娘,最起码也有三十五岁了,但她金发、性感,而乔治只要提前发份电报,他们就可以一起吃顿饭,看场演出,共度良宵。一个男人,一个健康的、正常的男人,生活里总该有些乐趣吧。他也曾想到过如果艾维不是这样的一个“好女人”,那她可能会是一个更好的妻子;但这样的念头他又觉得配不上自己,之后也就尽量不去想它了。
    乔治·佩莱格林读完了《泰晤士报》,因为是个周到的人,就摇了铃让男管家把报纸拿给艾维。他看了眼手表。现在是十点半,他和一个佃户约在十一点见面,还有半个小时的空闲。
    “那不如就看看艾维的书吧。”他自言自语道。
    他把书拿起时脸上带着微笑。艾维在客厅里放了不少高深的书,虽然书本身他不感兴趣,但既然妻子读着觉得有趣,那他也没什么好反对的。他注意到手上拿着的这本书还不足九十页,这当然是优点。他认同爱伦·坡的看法,就是诗歌宜短不宜长。不过他随手翻阅时,看到有些诗都是字数不一的长句子,而且还不押韵,这他就喜欢不上来了。刚上学的时候,他还很小,记得背过一首诗,开头是“小男孩站在燃烧的甲板上”,后来在伊顿,他还记得一首,第一句是:“无情的国王,你将灭亡”,此外当然还有《亨利五世》,一年半的必修课。他惊诧地瞪着艾维的书。
    “这算什么诗。”他说。
    有些诗看上去实在怪异,三四个词一行的诗句,突然又会出现十个、十五个词一行的,不过还好,书里也不都是那样,有的诗不长,而且押韵——谢天谢地,而且诗句也都一般长短。其中好几页标题都只有一个词:商籁,出于好奇他点了点行数——都是十四行。这些诗他读了读。似乎还行,只不过它们想表达什么他不太确定。他对自己重复道:“无情的国王,你将灭亡。”
    “可怜的艾维。”他叹了口气道。
    这时候之前约好的农夫被带了进来,他把书放下,亲切地接待起客人来了,双方马上就谈起了正事。
    “你的书我看了,艾维,”两人坐下用午餐的时候他说道,“挺好的。印这么一本书不便宜吧?”
    “我运气好,没有花钱。我把书稿寄给了一个出版商,他就接受了。”
    “诗歌出版界可没什么钱,亲爱的。”他的语气还是一贯的善意、诚恳。
    “是,的确没什么钱。早上班诺克来找你什么事?”
    班诺克就是那个诗读到一半进来的佃户。
    “他看中了一头血统很好的公牛,想预支一笔钱。他这人一向不错的,我有点想答应他的请求。”
    乔治·佩莱格林看出来艾维不想讨论她的诗作,这也正合他意。另外他感到高兴的是封面上用了她娘家的姓;虽然这本书可能大家都不会听说,但真要有个“一行一便士”的穷酸文人在报纸上取笑艾维,那也挺让人不快的。
    接下来几个礼拜,他都没有问艾维任何关于她在诗歌界试水的问题,总觉得有些唐突,艾维自己也没有提起。看两人的样子简直就像写诗成了件不太光彩的小事,双方都默认了今后不再谈论它。但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因为生意必须要去伦敦一趟,就又带达芙妮出去吃饭。就是那位他每次进城总愿意与之共度几个愉快时辰的姑娘。
    “哦,乔治,”她说,“最近他们都在聊的那本书是不是你妻子写的?”
    “你在瞎说些什么?”
    “是这样,我认识一个男的,是个书评人。那天他带我去吃饭,带着一本书。‘有什么适合我看的书吗?’我问。‘那本是什么?’‘哦,应该不合你胃口,’他说,‘都是些诗歌。我最近在给它写篇书评。’‘诗歌我就不看了。’我说。‘可能是我读过的最撩人的东西了,’他说,‘炙手可热。而且诗本身也好极了。’”
    “这本书谁写的?”乔治问。
    “一个叫汉密尔顿的女人。我那个朋友说,这不是她的真名;他说她其实叫佩莱格林。‘有意思,’我说,‘我也认识一个男的叫佩莱格林。’‘在军队里当过上校,’他说,‘住在谢菲尔德附近。’”
    “最好跟你的朋友聊天时不要提起我。”乔治皱着眉头说道。
    “别着急啊,亲爱的。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跟他说了:‘那就不是同一个人了。’”达芙妮笑起来。“我那个朋友说,‘听说那个人就是布林普上校[3]那个样子的。’”
    乔治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
    “你可以澄清的嘛,”他笑着说,“要是我妻子写了一本书,我不该是第一个会知道的人吗?”
    “我想也是。”
    不管怎样,她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兴趣,上校扯开去之后她也就忘记了;上校本人也没有多想。他确定此事本就没有什么可费心的,一定就是那个蠢蛋书评人在捉弄达芙妮。想到达芙妮因为信了这书撩人,读了发现是一堆连长短都凑不齐整的胡话,他就觉得好笑。
    他是好几个俱乐部的会员,第二天下午他回谢菲尔德的火车很早,打算在圣詹姆斯街上的那一家用午餐。去餐厅之前他正坐在一张舒服的扶手椅里面喝着雪利酒,一个老朋友走了过来。
    “怎么样啊,老朋友,最近觉得如何?”他问。“成为一个名人的丈夫是什么感觉?”
    乔治·佩莱格林看着他的朋友,似乎看到对方眼中还有一丝忍不住的笑意。
    “我听不懂你的话。”他回答。
    “别装了,乔治。谁不知道E.K.汉密尔顿是你的妻子。诗集卖成这样可不多见啊。你看,亨利·达什伍德要跟我吃午饭,他想见见你。”
    “这个亨利·达什伍德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他要见我干什么?”
    “唉,老朋友,你待在乡下都在忙些什么啊?亨利是眼下最出色的评论人了。他写了篇妙不可言的文章赞赏艾维的书。难道艾维没有拿给你看吗?”
    乔治还没来得及回应,另一位男子已经被他的朋友喊到了跟前。这个人又高又瘦,脑门很高,鼻子很长,留着胡须,佝偻着身子,这样的人乔治第一眼见到肯定先是厌恶。引见了之后,亨利·达什伍德坐了下来。
    “佩莱格林夫人是否也正好在伦敦呢?我非常想见见她。”他说。
    “不在。我妻子不喜欢伦敦。她更喜欢乡下。”乔治的语气颇为僵硬。
    “因为我那篇书评,她给我写了一封很客气的信。我高兴极了。你知道我们这些评论人经常是挨的骂比挣的钱多。这本诗集我一读便为之倾倒。太新鲜了,太独到了,很现代,但又不晦涩。她运用自由诗和古典格律都一样驾轻就熟。”因为想到自己是个批评家,所以应该不全说好话。“有时候,音韵上可能微微有些误差,但要这样说的话,艾米莉·迪金森这方面也不是完美的。有几首短的抒情诗简直像是兰多[4]写的。”
    所有这些话在乔治·佩莱格林的耳朵里都是胡言乱语。这家伙就是那种喜欢卖弄学问的人,恶心得很。但上校是个讲礼之人,应答得十分得体。而亨利·达什伍德就好像没有听见乔治的话一样继续道:
    “但让这本书如此与众不同的是每行诗句里喷涌而出的激情。现在那么多年轻的诗人都很萎靡,冰凉得毫无血性,说理说得特别笨拙,但这本书里你读到的是**的、率直的激情。当然了,情绪一旦如此深刻和真诚,往往是悲剧性的——啊,我亲爱的上校啊,海涅那句话真是太对了:诗人将宏大的悲怆化成精巧的小诗。你知道吗,我把这本诗集一读再读的时候,时不时我就觉得自己读到了萨福。”
    乔治·佩莱格林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来。
    “行,我妻子的那本小书能得到你这么些好话,真是太感谢了。我确定她也会高兴的。但我必须走了,之后要去赶火车,我得先吃口午饭。”
    他上楼去餐厅的时候,烦躁地对自己说:“那个傻瓜。”
    回到家正好是晚餐时间,等艾维去睡了,他打算去书房把那本书找出来。心想着再扫两眼,看看他们都在激动些什么,但那本书找不到了。肯定是艾维把书拿走了。
    “笨蛋。”他嘟囔了一句。
    他都已经说了觉得这书“挺好的”。还要他说什么呢?算了,这都无关紧要。他点着了烟斗,打开《田野》[5]一直看到睡意起来。大概一周之后,上校碰巧要去谢菲尔德,到晚上才能回来。他在自己的俱乐部用午餐,快吃完的时候,哈弗雷尔公爵进来了。这是在当地受到追捧的大人物,上校自然是认识他的,但以前也只是问过好而已;所以公爵在他桌边停下来时,乔治也很意外。
    “你妻子周末不能来做客真是太让我们遗憾了。”他说,既热情,又含蓄。“我们请了不少贵客呢。”
    乔治大吃一惊。他猜是哈弗雷尔家请他和艾维周末去做客,而艾维之前未跟他提起,直接就回绝了。还好他没有太过慌张,说他也感到很遗憾。
    “只能下回再碰碰运气了。”公爵亲切地补了一句就走开了。
    佩莱格林上校非常生气,回到家就问妻子:
    “说说吧,哈弗雷尔家的邀请是怎么回事?你凭什么说我们去不了?他们之前从来没有请过我们,你要知道那儿的射击场是全郡最好的。”
    “这我没想到。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很无聊。”
    “见鬼了,至少也得问问我要不要去吧。”
    “抱歉。”
    他仔细地观察着妻子,她的神色之中有些让他捉摸不透的东西。乔治皱了皱眉头。
    “他们总不会没请我吧?”他吼了起来。
    艾维脸微微一红。
    “呃,其实他们没有。”
    “他们请了你,却不请我,要我说这真是太无礼了。”
    “我是觉得他们认为这次派对你不会感兴趣。公爵夫人喜欢作家……你知道,就是那一类的人。她邀请了亨利·达什伍德,那个批评家,而这个人也不知怎的就想见见我。”
    “艾维,你能拒绝还真是叫人欣慰。”
    “这是最起码的。”她微笑道。犹豫了一下,她又说:“乔治,我的出版社希望这个月底能给我办一场餐会,当然他们也请了你。”
    “哦,这种场合大概不适合我。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伦敦。到时我再另外找个人吃饭好了。”
    达芙妮。
    “我想到时候的确会很无聊,但他们很坚持。第二天,买了我的书的美国出版方要在凯莱奇酒店[6]办一个鸡尾酒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也能到场。”
    “听上去烦人至极,但如果你真要我去,我就去吧。”
    “你真是太体贴了。”
    那个鸡尾酒会让乔治·佩莱格林有些恍惚。首先是人来了不少;其中一些也还算体面,尤其是几位女士,看上去颇为端庄,但那些男人就很糟糕了。每个人介绍他都会说:这是佩莱格林上校,你知道吗,他就是E.K.汉密尔顿的丈夫。那些男士似乎跟他无话可说,而女士们则一个个都激动不已。
    “你一定为你的妻子感到骄傲吧。那些诗真是太了不起了,对吧?你知道吗,我是一口气读完的,根本放不下来;读完了之后我立马又从头开始读,而且又一口气读到了最后。我真的就是如痴如醉。”
    英国出版商跟他说:
    “我们出的诗集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如此轰动了。评论真是前所未见。”
    美国出版商跟他说:
    “这书太棒了。到了美国也一定很火。你就等着瞧吧。”
    美国出版商还送了艾维一大束百合。在乔治看来,可笑之极。他们到场的时候,大家一个个被引见给艾维,都是满嘴的恭维,艾维都是友善地微笑着,用一两个字答谢。她的确因为激动脸色红润,但依然落落大方。所以,尽管乔治觉得这整件事都莫名其妙,但至少妻子的应对没有问题,这他还是认可的。
    “好吧,至少证明了一点,”他对自己说,“那就是艾维是位淑女;这场子里其他的人可完全够不上这个称谓。”
    乔治喝了不少鸡尾酒,但有一件事困扰着他。他总觉得被引见给某些人的时候,对方都在用怪异的眼光打量他。他琢磨不透这里面的含义。他走过沙发的时候有两个女的坐在那里聊天,似乎是在谈论自己,而且他刚走开,就几乎确定那两人在那里窃笑。派对结束的时候,他如释重负。
    回酒店的出租车上,艾维对他说:
    “你太棒了,亲爱的。你刚才那么受欢迎。姑娘们都一个劲地在夸你长得神气。”
    “姑娘,”他厌恶地说道,“母夜叉吧。”
    “你觉得很无聊吗,亲爱的?”
    “无聊透顶。”
    她同情地握了握丈夫的手。
    “我们还得等等,乘下午的火车回去,上午我还有些事,你别介意。”
    “不会,没关系。你要去逛街?”
    “的确有一两样东西要买,但我先得去拍照。我很讨厌这个提议,但他们觉得应该有几张照片。在美国出书用,据说。”
    他没有说话,但心里有些想法。他想到美国公众看到妻子是这样一个平庸的、枯槁的小女人,会吓一跳吧。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美国人是喜欢张扬、漂亮的。
    他还有了些其他的想法。第二天艾维出门之后,乔治去了俱乐部楼上的图书馆,找出最近几期《泰晤士报文学增刊》《新政治家》和《旁观者》。很快就看到了他们给艾维写的书评。文章他没有细看,但很明显都极尽溢美之词。然后他去了皮卡迪利,那里有家他偶尔会光顾的书店。他想好了要认真读一读艾维这本讨厌的书,但又不想问艾维当时送他的那本后来为什么拿走,索性就自己买一本。还没进书店,第一眼就看到橱窗里展示的那本《金字塔衰败时》。书名真是蠢到家了!他走了进去,一个年轻人走上前来,问是否需要帮忙。
    “没关系,我就随便看看。”他觉得开口问艾维的书很尴尬,决定自己找出来之后去柜台。但他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正巧那个年轻人又走到了身边,就很刻意地用无所谓的语调问道:“顺便问一句,你们这里有没有一本书叫《金字塔衰败时》?”
    “新版今天早上刚到,我去给您拿一本。”
    年轻人转眼之间就拿着书回来了。他身材矮小、壮实,戴着眼镜,一头蓬乱的红头发很扎眼。佩莱格林高大、挺拔,完全军人派头,所以是居高临下地和这位店员说话。
    “这是新的版本?”他问。
    “是的,先生。已经是第五版。这热销的势头简直像是小说。”
    乔治·佩莱格林犹豫了一下。
    “要你说,它怎么会卖得这么好?他们不是一直说诗歌没有人要读吗?”
    “那个,你要知道,这本写得特别好。我自己也读过了。”这个年轻人一看就是懂些诗书的,但口音里听得出一点伦敦的土话,乔治不自觉地就有些傲慢。“他们喜欢的是里面的情节。很性感,你知道,但也很哀伤。”
    乔治微微皱了皱眉。他算是听出来了,这小子是在寻自己开心。他从来没听说过这本破书里还有什么情节,至少书评里全都没有提及。这个年轻人继续说道:
    “当然这恐怕是昙花一现,不知道您是否明白我的意思。要我说,她是那种被个人经历触发的作者,就像写《什罗普郡少年》的豪斯曼;以后她怕是再也写不出这样的诗了。”
    “这书多少钱?”乔治为了收住他的话匣子,冷冷地说道。“不用包装,我塞口袋里就好。”
    十一月的早晨很是阴冷,他穿着一件厚重的长大衣。
    乔治和艾维在一等车厢的两个对角舒舒服服地坐下,拿出在车站购买的晚报和杂志,读了起来。五点钟,夫妇二人到了餐车喝下午茶,聊了一会儿天。下火车。坐上接他们的车子,回到家。洗澡,更衣,用晚餐。晚餐之后,艾维说她筋疲力尽,就回卧房了。离开之前,她依照习惯亲了一下乔治的额头。然后乔治走到门厅,从大衣口袋中取出诗集,进书房读了起来。他不擅长读诗,虽然每个词都读得全神贯注,但理解却朦胧得很。他又从头开始读了一遍,越读越莫名烦闷,但他不是个笨人,所以读到最后已经清楚地知道里面在讲什么事了。这诗集里一部分是自由诗,一部分遵照了传统的格律,但其中所要表述的情节确是连贯的,就算再愚钝的人也看得明白。这是一段炙热的恋情,发生在一个年长一些的已婚女子和一个年轻男子之间。这其中一步一步的发展,乔治·佩莱格林要辨别出来简直跟个位数加法一样简单。
    故事是用第一人称叙述的,开始是一个青春不再的女子,意识到一个年轻人爱上了自己,犹疑、惊讶。她不敢相信。她觉得一定是自己的幻觉。当她突然发现自己也深深地爱上了他之后,心里满是恐惧。她告诉自己这太荒唐了;两人年纪相距甚远,如果听任自己的激情,只会带来不幸。她试着不让男方开口,但终于有一天,男子说出了自己的爱意,并要求女子也说出她爱上了自己。他求她一起私奔。她无法离开丈夫,她的家;而且他们两个能有什么未来——一个上了岁数的女人,一个如此年轻的男人?她要如何期待对方的感情不会减退?她求对方放过自己。但他的爱是不可遏制的。他要她,他全身心地要她,到最后,一个颤栗的、害怕的,却又满怀**的她,放弃了抵抗。然后是一段极乐的时光。整个世界——那个无趣、单调的世界——突然光芒四射起来。从她笔端流淌着爱的歌谣。这个女人把情郎年轻、阳刚的**奉若神明。读到她赞颂那宽阔的胸膛、紧实的侧腰、秀美的长腿和平坦的腹部时,乔治的脸色阴沉起来。
    撩人的东西,达芙妮的朋友是这么说的。还真是撩人。这叫恶心。
    里面还有几首可怜的小诗,是这女人想到年轻男子离她而去是必然的,到时生命将会多么空虚;但这些诗的结尾是她的一声呼喊,表达为了这属于她的神仙般的片刻,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她写到那些两人共度的悠长的夜晚,那种心神不宁似乎在纸上颤动;也写到在彼此怀中,是怎样的疲倦哄他们睡去。她写到在偷来的短暂间歇中,他们的激情是如何无可抵御,所以即使危险重重也只能臣服于它的召唤。
    她原以为这份恋情只是几个星期的事,但它奇迹般地一直没有消退。其中有一首诗提到了即使三年过去,他们心中的爱也不见丝毫衰减。似乎他依然在催促她远走高飞,去意大利山间的某个小镇,去希腊的一个岛屿,去突尼斯一座城墙环绕的小城,这样他们就可以朝朝暮暮相伴了;而在另一首诗里面,她哀求男子接受现状。他们的幸福是岌岌可危的幸福。或许正是因为相爱之艰难,相聚之不易,他们的感情才这样长久地保住了最初那叫人迷醉的热切。又是毫无征兆的,年轻人死了。如何死的,于何时何地死的,乔治看不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漫长的、心碎的哭喊,这哀伤是痛苦的,但她却又不能沉溺其中,因为她不能流露出来。她要举办宴会,也要接受别人宴会的邀请,在人前总是高兴的样子。但生命之火已经熄灭,悲痛已经将她拖垮。最后一首诗只有四个短小的段落,作者已然不再控诉命运安排,反而感谢操纵命运的黑暗力量,让她有这个福气可以一度体验到可怜人类所能想见的最极致的快乐。
    乔治·佩莱格林最终把书放下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他似乎在每行诗句中都听得到艾维的声音,他不断碰到平常艾维常用的字词,里面有些细节又何尝不是他所熟识的?这一点已经不用怀疑,艾维写的就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她有过一个情人,而且那个人死了,这都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他最强烈的感受倒不是愤怒,也不是惊骇和痛苦,虽然他也痛苦,他也惊骇,但他最主要是觉得不可思议。艾维会出轨,而且还是如此**的恋情,简直就跟他壁炉台上玻璃匣中的那条鲑鱼——这是他钓到的鲑鱼中最好的一条——突然甩起了尾巴一样。他这时才明白在俱乐部跟他说话的那个男人为什么眼神里似笑非笑,他明白了为什么达芙妮谈起这本书就像是想起了某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笑话,为什么在鸡尾酒会上他经过那两个女人时,她们会窃笑。
    他出了一身冷汗。突然他怒不可遏,跳起来要去喊醒艾维,非让她给个说法不可。但走到门口时他停住了。说到底,他有什么证据呢?他只有一本书而已。乔治记得他曾经告诉艾维他觉得这书“挺好的”。的确,当时他没读过这本书,但他假装自己读过了。要是承认这一点的话,岂不是显得自己愚蠢至极?
    “我得小心行事。”他低声道。
    他想好了先等个两三天,把局面考虑清楚再决定怎么办。他上了床,但久久无法入睡。
    “艾维,”他反复对自己说,“艾维。最不像会出这种事的人……”
    第二天早餐两人见面时并无不同。艾维还一如往常地安静、庄重、自矜,这是一个完全没想过要装年轻的中年女子;在乔治看来,她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所谓的女性魅力。乔治已经好几年没有这样观察自己的妻子了。她还像平日里一样平和宁谧,淡蓝色的眼睛里没有烦忧,眉宇间也坦诚得丝毫看不出愧疚。也和平日里一样,她会说几句不关痛痒的闲话。
    “在伦敦忙乱了两天之后回到乡下真是舒服极了。你今天早上是什么安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天之后,他去见自己的法律顾问。亨利·布兰既是乔治的律师,也是一位老朋友。他在佩莱格林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房产,多年来他们都在彼此的猎场中打猎。每周有两天时间他是乡绅,而剩余的日子他是谢菲尔德一个繁忙的律师。他身材高大,有活力,大大咧咧的,笑起来喜形于色,说明他希望别人能看出他在本质上是个运动家和随和的大好人,偶然才想起他还是个律师;但实际上他很精明,老于世故。
    “哟,乔治,你今天怎么来了?”上校被领进办公室的时候他声音洪亮地问道。“在伦敦还开心吗?我下周也要把家里那位带去伦敦住两天。艾维怎么样?”
    “我来见你正是要聊聊艾维,”佩莱格林说,警觉地看了看对方,“她的书你读了吗?”
    过去两天沉重的心事让他格外敏感,他注意到律师的表情里有微微的变化,就好像后者突然小心了起来。
    “对,我读了。大获成功,是吧?艾维这是要进军诗歌界了。很多事你真是想都想不到。”
    乔治·佩莱格林几乎要骂人。
    “因为这本书,我可是被当成彻头彻尾的傻瓜了。”
    “咳,乔治,这说到哪里去了!艾维写本书有什么坏处。你应该为她感到骄傲才是。”
    “别跟我扯这些废话。这是她的亲身经历。你清楚,大家都清楚。我猜也只有我不知道她的情人是谁。”
    “老朋友,有样东西叫想象力你知道吗?你根本就没有理由要去猜这整个故事不是虚构的。”
    “你听我说,亨利,我们也算认识了一辈子。好多回玩得那么开心。跟我说句实话,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相信这是虚构的?”
    哈里[7]·布兰在椅子里不适地调整了坐姿。他听出老乔治语气里的难受,也轻松不起来了。
    “这个问题你根本就不该问我。问艾维去。”
    “我不敢,”乔治痛苦地停顿了片刻之后说道,“我怕她会告诉我真相。”
    接下来是尴尬的沉默。
    “那小子是谁?”
    哈里·布兰正视着老友的眼睛,说道:
    “我不知道,可要是我知道的话,也不会告诉你的。”
    “你这混蛋。你没看到我现在的处境吗?你觉得在别人眼里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很有趣吗?”
    律师点了支烟,静静地抽了几口。
    “可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忙吧。”他终于说道。
    “我知道你似乎是有些私家侦探可以调遣的。我要你把他们派去把一切都调查清楚。”
    “老朋友,派侦探调查自己的妻子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啊。而且,就算我们暂且假设艾维真的出轨了,那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现在怕是什么都查不出来的。他们似乎还很在意不要留什么痕迹。”
    “我不管。你只管派你的侦探。我想知道真相。”
    “我不会同意的,乔治。如果你非要这么干,最好另找别人。你想想看,即使你有了艾维不忠的证据,你又能怎么样?要是因为妻子十年前的一次出轨而跟她离婚,在别人眼里你还是笨蛋啊。”
    “我至少可以跟她摊牌了。”
    “你现在也可以摊牌,但你比我清楚,那样的话她就会离开你。你希望她这样做吗?”
    乔治看了看他,表情很不快。
    “我没想好。我一直觉得她真算是个好妻子。把家里管得井井有条,仆人那里从来没出过什么乱子;花园美不胜收不说,村里每个人也都那么敬重她。但该死的,我的自尊总不能不管吧。想到她曾经那么无耻地背叛了我,我怎么和她共同生活呢?”
    “你一直忠诚于她吗?”
    “算是吧,你知道的。说到底,我们结婚也快二十四年了,而艾维对床笫之事一直不太感兴趣。”
    律师抬了抬眉毛,但乔治没看到,他心思全在自己要说的话上。
    “我不想否认,我时不时也会去找些乐子。男人需要这些,女人就不一样了。”
    “这也是男人的一面之词。”哈里·布兰微微一笑说道。
    “我怎么也想不到艾维是那种桀骜不驯的女人。我的意思是,她是个很谨慎、很寡言的人。到底怎么想的,去写那么一本书?”
    “我猜,那是段很痛楚的记忆,可能对她来说是一吐为快吧。”
    “就算这样,那见鬼的,她干吗不用笔名?”
    “她用了自己娘家的名字。我猜她以为这就足够了,要不是这本书如此轰动的话,她的估计也没有错。”
    乔治·佩莱格林和律师面对面坐着,中间隔了张书桌。乔治的手肘支在桌子上,手托着脸,因为想到了什么又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家伙真是让人烦透了。你甚至不能判断他是不是一个绅士。我是说,就手头的讯息来说,他很可能就是一个农夫或者是律师所的职员。”
    哈里·布兰没有容许自己露出笑容,开口时眼神是和善、宽容的。
    “以我对艾维的了解,大概那个男的也不会糟糕。至少我可以确定他不是我这里的职员。”
    “对我来说,太震惊了,”上校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她是喜欢我的。但她一定恨死我了,否则不会写那么一本书。”
    “啊,这我是不信的。我觉得艾维不会恨谁。”
    “你也不能假装她是爱我的吧。”
    “我不假装。”
    “那她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
    哈里·布兰靠在转椅的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乔治。
    “应该没有感觉了吧,要我说的话。”
    上校微微颤抖了一下,看得出脸红。
    “说到底,你也不爱她了,不是吗?”
    乔治·佩莱格林没有正面回答。
    “对我来说,没有孩子是重大的打击,但我从来没有向她表露出我认为这是她的问题。我一直对她很好。在合理的范围之内,我也完成了丈夫的职责。”
    律师的大手擦了一下嘴巴,掩盖住他正要发笑的嘴唇。
    “对我来说,这次真的是太震惊了,”佩莱格林继续说道,“真见鬼,即使是十年之前,艾维也不是什么年轻姑娘了,而且天知道她从来就没什么姿色。这件事真是太难堪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要是换了你会怎么办?”
    “什么都不做。”
    乔治·佩莱格林腾的一下从位子上挺起了身来,他脸上那副严峻的表情一定和当年检视兵团时一样。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已经成笑柄了,这样下去今后再也抬不起头来。”
    “真是胡扯,”律师厉声说道,但态度立马又放松、和善起来,“你听我说,老朋友:这男的已经死了;事情也很久以前就结束了。忘了它。跟别人聊一聊艾维的书,尽情地夸赞它,说你有多骄傲。你要表现出对妻子是如此的有信心,知道她绝不可能背叛你。这世界转换那么快,大家又如此健忘,很快就不会有人记得了。”
    “但我记得啊。”
    “你们都到了中年了。大概艾维对你的重要意义很大一部分你都没意识到,没了她之后你会很寂寞的。你忘不了也没有关系。但你这个迟钝的脑袋里最好记得一件事,就是凭你的智慧你永远只会低估了艾维。”
    “该死的,听你的意思好像是我的错一样。”
    “我没有觉得是你的错,但我也不能认定这就是艾维的错。我认为她并不想爱上那个男孩。你记不记得快结束的时候那几首诗?我的感觉是那个人的死虽然让她心碎,但在某个非比寻常的意义上,她又感激它。从头至尾她都很明白两人之前的纽带是很脆弱的。他是在如痴如醉的初恋之中去世的,将永不知道爱情很少能持久;他只见证了爱的幸福和美好。在她伤心欲绝的时候,想到那个男人不用体验任何哀愁,就获得了一点宽慰。”
    “这些我就不太能领会了,老朋友。但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
    乔治·佩莱格林苦闷地盯着桌上的墨水台。他不作声,律师用好奇但又同情的目光打量他。
    “你有没有意识到,她那样伤心的时候却丝毫不显露出来,是多不容易啊?”他温和地说道。
    佩莱格林叹了口气。
    “我太苦了。大概你是对的;覆水难收,要是闹起来的话只会更糟。”
    “那你的意思是……?”
    乔治·佩莱格林让人同情地微微笑了笑。
    “我就听你吧。随它去了。就让他们觉得我是傻瓜好了,管他们呢。事实就是,没了艾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得说这么一句,这件事我到死也不会想明白:艾维到底有哪一点让那家伙看上了啊?”
    [1]收录于1947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环境的产物》。
    [2]TheWelshGuards,英国陆军近卫步兵中的一支。
    [3]ColonelBlimp,二十世纪英国漫画家大卫·洛(DavidLow)创造的人物,一个思想顽固的矮胖退休军官。
    [4]WalterSavageLandor(1775—1864),英国诗人、散文家,精通古希腊、罗马文学,他的抒情诗形式精悍、讲究格律,一般写个人情感与传统思想的关系。
    [5]TheField,英国1853年创立的关于乡村生活的杂志,以射击、钓鱼、打猎等内容为主。
    [6]Claridge’s,伦敦梅费尔区的五星级酒店,长年来受王室眷顾,被称为“白金汉官”的附属建筑。
    [7]Harry,亨利(Henry)亲切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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