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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第 59 章

折煞北央古调 林平 4582 Mar 22, 2022 5:58:41 AM
  柏期瑾有了心事,李明珏看得出来。
  小姑娘手捧书卷,指尖定在页脚一个时辰也翻不了几回。前几月她将宫中藏书翻了一整架子,近些日子却连半卷都不曾读完。李明珏默默在杯中为她续上茶水,垂袖将一盏温热白瓷杯放在她手中。微凉的指腹渐有暖意,柏期瑾下意识握紧了杯子,抬眼一看发觉襄王殿下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禁身子向后一弹,书和杯子都撒了手。柏期瑾对她一惊一乍不是一两天了,好在李明珏早有预料,修长五指像了锦衣上一双蟠龙爪,指腹着力牢牢擒住杯沿,竟是一滴茶水也不洒。
  手背上几条骨痕在光线下若隐若现,肌是肌,骨是骨,又肌骨分明,仅是一只手摆在眼前便能乱了她心思。柏期瑾眼睛都不敢往上瞟,只道是放下书往前挪一挪,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茶杯,感叹襄王殿下真是「滴水不漏」。
  李明珏嘴角微微一笑,未有挪步坐到她身旁。她喜欢站在高处,看她因她一惊一乍的样子。
  「今晚多星,可愿一观?」
  柏期瑾被她那一只手闹得有点心不在焉,茫茫然呷了口热茶,没头没脑地说:「师父说白石山的星星是最好看的。」话从口出才知不对,她抿了抿唇边茶水,瞪大了清澈的眸子,玩命般扇了几回卷卷翘翘的长眼睫,恨不得扇出一阵狂风来把自个儿给吹个清醒。她简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每回跟襄王殿下说话,就跟不长心眼似的直上直下。五⑧16○.com
  星光将暮秋夜色点得清亮,李明珏侧首望向菱花窗外,在月华淌过微张的手心时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她步子已然向外,早准备去动手拿披风了。因其一句话,心情一瞬间跌到了尘埃里,怎么也没想到会被拒绝得如此干脆,虽有沮丧,但哪能轻易放弃,刚欲开口,旦见柏期瑾捏着小拳头斩钉截铁地说:「但看的人不一样!」
  这是她想破头皮想出来的宽慰话,显然某些人很买账。
  李明珏本打算回身不显山露水地同她道一句「好」,没想到嘴角笑意怎么也压不住。过去为了由心一笑,她可谓是煞费苦心,要戏德隆、逗臣子、听说书、逛花街,而今只需简简单单一句话。
  无需太长。
  七字便好。
  最好还配了个拧巴着嘴角又不失清甜的笑。
  她在乎她的感受,在拼命想法子来挽回。李明珏瞧出来了不免心下欢喜,不消看什么星星,她都快开心到了天上去,同九天玄女一块儿坐在月牙尖上给玉兔顺毛了。她压着唇角不想将心迹表露得那么明显,却不知在柏期瑾看来,这同是个拧巴到难以解读的表情。
  柏期瑾以为没奏效,眨了眨眼睛怯怯地问:「还看星星吗?」
  「看!看!看!」李明珏不但回得仓促,还情不自禁连回了三次。大约因是极为重要的答复吧。
  柏期瑾欣喜地点了点头,她也喜欢看襄王殿下因她一改常态的样子。
  自从听了龙夷之事,她很久没有开心地笑过了。
  她想师兄了。
  白石山曾经好热闹。春来溪畔垂杨柳,新嫩柳枝下叶师兄执笔画画,周师兄挽袖抚琴,师父在春溪潺潺中一次次念着圣人道理。可惜柳梢难留不归人,一座避世孤山盛不下少年儿郎的壮志豪情,他们习了太多大义与道理,各自为了心中大义与道理下山远行。
  岁月翻覆本无情,青山素水依旧在,而妙笔公子偃然卧在湘水间一条小舟上,谦谦琴师安然睡在豫回府幽深谷底。
  至此,手握书卷的白鬓老者不再讲古论今,他背靠一棵古松,矍铄的灵魂在春去秋来中逐渐沉默。他看得越多,说得越少。
  如此,年幼稚嫩的白衣门童不再学经文,只是扎起裤腰带,拿一杆比高过头的竹枝扫帚默默扫去门前黄叶。他学得越多,懂得越少。
  两玉俱碎,天地渺茫,文人折扇没江边,雅士断琴砸泥间,寒门书生无不闭门自危,不知一颗忠心该托于何处,不知一肩抱负当走向何方。做斩人之剑,做制衡之棋,做博弈之筹码,做有家门而不得入的丧家犬,做太平时被弃如草芥的一根鸡肋。挥之即来,抛之即去,他们是俯身用性命铺垫盛世的柳絮飘蓬。
  风絮飘残山河裂,何来广厦千万间?
  天下名门,天下皆惜,而唏嘘声传不到无忧孩子耳里,她同往日一般给苍山带来欢笑与生气。无忧是她用温柔开启的一梦华胥,她并非不解忧愁,凉薄刺骨的秋风送走了故人,早早地令不足十岁的孩子脱胎换骨。柏期瑾清楚地明白一切回不到过去了,却还是挥着小手努力拼凑着过去。
  这座大山昔日回荡着学书童子的郎朗书声,充盈着清俊才子的激昂意气,笔墨书不尽那时的鼎沸风流。
  而如今她若不笑,就彻底安静了。
  她渐渐长大,学着自己剔鱼刺,还要帮着小门童碗里,学着自己上山采野果子,还要把伤口藏在裙子里。她阅书,诵读,习经文,甚至是画画和弹琴,想用一己之力填满去日缺口,但是白石山太大了,太空了,她独自一人填不满那些空洞,甚至是心里,也长出了空洞。谁又能来填补她?偌大一座山,她走走停停竟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安心放声痛哭之所,她磕磕绊绊生怕忽然闯入的梦里人儿毁了她为那人精心织就的好梦。
  她没有爹娘,这是她小小世界的全部,而这一切正在崩塌。
  他们都说要回来。
  他们都没有回来。
  他们都是骗子。
  白石山待不下去了。
  柏期瑾第一次明白山雨欲来是山中见到黑云压天,狂风摧林,第二次是在诗中『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而今则是在眼前。奏疏中所涉军务渐多渐细,边境与漠北小摩擦不断,赵大哥进宫愈发频繁……她在不太平的年岁生在太平的地方,一脚踏入真实,真实勾起了回想,回想击打在脑海中嗡嗡一片。
  尽是过往记忆。
  她将手放在空中,感受着砭人肌骨的寒意,指尖忍不住在瑟瑟秋风中颤抖。她渐无法说服自己,这颤抖仅仅是因为天气转寒,她真切地感受到在离夺走师兄的世界越来越近。那个同叶师兄一样辅佐宋王的孩子,听襄王殿下说是个比她还小上一岁的少年,会不会正在经历同师兄一样的劫难。她看到两个命运在交错,仿佛师兄回来了一般,希望发生奇迹。
  此时她想起了来诀洛城途中遇到的国策门女子,早知道,就该绊她一脚,拐走她的小龙。这样,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襄王殿下,您说龙夷会好吗?」
  李明珏稳坐北方多年,知事识人不假,却也非料事如神的神仙。与其不负责任地编造毫无根据的梦以求一时了事,她想放缓声音纤悉仔细地同她讲清其中缘由。柏期瑾看出了她的迟疑,眼眶霎时红了,头一歪靠在她肩上,径直埋在肩窝里,不停地来回蹭。李明珏猝不及防地抱住了她,一股子兰芝馨香往鼻子里钻,柏期瑾就像突然从落满花儿的灌木丛里冲出来的一只小刺猬,愣头愣脑的,不抓紧了就会一头栽在泉眼里翻着肚皮吐一圈儿泡泡。
  李明珏从袖中取出手帕,想给小哭包擦擦眼泪,却发现她咬着牙意外地没有哭,并且看到手帕特别生气,眉心一拧,小嘴一抿,拨开她手,一抬肩从怀里钻出来,别过头去赌气道:「我没哭!」李明珏将手帕收回袖中,知道这回她是真哭了。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拿出手帕的时候她没有哭,她哭了她又必须得把手帕收起来装作不知道。这天下矛盾的,反复无常的事情多不胜数,又哪里是胸腔下一颗灼热凡心可预料道明的。她不是神仙,做不来神仙,是这天底下一个普普通通的俗人,唯她命是从的凡夫俗子。
  「当年我的密探找到了一只死去的信鸽,有宋国公给叶习之的亲笔书信,其中言辞恳切,真心意表,」李明珏看向柏期瑾,温言道,「他没有想过要杀他。」
  柏期瑾猛地转过头来,两颊凉凉软软贴着几丝碎发,一汪秋水眸中含着点点晶莹泪珠,白皙肤底由惊讶染得微微透红。她眨眼时泪珠直往下掉,眼前登时一糊,又飞快地扭过头去,恰好甩了一滴在李明珏手心。余温尚存的泪滴柔柔地窝在掌心,轻轻摩挲着川字纹,李明珏拢了拢由秋风撩乱的发丝,无端地希望风小一点,让它消散得慢一点。
  「我什么也没看到。」
  柏期瑾抽了抽鼻子,又哭又笑:「您胡说!」
  「我真没有,」李明珏再次从袖中取出手帕,递了过去,「我只是觉得这帕子很适合你,想送给你。」
  柏期瑾袖口都沾湿了,湿润的指尖拿过帕子,小声抽抽唧唧地擦了几下眼泪,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
  「您怎么能不记得了呢!」
  那语气像是在说她没用。李明珏摸了两下脸,没用地笑了。她又不是张子娥,脑子里喜欢装这么些没用的东西。她脑子空,心眼小,不晓得什么家国天下,只晓得放低声音哄人:「我给你找,我给你找好不好?」说得字字软款轻和。
  柏期瑾点了点头。见她好些了,李明珏说:「所以我想龙夷也是一样。但他能不能护住,又是另外一说了。」
  「可他是君王啊!」
  「君王之名不可高看,无臣之君,无民之君,可还是君?杀一人以息众怒,换作你,当如何?」
  柏期瑾沉默了。朝堂早有空缺,自从襄王殿下亲自出征,已有好几位老臣告老还乡。起初柏期瑾便不是很相信内臣不得上朝之说,毕竟她是王,想在朝会中多添一人,有何不可?她一直没有问,一是不想当面冲撞,二是想明白她的用意。时至今日,她似懂非懂地明白了。
  柏期瑾将眼泪擦好了,又回过头来把湿漉漉的手帕攥在手心,假装它还很干燥的样子,小声嘟囔着:「我一直以为,宋国公是个坏人。民间都是这么说的。」
  「民间还说我不务正业贪恋酒色呢。」李明珏坦然笑道,毕竟是大实话。
  哦,也对,柏期瑾顾自颔首,李明珏歪过头来轻轻弹了一回她的眉心,说:「民心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你不了解宋国公,天子平庸,梁王好酒色,我无心天下,宋国公的确是当世明君。仁心,勤勉,才能,他都有。只可惜……逢不上时运。」
  自古以来多少人靠时运二字汲取呼吸之间的慰藉,以此来面对庸庸碌碌,毫无波澜的一生。万事无常,没有定数,既有平庸之辈高居庙堂,亦有才学之士流落不偶,无法预计,难以判断,乃是世间常态。虽知是世间常态,却也免不了过客低叹一声:『时运未来君休笑,太公也作钓鱼人。』
  星月交辉之下,凛风阵阵,袂角在风中猎猎作响。李明珏抬首望向被世人强行赋予因果关系的星霜屡移,不觉间已是星辉落满衣。她不信鬼神,不解星象,只是由此及彼,蓦地开始思索与自身关联的前因后果。
  若她乖顺,不同李守玉远走,或许已经成了宋国王后,日日疏髻抹发,头顶沉重的红蓝宝珠花凤冠,在深宫年月里消磨蹉跎。皇室仅剩三人,李明珲身为男儿须登基以安天下,姐姐年纪合适须远嫁以和外族,而她则须联姻以稳内邦。
  这是天家理所应当的物尽其用。
  而她一离去,大臣们只得从旁支选出已故安东亲王的嫡女,抬为公主,再以王后之尊嫁给了当时近三十岁的宋王。安东亲王妻室众多,主母出身高门大户,手段十分强势,新王后自幼长于内宅,耳濡目染其间,虽相貌柔弱,但性子并非和顺。初嫁不足数月,最得宋王宠爱的董贵妃不明不白地溺亡于湖中,宋王下朝后亲至湖畔,没有过问一句,依旧与新王后恩爱如常。他总是在做正确的事。后来李魏没落了,他决意不朝,即日废后,毫不留情地将荣宠一生的王后打入冷宫。
  这便是他能为心爱女子所做的全部了。
  说他爱她呢,他又护不住她,说他不爱呢,多年之后他亦不忘旧仇。
  卧薪尝胆没有错,为国为民没有错,李明珏只是觉得……
  他活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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