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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6 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无名船

青雪 黑叶莲 24274 Mar 22, 2022 5:36:54 AM
  夜晚,旅馆中,夏玉雪点起了油灯,令室内亮起昏暗的光芒。她的面前是一张低矮的几案。她将手中一沓票据一张张放在案上,每一张都细细地阅览。
  其实并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商人开出的账单而已。每一份都用汉字书写,那细细的墨水字迹在灯光下有些令人看不真切,内容也不过只是详细说明所购商品的名称,数量,价格,仅此而已。
  杜松子酒,十桶,十两白银。
  龙舌兰酒,十桶,八两白银。
  黑麦威士忌,五桶,三两白银。
  加工烟草,一箱,三两白银。
  玻璃瓶,三箱,二两白银。
  中号玻璃杯,两箱,一两白银。
  小号玻璃杯,一箱,一两白银。
  各类植物株种,香料,已同威尔敏娜,即守宫清账,不必另算。
  人工运费总计一两白银。
  以及仓库租用定金代付八钱银。
  就是这些。
  每一张的右下角,都签上了三个名字,供应商:卡罗尔·威斯克斯,接收人:夏玉雪,翻译及旁证:冈田片折。
  这些票据看来没有任何问题,如果说有什么瑕疵的话,那就是旁证和供应商存在联系关系,不是完全的第三方者,但也仅此而已了。夏玉雪不会计较这些。
  她也根本不想计较这些。就着昏暗的灯光,看着眼前的一张张票据,夏玉雪此时只觉得眼睛发花,视觉疲劳。一个白天,点货并没有用多久,她完全略过了开箱查验的步骤,除去卸货运货,剩下的时间就在开这一张张单子上了,她捏着细细的鹅毛笔一张张签名,签得手有些发酸,但也仅此而已。除了眼前的单子,还有很多其他单据,是商人持有的,这些手续方面的事情占用的时间比实际的过程还要多。
  没什么值得关心的事情。
  货物暂时会存放在码头边租下的仓库,仓库持有人是夏玉雪自己,所有的钥匙和证明也是夏玉雪保管,但定金是商人代付的。
  所有开了票的钱,她会交给守宫处理付款。回去的船,也是守宫在安排,她需要做的就是陪着一路送回去,送回到广昌县,送回到山间,送回到女人手中,然后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很简单的任务。
  夏玉雪觉得那位女人完全没必要让自己前来。当然了,她也始终能够隐隐察觉,女人让她来此,目的也不仅仅是收货送货而已。
  还有很多事情,和过去相关的事情,绝对是这样的。
  “唉……”
  过去的回忆涌上心间,夏玉雪叹息一声,将手中的最后一张票据放下,感觉内心沉重。她望向身后,打开的窗户,此时窗外的天边,东方,月亮已经升起,带着苍白的光芒,挂在黑暗无星的空中,一轮圆月,此时是七月中旬,每一天,月亮都比前一天要更圆一些。
  “这件事情算是已经结束了,很快,当然了。”她自言自语,“我在这里似乎已没有任何停留的必要了。或许该趁早回去才是。”
  她当然知道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但她并不想再多停留。这个陌生的,从未到访过的国家让她的内心感觉不安,她不该在这里多停留。并且,更早回去,女人就会更早履行承诺,离开山林,离开村庄,彻底离开她的生活。
  “她会走的,对吧?”
  夏玉雪望着眼前的票据,心中难免有怀疑,买了这么多的东西,让自己带回去,是有什么用意呢?若是女人真的会离开,就不该让自己再把东西运回村庄了,而是直接运到另一个目的地才是。
  “但她会离开的,对吧?”
  自言自语,似乎是为了说服自己,为了压下心里的疑惑,“我觉得她是那种会守信的人。毕竟我在她身边很久了,我对她还是很熟悉的。”
  当真?
  她真的熟悉那个女人吗?
  夏玉雪也不确定了。
  “不管怎样,我希望她能够尽快离开。我不想她离村子那么近,离我那么近。”她继续对自己说话,说自己的内心独白,“过去,我真的不想再面对那些过去的事了。”
  然而她知道,过去始终还是不会过去的,始终如此,不论那女人在不在身边,不论自己怎么做,怎么生活,过去始终都还是会伴随着自己的。
  “唉……”
  夏玉雪第二次叹气,将几案上的票据理好,对折,收起来。她现在心中愁闷,不愿再去想更多关于过去,以及关于未来的那些事情了。眼前还有另一个问题困扰呢,“……秋茗现在在哪里呢?”
  这旅馆的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不然她也不会这样自言自语。
  交易的一切手续结束后,已经到了傍晚,她拒绝了商人提出的共进晚餐的邀请,只想着快些离开,快些把这莫名其妙的事情结束。但是曲秋茗却另有想法,当真留在了那艘名叫友弟德的船上等冈田片折,拒绝与她一起回去。
  夏玉雪对此心中担忧。
  但做不了什么。
  “她在做什么呢?和那位冈田片折在一起……”
  没来由的担心。
  敲门声响起,夏玉雪快步过去开门。结果来人只是旅馆里的杂役,交给她一张字条。是曲秋茗写的,上面的字是曲秋茗的笔迹。
  吃过晚饭了,晚上要回去晚一点,勿扰。
  曲秋茗。
  仅此而已。夏玉雪想着,她觉得自己是否应当去商人那里看看情况,但是曲秋茗写明了勿扰,所以……或许不要去?
  “吃过晚饭了,那为什么还不回来?”
  夏玉雪自言自语,“她都在做什么呢?和冈田片折……唉,听听我在想什么。不过这确实是令人担忧的事情,那商人,毕竟是和女人相关的。和女人相关的事情,总是……总是不那么简单,我担心秋茗会遇到什么意外的事情。”
  “您觉得味道怎样?”
  傍晚时分,在友弟德船上,冈田片折有她自己的一间舱房作为医疗室。室内的空气带着药物气味,闻起来有些奇怪,但并不会令曲秋茗感觉难受,反而觉得精神振作。医疗室后的一间屏风隔离出一小块起居住所,有床铺,有桌椅。
  此时,室内除了药味,还有食物的香味,到了用晚饭的时间了。曲秋茗决定接受冈田片折的邀请,留下来吃晚饭。
  晚饭是海鲜杂烩。热气腾腾的汤面上浮着一层厚厚的,金黄的油脂,浓稠的杂烩里有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鱼肉,风干腌制好的牛肉,点缀着细小翠绿的迷迭香叶,以及黑色的胡椒粉末。闻起来很好,尝起来也很好。
  “很好吃,冈田小姐,谢谢。”
  曲秋茗一边用汤勺舀着杂烩汤往嘴里送,一边回答。
  桌子的一旁还摆放着一块看起来松松软软的像是糕点一样的食物。冈田片折坐在她的对面,用手中的餐刀在其上切下两片,一片给自己,另一片给秋茗。
  “面包,蘸着试一试?”
  她说着,手中便如此动作,咬了一口沾了杂烩汤的面包片,咀嚼着询问,“您吃过面包吗,秋茗姊妹?这是西方人的一种主食。”
  “……嗯,吃过。”
  曲秋茗回答,接过面包片有样学样,回忆起过去,“但不怎么常吃到。”
  “在海上航行的时候,我们只能吃面包。”
  冈田片折微笑着,“但那味道比不上现在这样的。面包都是干的,很硬很难咬,尝起来味同嚼蜡,完全只是用来果腹的干粮。现在到了港口停泊,条件总算是能好些。”
  “这样。”
  秋茗思索了一番。口中咀嚼着很好吃的食物,但她心里却始终在想着问话的主题,试图从对方的回答中获取更多的信息,“对了,我在这船上没看到多少水手,只有些装卸货物的工人,你们的船上人是不是太少了点?”
  “水手吗,上岸去了。”
  对面的人说,“毕竟,不启航,他们也无事可做。领了工钱,趁着靠岸的时间自然是要去玩乐享受的。”
  “哦。”
  她点点头,说话的时间里已经吃完了面前的杂烩,晚餐的味道确实是很好的。曲秋茗将面前的空碟子稍稍推远一些,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不需要再吃了。吃了如此丰盛的一顿饭,她感觉自己有些撑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吃好了,冈田小姐。”
  “您要走了吗?”
  “不,再坐一会吧,可以吗?”
  她还不打算离开,曲秋茗微笑着看向眼前的人。但那微笑很多的是带着表面功夫,她心中却是始终在盘算着事情的。她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对方,很多事情需要了解,很多疑问需要得到解答。
  “当然可以。”
  冈田片折也将面前的盘子稍微推远一点,“餐具就这样放着吧,等会我会来收拾的。”
  面前的人,看着她,脸上始终是微笑的表情。她的微笑,和自己的相比,显得真诚了许多,实际上或许也的确如此。这想法令曲秋茗感觉有些不适,眼前这个微笑的人,热情招待自己用餐的人,样子又变得像昨日初见时那样亲切了。但仅仅在半个时辰之前,她还只是一个神情严肃,语气冰冷的翻译。
  同一个人,怎么会在自己面前呈现如此差异巨大的两张脸?
  曲秋茗看着她,一言不发,内心思考着,疑惑着。两张脸,哪一张才是真实的?那一张仅仅是伪装?
  相对而坐的两人,衣着,装束不同的两人。在她们的身前虽然都同样佩戴着十字架项链,但那信物首饰也是不同的。曲秋茗的银制十字架散发着光泽,其上,有圣人受难的苦相。而冈田片折的十字架则由木雕而成,其上也没有任何雕像,简简单单,质朴无华。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曲秋茗不说话,对面的人也不说话。室内一时间就这样安静了。窗户开着,屋外传来浪涛的声音,带着海风的气息,浓厚的食物香气逐渐消散,药的味道,又开始占据主导。
  “怎么了?”
  还是冈田片折先开口打破了沉寂,笑着,看着曲秋茗,“您始终看着我,是有什么问题要问吗,秋茗姊妹?”
  “没什么,只是……”
  她说,“……只是觉得,冈田小姐,你现在的样子和下午的时候差别很大。你现在的样子,又让我想起昨日初见你的时候了。我对你提到过,今天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们曾见过面的事情了呢。”
  “啊,这样。”
  她微笑,“那么我要再次为我的行为向您道歉。今日我在工作,秋茗姊妹,我这个人工作时和不工作时的确是很不同的。工作的时候,我比较专注于事,其他方面可能就不太顾及得到了。毕竟,您也知道,翻译,行医,说实话,这都是比较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情,稍不留神就会出错,出错就会造成麻烦。希望您不要见怪。”
  “哪里会呢?”
  “那就好。”
  这个话题就这样带了过去。曲秋茗得到了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说实话,可有可无。也完全不是她需要知道的答案。她心中的疑惑也不是关于这方面的,但,眼下不能着急,她还得问些其他事情。
  什么事情?
  曲秋茗环顾四周,努力试图再没话找话。冈田片折的舱房内有很多东西,药柜,行医用的器具,以及其他许多杂物,其中有一些动物的头骨,她不知那是用来做什么的,也许是某种涉及专业的研究吧。
  墙上还挂了很多字画装饰,曲秋茗看得眼花缭乱,不知该问些什么好。
  她的目光落在一张画上。
  “诶,冈田小姐,你看,我见过这张画。”她伸手,指着那挂在墙上的一张画,用很不经意的语气,像是随意提及的那样说,“不,不是见过这一张画。但我见过确实见过另一幅很像的画,那是麒麟,对不对?”
  那画上是一只脖子很长,形态如鹿一般的动物。画上了色,那动物的皮毛是金色的,点缀着黑色的大块斑点。
  “嗯,对,是麒麟。”
  冈田片折转身,看了一眼画,回答,“您见过麒麟?”
  “哦,不,没亲眼见过。”
  曲秋茗回答,“嗯,我的家乡离我们的京城很近,所以经常能够听到从京城来的人讲有趣的事情。我以前就曾经看到过一张麒麟的画,听说过,曾经有海外的国家进献活着的麒麟。但那是蛮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知道您说的是什么,秋茗姊妹。”
  冈田片折站起来,走到那张画前,伸手指着那相貌奇特的动物,“您说的是在贵国的永乐年间,使者郑和大人奉旨出海西行的事情。他的船队一直西行到海外麻林迪国,与彼方互通友好,自那异国带回这一奇兽至京城进献。”
  “大概是吧。”
  她哪记得那么多细节?
  “秋茗姊妹,我曾经见过活着的麒麟。”
  “真的?”
  “是的,不过不是在麻林迪国,而是在他们国家所处的那片陆地西侧的地方。这种动物生活在草原上,它们有很长的脖子和腿,可以取食到高处的树叶。很奇特的野兽。”
  冈田片折开始回忆,看着画像,口中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是的,那片大陆,在明国的西边,在英格兰的南边,我们叫它阿非利加,一片炎热的,广阔的土地。在这次航行中,我们也曾经过阿非利加,但这次没看到麒麟了。是的,并不常见……我们只是在近海的港口停留……是的,仅此而已……”
  她说话时,神情有些恍惚,越往后说,声音开始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曲秋茗已经有些听不清楚了。
  冈田片折似乎一时沉浸在了回忆之中。低下头,不再言语,表情些许沉重。
  曲秋茗注意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
  “嗯,不错,麒麟。”
  她再抬起头,看着曲秋茗的时候,又笑了起来,但现时的笑容已与刚才不同,“秋茗姊妹,我很希望能有机会带您一起,亲眼看一看活生生的麒麟。”
  “我想我是没机会看到了,冈田小姐。”
  曲秋茗摆了摆手,笑着婉拒,“我没计划再到更远的地方去了。这次在日本的事情结束,我就打算回去了,跟随我的同行人回明国。”
  “然后呢,您会一直留在祖国?”
  “是——”
  曲秋茗愣住,这一问,她才发觉自己没想过答案。关于以后的事情,她并没细想过以后,在所有的一切结束之后的事。
  “真遗憾。”
  冈田片折又看了一眼麒麟画像,坐回原位。
  “你呢,冈田小姐。”
  她问,“你接下来要去哪里?你们的船,接下来会向什么方向航行?”
  “南边,到马六甲港口,然后往西方,会去天竺。再往西方,从红海北上,经过地中海,回英格兰。”
  “什么时候走呢?”
  她又问。
  “我不知道,这要看船长的安排。”回答,“卡罗尔在这里等另一位客户收货,本来约好是在更西边的平户那里交接的,但那位客户派人传来消息,说要改在这里,所以我们会在大阪停留一个月左右。”
  “哦。”
  房间里又一次陷入沉默。
  相对而坐的两人,此时已分别躲避着对方的目光,似乎各自都有各自的心事。曲秋茗知道自己的思绪,但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费尽周折问了关于麒麟的话之后,得到了一点航行计划的信息,但那也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也不是自己心中疑惑的所在之处。她心中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她觉得此时已到了该问的时机。
  “冈田小姐?”
  “什么?”
  冈田片折似乎还是神情恍惚的状态,看了自己一眼,微笑,但笑得有点力不从心。曲秋茗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嗯……我……我不知道总是向你问来问去,问很多关于你们生意的事情,会不会有些不礼貌?但是我一直都有一个疑惑,觉得始终还是应该问你的。”
  “什么呢,秋茗姊妹?若您想问,自然有可以问的权利。”
  “来这里的时候,我听说过,威斯克斯船长的这四条船的事情。”曲秋茗终于决定问那一直埋在心里的问题了,“友弟德是主船,拉谢是运贵重器物的货船,帕拉斯是运火器枪炮的战船,对不对?”
  “是的,的确如此。”冈田片折看着她,等待下文。
  “那,还有一艘船呢?那艘船,它运送的是什么货物?”曲秋茗指向一旁,通过窗户,可见的那庞大的黑边巨船,没有名字的船。
  “那个……哦,那艘船没有名字,我们一般就叫它‘最后一艘船’或者‘第四艘船’。”
  面前的人笑了一下,笑容,还是很勉强,“那上面运的不是货物,那是艘客船,是运送人的。所以船身才会造得更加宽敞,以容纳更多的乘坐者。”
  “是这样啊。”
  曲秋茗点点头,看向窗外的船。甲板上空无一人,整艘船似乎始终是空无一人的,水手或许是上岸去了,但其他人呢?
  总还是会有人的。
  她还记得,当时在友弟德上,不经意地一瞥看见守宫攀爬上无名的船,那奇怪的举动很明显是去见船上的某人。她也还记得,靠在友弟德的船舷边,发觉守宫上船不久就离开,神色慌张的样子,那一定是因为看到了什么。同样还记得,那门板打开,伸出的一只手。
  客船?
  那船上的人,便是乘客?
  这个答案似乎没有问题,但不知为何。曲秋茗却感觉奇怪,感觉冈田片折的回答中,似乎并没有将实情全部说出,似乎有种隐瞒。对面的人,犹豫和恍惚的神情就是证明。
  但她还能继续追问吗?
  曲秋茗觉得不行,碍于和眼前人的关系,她觉得自己继续追问下去会很奇怪。并且,她也不觉得能问到什么了?说实话,自己还有必要问什么呢?这一切,不都只是源自自己奇怪的念头和疑心吗?现在得到的答案,不也是能够自圆其说的吗?归根结底,这不也是不关她的事情嘛。
  与己无关,她这次只是随夏玉雪前来此处而已。夏玉雪在这里的任务完成后便会启程返回,她也会跟随回去。除此之外的其他事,都与她无关。
  是这样的。
  或许吧。
  纵然一切合情合理,但曲秋茗还是感觉奇怪。心中还是疑惑,看着眼前的冈田片折,那略显勉强的微笑,她直觉自己或许还是没得到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从眼前人这里是得不到了。
  现在要做什么?
  窗外,远处的天边,晚霞已经开始黯淡。冈田片折还没点起烛灯,所以室内开始有些昏暗了。两人面前的桌上,碟子里的残羹冷炙,空气中又重新充盈的药味。这一切在向她说明,或许自己现在该离开了。
  “冈田小姐,我想,嗯……”
  她说着,站起身,打算离开,“我想我该走了,谢谢你的晚餐。”
  “走了?”
  冈田片折抬起头看着她,“您不再——”
  铛——铛——
  话说了一半,从窗外响起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曲秋茗望向窗外,听见,那是铃铛的声音,很清脆,很响,敲击地很急。来自那靠着友弟德的第四艘船,黑漆边的无名船,所谓的客船。
  “怎么了?”
  她问。
  “……嗯,是船上的人有事找我。”
  冈田片折站起来,“那么,秋茗姊妹。我也有工作要去处理了,您自己回去吗?还是在这里等我送您回去?”
  她的脸上,已没有了笑容。又变成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曲秋茗知道,现在面对的是工作中的冈田片折。
  “我自己回去吧。”
  “好的,那么路上小心。”
  冈田片折说着,伸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将木制的十字架收到衣衫之下遮掩住,“或许明日,或许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见?”
  “当然。”
  曲秋茗注意到她的动作,回答。
  两人一同离开船舱,又一同走下甲板步上码头。但是从这里开始便分道扬镳,曲秋茗朝着街道走去,冈田片折则向着那铃响之处,无名的巨船走去。曲秋茗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见从那船上垂下来一道绳梯,并不见人影,或许被舷板遮挡住了。冈田片折攀登绳梯上船,动作和先前看见守宫时一样。
  上了船,翻过舷板,便也不见了。
  “嗯,好吧。”
  她看着那似乎依然空无一人的无名船,喃喃自语,“不,我还是无法打消我心里的疑惑,我想我还得去寻找更多的答案。”
  现在是夜晚,无星。因现时中旬,满月高挂空中,散发苍白的光芒。
  不是一个适合潜行的夜晚。
  曲秋茗身披一件夜行的黑衣,肩膀上绕着一圈圈绳索,绳索末端的一只大铁钩握在手中,这样装备是事先准备好的,她已做好了计划。
  她在码头上快步行进,借着身旁船只的阴影躲藏行踪。脚步轻快,悄无声息。她确信自己的行动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曲秋茗朝着南边走去,南边,停泊的四条船,是白日已经见过的。拉谢,帕拉斯,友弟德,她一一经过,并未停下脚步。只是在友弟德的舷边稍稍放慢步伐,抬头看了一眼船楼。
  此时已是深夜,但船楼上还有一间舱房亮着灯,灯光通过装了铁栏的窗户散发,光线比较柔和,似乎屋内拉起了窗帘。
  那房间,据位置判断,正是白日到访过的地方,冈田片折的医房,以及起居室。
  灯亮着,说明她还没睡,这不好。
  曲秋茗眉头微微皱起,不过灯亮着,至少也说明她此时在房间里,不在她要去往的目的地。
  至于另一个人呢?那个商人,威斯克斯?
  曲秋茗无法判断商人的房间,但友弟德船上没有别的灯光了。
  好吧。
  她快步经过友弟德,不再做更多观望,径直走向最后一艘船,第四艘船,没有名字的船,让船体遮掩住自己,让自己离开那灯光明亮的窗户视野。
  这就是她的目的地,无名的船。
  曲秋茗抬起头,望向甲板。在明亮月光照耀下,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她发觉这艘船看起来比她原先估计的要更加庞大。漆黑无比,如同一座黑色的小山耸立在眼前,随着波浪,轻微地摇动,像一只沉睡的,呼吸着的怪物。
  曲秋茗将搭在肩膀上绕成一圈圈的绳索放下,整理好。一只手提着铁钩,望向船头,凸出的斜桅。手臂运动,将铁钩甩动。
  斜桅是一根向前伸出的木柱,曲秋茗找准了目标点。手臂依旧甩动着铁钩。
  然而,仍未挥出。
  她的目光瞥向不远处,邻近的友弟德号上,那孤零零的灯光依旧明亮,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四周仿佛空无一人,黑夜里只有一轮明月,码头上只有自己一人。
  她想起夏玉雪。
  也许应该回旅馆一趟,以免夏玉雪担心。
  是的,她当然会担心,恐怕留字条也没用。倒不是说她担心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希望她不要前来这里,坏了我的调查行动。
  曲秋茗心里想着,自己应当回旅馆的。回去后假装睡着,再从窗户翻出去,这样做更加稳妥,她当时却没想到这一点。
  想到了,恐怕也不会去做,来回路途,又要浪费时间。今天她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了,不打算再为稳住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浪费更多的时间。
  现在,她有调查的任务要完成。
  对这调查,她在犹豫。
  临到这时,她想,如果自己现在还想反悔的话,还是可以从容离开的,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毕竟,说实话,她没有什么足够的理由继续做自己打算做的事情。从傍晚离开冈田片折,直到目前为止,她搜集到的,获得的信息也只是一句句话语,言论,评价,没有任何实质价值,也没有任何证据。那些言论各自有各自的说法,相互矛盾,相互对立,难辨真假。而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却是实打实的犯罪行为。并且还很有可能被发现,被逮住,因为说实话,她对眼前这艘无名船可说是一无所知。踏足陌生的危险环境,这实在不是一种明智的做法。
  万一她被发现了呢?被抓了呢?
  曲秋茗不禁想,她真的要为自己内心的怀疑和猜忌,犯这种风险调查吗?这件事本来可以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她来到此处也有她自己的目的,何必节外生枝?
  算了?
  不。
  那最好快点,上船,看清楚情况就走。如果夏玉雪真的跑过来就坏事了。
  她这样想着,下定决心,运动手臂,将铁钩灵活地甩出去。沉重的钩子连带绳索越过斜桅,从另一侧落下来。曲秋茗看准时机,手中紧拽绳索,让铁钩停住,不会落到海中,或者撞到船上,以免发出任何响动引起注意。
  而后,双手运动,慢慢将钩子放到眼前。
  越过的绳子在斜桅上横向滑动了一段距离,而后被桅杆上的一圈系帆索用的吊环阻拦住。她将铁钩那一端绳与手中的另一端打起一个活结,而后拽动,收紧结套,固定,这样就形成了一根爬绳。
  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她心想,一边想着,一边双手攀住绳索,双腿也在绳上绕一圈。拉动绳索,将自己提起。
  一点一点,动作很慢,很轻,被浪涛的声音掩盖,不至于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一点一点离开地面,离上方越来越近,离甲板越来越近。
  为了避免打活结时受阻碍,她事先没在绳索上打结,所以爬起来的时候要费劲一些。并且,仅靠一根绳子,她无法保持自身稳定。曲秋茗悬在半空中,挂在绳索上,摇晃,旋转,就像一个吊锤。她双手紧紧攥着绳子,生怕一个松手,或者一个歪斜,便会坠落。她望着脚下渐渐远离的码头地面,心中又开始打起退堂鼓。觉得这调查实在不值得自己这样犯险。ωWW.BΙΜΙιOυ.cOΜ
  单是上船,就是这么麻烦。
  回想起,冈田片折上船的时候有这样吗?没有,当然了,这船上的人给她放下了绳梯,她是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
  另一个人呢?和自己一样偷摸的人,守宫呢?她登船的时候是像自己现在这样的吗?也不是,当然了,人家可是守宫,本身就是有爬墙能力的,血统天赋。
  血……
  曲秋茗心想,早知道会像现在这样麻烦,或许她当时就应该接受血的,应该接受那女人给她的血。
  在吃完晚饭,离开友弟德之后,她去了一趟守宫的住所。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这个守宫,曾经登上过无名的船,并且一定在船上看见了什么,才会惊慌失措地离开。她决定去找守宫询问情况。
  本打算这样的,然而她没想到,自己会见到其他人,那个女人。
  “为什么不能在夏天中午给植物浇水?”
  守宫蹲伏在花盆面前,花盆里栽着一株高大的,长着宽阔叶片的植物。那株草的叶子已经有些发焉,趿拉着挂在茎秆上。此时是傍晚,夕阳西落之时,她手中提着一个水壶,一边将水浇在植物周边的土壤中,一边自言自语,“因为夏季气候炎热,土壤温度较高,此时浇水,温差会对植物造成伤害。并且,高温环境下浇水,温度下降也会影响植物吸收水的效率。所以最好在清晨或傍晚浇水。”
  “十万个为什么。”
  她放下水壶,拿起身边的剪刀,开始修建叶片,自己一个人继续说,“你并不懂如何照料植物,对不对?”
  “如果知道的话,也不需要你了。”
  “当然。”
  守宫找到一片已经萎焉,看来无法再焕发生机的老叶,用剪刀将那片叶子轻轻剪下,拣在手中观察。她笑着,一双漆黑的双眼看着皱缩,发黑的叶片,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走近。
  一把尖锐的短剑抵住她的脖颈,背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站起来,转身。”
  命令,“别动,别叫喊。把手里的东西丢掉。”
  她慢慢站起,没有犹豫。她转身,面对曲秋茗,没有叫喊,也没有显得惊讶,将剪刀丢在地上。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住所的,曲小姐?”
  她问。
  “夏玉雪和商人对话的时候提到过。”曲秋茗回答,手里的短剑依然指着对面人的喉咙。她面色严肃,盯着守宫。
  “是吗?提到过?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事情。”
  “你又不在场。”
  “也许吧。”
  守宫依然微笑,手指神经质地捻着手中剪下的叶片,“也许是在我略过的部分中讲到了。无论如何,即便知道地址,找到这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想?因为你听不懂,也不会说这个国家的语言,你也不熟悉这里的环境。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能够找到这个地方的?方便告诉我具体经过?”
  “不方便。”曲秋茗没有被她奇怪的问话干扰分心,“我不是来这里听你提问的。相反,我有问题要问你。”
  “好吧,你想问什么?”
  “今天,带我们见过商人之后,你就离开了。我看见你登上了那艘无名的船,你去那里做什么?”
  曲秋茗手中执着短剑,目光直视守宫,正面询问。
  “见个朋友,聊会天。”
  “谁?”
  “你认识吗?我想你不认识,但你或许听说过。”她笑着回答,“我觉得你应该听说过的,像我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朋友,你应该清楚。”
  “另一个组织里的杀手,是这样吧?”秋茗看着她,“更确切地说,过去替组织工作。不过现在和你一样,替那女人工作的杀手。”
  “回答正确。”
  “所以商人的船上,有一个女人的手下?”
  “那位是安排过去兼职的,嗯。威斯克斯对此很清楚,她让那位负责主管那艘没有名字的船,她很信任那人,并且那人的工作能力也很出色。”
  “那个人是谁?”
  曲秋茗注意到,守宫说话的用词是经过仔细选择的,并没有向自己透露任何关于那个人的有用信息。甚至连那个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没有说,称呼始终都是“那位”,也不说是“他”还是“她”。
  ……
  自己在思考什么?
  曲秋茗觉得刚才的神智有些恍惚,看向眼前,守宫依然在镇定地微笑。她向后退了一点,离面前的人远一点,她感觉到了危险,虽然她才是那个手执武器的人,对方始终只是拣着一片叶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起来毫无威胁。
  但是,曲秋茗心里清楚,和那女人有关的人和事,从来都不是毫无威胁的。
  那女人在商人的船上安插了一个神秘的手下,守宫今天登船,见到的就是那位。那个人或许还是自己认识的,因为她虽然进组织的时间晚,但对其中人员已经有了很多了解……巴托里·阿提拉曾经告诉过她很多这方面的事情。
  阿提拉……
  她又开始回忆了。回忆起曾经,过去。回忆起与过往的人共同度过的那段时间。也回忆起在山间的时候,回忆起那些独自度过的夜晚,也回忆起,相见的最后一面时,那诡异的场面,阳光,火,以及血。
  现在想来,曲秋茗可以确定,阿提拉当时所做的调查,就是针对那女人的。他和女人接触过,并且或许,正是因此才……才会造成那样的结局。
  具体如何?自己却不清楚。
  她当时只是独自一人留在小屋之中,等待着,思考着。想了很多,但却什么也没有做。担心着,顾虑着,却也什么都没有做。尝试过询问,也尝试过劝阻,但最终,也还是未采取任何行动。一切莫名其妙地过去了,自己对发生了什么,浑然不知。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知道,阿提拉在调查的过程中经历了什么,获得了什么信息。也永远不会再有机会知道,阿提拉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危险,承受的是什么样的苦痛。
  因为她什么也没做。她本该做些什么的,除却空空的等待和白费时间的担忧之外,她本可以采取实际行动的。如果做了什么,或许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
  曲秋茗时常会这样想。
  但是现在,也只是空想。许多可能,但现实还是现实。
  现在,轮到她来调查了。
  这一次,她不会再——
  曲秋茗从遐想之中回过神,自己刚才沉浸在回忆之中多久了?短暂一时分神,竟然就放松了警惕,开始神智飘忽了?
  对面,守宫依然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同刚才相比,只是脸上的微笑淡去了而已,一动不动,停在原地。
  “回答我的问题!”
  她手向前伸出,手中的短剑带着威胁地朝对方的喉咙又近了一分。曲秋茗盯着眼前诡异的人,目光专注,不会再允许自己分神。现在,自己考虑的不是过去,现在,自己在调查,务必要专心调查,“你在那艘船上见的人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曲小姐。”
  守宫语气平静地说,望着她,“如果你想知道,或许你应该去问问威斯克斯船长或冈田小姐,或许你应该自己去登船,自己去发现答案。”
  “我会的。”
  她的短剑又向前进,抵住了守宫的喉咙。曲秋茗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可话已出口,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但你要先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答案。”
  “我拒绝。”
  对面的守宫,依然语气平静,“用武器威胁我是没有必要的,曲小姐。并且也是没有作用的,如果我坚持保持沉默,你又能做什么?”
  “别以为我不会那样做。”
  曲秋茗手上施力,短剑尖端抵住对方的喉咙,刺破了皮肤。她盯着守宫,目光阴沉,“对你们这些人,我不会顾虑生死的道德问题。你为那女人工作,她是我的仇敌。她给我造成了苦痛,她需要承担责任。我会让她付出代价。”
  “我相信你会。”
  对面,女青年的脖子被刺破,鲜血流淌下来,但她依然面无表情,那双黑色的眼睛依然盯着曲秋茗,说话的语气依然平静,“我也相信……我需要为你的事情承担责任。过去的一个月……大概一个月吧。我时常在想这件事情,我想或许——现在仅仅是或许,但总胜过没有——或许我上次给你的答复太过绝对,或许未来可以有不同的发展方向。”
  “……你在说什么?”
  曲秋茗没听懂她说的话,愣住了。
  “是我,曲小姐。”
  女青年说着,手中突然一动,握住指着喉咙的短剑。她的动作很快,令曲秋茗一时反应不及,本能地撤回了武器,锋利的剑刃将对方的掌心划破,鲜血顿时流淌,滴落地面。
  看起来像是守宫的女子,女人,笑了一下。那微笑看起来似曾相识。
  “你。”
  曲秋茗认出了她,内心猛然警觉,向后撤了一步,手中的短剑护身,剑刃上也沾了血。
  “我,的确如此。”
  女人站在那里,漆黑的双眼盯着她,不曾眨动,不曾转移目光。
  “这也是血的一种作用?”
  曲秋茗冷笑一下,“真方便,是不是?”
  “的确。”
  女人回以微笑,脖子上的伤口,流淌的血染红了身着衣裳的领口,“的确很方便。血有很多作用,很多功能。自动翻译,远程对话,治疗。几乎可以说,我希望它有什么能力,它就可以有什么能力。给你看个小魔术?”
  她伸出另一只手,那只手中始终握着那片剪下的,萎焉的,不再有生机的叶片。换到被划破,流血的手中。
  手掌一转,那原本焉着的叶片,沾了血,便再次变得饱满,虽然颜色还是看起来毫无生机的黄绿色,带着黑斑,但那原本就是这样。
  这片叶子,就像是刚刚才从植物上剪下的一样。
  “It\'salive!”
  造作地喊叫一声,是曲秋茗听不懂的语言。
  “什么?”
  她看到发生了什么,但她没理解。
  “这句台词来自……嗯,一部我知道的作品。”
  女人说着,端详着手中叶片,自言自语,“关于起死回生的人造怪物……嗯。相关类型的引用我还要这样做多久?先是吸血鬼,然后又是这个,接下来又是——”
  她望了一眼对面的人,停止念叨。
  “抱歉。”
  女人朝曲秋茗伸手,递出叶片,“拿着,曲小姐。”
  “……”
  “放心,不会伤到你的。”
  曲秋茗感觉现在自己成了受到威胁的一方。这让她很不满,面对这个仇视的女人,她竟然还是退缩了。她伸手接过叶片。
  “It\'salive.”
  “它……活了?”曲秋茗重复,对面的女人说的还是陌生语言,但她听到耳中便成了自己可以理解的汉语。
  “是的,你现在可以听懂了,对不对?”
  女人微笑,“这片叶子里有血,所以能够你拿着它就能发挥作用。对了,它是烟草的叶子,我想还是应该说明白一点。”
  曲秋茗更加不明白,但关于血的事情,她已经理解了。
  “曲小姐,这片带血的叶子,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收着吧。”
  女人继续说,手上还流着血,“也许它会对你有帮助。拿着它,你可以拥有一部分能力,至少,可以听懂陌生语言,不过也是只有拿着才能起作用。如果想永久生效,可以把它晒干后再——不,我是说,直接吃掉吧,或者泡茶饮用。”
  曲秋茗看着手中的叶片。
  沉默,而后抬头。
  “你还是没回答我,船上为你工作的人是谁?”
  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女人始终还是在回避这个问题,这个和现实有关的问题。曲秋茗在一旁听着,这一次,没有再放松警惕,再被带偏思路。
  她坚持要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我依然拒绝回答。”
  女人也坚持拒绝给予答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守宫上了船之后,还见到了别的人。那在她的意料之外,所以她才会急忙下船。”
  “别的人是谁?”
  “乘客,冈田片折小姐口中的乘客。”
  “什么样的乘客?”
  “曲小姐,我可以给你提供暗示,思路,提供方法和途径,但我不会直接把答案告诉你。否则那就很无聊了。”女人再次拒绝,“如果你有调查的决意,或许你应该自己去寻找,去问问别人。”
  “如果我一定要从你这里得到答案呢?”
  “你可以伤害这具身体,但你伤不了我。所以,威胁对我是没有用的,希望你能明白。”
  “……好吧。”
  曲秋茗目光阴沉地看着女人,想了想,最终将短剑收起,当然,先将血擦干了,“和你说话完全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也不是没有收获的。”女人指了指她手上的叶片。
  “这个?”
  曲秋茗握着那吸了血,复生的叶片,手松开,任由它飘落到地上,“我拒绝接受。这东西沾了你的血,谁知道接受了它会发生什么事情?你是一个很危险的人,你的血,你的馈赠,也是很危险的。我不会接受。”
  “我听过类似的评价。”
  女人神色平静地回答,不再微笑,“曲小姐,我先前对你说过,或许未来的事情,那虽然只是或许,但确实是我的一个念头。我希望你可以记住我们今天的对话。”
  “我不知道你给我安排了什么未来。”
  曲秋茗一边说,一边转身,她已经没兴趣再跟这人瞎扯了。现在天已经黑了,她还是一无所获,“我心里对我的未来有另一个打算。下次我和你本人再见,也就是夏玉雪回山村里的时候,我一定要两剑捅死你个——”
  她骂不出脏话,但意思已经到了。
  曲秋茗带着阴沉的脸色,离开,不再理会血,烟草叶子,以及任何和女人有关的事情。她听见背后传来咒骂的声音,似乎是守宫恢复神智,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身上多出了几道伤口,在那里叽叽歪歪。她着实不想理会,她不打算再浪费更多时间了。
  问上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
  叶子也没拿,血也没接受。
  浪费时间。
  曲秋茗终于攀爬到了斜桅,一个翻身,稳稳地站立在圆木上。她低身向船体走去。如果拿了叶子,接受了血,或许就不必那么麻烦了。
  不过她本就不打算拿着。这艘船上有一个替女人工作的人,若是自己带着血,或许会令情况变得糟糕,或许会被对方察觉到。现下,她有必要保持隐蔽行动。对于那血的功效,她已经见识了一二,接受那样危险的东西是不明智的。
  她靠近船首,蹲伏着,微微伸长脖子,观察甲板上的情况。
  甲板上……并非空无一人。
  倒霉。
  她心里咒骂,借着圆月的月光,看见在船舷一侧,有一个人倚靠着栏杆蹲伏着。处于阴影之中,她看不清那个人的相貌,不能确定是什么人?会否,就是女人的那个手下呢?
  曲秋茗心里想着,再次取出贴身携带的短剑。
  那个人蹲在那里,身材看起来并不高。
  手里握着什么东西,看不清。
  会是有威胁的吗?
  曲秋茗不知道,也不敢贸然行动。她蹲伏在船首栏杆下方,隐蔽形体,计划着下一步行动。
  首先要确定的是,眼前的人的身份。是替女人工作的,在这船上担任主管的人,还是船上的所谓乘客中的一员?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那些乘客,按她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或许是没有机会自由登上甲板的。
  她决定暂且隐蔽在此,等那人转身,离开甲板的时候,再跟随上去。有必要的话,就用短剑威胁,务必要问清楚所有的情况。
  早该如此的。曲秋茗心想,从下午,到现在,她几乎把这整个城市跑了个遍,问了这个人,又问了那个人,得到了一堆有用没用的信息,但最终,还是得自己亲身来到此处,来到现场,自己行动,调查,才能够得到自己的结论,解除自己的疑惑。
  她问了冈田片折船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是,这是艘客船,船上有乘客。
  她问了守宫同样的问题,得到女人的回答……那女人完全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给自己。说的都是她本就能推断出的东西。
  这两个回答对她的调查都没有任何帮助,纯属浪费时间。曲秋茗心想,她就不该花时间去问这两个人,她们怎么会告诉自己更多的情况呢?一个是那商人的下属,另一个是那商人的合作方,都是利益相关,她们怎么会说任何不利于商人,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她应该去找另一个团体的,应该更早一点去找才对。
  之所以没有在最早时间行动,一部分原因是,她和那一群人的语言不通,在没有翻译的情况下无法交流,而自己只认识冈田片折这个翻译。
  另一部分原因是,她对那群人也没什么好感。
  但她还是去了,去找他们了。就在离开守宫的住处之后。
  去了才发现,第一个困难,语言障碍的困难很简单的就得到了解决,她凑巧遇上了一个会说自己的语言,会说汉语的人。
  至于第二个困难,还能怎么办呢?自己硬着头皮,也只得前往,克服心中的反感。前一天才在那里受到无礼的对待,今天又主动上门拜访,她内心对此很不情愿。
  她又去了那家天主教堂。
  蹲伏在栏杆下,曲秋茗回忆不久前的事情,碰了碰身前的十字架吊坠,那银色的金属在月光照耀下,闪烁着光芒。她觉得这反光太过显眼,于是将吊坠收到衣领下掩藏起来。
  见面的过程,少不得又要听一堆说话。她本希望能够和那执事接触,结果却是那让她讨厌的老神甫和她打交道,甫一见面,当头就是一堆宗教相关的说辞。她心中厌烦,却又只得无可奈何地听着。
  但是,总得来说,这一次是有收获的,很大的收获。她知道了,那所谓的“乘客”究竟指的是什么。
  也正是这一答案,坚定了她今夜前来,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亲身上船进行调查的决心。
  “乘客,嗯……冈田小姐,你很懂得选择词汇。”
  曲秋茗低声自言自语,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友弟德号,那窗口依然明亮。她又想起和冈田片折一起吃晚饭的事情,心情很复杂。
  算了,暂且不要想太多有的没的,专注眼前的行动。
  待她登上船后,亲眼见过之后,一切的谜题便可得到答案。所有的猜想便可得到验证。
  曲秋茗将注意力放回到甲板上。那个人影依然在原地停留,蹲伏着。两只手,调整着手中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动作不慌不慢,井井有条。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个人不会是乘客,必然是替那女人工作的,这艘无名船的主管者。
  夜空中,高挂着一轮明月,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浪涛的声响。
  曲秋茗一动不动,握紧手中的短剑,等待着合适时机。
  她听见了音乐的声音。
  在昨日去过的天主教堂门口,她没有见到那位年轻的执事,也没有见到年长的神甫。只有一个看门人,是当地人,说着当地语言,她听不懂的语言。
  曲秋茗举起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吊坠,看门人见到这装饰,对她说话时的语气也变得更加和蔼了。但她依然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同样的,也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试想一下,如果自己当时不那么坚决地拒绝接受血,会不会现在就不会遇到这种麻烦?
  还好,她至少能说出执事的名字,西尔维奥。
  看门人想了想,站起身示意她和自己走,于是把她带到了相距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里。
  在这里,她听见了音乐的声音,以及歌声。
  这是一首颂歌。
  听起来很美。
  已经到了晚上了,已经到了平常人该睡觉休息的时间了。夜里,院子中的住宅,室内点起白蜡烛,显得明亮。曲秋茗站在门口,隐蔽在外。
  她不发出一点声音,就这样静静地听。这首歌让她回忆起过去,过去她曾经听身边的伴侣哼唱,有事无事的时候,一小段一小段的碎片。
  如此完整地听到,众人的大声合唱,还是第一次。
  唱得并不是很整齐,嗓音也多是稚嫩的。
  曲秋茗注视着室内的情景,室内,多的是看来六至八岁的小孩。他们穿着看起来略显发旧,但洁净完整的衣裳,他们的头发有些乱,脸上也不是白白净净的,其中有几个长得似乎也有点太瘦了。但他们唱歌时的表情,就像任何无忧的同龄孩童一样快乐。
  在那童声的合唱中,有一个成年人的声音在领唱。厚重,低沉的嗓音,引领着,带动着周围孩子们跟着唱,一句接着一句。
  西尔维奥执事,身着白色的法衣,就坐在房间的正中央,孩子们围绕在他的身边。他在带领他们歌唱这一首神圣的歌曲。
  曲秋茗安安静静地听着,看着小孩们专注的认真模样,张大了嘴,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地跟着执事唱这首歌。她想,这些小孩当真理解歌词的含义吗?虽然是日本人家的孩子,虽然听着执事用日语唱歌,但谁知道,或许他们和自己一样,对于歌曲的内容,对于宗教的那些复杂沉重的话题,也是并不了解的吧。
  然而这似乎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那些孩子看起来挺高兴的,执事看起来也挺高兴的,自己,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得微笑起来,她的内心,被眼前的画面触动起来,众人的快乐,她感同身受。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转过身。
  面前出现的是一位白发老人。那位神甫,洛伦佐。
  曲秋茗脸上的笑容黯淡下来。
  神甫伸手朝她示意,让她跟随自己,两人走到庭院中,离房屋稍远。屋内的歌声依然持续不断。
  她面对老人。
  “你为何来此,年轻的姑娘?我听看门人说你要找我的同事,西尔维奥弟兄。不知所为何事?”
  老人开口,说话。
  曲秋茗听懂了他说的话,每个字清清楚楚。所以她定定地看着老人,没有回答。脸上依然带着敌意。
  “不必惊讶,姑娘。”
  洛伦佐神甫察觉到了她的表情变化,挥了挥手解释,“我曾有幸跟随伟大的沙勿略教士。当他意图前往你们的国家传播福音时,他交予我学习贵国语言的任务。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只可惜沙勿略教士途中因病身故,没有到达你们的国土。我在此地与明国人并无接触,故而一直不曾使用过这一门外语。”
  “你知道我是明国人?”
  曲秋茗问。
  “昨日,当你同冈田小姐一同拜访时,我已辨认出了你的语言。”
  “可你当时并没有对我说过汉语,洛伦佐神甫。”
  她的脸上依然是警惕的表情,“并且,我必须要说,你昨日对我的态度让我觉得难过。”
  “若是如此,我要向你道歉,姑娘。”
  老人朝她微微低头,说话的语气平静,“是冈田小姐令我感到不快。我当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令你受到了牵连。”
  “我接受,这其实没什么。”
  曲秋茗客套地回答,昨日的事就当翻了过去,她现在没心思追究那么多。
  “既然如此,姑娘,你是否可以告知我,你前来此处拜访的目的?”
  神甫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是选择了唯一的救赎之道,成为我们的教徒,正式加入我们的团体,才来到这里的吗?”
  “让你失望了,神甫,不是。”
  她说着,举起身前的十字架,“我依然选择保留自己的信仰观念。并且我也不会因此放弃佩戴这一信物。它是一位同我关系匪浅的人所赠,对我有重要的意义。”
  “那么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神甫礼貌地回答。他说汉语的腔调有些古怪,说话速度也比较慢。但言辞流畅,意思清楚,至少两人对话是没有障碍的,“如果你何时改变主意,愿意相信我主为唯一真神,相信教会为世间的至高权威,教堂的大门始终都会为你敞开。对于任何愿意信仰我教的民众,我都会欢迎他们踏入教堂,能为他们主持洗礼圣事,对我来说是一种荣幸。”
  “神甫,你昨日才拒绝了冈田小姐做礼拜的愿望。”
  曲秋茗不动声色地对他说,“我以为她和你是信同一位神的呢。你们不都是基督教徒吗?”
  “的确如此,姑娘。”
  老人的回答,现在已不像刚才那般礼貌了。因为谈到了冈田片折,曲秋茗有意把话题引导至此。她希望能从这一方得到一些有用信息,“但我是受教会指派,为罗马天主教会服务的神职人员。而她,还有她的同伴,商船船主威斯克斯,她们不是天主教徒。她们拒绝承认以及服从教会的领导,所以我也不能允许她或者威斯克斯踏足天主教的教堂。”
  “不是天主教徒,神甫,我不是很懂这其中意思。”
  曲秋茗试图获得更多更详细的信息。
  “我可以为你说明。”
  “洗耳恭听。”
  “你是否见过了威斯克斯?”
  “……是的。”
  “她是英格兰人。”
  洛伦佐神甫说,“在我所前来的土地上,所有的国家,所有的国度,都信仰基督教,奉信唯一的真神,并且都遵从圣伯多禄所建,罗马教廷的领导。但是近年来反对教会的那些异端声音,总是在各处响起。而英格兰的一位先任国王,更是仅仅出于一个不可理喻的浅薄缘由,就公开拒绝接受教会的领导,另立国教。”
  “我想问问,是什么样的浅薄缘由?”
  “他要求同自己的王后离婚!”
  “……”
  曲秋茗决定不对此发表评价。
  “他们叫他们的国教为安立甘宗。”神甫摇了摇头,沙哑的苍老嗓音透露不平的情绪,“然而从仪式,从教义上,和原有的相比并无任何变化。我不知这种变革究竟有何意义?这完全是君主对教会的一种藐视行为。”
  “所以,就这样,你便不允许冈田小姐进入教堂?”
  “不,绝非仅仅如此。”
  老人摇了摇头,继续说,“英格兰本已是和教廷分裂。而那个商人,威斯克斯,她所属的团体则更进一步,他们受马丁·路德和约翰·加尔文的学说鼓动,质疑教义,否认教会的领导和存在的必要,认定所谓教徒直接和至高存在对话的资格。甚至曲解教会的本意,将捐资筹款说成中饱私囊的祸事。为此,他们竟将行善积德的理念完全抛弃,声称人不可能凭借施善慈悲,造福世人获得救赎。他们的这种思想,连英格兰国教都无法容忍,更不必说罗马教廷了。他们认定自己的教义是返璞归真的,便称自己为清教徒。”
  从这里开始,曲秋茗听不懂了。汉语还是汉语,但意思她就理解不了。
  “洛伦佐神甫,我不明白基督教的许多具体事情。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拒绝冈田小姐进入教堂,是因为你们在信仰理念上出现的分歧?”
  她问。
  “是的。”
  洛伦佐神甫回答,“双方孰对孰错,我无意争论。作为教会的神职人员,我只知道,我主持的教堂是属于教会的,她若不认教会,就没有资格进入。如果冈田小姐愿意以清教徒的身份,去清教徒的教堂做礼拜,那是她的自由,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曲秋茗,目光坚定,不带动摇。他说话时带着威严的神气,正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该有的模样。
  曲秋茗觉得在宗教问题上,自己已经问清楚了,没有必要继续再围绕这个观点继续说下去,那不是她现在关心的事情。
  她环顾四周,看向亮着烛火的房屋。房屋中,孩子们依旧在唱歌,歌声依然动听。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们设立的学塾。”
  老人手臂朝四周一挥,“在这里的孩子都是孤儿。他们的父母,或者因为贫穷,或者因为身故,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无法照顾子女,教会便收养了他们。他们在这里读书学习,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安度童年。我们会以基督教的教义启迪他们,令他们能够感受神的慈悲。”
  “我明白了。”
  曲秋茗点点头,对此,她没有什么可问的。像这样的事情,她还要问什么呢?“这的确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洛伦佐神甫。照顾这些无家可归的孤儿。”
  “是的。”
  “只是……我不想显得吹毛求疵。但有必要让他们接受你们的信仰,将他们从小就培养成基督徒吗?”
  “姑娘,这是教会的学塾。”
  “……嗯,的确。”
  曲秋茗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再多争论。她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穿着整齐的,不沾一丝灰尘的黑色法衣,身前挂着十字架吊坠,白发苍苍,双眼四周密布着皱纹。眼前的洛伦佐神甫,两手叠放身前,手中捧着那本经书。他因年长而腰背佝偻,但是看起来依然高大。
  如果说昨日的见面给曲秋茗留下过任何不快的印象,那么此刻,在第二次见到这个老人之后,在得知了他的动机,他的理由,以及他所行之事后,如今,曲秋茗至少对这神甫已不再有恶意,毕竟,任何一位愿意为孩子们行善,照顾关爱儿童的人,都不可能是什么坏人。
  她从腰间取出钱袋,拣出些许碎银铜板,将剩下的递给神甫,“我……我随身携带的只有这些,神甫。我希望能够为这间学塾捐一些钱,不知您是否愿意接受?”
  老人低头看了一眼她递出的钱袋,一时沉默。
  而后,伸手,接过,收下。
  “我向你表示敬意,多谢你的善心,姑娘。”
  洛伦佐神甫语气诚恳地说,微微弯腰致意,“即便你并非我教的教徒,我依然会接受你的捐助,并且会向我主祈祷,愿你因行这善事获得救赎。不同于威斯克斯与冈田小姐,你的钱,我是可以收下的。我相信它们是你正当获得的财富。”
  “冈田小姐为你们捐过款?”
  曲秋茗的手停在空中,一时没有收回。她向老人追问,“并且,您没有接受,为什么?宗教问题?”
  又一个线索,这一个似乎很关键。
  “不,因为那是不义之财。”
  老人回答,“那是威斯克斯通过航海经商,赚取到的钱财。我不会让这样的钱财玷污慈善的事业。”
  “什么意思,神甫?我到过威斯克斯船长的船上,见过她买卖贸易的过程。我没觉得那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她所有的船,你都去过吗?包括那艘没有名字的客船?她贸易涉及的范围,你清楚吗?你觉得她来往于世界各地,英格兰,阿非利加,亚美利加,日本,马六甲,天竺,红海和地中海。买卖运送的,仅仅是茶叶,酒水,陶瓷,钻石,烟草这样的商品货物?”
  “……您知道关于那艘船的什么情况?”
  “我知道一些传闻……”
  曲秋茗躲藏在栏杆后面,听着船上的音乐声。
  那是琴弦的声音。
  伴随着歌唱。
  听不懂的语言,和以往的任何一种都不同。不是日语,不是威斯克斯的英语,也不是神甫和执事所说的语言。和它们都不一样。但不知为何,这歌声让她想起了在天主教堂的学塾,听到的那些孤儿的歌声。
  她能够从这音乐声中,从这歌声中感觉到什么,这伴随着琴音的歌声,听起来很耳熟。很亲切,又很陌生。让她回想起久远的过去,但却想不起具体的细节。
  记不得,那便不必再多想了。
  她握紧手中的短剑,观察。船上的人背对着自己,专注地弹奏着乐器。发现不了她,曲秋茗翻过栏杆,踏上甲板,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静悄悄地,一步步,走近。
  音乐声让她感受到了什么,某种图景,某种画面。但她并不能完全体会,眼下,她也无心思去体会。这乐声或许只是一种干扰,最好不要理会。她握着短剑,心中只想着接近那人,用武器加以威胁,或许那样,自己就可以得知真相。
  一直以来的猜疑和假设,便可得到验证。
  她一步步走近。
  夜空中,月光明亮。在她的身前映照出长长的影子。当曲秋茗注意到这一点疏忽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音乐的声音停下。
  那蹲伏的人,注意到了从背后靠近的阴影,将手中的乐器放下,站起来。
  转身。
  现在,不能再耽搁了。
  当机立断,曲秋茗快步上前,在那人还未来得及转身的时候,便跑动到身后,一只手中的短剑,架上了眼前人的脖子。
  “——”
  黑影一声还未发出,她的另一只手则捂住嘴不让对方叫喊。
  站起来的人,比自己想象的要矮一些。
  曲秋茗楞了一下。
  此时是夜晚,此时是一个月的中旬。满月的光芒明亮,令黑夜中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清楚。
  黑夜下,曲秋茗看清了身前的人影。
  人影手拿着乐器,一言不发。
  穿着的,与其说是衣裳,更像是挂在身上的布片。那人的身材瘦削,矮小,头顶才及自己腰间。她低头,看见眼前的人抬起头,于是和她四目相对。
  面前出现了一张孩童的脸,上下颠倒。
  月光皎洁明亮,黑夜中可以很清晰地看清一切物体。
  但眼前的孩子,那张脸庞依然是漆黑的一团。
  黑色比夜空还要深邃。
  唯有的两点白色,是眼睛所在的位置。
  那甲板上,自己的怀中,被威胁的孩子,皮肤黝黑,睁着大大的眼睛,茫然的目光,带着惊恐,带着不解,注视着曲秋茗。
  “那片大陆,在明国的西边,在英格兰的南边,我们叫它阿非利加,一片炎热的,广阔的土地。在这次航行中,我们也曾经过阿非利加,但这次没看到麒麟了。是的,并不常见,我们只是在近海的港口停留……仅此而已。”
  回忆,冈田片折的话语。
  “那上面运的不是货物,那是艘客船,是运送人的。所以船身才会造得更加宽敞,以容纳更多的乘坐者。”
  回忆,同样是冈田片折的话语。
  “守宫上了船之后,还见到了别的人。”
  回忆,女人的话语。
  “我知道一些传闻,姑娘。虽然实际情况如何,我也不曾亲眼见过。”
  回忆,洛伦佐神甫的话语,“但我相信这传闻是可信的。传闻说,她在那被称为阿非利加的大陆西岸,购买皮肤黝黑,未曾开化的当地人,用那艘无名的巨船运送他们到大洋彼岸的新大陆,亚美利加售卖。那些人都是没有自由的奴隶。她参与,进行罪恶的奴隶贸易,她是一个奴隶贩子。”  轰轰轰——!!  接连几团像素火焰爆发,将几只“神秘”的身形彻底淹没,在火光中分解为漫天的像素,消散无踪。  林七夜用精神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对于卫冬的戒备放松了些许,他的精神力扫过前方,确认了几只从墙体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后,迅速的选择最优的突破路径,绕开了它们的围剿。  “你真的不知道别的什么线索了?”林七夜皱眉看向卫冬,“这些东西的数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们迟早会被耗死在这里。”  “这我真不知道……”卫冬苦笑着说道,“我只知道这神社就是一处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过我一开始以为这些只是单纯的石像而已,真的没想到它们居然还能复苏。”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卫冬在进行日本“人圈”毁灭计划之前,专门有研究过这方面的内容,所以能认出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训营可没有学的这么细致,自然也就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但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知道络新妇吗?”林七夜问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传说中的一种。”  林七夜的双眸顿时亮了起来。  “你想到了什么?”雨宫晴辉疑惑问道。  “那句预言,‘络新妇的石像底端,藏着离开死境的钥匙’。”林七夜认真的说道,“这个地方没有出口,后方还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杀,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这里又有诸多石像复苏……  ‘络新妇’,‘石像’,‘死境’三个要素都齐了,如果那句预言是指向这个情况的话,离开这里的方法或许就藏在络新妇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这个预言的结果是正确的。”雨宫晴辉提醒道。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雨宫晴辉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那就赌一把。”  “把络新妇的样貌特征告诉我,我试着找一下它。”林七夜一边飞奔,一边闭上了双眼。  在雨宫晴辉和卫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络新妇石像的位置,那是一个半身蜘蛛,半身妖娆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从墙壁中破出,身上到处都是密集的蛛网,一双血红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环顾着四周。  只是,她的位置与林七夜等人的逃离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说林七夜想去到那里,就必须回头杀穿那十几只正在穷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当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闪烁】过去,但雨宫晴辉和卫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气,“我们必须要闯过去。”  雨宫晴辉将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闪过郑重之色,虽然他无法使用祸津刀,但自身的刀术功底还在,不至于毫无战斗之力。  而卫冬则从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弹夹,塞进了手枪之中,同时左手握着一枚像素风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险,将银环吐出,说道:  “你开路,我们掩护你。”  林七夜点了点头,“好。”  话音落下,三人同时停下脚步,回头面对那十数只咆哮冲来的日本妖魔,双脚猛踏地面,身形如箭般冲刺而出!  林七夜将右手的直刀甩出,斩向为首的那只妖魔,同时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庞大的召唤法阵再度张开。  一抹白光闪过之后,一只满身绷带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头。  “木木,干活了。”  “嘿咻——!!”  咔嚓嚓!!  木木背后的绷带飞快的松开,一枚枚锃亮的挂载式导弹悬在它的身后,刺目的火光自导弹的尾端喷涌而出,呼啸着飞向身后廊道中蜂拥而来的十数只妖魔。  “卧槽!”  卫冬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国粹,然后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轰——!!!  三枚挂载式导弹在狭窄的空间内同时爆炸,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周围密密麻麻的房间撕成碎片,汹涌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间淹没了那十几只妖魔的身影。  与此同时,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跃而下,身形急速膨胀成一座巨大的钢铁堡垒,横在了三人之前,将炽热的火浪隔绝在外。  雨宫晴辉是亲眼看过林七夜动用导弹的,但眼前的这一幕对卫冬来说,属实有些超出理解范围了……  抬手就发射空对地挂载导弹?这生猛程度已经堪比会长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钢铁堡垒如气球般缩小,又变成了一个挂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后,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于火浪之间。  几道寒芒自火海中闪烁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经拉满,但依然有几只妖魔自爆炸中存活,这些妖魔的故事传播越是广泛,力量便越强,此刻能够从火光中冲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轻松秒掉的那些杂鱼。  一个手中提着青灯的幻影迎面撞上林七夜,灯盏间的青光大作,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弥漫出无尽的死气,像是拥有生命般,疯狂的钻向林七夜的七窍。  林七夜眉头一皱,正欲有所动作,一声枪鸣便从他的身边响起。  一枚像素子弹精准的击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灯,将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开来,环绕在林七夜周围的死气也随之消散,林七夜转头看了一眼,卫冬正握着手枪,对着林七夜微微一笑。  锵——!  刹那间,一抹刀芒自雨宫晴辉的腰间闪出,在火浪中划过一道圆弧,斩下了那失去了青灯的幻影头颅。  紧接着,又是几只妖魔从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闪出,咆哮着冲向跑在最前面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语,他伸出手,在空气中一按,九道绚丽的魔法阵光辉在他的身前闪烁,一道道穿着深青色护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阵中闪出,向着那些妖魔拦截而去。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阅读最新章节。为您提供大神三久零的无良神明与不存在老婆的恋爱日常最快更新第713章联手对敌免费阅读https://笔迷楼为你提供最快的青雪更新,第176章第一百七十三章,无名船免费阅读。https://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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