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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66 章 第九十八片龙鳞(九)

荒海有龙女 哀蓝 10798 Mar 28, 2022 5:03:09 PM
  第九十八片龙鳞(九)
  “阿灯。”
  申屠鸿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阿灯扭头过来看他,听到他问:“你现在过得快乐吗?”
  阿灯歪着头看他:“你以什么身份这样问我呢?”
  申屠鸿愣住了。
  “你我只是萍水相逢,虽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可严格说起来,你被我救了之后,也一直都在给我干活,基本上也算是抵消了这恩情,我又在你家中住了些时日,我们之间早就互不亏欠了。”阿灯面上还是笑,眼神却很坦然,“我觉得,我们甚至都不适合做朋友,会让你的夫人不开心,也会让我的夫君不开心。”
  申屠鸿明知道阿灯是什么样的人,听她这样说,心头还是感到了极大的痛楚,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阿灯:“可是——”
  “没有可是。”阿灯很坚定地打断他的话,“就算你没有娶妻,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在那漫长的岁月中,她将自己变成那副面目全非的模样,阿灯从未感受到快乐,她早就从爱与恨中解脱,放下了过往,却不曾想,申屠鸿又一次爱上了她,造化弄人,他们两人本就无缘,因此也无需强求。
  其实皇帝本来所属意的钦差人选并非申屠鸿,是他自告奋勇,他有私心,他还想见阿灯,所以才领了这份差事,他刻意最后才来这里,就是想要斩断自己心中那份错误的情意,可他高估了自己,他根本做不到。
  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阿灯,恨不得回到过去,宁可不建功立业,恢复记忆,只想在这山脚下的小屋里,做她简简单单的阿牛,哪怕被叫阿丑都无所谓,只要能跟阿灯在一起就好了。
  小老虎嗷呜嗷呜的跑进来,两只前肢举起来一顿比划,阿灯恍然大悟:“这样啊。”
  小老虎嘴里还叼着一根发绳,那是阿灯给湛芳做的,他很喜欢,平时都系在手腕上,还会随着他外表变大变小,难为小老虎在叼着发绳时还能嗷呜嗷呜叫出声。
  阿灯弯腰,单手把小老虎抱起来,用手撸撸它的头,接过它嘴里的发绳,变大了一点,套在小老虎脖子上,就成了小老虎的项圈。
  小老虎觉得颇美,恨不得找面镜子照一照自己的盛世美颜。可能是因为被阿灯和湛芳养大的缘故,小老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人,它还常常试图直立行走,虽然很奇怪为何自己跟爹娘不同,身上有这样多的毛,但它坚信自己一定是人类!
  一定是!
  如今道法没落,几千年前阿灯以身殉道,已经许多年,不曾有妖修出现,然而小老虎在他们两人身边长大,受阿灯身上龙息浸润,日渐开窍,早晚有一天,说不定真的能修出人形。
  “你不是说要好好调查一下郝大人?”阿灯对申屠鸿说,“我看机会来了,现在就有个现成的把柄呢。”
  纵容亲女强抢民男,怎么说也能找点茬儿吧?
  申屠鸿颔首:“我已经派人去了。”
  阿灯举起小老虎,叹了口气:“你爹可真是个小公主。”
  小老虎嗷呜一声,没错,它也这么觉得。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还能离咋滴?凑合过吧。
  湛芳被带走后,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整,可阿灯还是没来!
  一开始他还能安静坐着等,到后来,整个人已经低气压到极点,感觉谁要是主动上去跟他说话,他能直接把那人给碎尸万段!郝小姐让人给他准备了新衣服,材质料子都比湛芳身上穿得强多了,可等了半天,湛芳也没换上,搞得那被派来伺候湛芳的小厮都极了:“哎哟我说这位爷,您就别矫情了,我们小姐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以后进了郝家,那就全是好日子,不比你现在在山里住好啊?小的伺候您把衣服换上?”
  他见湛芳背对着自己站在窗边,不说话也不动,小心翼翼地拿着衣服靠近:“爷,您看——啊!!!”
  话没说完,便已经被湛芳一袖子挥开,整个人摔出几米远,连好好的桌子都被他压坏了!
  这小厮吓了一跳,浑身骨头都在痛,惊魂未定地看向湛芳,这位看起来就是个文弱书生模样的公子,刚才、刚才是怎么做到把他甩开这么远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湛芳阴森森地自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滚。”
  这下小厮也不敢游说做郝家上门女婿的好了,赶紧手脚并用爬出去,出去后才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小命回来,说实在的,刚才他觉得那位公子都要把自己给大卸八块了……
  郝小姐久等湛芳不来,只好亲自过来见他,又见她派去给湛芳换衣服的小厮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废物!这点事你都做不好!”
  这小厮连忙求饶,他有什么办法,小姐他不敢得罪,那位公子他是得罪不了,当下人真是太惨了,要不是卖身契在郝家,他才不受这罪呢!
  郝小姐脾气上来,一把推开门:“你为什么不换衣服?你身上那破衣服难看得紧,我——”
  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湛芳的衣服难看,还破,毕竟那是阿灯亲自给湛芳做的,且阿灯针线不错,除却料子一般外,还真不能说是破且难看,湛芳冷冷地回过头,不知为何,郝小姐便宛如被掐住脖子的鸡,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聒噪的人类很讨厌,真想把她脖子直接拗断,可阿灯说过,要过凡人的生活就要遵守凡人的规矩,不能随意杀人,否则这郝小姐坟头草都长出两米高。
  湛芳毫不怜香惜玉,直接袖子一甩,郝小姐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被丢出房门,然后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阿灯不来,他就不出去!
  他决不会主动回去的,她必须来哄他!
  很好,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阿灯还是没来。
  阿灯来得越慢,湛芳身上低气压越重,压得整个县衙都没人敢大声说话。
  郝小姐被丢出来后目瞪口呆,身上的痛哪里比得过内心的受伤?她正想发脾气,突然有人踉踉跄跄从前门奔进来:“小姐!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小姐!”
  郝小姐怒道:“什么不好了!我好得很!”
  虽然这么说,但被摔得这么远又这么重,娇生惯养的郝小姐还是疼得掉下了眼泪。
  “不、不是……”丫鬟喘着粗气,“钦差、钦差大人来了!还将老爷拿下了!”
  “什么?!”郝小姐一惊,顿时顾不得身上疼痛,她再骄纵也知道,自己能如此任性,全靠有个好爹爹,尤其是在这县城,她爹就是土皇帝,可钦差一来,她爹也得绕着走,如果钦差把她爹拿下了,那——
  郝小姐立刻花容失色:“快!快带我去看看!”
  她一身珠翠,绫罗绸缎,郝大人要是真的靠自己那点俸禄,怕是连女儿头上一根金簪都买不起,他这些银子从何而来?自然都是旁人的孝敬,收了孝敬就要帮人做事,帮人做事,就难免留下痕迹。申屠鸿带的人都是高手,郝大人在这片土地上自在惯了,哪里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最关键的是,像他这样的人不少,怎么别人都没事,就他落马了呢?
  郝小姐冲到前院,一见来人,顿时愣住了:“侯、侯爷?”
  看到申屠鸿,她便想起自己的少女心事,郝大人还在京城当小官时,她便一眼相中了申屠鸿,可惜地位悬殊过大,她连追着人家跑都得谨慎,申屠鸿对她不假辞色,郝小姐想给他做妾,他都不肯。明明侯夫人都说了,若是侯爷愿意,不介意纳她,他却偏偏不要,将她的脸面踩在脚下,让她成为了无数人的笑话……
  现在再见申屠鸿,郝小姐的脸都火辣辣的,她咬着唇瓣,眼角余光瞥见申屠鸿身后的阿灯,脸色瞬变:“你怎么在这里?!”
  阿灯冲她笑笑:“我为何在这里,郝小姐应该清楚呀,还不快把我夫君交出来?”
  她这是来英雄救美来了。
  不过已经两个时辰了,湛芳肯定要气死了,他前脚被抓来,她没后脚来抢,他肯定数着时间生气呢。
  郝小姐怒气冲冲:“你——”
  “嘘。”阿灯竖起一根手指嘘她一声,“别说那么多了,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她把怀中的小老虎放下,小老虎滋溜一下冲了出去,阿灯冲申屠鸿摆摆手:“我去找湛芳。”
  申屠鸿握着腰间刀把,僵硬地点了下头。
  湛芳听到门又开了,他冷着脸,眼底透出一片血红,正要将那不知死活的人类给丢出去,结果却被人从后头一把抱住,是阿灯!
  明明内心高兴的要命,脸上却是一副冰冷的表情,“你这是干什么,你来做什么?”
  生活不易,阿灯叹气:“我来带你回家呀,还是说,你不愿意跟我走了?”
  “哼。”湛芳冷笑,话虽不好听,但却任由阿灯抱着,“现在知道来带我了?早干嘛去了?我觉得在这住得挺好,我不想走了,你自己走吧。”
  哎呀,还摆上架子了呢!
  阿灯继续哄,“我自己走怎么能成呢?要是没有你,这凡人的生活对我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呀!”
  她踮起脚尖亲亲湛芳的脸,“别生我的气啦,我给你赔礼道歉,那个敢把你抢走的女人,看我怎么收拾她!”
  说着又是一番讨好诱哄,说尽了好听话,湛芳才勉为其难问她要保证:“以后还跟那男人见面吗?”
  阿灯连连摇头:“不见了不见了,咱们换个地方住好不好?谁都不告诉,什么阿贵阿虎申屠鸿的,那都是谁啊,我可不认识。”
  “不告诉?”湛芳阴阳怪气,“你舍得吗?”
  “他们加在一起,都没有你的一根头发重要呢,我才不管他们死活。”阿灯疯狂输出,一脸痴迷地盯着湛芳的脸看,就差没把我是湛芳狂热粉几个字写在脸上,虽然很浮夸,但湛芳还偏偏就吃这一套。“你看,我现在就在深切地反省,自己为什么要浪费这么久的时间才来找你,我应该在你被带走的一瞬间就来的,真是的,那郝小姐算什么,谁敢跟我抢湛芳,我就要谁好看!”
  湛芳眯起眼睛,“真的吗?”
  “当然!”阿灯用力点头,“只揍郝小姐一顿算什么,皮肉伤疼过也就算完了,我可是让郝县令都凉了呢,这样的话郝小姐以后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啊,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还不是因为我爱你!”
  容易生气也禁不起哄的湛芳瞬间心花怒放:“再说一次。”
  “啊?”
  “最后那三个字,再说一次。”
  “我爱你!”
  湛芳已经无法抑制脸上的笑容,他原本还想矜持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他的表情完全不够淡定,而是低头用力地亲阿灯的红唇,“我也爱你,永远都不想跟你分开。”
  “嗯嗯。”阿灯用力点头,“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家里的东西咱们也要记得带上,招呼就不打了,反正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湛芳最喜欢的就是阿灯心里只有他,不把其他人当回事,一听阿灯说不跟什么阿贵阿虎申屠鸿打招呼,他们直接换个地方生活,顿时开心的不行,之前为什么生气全忘了,等到申屠鸿处理完了郝县令,却四处寻不到阿灯,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辈子,他都没有机会再与阿灯相见。
  上次离开,阿灯向他说了一声对不起,申屠鸿并不知道她为何要道歉,而这一次,阿灯连只字片语都没有留下。
  就像是她出现在他生命中那样,又静静地消失了。
  申屠鸿甚至开始期盼那些想要杀他剥皮的魔修,至少那样,他还能从他们口中得知阿灯的下落,每当他遇到危险,阿灯都会来救他不是吗?
  他赶到山脚下那个小屋子,但里面已经空空如也,连做饭用的锅都没了,显然,曾住在这里的人,这一次铁了心不会再回来。
  申屠鸿失魂落魄地想,也许自己没有出现,阿灯还不会离开。
  那个叫湛芳的男人,她一颗心都扑在对方身上,眼睛里已经再看不到别人了。
  后来他果然不曾再见过阿灯,也不曾听说过她的消息,他按部就班地活着,与夫人相敬如宾互相扶持,做了祖父,又做了曾祖父,很久很久以后,奶声奶气的小玄孙来到他身边,抱着他的小腿,问他:“祖爷爷祖爷爷,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他低下头,苍老的手掌摸了摸小玄孙毛茸茸的脑袋瓜,“……有吧。”
  “哇!那祖爷爷见过吗?神仙是什么样子呀!”
  他面前便浮现出那个人,“神仙啊……又潇洒,又自由,还很温柔。”
  他曾有幸见过,却又不够幸运,能够留住她。
  申屠鸿咽气那天,远在海上仙山的阿灯似有所觉,抬头往凡人界的方向看去,她还是那副年轻模样,没有丝毫改变,眼神也一如既往热烈明艳,身边有一只成年大虎,正懒洋洋地倒在草坪上,偶尔伸出爪子,抓一抓空中蝴蝶。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阿灯怀里抱着一捧花,她还没回头,就被人从身后抱住,大虎立刻用两只肉肉的大爪子捂住眼睛,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出来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湛芳很不高兴,因为阿灯说出来采花,他要跟她一起,她却不让,这阵子她总是喜欢一个人做事,不喜欢被他跟,湛芳不高兴,他无时无刻都想跟阿灯在一起。
  阿灯笑道:“天天在一起,你不觉得烦呀?”
  “怎么会?”
  两人一起走过这么多地方,因为他们的外表不会改变,所以每在一个地方生活一段时间就需要离开,湛芳从没有感到过厌烦,对阿灯的爱意与日俱增,他才不想跟她分开。
  阿灯笑起来。
  两人手拉着手,大虎虽然得到了长久的寿命,神智也和人类差不多,却一直无法化为人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好在它也随了湛芳,能变大变小,否则如果到人类世界生活的话,带着这样一只大虎,很多人都会害怕的。
  阿灯叹了口气:“湛芳,你要习惯我不在你身边的生活。”
  湛芳警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又想丢下我离开?”
  阿灯望着他,嘴角微微扬起,笑得很温柔:“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曾经被丢下过的湛芳有着严重的心理阴影,“我告诉你,你别想丢下我,到哪儿我都跟着你,做鬼也缠着你。”
  阿灯忍不住笑了,她有些悲伤,因为时间差不多了,她真的要离开了,她不能陪湛芳一直到最后,这也是最近她心事重重的原因,越临近回归荒海的时刻,阿灯越害怕,越担心,越不舍。
  她又何尝舍得湛芳?
  好在接下来几天,阿灯又开始跟湛芳形影不离,对他百依百顺,湛芳十分享受,直到某个夜晚,睡在他怀里的阿灯突然睁开眼睛。
  时间到了。
  龙是残忍又仁慈的存在,但却不会给她永生的时间,早在回来之前,阿灯其实就只想帮助湛芳回到天生神体。
  他不该是魔宗君上,而是主宰这个世界的神,是因为她,湛芳才降下神火,沾染了因果只能堕落。
  只是她太贪心,不想就这样离开他,但等到湛芳真正成神,他就不会再爱她,也不会再在魔宗苦苦等待数千年,只为缝补她的铃鼓,找她的残魂。
  她将要不复存在。
  阿灯取出了身上的鳞片,这鳞片是她力量的来源,从她回来之后,湛芳从未问过任何有关她消散之后的事,阿灯也不知该如何向他诉说。
  与阿灯一起生活了近百年的湛芳,身上的戾气也在渐渐褪去,只要阿灯是治他的良药,而现在,褪去力气的湛芳,只需要得到这片龙鳞,就能够得回神体。
  就在阿灯要将龙鳞送入湛芳胸膛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想做什么?”
  阿灯睫毛颤了一下,“湛芳——”
  “你又想丢下我?”
  阿灯察觉到湛芳情绪要失控,连忙安抚:“不是的,你听我说——”
  向来无理取闹的湛芳此时却非常冷静:“你说。”
  阿灯向他说出了一切,她死后灵魂坠入荒海,被变成花苞,却许久不肯成长,还生出执念,于是被龙赐予力量,得以回到他身边。而她的执念,便是为了自己导致神体被污染,所以不能成神的湛芳。
  她靠着这股执念回来,只想让湛芳回到他应有的人生轨迹上。
  她还是人类时,捡到了湛芳,两人相依为命,无论遇到再大的危险困难,湛芳手上都不曾沾染鲜血,却因为阿灯与申屠鸿,他降下神火,以至于神体污染,与阿灯一起堕落为魔。Μ.5八160.cǒm
  “阿灯,你真伟大。”
  阿灯抿着嘴:“不要讽刺我。”
  “我不想成神。”湛芳看着她手中的龙鳞,“你一厢情愿想让我恢复神体,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这几千年,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你回到我身边。”
  阿灯怔怔地落下泪来,她望着湛芳,摇头:“时间到了,我要回去了。”
  “那就带我一起回去!”湛芳沉声说,“就算变成花苞,我也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没等阿灯做决定,湛芳已经夺过她手中龙鳞,随手往外一抛——正好没入始终不能化形的大虎体内,而他紧紧抱住了阿灯,再也没有松开。
  他不介意她离开,一起意识消散,那也是成了眷属。
  相拥在一起的两人缓缓化作光芒,如他们所愿,再也没有分离。
  归墟龙宫之中,慵懒躺在珊瑚床上的玲珑发出嗯的一声,她起身看向刚刚回来的一株花苞,伸手拨了拨,又低头嗅了嗅,“有不一样的灵魂味道啊……小花苞,你这是带了谁回来?”
  小花苞自然不会回话,因为它仅仅是一株花苞。
  仅此而已。
  玲珑又回到珊瑚床上,随意地看向最后一个空缺的位置。
  算算时间的话,最后一株小花苞,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昏暗潮湿的矿道中,陆叶背着矿篓,手中提着矿镐,一步步朝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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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人看来,陆叶前方空无一物,但实际上在少年的视野中,却能看到一个半透明的影子。
  那像是一棵树的影子,灰蒙蒙的,叫人看不真切,枝叶繁茂,树杈从树身三分之一的位置朝左右分开,支撑起一个半圆形的树冠。
  来到这个叫九州的世界已经一年多时间,陆叶至今没搞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当自己的注意力足够集中的时候,这棵影子树就有几率出现在视野中,而且别人完全不会察觉。
  真是悲催的人生。少年一声叹息。
  一年前,他突兀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醒来,还不等他熟悉下环境,所处的势力便被一伙贼人攻占了,很多人被杀,他与另外一些年轻的男女成了那伙贼人的俘虏,然后被送进了这处矿脉,成为一名低贱的矿奴。
  事后他才从旁人的零散交谈中得知,他所处的势力是隶属浩天盟,一个叫做玄天宗的宗门。
  这个宗门的名字听起来炫酷狂霸,但实际上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宗门。
  攻占玄天宗的,是万魔岭麾下的邪月谷。
  浩天盟,万魔岭,是这个世界的两大阵营组织,俱都由无数大小势力联合形成,互相倾轧拼斗,意图彻底消灭对方,据说已经持续数百年。
  在陆叶看来,这样的争斗简单来说就是守序阵营与邪恶阵营的对抗,他只是不小心被卷入了这样的对抗大潮中。
  历年来九州大陆战火纷飞,每年都有如玄天宗这样的小势力被连根拔起,但很快又有更多的势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占据各处地盘,让局势变得更加混乱。
  矿奴就矿奴吧陆叶自我安慰一声,比较起那些被杀的人,他好歹还活着。
  能活下来并非他有什么特别的本领,而是邪月谷需要一些杂役做事,如陆叶这样没有修为在身,年纪尚轻的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事实上,这一处矿脉中的矿奴,不单单只有玄天宗的人,还有其他一些小家族,小宗门的弟子。
  邪月谷实力不弱,这些年来攻占了不少地盘,这些地盘上原本的势力自然都被覆灭,其中一些可用的人手被邪月谷送往各处奴役。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有一个特点,还没有开窍,没有修为在身,所以很好控制。
  九州大陆有一句话,妖不开窍难化形,人不开窍难修行。
  想要修行,需得开灵窍,只有开了灵窍,才有修行的资格。
  开灵窍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普通人中经过系统的锻炼后能开启灵窍的,不过百一左右,若是出身修行家族或者宗门的,有长辈指点,这个比例可能会高一些。
  陆叶没能开启自身的灵窍,所以只能在这昏暗的矿道中挖矿为生。
  不过矿奴并非没有出路,若是能开窍成功,找到管事之人往上报备的话,便有机会参加一项考核,考核成功了,就可以成为邪月谷弟子。
  然而矿奴中能开窍者寥寥无几,在这昏暗的环境中整日劳作,连饭都吃不饱,如何还能开窍。
  所以基本九成九的矿奴都已经认命,每日辛苦劳作,只为一顿饱饭。
  陆叶对玄天宗没有什么归属感,毕竟刚来到这个世界,玄天宗就被灭了,宗内那些人谁是谁他都不认识。
  他也不想成为什么邪月谷的弟子,这不是个正经的势力,单听名字就给人一种邪恶感,早晚要凉。
  但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里当矿奴,那成何体统,好歹他也是新时代的精英人士,做人要是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所以这一年来他一直在努力开窍,原本他以为唯有自己能看到的影子树能给他提供一些奇妙的帮助,可直到现在,这影子树也依然只是一道影子,莫说什么帮助,有时候还会影响他的视力。
  陆叶严重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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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一道弯,远方出现一点微弱的光芒,那是矿道的出口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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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收获不错,将矿篓里的矿石上缴,应该能得三点贡献,算上前几日积累的,约莫有十二点了,两点拿来换两个馒头,剩下的十点刚好够换一枚气血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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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血丹是一种很低级的丹药,并非辅助开窍之物,但是想要开窍,就必须得气血充盈才行,气血丹虽然低级,却正适合陆叶这样没开窍的人使用。
  邪月谷之所以愿意拿出气血丹,也并非善心发作,而是他们深谙人心之道,这最廉价低级的丹药可以让心怀希望之人愈发努力挖矿。
  比如陆叶每日就很勤劳。
  距离矿道出口还有三十丈,陆叶的目光不经意地瞥过左前方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块巨石横亘。
  他脚步不停,继续朝前走着,直到十丈左右,才将背负在身后的矿篓放下,紧了紧手中的矿镐,又从矿篓里取出一块大小适中的石头,稍稍掂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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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他朝着那块巨石奔跑起来,临近巨石前,侧身滑步,一脚踏在矿道的岩壁上,整个人借助反弹的力道对着巨石后方俯冲而下,犹如一只矫健的猎豹。
  两道身影正半蹲在巨石后方,借助巨石遮掩身形,浑没想到来人竟会发现他们的踪迹。
  听到动静,再看见陆叶想要起身已经来不及了。
  在两人惊恐的注视下,陆叶抬手扔出了手中的矿石,正中其中一人的鼻梁,那人当即啊呀一声惨呼,仰面倒在地上,面上鲜血直流。
  陆叶另一手的矿镐再度出手,却没打中第二人,那人反应不错,偏头躲过了。
  然而陆叶已经冲到他面前,一脚踹下,正中对方小腹,那人顿时满面痛楚,跌飞出去,跪倒在地,一口酸水吐了出来。
  陆叶迈步上前,一手揪住了对方的头发,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冷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兄弟两个!
  这两人他认识,是一个刘氏家族的弟子,刘氏所在的地盘被邪月谷攻占之后,刘家一些年轻的弟子便被送到这里来充当矿奴了。
  严格说起来,陆叶与刘氏这两兄弟也算是同命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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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下砸的不轻,刘氏老二只哼了一声,便直接被砸晕过去。
  陆叶又朝之前被他打伤的刘老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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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大额头都被打烂了,鲜血模糊了双眼,隐约见到陆叶朝他行来,吓得连滚带爬:饶命啊,我兄弟二人不知道是你过来了,还以为是旁人饶命啊!
  刘氏兄弟二人鬼鬼祟祟埋伏在矿道出口前,自然是没安什么好心。
  这两人在被抓来之前,俱都是娇生惯养之辈,哪怕成了矿奴,也不愿吃苦,可是矿奴身份低贱,邪月谷的人根本不把矿奴当人看,没有矿石兑换贡献的话,根本换取不到吃食。
  所以这两兄弟便经常蹲在矿道的某个出口前,打劫那些落单的矿奴,不少人因此倒霉,不但每日辛苦开采的矿石被劫走,还被打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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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他们就是想打劫陆叶,结果不是对手,被教训了一顿。
  不曾想,这才没几天,又碰到这两兄弟了。
  一样米养百样人,矿奴中有如刘氏兄弟这般好吃懒做之辈,也有如陆叶这样心怀梦想之人。
  这一年来,陆叶通过矿石兑换到的贡献,除了保证每日的温饱之外,皆都换取了气血丹服用。
  林林总总他服用了不下三十枚气血丹。
  这就造就了陆叶强于绝大多数矿奴的体魄,虽然他的体型不算壮硕,可身躯内蕴藏的力量,已经胜过普通人。
  对付两个好吃懒做的矿奴,自然不在话下。
  刘老大还在告饶,陆叶只当没听见,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扬起另一手的石头,狠狠砸了下去。
  一年多的矿奴生涯,陆叶见过太多惨剧,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人吃人的世界,任何怜悯和同情都是没有用处的。
  矿奴们也不是一片和睦,来自不同势力的矿奴注定没办法团结起来,为了一块上好的矿石,矿奴们经常会打的头破血流。
  矿道中每天都会死人,每走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具散落在地上的枯骨。
  因为被人打劫而饿死的矿奴不在少数。
  刘老大应声而倒。
  陆叶捡回自己的矿镐,重新背上矿篓,迈步朝出口行去,他没有杀刘氏兄弟,倒不是心慈手软,而是受伤的矿奴在这里一般都活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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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走没几步,出口处忽然慌慌张张冲进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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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开!那人低喝着,一巴掌朝陆叶扫了过来。
  这一瞬间,陆叶遍体生寒,只因他看到对方掌心中有淡蓝色的光芒流过。
  那是灵力的光芒,换句话说,对他出手的是一个修士!
  开启灵窍才有修行的资格,才有资格被称为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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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的灵力是一种极为神奇的力量,陆叶曾见过邪月谷的一位修士出手,虽没有太强的威势,但那人只是轻轻一掌,便拍碎了一块矿石,正是见过那神奇的一幕,陆叶才下定决心,一定要开启自身灵窍,成为一名修士。
  他也曾暗暗评估过,哪怕邪月谷修为最低的修士,也能轻松吊打十个自己。
  所以在察觉到朝自己出手的是一位修士的时候,陆叶便知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生死危机关头,他硬生生止住步伐,猛地往后跃去。
  胸膛一麻,骨折的声音响起,陆叶应声倒飞,跌倒在地。
  剧烈的疼痛让他头脑清醒不少,在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之后,他立刻起身。
  咦!出手的那个修士有些惊讶,刚才那一掌他虽然没有用全力,只是随手拍出,但也不应该是矿奴能够承受的。
  借着微光看清矿奴的容貌,脱口道:陆叶?
  陆叶此刻已经摆出转身逃跑的姿势,听得声音之后也愕然至极:杨管事?
  这个姓杨的修士是矿上的一个小管事,陆叶时常会与他打交道,因为气血丹就是从他手上兑换来的,所以彼此间也算熟稔。
  杨管事很看好陆叶,毕竟如他这般能吃苦耐劳的矿奴很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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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看好归看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待,一日没有开窍,陆叶这样的凡人与修士之间都有难以逾越的鸿沟。
  在认出陆叶之后,杨管事对于自己一掌没能拍死对方的事就释然了,陆叶这一年来从他手上兑换了不少气血丹,身体素质本就比一般的矿奴强,再加上他只是随手一击,没有要刻意杀人,对方能活下来并不奇怪。
  杨管事对面处,陆叶心中直打鼓。
  邪月谷的修士一般不会理会矿奴的死活,他们也知道矿奴在矿脉之中会经常发生打架斗殴的事,除非被他们碰见,否则基本不做理会。
  陆叶这边才把刘氏兄弟打的头破血流,昏倒在地,转头杨管事就拍了他一掌,在陆叶看来,这分明是杨管事在教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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