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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第 43 章

折煞北央古调 林平 5972 Mar 22, 2022 5:58:41 AM
  龙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她心心念念的张子娥姐姐睁开眼睛,那定是要如胶如漆般赖在床脚,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公主见她拉着张子娥一时没完没了地撒娇,伸手摸了摸小脑袋,俯身与之一笑,识相地起身告辞。她虽还有话要问,但怎么着都不至于同个孩子抢人。而且因为某人一番不明所以的喂食之举,公主心里发慌,嘴亦不大利索,若是发挥不好没问不出来东西,可就坏事了。都说伴君如伴虎,她分明是君,想问个什么,不仅要打个草稿,还要求个天时地利人和,惟恐又叫张子娥给糊弄了。为人臣子能反客为主做到这份上,也是能耐。五⑧16○.com
  苏青舟拍了两下脸蛋,稍作清醒,嘴里仍旧一左一右含着两颗莲子,一口咬下,不禁叹道当真是一个苦,一个甜!她抚着左腮在长廊上回望,舌尖泛着莲心苦涩,耳中听着屋内欢声,不由得握拳暗声嘟囔道:「这张子娥,聪明得过分了!」
  翌日,苏青舟邀张子娥来小亭一叙。
  亭为木质,下设一方白石小几,几上布有一青色玉壶,两个白润小杯,右侧坐着位绫罗翩跹气度矜贵的妙丽佳人,左侧坐着位眉眼宁和举止温雅的狂妄之徒。凉风习习,素袖当风漫舞,绸缎浅泛薄光,一时轻纱绵绵巧翩跹,茶香盈盈飞满座。这二位坐一处,执杯品茗,纵不谈论风雅,也是极为风雅的。
  公主旧疾似又犯了,她无恙时总带有那么一点恰到好处的狠意,点缀出了百般精神,如今那锐气被病意蚀了心骨,成了软腻。拿杯时茶杯似比腕重,呵气时吐息似比云轻,眉眼间不自觉多了几分媚意,酥麻勾魂儿,看一眼便酥溜儿到骨子里。媚态佐以丰腴,往往流于烂俗,今配上公主一身孱弱纤骨,倒像了那捧心西子,新露般清透动人。她随意半倚在栏杆边上,任由栏侧缠藤花叶搭肩,款款提腕细嗅茶香,轻轻吹散雪泡一般的茶沫。唇珠微微点了点茶水,小抿一回,带着点娇娥嗫喏时的隽雅。
  而张先生穿了件白净宽袖,未有任何纹样修饰,仅以两束发带将颊边碎发稍微挽起。古来系带之法众多,今以花结最为入时,勿要以为张子娥不知跟进当下新潮,她每日为龙珥系的发带正是用了以繁琐著称的花结。轮到她自己这儿却是删繁就简匆匆一系,既干净又规整,配上墨色长发,雪缎白衣,倒也称她。
  看她衣着整肃端坐在亭中,便会有些想不起来那副落魄模样,脑中记忆像是被抽去了一般,什么画面都没有,比一场大梦还不着踪迹。这仿佛是某种与生俱来之力,让她永远是古籍黄卷中捉摸不透的仙人。苏青舟以为,下次再见她落难,比起请个大夫来号脉,不如请个画师来将她画下。最好是再精装裱定,挂在墙上。
  叙礼罢,思绪已转了数番,是时候言及正题。公主徐徐放下茶杯,问道:「先生可还记昨日所说的毫无隐瞒?」
  「自然。」
  「山洪一事,还请先生解惑。」
  在张子娥卧榻那几日,公主原计安排孔崇山在梁都安抚阵亡将士家属,却意外发现这三百人亲眷寥寥,纵是寻到了二三远亲,也交集甚少,几乎唤不出名儿。战乱流离乃是常事,但凭公主对张子娥的了解,一切似乎不仅仅于此。
  她带着疑问前往军营,从一小兵那得知张子娥虽身挂令牌,但鲜少过问军务。平日里爱好编排那些个杂兵,三百人一组,或操练,或种地,或值宿,总之皆是不杀不打,无足轻重之事。小兵为冯三部下,说话时□□味挺重,似积怨已久。冤有头债有主,而后公主又去觅了冯三小将。这位在平原城大显身手的少年郎脾气刚直,藏不住话,三两下便把张子娥授意他攻城陷地之事招了个明白,还在公主临走时直愣地问了一句:「小将的封赏……还有吗?」公主回身瞥了二愣子一眼,难怪张子娥会选他,这人能做事却心思浅,极易把控,乃回道:「那便要看将军能不能严守口风了。」冯三抓了抓头,憨厚一笑,回道:「小将知道张姑娘是公主的人,这才说的。您放心,别人那,我一个字都不会讲!」他表忠心时很是激动,挥手一不小心打倒了身侧长矛。矛头落地一声重响,恰好落在公主裙边。小伙瞳孔无限放大,三两步跨上前来扶正长矛,边扶边问:「小将的封赏……还有吗?」
  话别冯将军,最后该去找个杂兵说说话了。不同于先前那些个,杂兵说的尽是好话,将平生所知为数不多的好词全用上了,还说张子娥没有官架子,常与他们说家常话。这倒是不新奇,流言也是这么说的,问题在于她为何热衷于与杂兵闲谈。
  人皆有所长,公主体虚之时常伴窗闲坐,在时光缓步滴答间学会了当如何观察。除了与龙珥极为亲近,张子娥在公主府从不主动与人攀谈,若逢人与她搭话,她便谦和一笑,以各种方式巧妙收尾,于行礼之后转身而去。不是所有的傲慢都要剑拔弩张,这位国策门高才的傲慢展现得十分温雅细腻。显然她很清楚时间应当花在何处,从来不和无用之人多说一句闲话。而如今她愿意花大把心力与凡夫俗子交谈,若不是有利可图,还能是什么?
  几番对话下来,公主察觉到小兵有意无意间表达了出一个共同点:山洪当晚,轮班之人似皆体弱多病。
  联系上之前所知的并无亲眷……
  简直就像是……精心挑选的一样。
  她从一切信息中得出了令人咋舌的结论。张子娥早就知道山洪会爆发,她一直在等这一天,甚至精心挑选了一批牺牲品。如此将性命放在称上一一称量说起来骇人听闻,但征伐本就是行此杀戮之事,钱财、粮食、人命皆作砝码,以最小之失,博取最大之利,是人臣本分。她只不过把一切做到极致罢了。
  苏青舟看着那个小兵,不知张子娥在选人时是以何种眼光在看他,是否剥去了皮肉只见到了利益。她目前做不到,她可说三百是个小数字,放在战场上不值一提,但她无法一面亲近地和人聊天说事,一面慢慢计量这个人适不适合被牺牲掉。这等绝对冷静让人毛骨悚然。
  公主还很稚嫩,在跨出宫门后,一次次经历推动着她不断成长,要学着如何一点点把心上怜悯剜掉,而张子娥似乎天性如此,不需要太多点拨。
  段位或许有高低,但事实上她们所作所为并无二致。公主是上位者,所以她有保持两手干净的权力,但也仅仅只是看上去如此而已。
  一个近庖厨,一个远庖厨,本质上都是染血食肉的。
  和自古以来任何握有璿衡之人一样,染血食肉。
  「是意外吗?」
  张子娥想是料到会有此一问,不曾显出任何惊讶。当公主转头看她时,她正慢条斯理地整着被风垂乱了的袖口,神色淡然有如水中青色芙蕖,亭亭自远。
  「公主以为呢?」未几,她抚掌笑道,「它必须是。」
  如若不是,张子娥还真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柄折腾龙夷。龙夷已然在宋国朝堂站稳脚跟,既然群臣搬他不得,那么便需调用民意。试想一个虚张声势的草包拿下了平原,一个徒有武力的庸将占领了城池,而一惯战绩不俗的龙夷初到平原便引发了灾祸,百姓当如何作想?真实与否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有人愿意听,愿意听信。
  张子娥托公主在宋地散播流言,在宋国打通旧策党,前者意在动民心,后者旨在煽朝臣,这般双管齐下,纵宋国公有意保全龙夷,为了顾全大局,他亦不得不有所舍弃。
  这位宋国国君命途多舛。少年登位即由外戚所挟,清扫外戚之后又被权臣所困,剿灭权臣之后改革不利再遭旧策党阻挠。启用白石山叶习之既是慧眼识珠的佳话,也是迫不得已的险招。好在叶习之不辱王命,豫回府一役大捷,即刻扭转敌我形势。宋国公大喜,力排众议换下旧策党老臣,亲撰长文拜叶习之为相,齐心并力着手新策一事。
  无奈拨开云雾后未必能见青天。而后外有韩国因豫回府死伤惨重举兵来犯,内有新旧两派因其中利益党争不断。本已是内忧外患,更逢宋国河道溃堤,再一次为危急之势雪上加霜。
  韩国明面上想要叶习之性命,宋国旧策党暗地里想要叶习之性命。
  流言秽语将少年丞相推上风口浪尖,顷刻之间他在豫回府大胜成了错,他在朝堂力行新策也成了错,仿佛他就是纣王之妲己,幽王之褒姒,可凭一己之力噬尽国家运势。好似没了一文弱书生,宋韩便可相安无事,朝堂便可君臣一心。
  至于宋国公如何作想,无人知晓。推行新策不到一年,宋韩二度开战,叶习之再次奔赴战场,而宋国公坐镇都城。在韩国来使于宋国宫殿讲出要以叶习之性命作为和谈基础时,他们没有见面。
  这位白石山的麟凤才子,仪容俊雅,品性温淳,谈锋和雅,笔下画山水不落窠臼,尚在山居隐名之时便已深得时贤赞颂,一画难求。世人不知其名,只道白石山中有一位妙笔公子。他十九岁下山,以无字扇定天下事,大破韩军时三军兵卒悉皆敬服,是何等慷慨风发。坊间慕其才华者众多,从不吝赞美,常说「妙笔公子,笔落神机,笔起兵出」。谈其事者多甩袖拍栏,好如风华气岸正在眼前。
  叶习之素来爱洁,好穿白衣,而和谈那日清晨,他身着一件红衣,死于烟波湖畔上一叶枯木孤舟。舟头尖翘,用石块镇着一张生宣,亦如他手中那柄无字折扇,空空如也。
  湖中渔家野笛长鸣一声,山高水深,苍穹鹤落,从此世间再无妙笔公子叶习之。
  有人说是韩国派人害死了他,有人说是宋国公干派人害死了他,有人说是心甘情愿自裁而亡,有人说是被宋国公逼得走投无路自裁而亡。在叶习之死后,宋国相位空悬八年,相印至今藏于旧丞相府,有群臣连番上奏,以国不可无相为由恳求立相,皆被宋国公怒斥驳回,纵使盛宠如龙夷,也不曾见过相印纹刻。有人说宋国公重情重义,有人说宋国公虚伪作态。除了当事人,无人知晓真相。
  张子娥对过去没有兴趣,她不在意人心,她只重看形势,只相信利益。只要民意足够沸腾,只要时局足够动荡,龙夷便是下一个死于悠悠众口的叶习之。
  公主与她莞尔一笑,她知道答案,不过是想看面前之人会怎样将事情说与她听。这哑谜本来含蓄,然她语气轻游近乎调侃,这般以小事腔调说大事,衬得人犹为张扬。
  张子娥明白公主是在明知故问,至于原因,她不甚清楚。她恭敬地端起茶杯做了一个请,于落杯后正色道:「在下一事要与公主说明。关于龙珥。」
  龙夷精通内政,龙翎骁勇善战,就算张子娥不提,苏青舟也会问,如今她主动开口,的确显出了诚意。公主觉得算她明理,晓得主动卖好,只听张子娥说道:「龙珥善听万物内在之声。」
  「何为万物内在之声?」
  「人所不察之声,譬如山川暗流,草木荣枯,人心冷暖。故平原一战,功在龙珥,在下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张子娥顿了顿,眼神转而柔和,且有了笑意,「公主若是寻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还请帮我留意一下。」
  公主掩唇而笑,觉得自己想多了,什么明理,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她的宝贝小龙。
  「你放心,你睡着这几日,什么好处都没少了她,」苏青舟饶有兴致地问道,「那回你所说诛龙夷一事,属外界之声,并非内在之声,所以逃得过龙珥,是这样的吗?」
  「公主聪慧。」
  「那何为人心冷暖?」
  「是一种感觉,比如冰冷,热情,喜悦。」张子娥觉得这么说似乎不够具体,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说:「比如龙珥初见公主时说公主喜欢我。在下因知公主乃是真心爱才之人,所以敢立平原之约。」
  苏青舟笑了笑,喜欢,多含糊一个词。
  「那便是说,以后我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公主说笑了,感觉而已,并不精确。情绪反复波动乃人之常情,时而喜爱至极,时而厌恶猜疑,实属常态,不足为奇。」
  公主暗自冷笑,是正常啊,遇到了这么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能平静如水才奇了怪了。张子娥呷了口茶,而后说道:「倘若是杀意,便不同了。」
  公主同是端起茶杯,说:「你放心,若真有那日,我就让龙翎动手,他这人,不管做什么心里都跟死水似的。」
  刚调侃玩龙翎,公主秀眉一蹙,说道:「如此说来,若是把她交与龙翎……」
  「如虎添翼,这也正是我心中所想。」
  苏青舟玩味地看她,问:「话是这么说,但她舍得离开你?」
  张子娥回道:「我已问过龙珥,龙翎是她亲族,她愿意与龙翎一同上战场。那孩子甚怕寂寞,我与公主说这些,是希望龙翎好好待她。」
  「你放心,龙翎虽看着冷漠,但对龙珥却是极好的,我看得出来。我也会与他说明。」
  「除此之外,在下再无秘密可言,」张子娥略作沉吟,问道,「公主还有什么要问的?」
  苏青舟垂首抚了抚茶杯,身子前倾,眉梢微挑,手臂虚悠悠搭茶几上,不咸不淡地问道:「先生喜欢本宫?」
  张子娥见她悠闲态度之中,煞有几分郑重其事,心头略感不解。山川草木可以听出动向,而对于人心,龙珥一向凭感觉说话。什么像一片薄冰,冰尖锋利得很,瞧着是冷的,摸着是热的。什么一朵开得明艳却近枯萎的花儿,花心是金子做的,但花儿不知道。还有什么噼里啪啦响,比过年爆竹声还火爆。总之童趣满满,模棱两可,没太大参考意义。所以龙珥那日跟她说公主喜欢她,那定是在以龙珥的方式表达欣赏怜才之意。公主拈着孩子词句不放,这么一问,定又是在调侃了。
  张子娥稍作思索,只得顺应形势笑答道:「自然。」
  「哪一种?」
  哪一种?得先弄清有哪些种,才能晓得是哪一种。这种类与种类间,又当如何区分,又是有何标准呢?张子娥被问得莫名所以,反正公主是在说笑,搞清楚也没意思,便想糊弄过去:「我想,公主是哪一种,我便是哪一种。」
  公主杏眼弯弯,说道:「你可以请龙珥来验一验。」
  到饭点了,不远处小缘姑娘嚷嚷起来,开始提着裙角满院子寻龙珥。公主与张子娥敛衣起身,一前一后闲步在回廊上。
  「在下心中有一问想请教公主。若有冒犯,还请公主恕罪。」
  苏青舟行在前,停了步子,心想这会子还会先问一句了,她的冒犯之处,还少吗?乃回眸说道:「先生请讲。」
  廊下光影交横,疏落有致,曼丽之姿落在斜枝阴影里,袖上飘带飞舞,恍惚一窗醉沉沉早秋烟云落花梦。张子娥后知后觉道,公主是位清丽佳人。论容貌她不及襄王或钦姑娘那般咄咄逼人富有攻势,眉眼也算不上十分出挑,但一颦一笑别具韵致,疏远又带了点冷调娇媚。她的手矜持地藏在广袖之中,却似已然舒展指尖邀人到她身侧。
  勾挑尽在暗处,诱人但不艳俗。
  掀起浮想仅需小城荒院中一个不饰雕琢的侧影,一个不经意间的回眸。
  话虽不敬,但张子娥偏爱公主这副不胜凉风之相,好似她们初见时鼻息中隐隐草药香,让人想将她攥在手心。汉时飞燕掌上舞,说的大约就是这般轻盈佼人。
  公主见她不发问便一直回望,体弱时她一惯娴静,连一步都舍不得多迈。一双美目流盼至万籁无声,任周遭怎地个杂杂嘈嘈。
  张子娥凝看多时,温柔一笑,问道:「公主后来几门婚事都无疾而终,是巧合吗?」
  「先生以为呢?」苏青舟明澈的眸子一闪,含笑问道,「山洪是巧合吗?」
  「它必须是。」
  「那你说这事呢?」
  张子娥与她会心一笑,背手走在长廊上,声音爽朗又带着点回味:「它必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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