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5 章 （廿四）：塌前会（二）
宴席结束之后,略有三分醉意的司马昭在司马炎和司马攸的搀扶之下站起身，并且在王元姬的陪同之下回屋休息。
在给司马昭宽衣之余，王元姬开口问道：
“今天见了刘渊和刘禅,你是怎么看他们的？”
司马昭笑着反问道：
“愿听夫人高见。”
王元姬会意的笑了笑：
“刘禅看起来是个没有廉耻之心的亡国之君,竟然丝毫不念及自己曾经也身为三足鼎立之一的蜀国帝王，可是实际上他这么做也可以理解为故作庸迂实为自保，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打消你对他的猜忌。”
这一点司马昭和王元姬想到了一起：
“今后恐怕世人都会以亡国之君来唾骂刘禅,是个就连诸葛亮和姜维都扶不起来的阿斗,可是我想很少有人能够真正了解他,刘禅不是个纯粹的昏庸之君,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只能到这里,在这么长的时间内能够平衡蜀国之内主战止战两派的势力，以至于蜀国在没有诸葛亮的情况下还能够稳定这么长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
随即王元姬又问：
“那夫君你打算怎么处置刘禅呢？”
对此司马昭付之一笑：
“既然他想要继续装傻充愣的活下去,那我也没有必要拆穿他,就继续让他做一个安乐公好了,如果要动他的话反而会招来非议，对将来降服吴国也会产生消极的影响。”
王元姬认同司马昭的判断，她也注意到比起刘禅,司马昭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就是刘渊：
“那…那个左贤王的儿子呢？”
一提到刘渊，司马昭的心里总感觉有些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思绪：
“老实说他给人的印象和刘禅一样,都是以谦恭的姿态来让人对他降低戒心，可是觉得自己看透了他,却又觉得是他故意让我认为自己看透了他,虽然没有任何的根据,但是我就是有这种预感,这个刘渊比起刘禅来说可复杂太多了，绝不能小看。”
自从司马昭被封晋王以来，有一个问题是他必须要面对，可他却始终没有公开发表过任何看法或是决断的。
那就是立嗣的问题。
身为他人生伴侣的枕边人，王元姬很清楚事实上早在数年之前司马昭就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或者说早在司马懿去世之前，就已经为司马家第三代的掌舵人物色人选了。
而之所以司马昭至今为止都没有提过这件事，一者是他还没有拿定主意，二者是他故意不作回应，想要看看群臣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反应，站在哪一面旗帜的后面…
不过就算是司马昭再能拖，这个问题也必须要着手去处理，因为王元姬看得出来，自从邓艾父子死后，他的身体状况就开始急转直下，继承人的问题刻不容缓，他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再去慢慢想了…
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个是自己比亲生儿子还要疼爱的养子，同样作为他们母亲的王元姬，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他们兄弟二人之间为了王位而争斗，这也是她最为担心的。
所以她有好几次想要找司马昭谈这个问题，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立场，她只能将话又咽了回去…
为了进一步巩固时局，司马昭先前就已经下令由荀顗制定礼仪、贾充修订相应法律、裴秀则负责管制方面的改革，值得一提的是，五等爵制度的恢复就是由裴秀提出来的，但这仅仅是他们三个人需要做的繁琐工作之中的一部分。
几乎每天他们三个人都会前来向司马昭汇报自己的工作进度。
听完了众人的汇报之后，司马昭单独让贾充留了下来，然后问他道：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司马昭并没有明说那个人是谁，但是贾充很清楚他所指的是谁，便答道：
“炎公子将他秘密羁押到汉中之后，按照王上您的吩咐，已经以‘吴明’的假身份将其投到了廷尉之中，并且杜绝任何人与他进行接触，只代王上您的裁决。”
司马昭沉思片刻之后起身说道：
“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应该去会会这个老朋友了。”
幽深阴暗的廷尉地牢之内，几乎一个守卫都看不见，这里曾经关押过桓范和夸父，就连廷尉司的狱卒之中到过这里的也是极少数。
在贾充的陪同之下，司马昭朝着地牢深处的监牢走去。
由于这里太过空旷，人有很少，所以他每踩一步所发出来的声音，都会传出久久的回声。
非常沉重…
当他走到目的地的时候，隔着铁栅栏之内早就等着他的一个人也缓缓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你终于来了…”
被锁在栅栏之内的人，正是前蜀国的大将军：姜维。
当初姜维意图操纵钟会谋反，好让他实现复立蜀国的愿望为司马炎和卫瓘所破之后，万念俱灰的姜维想要了自杀以谢诸葛亮，可是在他即将挥剑自刎的时候，杜预及时用羽箭射落了姜维手中的长剑，然后命人将他击昏押解至长安交给贾充带回洛阳。
后来姜维就被拘谨在这廷尉司的最底层地牢之中，过着长达数月暗无天日生活，不过司马昭特别交代，对姜维必须执行三条原则：
其一：不得用刑、不得虐待；
其二：一日三餐正常供应，并且将外界的情况及时向他反馈；
其三：不得让姜维自杀。
这三条原则如果有人违背了一条，那么廷尉司自上而下的所有人，都会因为姜维而陪葬。
可是令廷尉没有想到的是，姜维非但没有任何寻死的意图，而且每日的酒菜可谓是一顿不落，对于向他所传递的外界讯息姜维也听得很认真，还拿着竹棒在地上画些什么。
一直到司马昭亲自来见他，廷尉司上下才松了一口气。
如今再见面，司马昭发现姜维并没有自己先前所预想的那样，完全是一个败军之将的落魄状态，他笑了笑：
“看你精神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说罢，他从贾充的手上接过了一瓶酒，在守卫打开栅栏的锁链后探身走了进去，然后他看了看束缚住姜维的手脚镣铐，转而对守卫说道：
“把镣铐打开。”
守卫哪里敢违抗司马昭的命令，赶紧上前将姜维的镣铐锁解开，随后司马昭对贾充和守卫说道：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单独和他叙叙旧。”
若是姜维戴着镣铐的话，贾充还能够放心，可是如今姜维丝毫没有束缚，以他的武艺万一对司马昭心生歹意的话，那么司马昭无疑将会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所以他试图劝说司马昭改变主意：
“可是王上…”
还未等贾充把话说完，司马昭就伸手打断了他：
“我自有分寸，他就算是想要取的性命，即便是有镣铐结果也是一样的。”藲夿尛裞網
见司马昭态度坚决，贾充只好和守卫一同离开了监牢。
等到他们走了之后，司马昭先是将监牢的铁栅栏门关上，然后坐在了姜维的对面，先自己拧开了酒瓶上的木塞，在仰头饮了一口之后丢向了姜维。
姜维伸手敏捷的接住了酒瓶，也仰头痛饮了一大口，然后用衣袖擦拭着嘴角的酒渍。
在喝酒的同时，姜维注意到司马昭带来的酒有些与众不同，便颇为惊讶的问道：
“这是…”
司马昭笑道：
“我记得你最喜欢喝的是江阳的老窖，我想一个人饮酒的品味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改变才对，所以就托人从益州给你带来了。”
姜维听后淡淡笑道：
“难为你还记得，没想到我们再一起饮酒的时候，居然会是这样的一副场景，而我也沦为了你的手下败将、阶下之囚，还真是讽刺…”
说罢，姜维把酒瓶再度扔向了司马昭，而司马昭也接住了酒仰头大饮。
喝完了之后司马昭摇了摇头：
“老实说我从不觉得这场胜负是建立在你我之间的基础之上，你和我不同，你受到了太多的牵制和掣肘，在这种情况之下你还能保存实力抵挡数倍于己的钟会大军这么长时间，换做另外一个人是谁也很难做到的。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你不是我的敌人而是我的伙伴，恐怕蜀国早在我大哥在世的时候就已经被灭了，不至于拖这么长的时间、死这么多的人…”
对此姜维却并不赞同：
“我也在想，若你不是我的敌人，还是当初和我一同在丞相身边效力的贾明该有多好，恐怕如今北伐中原早就已经实现了，不是吗？”
说完之后，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司马昭将酒瓶丢给了姜维，然后自嘲的说道：
“现在说这些感慨已经不具备任何的意义了，时间不可能再倒回去让一切重新来过。”
这一次姜维接过酒后并没有立刻仰头痛饮，而是将目光直接转向了司马昭的视线：
“所以，你特地让杜预留下了我的性命，并且以晋王的身份纡尊降贵的来到这暗无天日的提防来见我，是想要劝降我吗？”
司马昭似笑非笑的反问道：
“那么…你会向我投降吗？”
姜维再度反问：
“你说呢？”
说罢，姜维将手中的酒瓶摆在了一旁，双手支撑起膝盖朝着铁栅栏边走去：
“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当初是那么的敬仰丞相，也矢志要兴复汉室，可是这些年过去了，你却突然间变成了这幅样子，看来血缘还是让你走回来原本属于你自己的道路，也是属于你们司马家的道路。”
这番话令司马昭并没有立刻予以姜维回应，他沉默了片刻之后也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面对姜维，而是转身看着后方光秃秃的墙壁：
“不，其实我从未改变过，我所走的道路也始终是原来的那一条，直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否定诸葛丞相的意志，只是我们兴复汉室的方法不一样而已。”
从司马昭的反应来看，姜维已经彻底弄明白司马昭的真实目的，而这也是他选择活到现在来见他的原因：
“原来你果真有帝王之心，想要取曹魏而代之，也对，毕竟你的身上也流淌着‘永元遗芽’的汉室帝王血脉，当初你的父亲亲手帮助曹魏灭亡了大汉王朝，可是你却又要以汉皇后裔的身份重新树立大汉的王旗，这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然而司马昭接下来的话，却让姜维认识到自己还是没有看透眼前的这个人：
“重新树立大汉的王旗？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想法，汉室已经泯灭于历史的尘埃之中，这一点是谁也没有办法改变来的，我敬佩丞相不服天命的精神，不过他所要做的事情不光他自己做不到，这个世上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再做得到，过去的你和现在的我，包括后世的人都不例外，谁也不能让大汉王朝再度复兴。”
一听到司马昭有了另立旗帜的意思，姜维急忙转过身：
“你可不要忘记了，你也是刘姓皇族的后裔，这一点是谁也不能改变的事实，而公布你‘永元遗芽’的身份，才能够让你的谋朝篡位变成合理合法…”
话音未落，姜维猛然意识到自己实在太过肤浅了：
“难道你…你根本就没有打算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司马昭微微扬起嘴角淡然一笑：
“历史的潮流浩浩荡荡，总归让一个崭新的朝代取代旧有的朝代，从未有过任何的回流，想要复辟的人，因为那会造成两种势力、两种文化之间的对立，诸如要复楚项羽之流即便是声势滔天也难免覆灭的命运，不过为他人做嫁衣而已，你不也是一样吗？我不会步他的后尘，因为我的眼睛只会看着前方，只会朝前走…”
面对司马昭这样的回答，姜维根本无法反驳，他只能苦笑一声：
“我已经亲耳从你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等待已久的答复，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的遗憾了，你杀了我吧，让我们之间数十年的争斗划上一个休止符…”
听到姜维一心求死的话，司马昭转身朝着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的确是应该让一切终结了，不过要结束的话也不应该只有杀你这一条路可以选择。”
见司马昭似乎对自己还有其他的处理方式，姜维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你到底想拿我怎么样？”
这时司马昭已经走到了姜维正对面，两者之间只有咫尺之距：
“如果我说放了你呢？”
姜维听后冷笑一声：
“你就不怕我再回到益州号召百姓起兵反抗你吗？”
对此司马昭付之一笑：
“你的确是一把很锋利的剑，只可惜世间再无用你之地了。”
姜维的目光开始变得很严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昭笑道：
“我承认这些年你给我造成了很多的麻烦，有你这样的一个对手的确让人感到很头痛，不过现在的情形和你所想的根本不一样。你以为所有的蜀中百姓都和一样抱着坚定不移的决心，可以不计代价的去实现北伐中原、兴复汉室的愿望，可是想错了，你不是蜀中百姓，你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这些年你连续出兵北上，消耗了蜀国内部大量的财力物力，兵丁将士更是死伤无数，他们都已经疲惫了这么久了，好不容易可以得到一个不再卷入战事的机会，太太平平的于家人团聚，不必再上担心自己亲眼看到父兄子夫的尸体而悲痛不已，你觉得他们会舍弃和平和安定，再跟随你打毫无意义的战争吗？”
接下来监牢之内陷入了持久的沉寂之中，姜维知道司马昭所说的都是事实，只是他自己不愿意去接受罢了。
看姜维已经看清了局势，司马昭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我之所以选择不杀你，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有，我不想再看到自己老相识一个一个离我远去，你就回到益州睁大自己的双眼好好看看，我和你所要走的道路，到底哪一个距离安定天下最近…”
在面对司马昭的时候，姜维无意间瞥见了监牢外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支冰冷的箭头正瞄准着自己的心脏，他很清楚，一定是贾充不放心自己会对司马昭采取突然袭击，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来保证司马昭的周全。
这个时候的姜维脸上明显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能够在临别之际和你说这些话我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话音刚落，姜维突然间目露凶光，他快速蹲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铁链朝着司马昭扑了过去，而司马昭在这种距离之下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闪躲的空间。
几乎与此同时，一直在角落里监视着姜维一举一动的贾充，立刻命人弓箭手放箭，结果姜维才高高举起铁链还没有碰到司马昭，就被从他斜对面飞来的一支羽箭射穿了心脏。
他无力的跪在了地上，手中的铁链也缓缓滑落。
俯视着已经被射中要害、命不久矣的姜维，司马昭蹲下身子扶住了即将要倒地的他：
“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够做的，为何要选择这种方式来终结自己？”
气息愈来愈虚弱的姜维将手放在了司马昭的手背之上：
“正因为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所以才应该是我离开的时候，我…我还要去见丞相向他负荆请罪…刚才和你所说的那番话，我一定会转告给丞相的。”
末了，气喘吁吁的姜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凝视着司马昭的双眸：
“我会在黄泉看着你所走的每一步，并等待着与你再度见面…”
说罢，气绝身亡的姜维便倒在了司马昭的怀中，而司马昭见姜维直到死去还睁大了自己的双眼，他的眼角不知何时渗出了一滴晶莹的泪水，他缓缓将姜维的遗体平放在地上，然后伸手将他的双目合上：
“你放心吧，那一天不会太远…”
担心司马昭安危的贾充带着人急急忙忙赶到司马昭的身旁，直到他们看到姜维咽气而司马昭毫发无损之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王上，您没事吧？刚才可真是千钧一发啊。”
司马昭站起身对贾充面露不悦之色的说道：
“你以为你搞得这些小动作瞒得了姜维的眼睛吗？他不过是利用了你结束了自己的性命罢了，他根本就没有打算伤害我…”
面对司马昭的冷言冷语，贾充也显得有些羞愧：
“下臣知罪，还请王上责罚。”
此时的司马昭已经没有心情再处罚他，便挥手道：
“算了，人都已经死了，惩罚你还有什么用？你去吩咐人把姜维的遗体送回天水他母亲的墓旁安葬，陵墓务必修修好，不准怠慢。”
贾充拱手领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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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给司马昭宽衣之余，王元姬开口问道：
“今天见了刘渊和刘禅,你是怎么看他们的？”
司马昭笑着反问道：
“愿听夫人高见。”
王元姬会意的笑了笑：
“刘禅看起来是个没有廉耻之心的亡国之君,竟然丝毫不念及自己曾经也身为三足鼎立之一的蜀国帝王，可是实际上他这么做也可以理解为故作庸迂实为自保，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打消你对他的猜忌。”
这一点司马昭和王元姬想到了一起：
“今后恐怕世人都会以亡国之君来唾骂刘禅,是个就连诸葛亮和姜维都扶不起来的阿斗,可是我想很少有人能够真正了解他,刘禅不是个纯粹的昏庸之君,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只能到这里,在这么长的时间内能够平衡蜀国之内主战止战两派的势力，以至于蜀国在没有诸葛亮的情况下还能够稳定这么长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
随即王元姬又问：
“那夫君你打算怎么处置刘禅呢？”
对此司马昭付之一笑：
“既然他想要继续装傻充愣的活下去,那我也没有必要拆穿他,就继续让他做一个安乐公好了,如果要动他的话反而会招来非议，对将来降服吴国也会产生消极的影响。”
王元姬认同司马昭的判断，她也注意到比起刘禅,司马昭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就是刘渊：
“那…那个左贤王的儿子呢？”
一提到刘渊，司马昭的心里总感觉有些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思绪：
“老实说他给人的印象和刘禅一样,都是以谦恭的姿态来让人对他降低戒心，可是觉得自己看透了他,却又觉得是他故意让我认为自己看透了他,虽然没有任何的根据,但是我就是有这种预感,这个刘渊比起刘禅来说可复杂太多了，绝不能小看。”
自从司马昭被封晋王以来，有一个问题是他必须要面对，可他却始终没有公开发表过任何看法或是决断的。
那就是立嗣的问题。
身为他人生伴侣的枕边人，王元姬很清楚事实上早在数年之前司马昭就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或者说早在司马懿去世之前，就已经为司马家第三代的掌舵人物色人选了。
而之所以司马昭至今为止都没有提过这件事，一者是他还没有拿定主意，二者是他故意不作回应，想要看看群臣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反应，站在哪一面旗帜的后面…
不过就算是司马昭再能拖，这个问题也必须要着手去处理，因为王元姬看得出来，自从邓艾父子死后，他的身体状况就开始急转直下，继承人的问题刻不容缓，他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再去慢慢想了…
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个是自己比亲生儿子还要疼爱的养子，同样作为他们母亲的王元姬，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他们兄弟二人之间为了王位而争斗，这也是她最为担心的。
所以她有好几次想要找司马昭谈这个问题，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立场，她只能将话又咽了回去…
为了进一步巩固时局，司马昭先前就已经下令由荀顗制定礼仪、贾充修订相应法律、裴秀则负责管制方面的改革，值得一提的是，五等爵制度的恢复就是由裴秀提出来的，但这仅仅是他们三个人需要做的繁琐工作之中的一部分。
几乎每天他们三个人都会前来向司马昭汇报自己的工作进度。
听完了众人的汇报之后，司马昭单独让贾充留了下来，然后问他道：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司马昭并没有明说那个人是谁，但是贾充很清楚他所指的是谁，便答道：
“炎公子将他秘密羁押到汉中之后，按照王上您的吩咐，已经以‘吴明’的假身份将其投到了廷尉之中，并且杜绝任何人与他进行接触，只代王上您的裁决。”
司马昭沉思片刻之后起身说道：
“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应该去会会这个老朋友了。”
幽深阴暗的廷尉地牢之内，几乎一个守卫都看不见，这里曾经关押过桓范和夸父，就连廷尉司的狱卒之中到过这里的也是极少数。
在贾充的陪同之下，司马昭朝着地牢深处的监牢走去。
由于这里太过空旷，人有很少，所以他每踩一步所发出来的声音，都会传出久久的回声。
非常沉重…
当他走到目的地的时候，隔着铁栅栏之内早就等着他的一个人也缓缓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你终于来了…”
被锁在栅栏之内的人，正是前蜀国的大将军：姜维。
当初姜维意图操纵钟会谋反，好让他实现复立蜀国的愿望为司马炎和卫瓘所破之后，万念俱灰的姜维想要了自杀以谢诸葛亮，可是在他即将挥剑自刎的时候，杜预及时用羽箭射落了姜维手中的长剑，然后命人将他击昏押解至长安交给贾充带回洛阳。
后来姜维就被拘谨在这廷尉司的最底层地牢之中，过着长达数月暗无天日生活，不过司马昭特别交代，对姜维必须执行三条原则：
其一：不得用刑、不得虐待；
其二：一日三餐正常供应，并且将外界的情况及时向他反馈；
其三：不得让姜维自杀。
这三条原则如果有人违背了一条，那么廷尉司自上而下的所有人，都会因为姜维而陪葬。
可是令廷尉没有想到的是，姜维非但没有任何寻死的意图，而且每日的酒菜可谓是一顿不落，对于向他所传递的外界讯息姜维也听得很认真，还拿着竹棒在地上画些什么。
一直到司马昭亲自来见他，廷尉司上下才松了一口气。
如今再见面，司马昭发现姜维并没有自己先前所预想的那样，完全是一个败军之将的落魄状态，他笑了笑：
“看你精神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说罢，他从贾充的手上接过了一瓶酒，在守卫打开栅栏的锁链后探身走了进去，然后他看了看束缚住姜维的手脚镣铐，转而对守卫说道：
“把镣铐打开。”
守卫哪里敢违抗司马昭的命令，赶紧上前将姜维的镣铐锁解开，随后司马昭对贾充和守卫说道：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单独和他叙叙旧。”
若是姜维戴着镣铐的话，贾充还能够放心，可是如今姜维丝毫没有束缚，以他的武艺万一对司马昭心生歹意的话，那么司马昭无疑将会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所以他试图劝说司马昭改变主意：
“可是王上…”
还未等贾充把话说完，司马昭就伸手打断了他：
“我自有分寸，他就算是想要取的性命，即便是有镣铐结果也是一样的。”藲夿尛裞網
见司马昭态度坚决，贾充只好和守卫一同离开了监牢。
等到他们走了之后，司马昭先是将监牢的铁栅栏门关上，然后坐在了姜维的对面，先自己拧开了酒瓶上的木塞，在仰头饮了一口之后丢向了姜维。
姜维伸手敏捷的接住了酒瓶，也仰头痛饮了一大口，然后用衣袖擦拭着嘴角的酒渍。
在喝酒的同时，姜维注意到司马昭带来的酒有些与众不同，便颇为惊讶的问道：
“这是…”
司马昭笑道：
“我记得你最喜欢喝的是江阳的老窖，我想一个人饮酒的品味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改变才对，所以就托人从益州给你带来了。”
姜维听后淡淡笑道：
“难为你还记得，没想到我们再一起饮酒的时候，居然会是这样的一副场景，而我也沦为了你的手下败将、阶下之囚，还真是讽刺…”
说罢，姜维把酒瓶再度扔向了司马昭，而司马昭也接住了酒仰头大饮。
喝完了之后司马昭摇了摇头：
“老实说我从不觉得这场胜负是建立在你我之间的基础之上，你和我不同，你受到了太多的牵制和掣肘，在这种情况之下你还能保存实力抵挡数倍于己的钟会大军这么长时间，换做另外一个人是谁也很难做到的。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你不是我的敌人而是我的伙伴，恐怕蜀国早在我大哥在世的时候就已经被灭了，不至于拖这么长的时间、死这么多的人…”
对此姜维却并不赞同：
“我也在想，若你不是我的敌人，还是当初和我一同在丞相身边效力的贾明该有多好，恐怕如今北伐中原早就已经实现了，不是吗？”
说完之后，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司马昭将酒瓶丢给了姜维，然后自嘲的说道：
“现在说这些感慨已经不具备任何的意义了，时间不可能再倒回去让一切重新来过。”
这一次姜维接过酒后并没有立刻仰头痛饮，而是将目光直接转向了司马昭的视线：
“所以，你特地让杜预留下了我的性命，并且以晋王的身份纡尊降贵的来到这暗无天日的提防来见我，是想要劝降我吗？”
司马昭似笑非笑的反问道：
“那么…你会向我投降吗？”
姜维再度反问：
“你说呢？”
说罢，姜维将手中的酒瓶摆在了一旁，双手支撑起膝盖朝着铁栅栏边走去：
“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当初是那么的敬仰丞相，也矢志要兴复汉室，可是这些年过去了，你却突然间变成了这幅样子，看来血缘还是让你走回来原本属于你自己的道路，也是属于你们司马家的道路。”
这番话令司马昭并没有立刻予以姜维回应，他沉默了片刻之后也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面对姜维，而是转身看着后方光秃秃的墙壁：
“不，其实我从未改变过，我所走的道路也始终是原来的那一条，直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否定诸葛丞相的意志，只是我们兴复汉室的方法不一样而已。”
从司马昭的反应来看，姜维已经彻底弄明白司马昭的真实目的，而这也是他选择活到现在来见他的原因：
“原来你果真有帝王之心，想要取曹魏而代之，也对，毕竟你的身上也流淌着‘永元遗芽’的汉室帝王血脉，当初你的父亲亲手帮助曹魏灭亡了大汉王朝，可是你却又要以汉皇后裔的身份重新树立大汉的王旗，这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然而司马昭接下来的话，却让姜维认识到自己还是没有看透眼前的这个人：
“重新树立大汉的王旗？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想法，汉室已经泯灭于历史的尘埃之中，这一点是谁也没有办法改变来的，我敬佩丞相不服天命的精神，不过他所要做的事情不光他自己做不到，这个世上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再做得到，过去的你和现在的我，包括后世的人都不例外，谁也不能让大汉王朝再度复兴。”
一听到司马昭有了另立旗帜的意思，姜维急忙转过身：
“你可不要忘记了，你也是刘姓皇族的后裔，这一点是谁也不能改变的事实，而公布你‘永元遗芽’的身份，才能够让你的谋朝篡位变成合理合法…”
话音未落，姜维猛然意识到自己实在太过肤浅了：
“难道你…你根本就没有打算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司马昭微微扬起嘴角淡然一笑：
“历史的潮流浩浩荡荡，总归让一个崭新的朝代取代旧有的朝代，从未有过任何的回流，想要复辟的人，因为那会造成两种势力、两种文化之间的对立，诸如要复楚项羽之流即便是声势滔天也难免覆灭的命运，不过为他人做嫁衣而已，你不也是一样吗？我不会步他的后尘，因为我的眼睛只会看着前方，只会朝前走…”
面对司马昭这样的回答，姜维根本无法反驳，他只能苦笑一声：
“我已经亲耳从你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等待已久的答复，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的遗憾了，你杀了我吧，让我们之间数十年的争斗划上一个休止符…”
听到姜维一心求死的话，司马昭转身朝着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的确是应该让一切终结了，不过要结束的话也不应该只有杀你这一条路可以选择。”
见司马昭似乎对自己还有其他的处理方式，姜维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你到底想拿我怎么样？”
这时司马昭已经走到了姜维正对面，两者之间只有咫尺之距：
“如果我说放了你呢？”
姜维听后冷笑一声：
“你就不怕我再回到益州号召百姓起兵反抗你吗？”
对此司马昭付之一笑：
“你的确是一把很锋利的剑，只可惜世间再无用你之地了。”
姜维的目光开始变得很严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昭笑道：
“我承认这些年你给我造成了很多的麻烦，有你这样的一个对手的确让人感到很头痛，不过现在的情形和你所想的根本不一样。你以为所有的蜀中百姓都和一样抱着坚定不移的决心，可以不计代价的去实现北伐中原、兴复汉室的愿望，可是想错了，你不是蜀中百姓，你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这些年你连续出兵北上，消耗了蜀国内部大量的财力物力，兵丁将士更是死伤无数，他们都已经疲惫了这么久了，好不容易可以得到一个不再卷入战事的机会，太太平平的于家人团聚，不必再上担心自己亲眼看到父兄子夫的尸体而悲痛不已，你觉得他们会舍弃和平和安定，再跟随你打毫无意义的战争吗？”
接下来监牢之内陷入了持久的沉寂之中，姜维知道司马昭所说的都是事实，只是他自己不愿意去接受罢了。
看姜维已经看清了局势，司马昭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我之所以选择不杀你，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有，我不想再看到自己老相识一个一个离我远去，你就回到益州睁大自己的双眼好好看看，我和你所要走的道路，到底哪一个距离安定天下最近…”
在面对司马昭的时候，姜维无意间瞥见了监牢外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支冰冷的箭头正瞄准着自己的心脏，他很清楚，一定是贾充不放心自己会对司马昭采取突然袭击，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来保证司马昭的周全。
这个时候的姜维脸上明显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能够在临别之际和你说这些话我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话音刚落，姜维突然间目露凶光，他快速蹲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铁链朝着司马昭扑了过去，而司马昭在这种距离之下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闪躲的空间。
几乎与此同时，一直在角落里监视着姜维一举一动的贾充，立刻命人弓箭手放箭，结果姜维才高高举起铁链还没有碰到司马昭，就被从他斜对面飞来的一支羽箭射穿了心脏。
他无力的跪在了地上，手中的铁链也缓缓滑落。
俯视着已经被射中要害、命不久矣的姜维，司马昭蹲下身子扶住了即将要倒地的他：
“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够做的，为何要选择这种方式来终结自己？”
气息愈来愈虚弱的姜维将手放在了司马昭的手背之上：
“正因为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所以才应该是我离开的时候，我…我还要去见丞相向他负荆请罪…刚才和你所说的那番话，我一定会转告给丞相的。”
末了，气喘吁吁的姜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凝视着司马昭的双眸：
“我会在黄泉看着你所走的每一步，并等待着与你再度见面…”
说罢，气绝身亡的姜维便倒在了司马昭的怀中，而司马昭见姜维直到死去还睁大了自己的双眼，他的眼角不知何时渗出了一滴晶莹的泪水，他缓缓将姜维的遗体平放在地上，然后伸手将他的双目合上：
“你放心吧，那一天不会太远…”
担心司马昭安危的贾充带着人急急忙忙赶到司马昭的身旁，直到他们看到姜维咽气而司马昭毫发无损之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王上，您没事吧？刚才可真是千钧一发啊。”
司马昭站起身对贾充面露不悦之色的说道：
“你以为你搞得这些小动作瞒得了姜维的眼睛吗？他不过是利用了你结束了自己的性命罢了，他根本就没有打算伤害我…”
面对司马昭的冷言冷语，贾充也显得有些羞愧：
“下臣知罪，还请王上责罚。”
此时的司马昭已经没有心情再处罚他，便挥手道：
“算了，人都已经死了，惩罚你还有什么用？你去吩咐人把姜维的遗体送回天水他母亲的墓旁安葬，陵墓务必修修好，不准怠慢。”
贾充拱手领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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