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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第 24 章

折煞北央古调 林平 2951 Mar 22, 2022 5:58:41 AM
  韩旧地民乱稍定,梁国太子苏恭度回都复命,梁王特设宴洗尘。
  宴会当日,所到者不多,不过一排皇亲,一排重臣而已。琼筵将始,紫檀食案上已精心铺陈,备好羽觞金盘,醽醁芳馔。来者依位就坐,苏恭度坐于最前方,身着红锦金线太子服,腰系羊脂白玉带,而龙翎一身简素端坐在后侧偏席。苏青舟随之落座,亦为张子娥设有一席。苏青舟住在宫外,自太子回宫,兄妹不曾一见,二人阔别许久,苏恭度赶忙侧身,同驻守国都的皇妹客套寒温。
  随后梁王登殿而坐,一干人等皆起身行跪拜之礼,唯张子娥仅躬身行礼。梁王凝眸捋须,怪不得他出神,由王座上望去,那身白衣落在一众锦衣绣裳中本就十分扎眼,更别提她还在一派臣服中飘然鹤立,想忽视都很难。
  梁王请众人平身,说道:「青舟,这便是你门下之客?见孤为何不跪?」
  未等张子娥开口,苏青舟当即上前一步,横挡在张子娥与梁王之间,回禀道:「父王……」话尚未说完,又见张子娥上前一步,站在苏青舟身侧,躬身说道:「回梁王,国策门只行贤士礼,不跪君王,还望恕在下失敬之过。」
  话罢,不及梁王开口,张子娥随即挺身立得笔直。
  不谒权贵,不畏天威,说不跪就是不跪,国策一门负气高抗,诚不虚也。
  梁王并未怒其狂率,不过是嘴边划过的笑意颇为冷峭罢了。少年为英气所激,傲兀自放,高谈阔步,不为名利所累,谁没有过这么个年纪?为君,他见过太多剑劈星斗,意气风发的英雄才子,而后如何?
  隽雅清峭如叶相,标格朗俊若周君,任他百般才谋,千般本事,皆作浮云散灭去了。
  臣子,不过是登高所踏的一块青石板,来来去去,以新替旧,最是寻常。唯有站在高处,手握传国玺的天命君王,不为改变。十多年前,李明珏手握大魏过半军权,王侯不敢睇视,然气势一过,威风骤减,不也因一襄王名号困在封地,被天子按着不敢抬头吗?他的女儿,似不太懂御臣之术,不然不会纵容出如此狂傲的门客。
  梁王手执金杯,遥遥品评,针砭之余,中肯地感叹道这位国策门的姑娘,确是风度潇洒,气禀出尘,有麟凤之姿。他不觉暗自一叹,常常就是这般天资不凡之人,才有折损羞辱之趣。他身穿王服,头戴高冠,无须屈尊降贵动用唇舌,自是有人替他实现心中所想,此亦为君王便利之处。
  只见一两鬓花白的官员唇上白胡随着鼻息一动,似有话要说。那人乃梁国宰相钟元善,出自世代簪缨之家,位高权重,紫绶挂身,又身为两朝元老,年纪比梁王还大上一圈有余。他扶持梁王弱冠登朝,见过梁国从边陲小国到如今坐阵一方,是最有资历品评论足的老一辈。
  果不其然,钟元善说道:「老臣曾见韩国周君跪韩王,亦为名士,到了姑娘这,为何不从规矩?」钟元善声音同相貌不甚相符,他身如老树垂垂老矣,却音似洪钟震耳发聩。ωww.五⑧①б0.℃ōΜ
  「国策门不同于白石山,」苏青舟随后转身对梁王道,「山中名士各有秉性,所行所言不同于世俗,还请父王体谅。」
  钟元善笑看苏青舟,说道:「公主有所不知,山中布衣不经科举应试,往往夸夸其谈,虚张声势,实则芜杂浅薄,毫无根基。白石山二位高风千古,未尝得见哪位国策门弟子有所声绩,可不要不辨鱼龙,被蒙骗了才好。」
  「钟大人对尘虚座下大弟子冠以布衣之名,不怕天下人耻笑我梁国用才气度狭隘?」苏青舟扬声说道。
  「无官之人皆被称作布衣,张姑娘尚未登庙堂,老臣不知如此称呼有何不可?」钟元善捋须一笑道。
  苏青舟正想反驳,又见苏恭度面上堆笑,和善地打着圆场:「五妹莫要生气,不可亲人擅用,且听钟大人一言。」苏青舟横眉扫上苏恭度一眼,她哪里会把爱做老好人的大哥放在心上,刚欲开口,却被梁王一声「青舟」给镇住。
  「老臣听闻张姑娘曾在诀洛城任职,为何会来我梁国?」
  「襄王亲命在下赴梁。」
  「张姑娘既是良才,襄王何以不用?」
  「襄王行事乖张善变,何来道理可言?」
  钟元善捋须一笑,说:「愿听姑娘高见。」
  张子娥神色不变,朗声回道:「想是一山不容二虎。」
  钟元善不禁大笑道:「襄王战功赫赫,独霸一方,怎会视姑娘为眼中钉?姑娘乃一女子,年轻,无名,怎敢生这等傲气?」
  常有人拿年轻说事,不知英雄出少年,常有人以无名定论,不知有璞玉浑金。张子娥的确受此二词牵绊,但她心知那只是一时。
  「伯符年十七承父志,何人不曾少年?」
  「孔明闲居茅庐而知天下,又有何人生带功勋?」
  殿内一时哑然,未几,她敛眉回身,筵上袂耸,侃侃道来:「三年前,吾尝游历梁国,街道无章,城墙不修,而今都城整肃,百姓安居,商市稠密,何也?梁王贤明!」她大袖一挥,继而说道:「梁王知人善用,不以年纪定论,不以功绩作评,将都城要务委以一久居深宫,年轻无名的女子——公主。」
  张子娥再度弯身对梁王、公主各行一礼,而后直身说道:「梁王乃贤明之君,公主为女中尧舜,在下心向往之,离诀洛而入梁,有何不可?良禽择良木而栖,岂与燕雀一般声势萎靡,在下天性傲气,又有何不可?」话罢,她转身扫视一圈,态若行云,姿如青竹,眼中光华耀日,话里珠玑错落,有如一流清泉直击山壑,灿烂侵眸,所见之人无不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这是天栽地培,刁养出来的一身傲气。
  钟元善侧目相看,脸上掠过几分不合时宜的疲倦之色,不觉声势下息。他在朝堂多年,好些话语无须多想便已在嘴边,不说可驳倒张子娥,至少能平分秋色,但他忽然瞠目,震惊于唇边语塞,话不出口。
  再早上个二十来年,他亦是一大言雄辩,才气云涌,展臂振袖争注目,丰采翩翩夺人眸的风云人物。可时光从不逆流,二十年弹指一挥,已隐于匆匆岁月,绝不复返,就如同那个立于朝堂,举杯谈笑大臣一般,绝不复返。
  张子娥的确是年轻无名,此话不假,而钟元善却无法以此相驳。
  他没有输在辩才,他输在了年迈盛名。
  此番宴上争衡,他不得不叹服,所谓叹服,是在一声声坐消岁月的嗟叹中屈服。世上有些锋芒见不得,无论动用锋芒之人有意无意,它都过于尖利,有如隙中窥日,刺痛人心,将酣睡之人从睡梦中剖出来,径直抛向云端。钟元善堕落层云,无可奈何地发觉自己老了,无法在大殿上阔步而行,连一个回身都尽显狼狈。在洒然大悟那一瞬,他感到体内朽骨倾颓溃散,与年龄不符的神采顿时憔悴,如同暮雪霏霏,落地即化,须臾回归原本之貌,不免胸中太息,断无同灵秀后生争锋相对,一较高下的气力,遂是退而说道:「国策门尘虚子亦是靠肆谈天下出山,然空谈不解梁国之忧,还请问姑娘何为梁国燃眉之急?」
  「韩旧地平原城归属未定,边境宋韩战事不断。」
  苏永度道:「此事众所周知,本宫从平原城赶回,见黎庶疮痍,心有戚戚,奈何一筹莫展。」
  钟元善道:「可有解决之法?」
  张子娥道:「纵有良策,若是无法施行,又有何区别?」
  钟元善道:「姑娘这是在小觑我梁国?」
  「不敢,」张子娥行礼,高声说道:「请梁王赐兵,三月,取平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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