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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第 91 章

折煞北央古调 林平 4807 Mar 22, 2022 5:58:41 AM
  北风乍起,战鼓隆隆,气氛在神秘将军的现身中凝成了一线。囚车上身负拷撩之人并非众人想象中的少年将军,他甚至看上去身体孱弱,病味怏怏,胳膊纤细得连一把剑都提不起来。
  然而正是这个提不起剑的俘虏,拨动了诀洛城最后的平静。
  当消息传到诀洛,沉重的步伐踏破破晓的宁静。寒夜将尽,宫殿在晨雾中显得巨大而沉默,赵攸疾步独行在微凉的雾气里,屈指抚去甲片上厚厚的一层水汽。方一抬眼,那扇十尺高的殿门霍然对开,一股带有兵甲铁寒的早春冷风交错乱拍。二人瞳孔骤然一缩,震惊的眼眸中赫然映着的彼此——竟同样是一身战甲。他们双目微瞠,对着眼前披挂持剑的人,迟迟没有说出下一句。
  多少年过去了,南央萧瑟,梁国做大,宋国遭难,漠北不甘于一隅,天地都变了,他们却还是从前冥顽不灵的模样。
  被俘的不是旁人,他是李守玉的次子,李定邦。私下里,赵攸和李明珏会一起唤他二哥。
  「二哥我来救。」
  赵攸是来请命的。
  几月前他还在同李明珏调侃这人究竟是谁,他沉浸在烟花爆竹声中,把酒言欢做笑谈,又怎会能想到此人竟是二哥?老将军两个儿子,大哥和二哥都是马背上的骁将,游园之乱中,大哥李安国战死,二哥李定邦重伤,经数月调息才得以恢复元气。那时他们共守北地,二哥因无法上阵杀敌,只得在兵营里接管操练,李明珏与赵攸亦在其中作小小兵卒,但凡是他接手的兵,没有不听军纪,不勤操练的。他常托腮调侃地说这两个调皮的小不点是来损他清誉的克星。后来二哥旧疾复发,不得不回南央请大夫调养,几年后在天子门下谋了个闲职,至此远离了刀枪剑戟。
  赵攸握紧剑柄,老将军就剩这一个儿子了,天子好狠的心,居然会派他上战场。
  李明珏将他轻抬起的剑按下,此局就算是死局,她也必须去。当年流浪于市井,在回宫路上,若非二哥挡那一箭,李明珲早就死透了,他怎么舍得用二哥的命来挑拨她与皇叔的关系?李明珏面上浮起悲怆之色,清晨稀薄的光洒在她脸上,在鼻梁处投下一折若有若无的阴影,她眉峰低压,笃定地同赵攸说道:「二哥我来救。他若是出事了,全权由我一人承担,老将军忠于李姓,不会拿我怎样。你若去了,胜则无功,但二哥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罪责在你,那王八蛋有大把的理由把你从我身边除去。攻宋形势大好,下一步是什么?赵攸,听我说,留在诀洛,诀洛可以没有老将军的支持,但绝不能没有你。」
  赵攸怔忡相看,年少时走马过草原,二哥尚在军营之时他们都还是爬不上马背的孩子。他会温柔地把他们抱上马,一手一牵一条马绳,隔着两兵相持之地,默默望一眼远方依稀可见的旧都。他还记得,二哥遥望旧都时,袖中隐隐颤抖的双手。
  他是真心怀念那日子,简单,纯粹,拿起把剑杀敌就好,有老将军,有二哥,有同伴一处吃瘪打闹。忽地他们全成了大人,王上,臣子,和被用来挑拨的棋子……赵攸低头凝看被她按下的剑柄,翻江倒海般的心绪叫他顿了半晌。诀洛偏安他是默许的,如若投身乱局,他日漠北一乱必将腹背受敌,三国混战的浑水确实淌不得。他们只会打仗,却不是为战争和权力而生的人,可他们置身于权力勾斗的中心,又如何能独善其身?他想要今生的太平,而他的子女却有可能经受战祸的离枯,这一日终究无法避免。
  他抬头看向李明珏,深深地明白他们脱下常服,穿上战甲时都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今天下纷乱方始,又有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是尽头?前路漫漫,究竟哪一条路才会走向太平?他不通神明,不敢妄言未来,更不知对错何判,他只知当下必尽之事。
  救二哥。
  赵攸收回剑,应了一声好。
  攻宋之事,天子三请襄王,襄王不动兵,今李定邦被俘,请战书和大军同时出发。
  请战书是礼数,不需天子批准就出兵是态度,李明珏将缰轻轻一扣,在高地上眺望远方。此处离战地已近,褪色的天穹下浓云翻滚,浑浊的河水倾倒出一幅浓墨重蘸的巨画。
  在这幅颜色稀少的画卷中,乌压压的军队整齐划一。
  正向南而去。
  ***
  宋国太子秦符君一路受挫,半月前还被李定邦率兵围剿三万精锐,父王将稳定的战局教到他手中不过月余,可真算是把储君的颜面给丢尽了。秦符君看向囚车内一言不发的男子,握住剑柄的手不住颤颤。
  他想杀他很久了。白日黑夜。
  围剿那天领兵突围的曾校尉是同他一起长大的生死之交,战死的士兵都是同他一起从秣马厉兵里来的精兵强将。乘胜追击变成瓮中围剿,他站在数里之外的山顶,一刻前还想为挚友敲响胜利的庆鼓。
  庆歌变悲歌。
  落石炸下,营救的入口被堵得严严实实,秦符君立于在烈烈寒风中,以极近亲临的方式见证了这场屠杀,桑柘生烟,血流田渠,至交断命,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两国大小交战不下百例,未尝有一例惨烈如斯,当战火褪去,裸露出焦黑的土地,连冬日里苏醒来的漫天寒鸦都在啜啜哭诉。
  他愈发握紧剑,手背上爆出一大片扭曲的青筋。那剑曾是一对,如今曾校尉已死,又何须苟留?少年太子在三军面前断剑立誓,不手刃此人誓不罢休。北风过境,淹没了咬字清晰的誓言,庞大的军队在凛凛呼啸中一言不发。他们训练有素,会用死寂一般的沉默来表示失去战友的悲痛。断剑深入土地,落日余晖在剑刃上折出不可直视的强光,士兵们不敢望向这位将来会接管宋国的王权贵胄,但他们知道,秦符君会是个好王上,他自省,克己,从不推却过错,宋王,没有选错人。
  但这并不妨碍在宋国境内流传着易储的谣言。故事里的人不知,但看故事的人应都晓得是何人手笔。在秦符君对魏丢盔卸甲之时,宋国三皇子却在对梁战线屡立战功,秦符君没有嫉妒,他只叹命运不公罢了,他在这里面对不知从哪里降落的天兵天将,而梁国,竟没有派出那个出兵诡谲的国策门女子。
  怨天尤人毫无意义,既披帅挂印,便要与那人周旋到底。他因知技不如人,益发竭心尽力,行军作战之事无不亲力亲为。勤勉,是刻在宋国两代君王骨子里的硬气。黄天不负有心人,一次夜袭中李定邦不甚坠马,令士兵们闻风丧胆的神秘将军显露真身,而他,终于可以在故友的亡灵面前兑现承诺。
  还是在那山坡之上,三军列阵,他站在高台上手执利剑,抬臂欲斩杀敌将大振军心。正当他挥臂之时,手腕一阵剧痛,落剑击地发出铿然震响,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他震惊地抬头看向那斗胆包天之人,唇齿战战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父……父王……」
  秦符君怔愣地望着父亲,几年战事,宋王已是满头白发,但他打掉自己手中剑的力道分毫不减,一朝将人拽回了儿时他严苛的教育。他已与他齐高,却仍旧是那个事事不如他的儿子,连手中的剑,都握不住。宋王留给儿子最后的尊严是那句:「回帐中细说。」
  「父王,儿臣不懂,龙夷您不杀,李定邦您也不杀,这到底是为什么?三万将士的亡魂夜夜哭泣,这里的士兵人都是他们的弟兄手足,不杀李定邦,人心如何当安定?」
  秦元魁凝视儿子,他正处于年轻气盛的年纪,想要战功,想要报复,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李定邦的身份不同寻常,是牵扯着天子与诀洛的一根线,绝不可自行处置。他今日前来不仅是为保下李定邦,他还要向儿子介绍一个人,这是他思索了很久的决定,他作为宋国的接班人,必须提前知道。
  「卫校尉。」宋王声音低沉地唤道。
  秦符君对他再熟悉不过,这是父王一手带上来的小将,随他立下不少功劳。卫松不是在远处观战的文将,他陷阵杀敌,全是真刀真枪搏来的功勋,在军中甚有威望。他们曾并肩作战,只是因卫松过于沉默寡言而未有私交。卫将军不善饮酒,在将士们携酒欢庆胜利时,他身姿笔挺地坐在一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人各有脾气,这丝毫不妨碍秦符君钦佩他的才华,卫校尉出兵稳健,不像是初出茅庐的少年,在曾校尉死后,他也暗自动过想向父王讨他做副将的念头。
  「卫松拜见宋王、太子。」
  只是他不知道,此时他们正在商议李定邦之事,与卫校尉又有何干系?宋王明白他的疑惑,越是重大的事,便越不能卖关子,他同太子坦然道:「他是龙夷。」
  太子大惊,当龙夷在卸下伪装,眉眼还依稀留有昔日模样,而几年战事已然将他脱胎换骨成一个英眉朗目的成年男子。
  「卫校尉战功赫赫,在将士和百姓中颇有人心,等回到国都,我要宣布他龙夷的身份,并立他为相。」
  立相?叶习之走后相位为他空悬十多年,而今父王却要为龙夷立相?不行,这绝对不行,秦符君几乎脱口而出:「您要让他继续做卫将军!」
  宋王愣了一霎,眉心极快地轻轻皱起,又极快地舒展开来,那双寒星般的双眸中,冷光一闪而过。这个急于掩饰失望的眼神,直接击打进了秦符君的心里。
  父与子并不懂彼此追求的东西。
  他的确狠得下心来杀掉那个在扮作龙夷的无辜少年,但是他不愿让龙夷二字背负上一世骂名。
  「我意已决,龙夷如今立下悍马功劳……」宋王话未说完,握拳在嘴边干嗽了一声。那一刻秦符君才发现他是真的老了,方才打下他的剑,恐已使出了全身力气。曾经他不管是骑马还是射箭,都赢不过父王,但是区区几载战事,已将他摧残得不成模样,仿佛只需伸手一推,他便招架不住。秦元魁对自己的身体自然清楚:「他日我百年,龙夷便会是你的龙,你们……要好好相处。」
  「卫校尉可以做丞相,但为什么要是龙夷?父王……」
  「王儿,同样的事父王不想再说第二次,你就当是父王此生唯一的心愿吧。」
  那一声王儿叫得秦符君心中一颤,父王从未如此轻声地唤过他王儿。他对子女的温柔向来都是给别的孩子,特别是他的三弟。三皇子的母妃被废后害死,从小没有娘,也正如此,从小得到了父王更多的偏爱。而身为长子的他呢?他从没有休息过一日,又得到了什么?时至今日,若不是他日落西沉,怕是也不会如此唤他一声王儿。
  秦符君知道他是一个好君王,他爱大宋,可他也爱,谁又比谁爱得更多些呢?父王向来克己为国,这也是他一直仰望他的原因,不管是在羽翼未丰之时假意和废后交好,还是为了平息新旧策党而牺牲叶习之。但如今他老了,看不清事了,连如此清楚的利害都看不明白。如果说立龙夷为相不过是为了满足当年对叶习之的遗憾,那么纵使叶相在世也不会允许他做这么偏执的决定。
  「父王……」他看去父亲苍老的面庞,隐隐颤动的眼神像是在请求他的同意。过去无上的君王老了,秦符君感到权力渐渐聚拢到了他的手心。这不仅是秦元魁的江山,也是他的江山,他要对他的江山负责,也要满足行将就木之人最后的心愿。
  世间,哪来什么两全之策?
  秦符君没有再做无意的反驳,只是点头缓缓说出了下半句:「儿臣知道了。」
  他知道要怎么做了。
  李定邦重病,留在战地只会凶多吉少,襄王带兵来的消息已经转来,但宋王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李定邦交给诀洛。在回宋途中,他们同车而行。
  马车上,虚弱的男人睁开眼睛,一起一伏的颠簸让他胸中苦闷,他捂着胸口眼神涣散地望着身穿王服的男人。他曾经见过他,上一次见,还是那次北央狩猎。猎场上,两支飞箭几乎同时命中一头小鹿,刹那之间根本判断不出谁的更快,宋国太子下马从小鹿身上拔下箭,说道:「你的鹿。」这是正在韬光养晦的王国蓄就的风度。Μ.5八160.cǒm
  李定邦虽不是天家的儿子,但也有天家的气度,他同样从鹿身上拔下箭,与秦元魁手中的箭比照,说:「你射得更深,是你的鹿。」
  他们点头一笑,相互道谢,心知在不远的今后或许会迎来真正交手的一天,不是在猎场,而是在战场。君王,将军,在号角声中酣畅淋漓的决战,那一战他们会名留青史,胜者的姓名会被书写在史册上。
  但没想到再一次见面,竟然会是这样。
  秦元魁头发都白了,而他……他都快死了。
  「本王会给你请最好的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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