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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第 64 章

折煞北央古调 林平 4303 Mar 22, 2022 5:58:41 AM
  宋国公对龙夷温吞的处置之法,耗尽了某人所剩不多的耐心。
  张子娥驱车驾马一人一龙故地重游,誓要为旧伤,添新疮。
  事情当从她在平原城养病时说起。龙夷在外打仗,她在城中为炮制一场虚幻无实的瘟疫也不曾闲下一日。战乱频繁之地,百姓多因躲避战祸被迫背井离乡,平原城历经多年战事,自是流民多、常驻少。身在平原城数月间,张子娥先后从老弱病残的将士择取半百,陆续安插在城中,再于议和割地之后或装病、或诈死。得亏梁王给她三流兵士,不然换作军中那些个中气足的大块头,还不知该如何演好这一出大戏。本欲坐享其成,借宋国内乱之便除去龙夷,不想事情一拖再拖,拖到令人无法容忍的境地,尤其是公主赌赢时嘴角那一抹笑,若不亲自出马彻底清算干净,时时刻刻想的都是她。
  张子娥的确留有后招,但不到不得已,她不想动用后招。
  和市井打交道太耗费时间与定力了,她站得越高,越须花更多心力来掩饰高度所带来的高傲,这样屈身与他们平肩说话也就变得越来越困难。
  平原城门半里外,一架乌篷马车缓缓停靠在路边,正是和约中宋梁交界之处。车上白衣女子半掀车帘,仰首望向不远处的青砖城门,旋即弯身细心地牵着半大的孩子踩着踏板下了小车。冬日苦旅甚缺景致,大多萧索不堪,忽添上一高一低两抹纯白雪衣,和着路上凌乱不堪的车辙痕,忽而变得生动起来。软底云缎靴飘然踩上干枯龟裂的土路,此时大风将好漫涌,枝上寒鸦随即飞过一跃而起,鸟羽摩擦之音霎时掩了薄霜在鞋底碎裂时短促的一声凄凉。
  她一如那只乘风高飞之鸟,揽尽注目,这般,便不会有人听到暗处不值一提的哀嚎。那人在风里略站了片刻,在又一次仰首望向城门之时,微微眯起北方雪窟里狐儿般狡猾的眼。
  她不入平原城,她怕死。
  她要带着小龙在城门外招摇撞骗。
  ***
  梁都公主府内,小缘姑娘新沏了一壶茶,水柱绕着弯儿一缕倾倒,腾出滚滚茶烟:「平原这事儿闹得大,公主如何放心她们俩孤身在那儿?」张子娥有个三长两短倒是无所谓,可千万别连累了可爱的龙珥妹妹啊。
  公主接过茶杯,轻轻搭伏在花梨高脚小几边上,随口与自家丫头讲讲其中道理:「事儿闹得越大,她们便越安全,你来猜猜谁护她护得最好?」小缘摇了摇头,只听公主说道「宋**队」四字。
  上回挨了骂,这回张子娥学乖了,在临行前将前因后果给苏青舟说了个明白。她自个儿编了故事,今儿要自个儿把戏给圆回来,乃在平原城外设起小摊,要她来路不明的乖巧小龙笑眯眯地当起了在世华佗。在国策门时,她学过一些药理,算是半个大夫,遇上了自己人,便装神弄鬼地治病,真遇上个什么病,开起方子来也不含糊。一人一龙不顾生死,亲赴敌国救死扶伤,算是悬壶济世一般的美谈,再佐上龙夷不详之证,宋国公处置不公失德之举,引得民间自创了一套妖龙与福龙之说,无须过多撺掇,城内百姓已生归顺之心。弄得事先安排来散布流言的内应成日无所事事,白拿官粮。更有甚者,将那医人疾苦的瓷娃娃画成小像,当神仙一般贴在床头以求平安顺遂,不足半月,画坊生意竟是翻了好几翻。
  小缘听后惊讶地张着嘴,起初宋国可是最想要了她的命啊!因问:「不伤她便是,为何还要派人保护她?」
  「张子娥是宋国仇敌,她若死了,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宋国下的手,可她治的又偏偏是宋国百姓,她若死了,你说百姓当如何作想?」
  「那杀了她,再嫁祸给谁挑拨离间呢?」
  公主垂眸笑笑:「谁会信呢?天子从不介入各国私斗,诀洛城那位诸事不理,漠北尚被堵在沙塞之外。栽赃嫁祸都寻不着人。只有把昔日仇敌,当作宝贝供着。」因知那人生性刁钻古怪,犹是钟情于戏谑之事,一时间竟特别想瞧瞧张子娥在那架简陋乌篷马车上,一副呼风唤雨的得意样儿。只可惜她贵为公主,不能同她一般洒脱,一人一龙走天下。她在梁都,有她的责任。
  苏青舟拾起一旁的菱花镜,轻轻用指腹按压着鬓角,染了蔻丹的指甲尖将翡翠簪子往墨发堆里推了推,舒展着白皙的脖子在镜中左右看了几回:「走,随我去看母妃。」
  她的亲娘去得早,口中的母妃是收养她的贤妃娘娘。贤妃早年有过一个公主,不足半岁便夭折了,如今膝下有个十六皇子,颇得梁王喜爱。当今皇后乃将门之后,其余三妃更是出自豪庭大户,反观贤妃出身平平,外无家族帮衬,内无非常手段,一身盛宠很是招人惦记,保不住当年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女,丝毫不令人感到意外。她能坐稳四妃之位,无非是靠一副姿容姣好,与品性温婉,故而她能教给女儿的,仅仅是相貌与仪态,并对此要求极为严苛,以至于苏青舟直到今日去见她,依然会在镜中反复查看多次。
  母女二人坐在暖阁里吃起茶来,随意叙了些家常。自从接二连三闯下祸事,苏青舟便很少再去请安,宫中皆说这五公主心肠如石,不念及抚育之恩,而贤妃明白,青舟是在划清界限,不想连累她与小十六,若非昨日特意请她入宫一叙,她亦不知她们这对半路娘俩儿,何时才能再见上一面。贤妃举止优雅地以极轻的动作拢了拢白狐毛镶边小坎肩,坐在暖炉青烟里,抬眸望向绿纱窗外一隅枯枝,略显生涩地感叹道:「一晃眼小十六已满十四岁,你也成了个大姑娘,我终算没有辜负当年阿环所托之事。」她浅浅蹙着眉,将明丽的眉眼笼上淡淡愁愫,鼻翼在茶香弥漫中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垂眸佯装平静地看着女儿。五⑧16○.com
  她一直看不懂这个女儿。
  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捏着眉膏教她涂上新贡的远山黛,费劲心思为她讨显赫门楣的亲事,别的小公主求都求不来的,小青舟却不喜欢。但她还是喜欢她,护着她,把对早逝女儿的爱全全给了她,却渐渐发现她越来越超出她的想象——女儿家柔和若水的眼瞳里,渐渐有了刀锋般的锐利。
  她从未教过她这些,她想她的亲娘,阿环,也从未教过她这些。
  小青舟是宫墙里长出来不一样的花儿,同她们都不一样。
  她既忌惮,又为她开心。
  「青舟能有今日,全靠母妃。」
  「我能有今日,全靠阿环。」阿环死了,阿环是为她而死,为了她死去的女儿与危在旦夕的儿子而死,妆容精致的妇人触碰到了回忆,觑了眼身侧正当年华的女儿,又仓促而慌张地收回了视线。苏青舟将一切收入眼底,有时她恨观察太过入微,漏不掉任何一个令她无所适从的细节。她看到了眼神中难以遮掩的畏惧,容颜上不可避免的衰老,与二人之间无法逆转的疏远。贤妃老了,她的柔弱还能护她多久?记忆里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从不动气,她没有动气的权力,唯恐一点点小事传到了王座上那位耳朵里,将她为数不多能拿来傍身的优点,轻描淡写地给抹去。
  苏青舟心感诧异,因为她竟然感受到了怜悯,对弱者无能而生的怜悯。若是芸芸众生便算了,这是她昔日唯一的倚仗,她依附她,装作乖巧地博得她的爱与怜悯,而今竟是反过来在怜悯她的无能与衰老。她忽然愈加明白了那个仓促收回的视线中无底的寒意,她青春的容颜,手中的权力,身陷的处境,是令养母万分惶恐的根源。
  贤妃低蹙起弯弯柳眉,果然不出所料地万分惶恐地拉起一旁女儿年轻而又细腻的手,殷殷问道:「你可有怪过我?」
  「没有。」
  娘亲的死,她怪自己。
  她小时候听了某些人的故事,嚷着跟娘说要有大志向,不想胡乱嫁人草草一生。但她娘是出身低贱的舞女,一夜临幸便不再得见。小青舟每日绕在娘亲身边,不停地为她出着主意,您打扮打扮,您去偶遇父王,您再争取一下。环娘试过了,她用为数不多的家当精心打扮了一早上,顶着寒风站在一株盛开的梅花树下,战战兢兢地在梁王必经之路上落下一张绣着青色小舟的锦帕。她不指望那至尊还能记得她,但至少会想起女儿,流着他共同血脉的五公主……谁想,只是哗众取宠,惹人讥笑罢了。她望着正得宠眷的孟贵人昂着脖子像一只倨傲的孔雀一般挽着那人走过,狼狈不堪地从地上拾起帕子,恰巧看到皲裂的手指与新落在地上的一朵娇艳梅花,花瓣新生的娇嫩衬得她无地自容。
  寒冷中,环娘瑟缩地缩回了手。她不敢碰那花儿,觉得连落花都不配。
  她见女儿因此一日日失落,愈发一日日消沉,心知是自己的庸懦无能耽误了她。贤妃当时深得宠爱,正陷入一场纷争。两年前小女儿被刘贵妃所害却苦无证据,而今同样的灾难降临到了她的小儿子身上,她天天守着儿子,女人味像落花一样凋零,成了一个索然无趣的怨妇。于是她假意协助刘贵妃,最后倒戈,在梁王面前自尽而亡,就是为了将青舟托付给贤妃,同时,这也是能让与她曾有过一夜之恩的夫君记住她的唯一之法。
  只有苏青舟知道,娘是为自己死,是她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野心,是她成日喋喋不休的幻想,活生生压垮了赋予她血肉的生母。还有多少年后因残自裁的郭麟羽,她是如此欢喜地捧出一颗心,又是如此遍体鳞伤地独自回来,她明明只想给娘更好的生活,明明只想与郭麟羽有更好的未来……
  好似她一生挥之不去的诅咒,注定要踩着挚爱的亡魂去摘悬崖之花。
  是娘的死让她突然明白了一切,眼前的被称作父王的男人叫不出娘亲的名字,也叫不出自己的名字。她的出生不过是因他酒醉后拉着最好看的舞女**一度,翌日便因此事被太后狠狠责罚,再也没有迈进小院一步。十四岁那年,苏青舟用纸写好娘的名字与生辰偷偷溜进佛寺想和娘亲说几句话,偌大的王宫都没有一个能够名正言顺安置她卑贱灵魂的地方。烛灯古佛下,她看见习惯独自礼佛的太后一颗颗拨弄着佛珠,忽然蜷身倒在佛前,抠着喉咙咿呀地难受,正当老人伸手去摇铃求救,少女从帘后走出,屏息踩住了她干瘪颤抖的右手……
  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老人,或许至死都想不明白,面前的少女是谁,而她手中的字条,写的又是谁的名字?时间过去了太多年,苏青舟早已不记得当年是否对此有所触动,更不记得是以何种表情面对那一幕,若要她猜测,约是在笑吧。
  公主在回忆中倏然抬眸,恍若隔世地看着一双难掩岁月痕迹的手在黑漆方桌上,极其轻微地颤抖,有一瞬间与太后干瘪的手所重合。印象里贤妃走近时总带着名贵的轻绸香气,从缂丝广袖中徐徐伸出一双丰腴细腻的手,尖尖十指在她瘦弱的肩上搭着原来从未穿过的华丽衣裳。一时瞳中闪过某种复杂的情绪,她怜惜她没有改变命运的能力,敬佩她对子女毫无保留的爱意,明白她此时此刻心底无法直言的忧虑。
  她记仇,也记恩情,牢牢握住妇人止不住发颤的手,呼吸在眼前氤氲作一片雾白潮气,声声笃定道:「母妃对我有再生之恩,我绝不会拖累十六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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