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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4 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日曜日

青雪 黑叶莲 22343 Mar 22, 2022 5:36:54 AM
  1861年8月3日,安息日。
  到达目的地。
  三个月,180天的航行。在这漫长的海上时光中,终日听着单调的浪涛声,嗅闻咸腥的空气,感触毒辣的阳光。终日,忍受无味的食粮,吝惜稀缺的淡水,终日只能以纸牌和象棋作为娱乐,打发时光。至于那些行程中必将面对的困难,疾病,恶劣天气,水手的情绪,就更不必再提。总之,长途旅行始终是不轻松的,始终都是一种考验,在物质方面如此,在意志方面也是如此。我一向不喜欢旅程中所谓“在路上”的时光,我没有那种欣赏的闲情雅趣,我总是个不怎么懂得放松,享受过程的人。当船劈波斩浪,扬帆远航之时,我唯一盼的就是一路顺风,早日抵达目的地,早日再次踏上陆地,再次融入人世。
  不过,如今我的愿望已经得到了满足,如今,船队已经到达日本,大阪。到了抛锚停泊的时候了,到了卸装货物的时候了,终于,可以开张营业了。
  按日本的历法,现在是永禄四年,七月,具体的日期我不太懂得推算,或许要去请教冈田医师,大约是所谓上旬吧。
  “我们到了。”
  踏着行板,步上码头,夏玉雪背着行囊,“这里就是日本。”
  “嗯。”
  身旁,曲秋茗环顾四周,“终于啊,这一路煎熬。”
  “你不必忍受的……”
  “打住吧,我都说了,你去哪我就要跟到哪。”她打断夏玉雪的话,“遭点罪都是无所谓的。说起来,这个地方,看起来和明国的港口也没什么不同嘛,你觉得呢?”
  “的确。”
  夏玉雪回答,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街道和房屋,木板搭起的墙壁,纸糊的门窗,街道上行人往来,穿着长衫衣裙,头发扎起,梳着发髻。码头停泊了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船只,水手们忙碌地装卸货物,落帆降旗,洗刷甲板,吆喝的声音四处起伏,混杂着,听不真切。空气依然是咸咸的,风从海上吹来,还带着海水的味道。蓝天,白云,太阳,也自然还是那一片天。这异国的风景,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显著的不同。
  让她感觉很熟悉,陌生,又熟悉。这世界上的景观,或许本就是大同小异。
  “当然,也还是不一样的,很多外国人。”
  曲秋茗说着,没有意识到,其实自己才是这里的外国人。她指的是一群从一只大船上下来的水手,他们金发碧眼,高鼻梁,头发扎在脑后,身着麻布套头衬衫,“那些就是所谓的西方人吧。”
  “是的。”
  夏玉雪瞥了她一眼。
  “长得很不一样呢。”
  她只是这样简简单单地评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脸上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悲,平平静静,那身前的银制十字架在阳光下闪烁着光,“现在我们要去哪?该找谁?”
  “……这上面说,会有人接我们去住所。”
  夏玉雪取出怀里的那张纸,长途跋涉,已经有些发皱,“我们要不就在这里等一等?”
  “好吧,等一等。”
  曲秋茗的回答依然简短平静,随声附和。
  等着,码头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许多四处张望的人,或许是接船的,手臂挥动,用陌生的语言呼喊。其中一人,目光朝这里望来,见到她们便走近。一个年轻的二十多岁的女人,披着一件绿衣短衫,来到夏玉雪面前。
  “琴师前辈?”
  那个女人询问,走近之后,便可见她的容貌,尖下巴,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占据几乎半个脸庞,嘴角很宽,自然地上扬着,微笑看起来带着许多造作,“您是琴师吗?”
  “是的。”
  夏玉雪点头,回答,“我叫夏玉雪,琴师这个代号已经不用了。”
  “那么夏前辈,嗯?倒是挺容易找到的哈,白色衣衫。”
  女人对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做出随和的模样,“我一看见您下船就想是您,但没看见您背琴,所以一时也不敢确定。您的琴呢?”
  “烧掉了。”
  曲秋茗插话,眼睛依然看着远处的那些西方水手。那些人向远处走去,消失在街角。于是她继而望向那些房屋,自然,都是青瓦铺就的屋顶,熟悉的景象,并没什么可看的。
  然而在蓝天之下,在那一片寻常瓦顶之中,还是有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某样很熟悉的,但相对周遭环境来说,又陌生的东西。
  “哦,不好意思。”
  年轻的尖脸女人假装客套地表达歉意,又望向曲秋茗,令她的遐思中断,“这位和您一起的?”
  “是的。”
  这人让夏玉雪感觉很不快,这不快的感觉是很熟悉的。
  “她没说会有人随行嘛。”
  女人低声咕噜,又对夏玉雪摆出微笑面孔,“随便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守宫。她指示我负责您在这里的日常出行,还有同商队的联系。”
  “你好。”
  夏玉雪对她打招呼同样冰冷,“守宫?这是组里起的代号吧,你称呼我前辈,但是我以前从没听说过你。”
  “我才来不久嘛,还在实习呢。”
  她笑着解释,“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
  “什么?”夏玉雪没听懂,知道这是什么语言,但没听懂。
  “请多指教,前辈。”
  “你会说日语?翻译工作,也由你负责吗?”
  “啊,您不会说吗?”
  “……以前会,但现在都忘记了。”夏玉雪想了想,回答。
  “这样?”
  守宫盯着她,那双黑色的眼睛让人感觉很不舒服,“我还以为她给了每个人这种能力呢。你知道,血,挺方便,不是?”
  “我已经和她没有直接关系了。”
  “好吧。”守宫耸耸肩,“不过很抱歉,我在这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全天陪同。翻译工作恐怕没办法帮您了。但不必担心,那位商人有带翻译,你们之间谈生意,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带我去见那位商人,我们把这件事快些结束吧。”
  “不好意思,前辈。您和她的交易安排在明天,得知您今天前来后我也问过人家能不能提前了,但对方说不行,对方说今天没有时间接待我们。住处已经安排好了,您先在旅舍住一天,明日去找她吧。”
  “那么,就带我们去住所。”夏玉雪不是很想继续在这和这个人废话。
  “好的。”
  她说着,就转身,示意两人跟在身后。
  “都不帮我们拿一下行李啊。”
  曲秋茗看着她甩着胳膊自在地走着,提一提自己手里的包裹,冷淡地开口,“虽然我也不想让她拿,但她是不是该问一问?”
  “别管了,秋茗。”
  夏玉雪说着,背着行囊迈步,示意她跟上。
  “另外,我好像才是琴师。她也该称我为前辈才对。”她继续嘟囔一句,“一点礼貌都没有,新人。”
  “走吧。”
  夏玉雪又朝她招了招手。对于那领路的守宫,随随便便的敷衍态度,自己并不是很关心或者在意。毕竟,自己来这一趟,也只是带着完成任务的心态做事而已。把那个女人交代的事情办好,回去,结束交易。从此便再不会有任何瓜葛,因而,对于这样一点细节上的不快,也没什么兴致去理会了。
  来到这里,这异国他乡,也只不过是为一个任务而已。
  一个任务,以及……
  她转身,在曲秋茗的背后,那只运载她们前来此处的船上,依然有客人上下。其中,有一个身影吸引她的注意,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和另一个黑皮肤的青年同行下船。那个人是庄无生。他们走得很快,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望向自己,就是很平常地掠过。
  在这里下船,是为什么呢?
  只是因为和那青年同行,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她想着,又开始想起过去。
  此次前来,自己是为了什么?一个任务,以及,一段过去。
  风从海上迎面吹来,令她的长发拂动,带着海水的咸味。夏玉雪又想起过去。她如今踏足的是一片陌生的土地,然而这陌生的国度,与她也并非毫无联系。过去,她能够听懂,并且会说这个国家的语言,然而如今却陌生了。或许是长久不曾听闻的缘故,或许是其他缘故,血,大概吧。
  但是过去的记忆还是残存的,过去,异国的语言中,也还残存了一个名字。
  “たきかわ……”
  她在心中将那个名字默念。
  “你说什么呢?”曲秋茗经过她的身边,听到她的话,“日语?你这不是会说吗?”
  “不,我想我并不会。”
  夏玉雪摇了摇头,转身,发现隔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守宫在那不耐烦地等着她们,“我们去住所吧。这一番长途跋涉,我确实很累了。”
  依照惯例,在靠岸的第一日,是不安排贸易活动的。今日主要用于卸载商品,为船员发放工资,以及签署相关文件等事务。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当地官员已经来访过了,询问了些无关紧要的情况,发放了许可证明之后便离开。水手们也都上岸去了,去将他们辛苦三个月得来的薪水在一天内花销殆尽,码头周边总是能找到很多乐子的,饮酒,赌博,以及不可避免存在的特殊交易。
  各处船只,只留下了必要的人员留守,进行清扫刷洗,整理货物,我也依然坚守岗位,在自己的船舱中进行盘点,拟定安排将来数日的营业计划。这次停泊大阪,主要进行的交易有两项:一个特殊的订单,以及苏女士的货品。前者,很不幸,听说对方的重要成员因有事耽搁,或许要等上几日才能到达。我希望不会太久,在平户还有一位长期合作的客户等着。船队在大阪停留的时间,我希望不会超过一个月,否则势必影响未来的行程。至于后者,威尔敏娜小姐已发来信息,苏女士的代表已经到达此处,正于客栈下榻,明日便可前来交易。这是一个好消息,我喜欢一切按部就班,井井有条。
  曲秋茗伸手,握住悬吊在自己身前的银制十字架,举起,望着。同时也看着另一只手中的地图,其中一个特殊的标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如今,她,还有夏玉雪,身处一家客栈,这里住宿的条件还是很好的,客栈房间的布置摆设,同在故国并没有许多差别,只是少了椅子和床台而已。虽是同住一间房,但是房间里有两个独立隔开的卧室,所以可供两人居住。
  在前台的时候,那个领她们前来的年轻女人,代号守宫的新人还算有心地询问是否要多订一间客房,但她说不必了。
  原因很简单,曲秋茗抬头,看了看身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夏玉雪。她不希望这个人有离开她的视线,单独行动的机会。
  曲秋茗手中握着的那张地图,是守宫给的,给完就走了,说是有事不便奉陪。然而她想,恐怕那女的根本没什么事,纯粹就是懒得接待,消极怠工。然而这样也好,少了个监视者,自己也感觉自在一些。
  地图画得还是很奇怪,看着不顺眼,上下左右是颠倒的,北方在上。她将那地图来回翻转,找寻客栈的位置,还有那个特殊标记的位置,脑海中假想街道路径,并于在码头时瞥见的景观进行比较。
  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夏玉雪,看着窗外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她看了看她,又将手中的银色十字架在下巴上点了点,又看了看地图,心中思索一番,而后开口。
  “你在想什么?”
  曲秋茗问。
  “……没什么。”
  夏玉雪依然望着窗户外面,沉默了一阵才回答,“没想什么,看风景而已。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是啊,唉,连琴也弹不了。”她故意找茬,做作地叹口气,“我记得以前你说过,你住在客栈,没事就弹弹琴打发时间的。”
  “嗯。”
  回答依然平平淡淡,曲秋茗很带揶揄地笑了一下,看着夏玉雪的双手,指尖轻轻地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气,过去日积月累的记忆始终还是存在。
  街道上总是有嘈杂的人声,也许也有音乐声,谁知道?但这个房间里,是安安静静的。
  “你就自己在那想着吧。”
  她将地图折好,站起来,“我要出去走走了,这样干坐着很无聊。”
  “去哪?”
  听到这,夏玉雪才终于转过头,看向她,那双眼睛还是平平静静,带着些疲倦,“你对这路不熟,别迷路了。我去让人找守宫过来吧。”
  “别了,我想自己一个人逛逛。”
  她扬扬手里折起的纸,“带着地图呢,能找回来的,不必你操心。”
  “……我以为你打算一直跟着我呢。”
  又是沉默一阵,似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思索,而后回答。她说话还是一贯的那个语气,冷冰冰的,没有温度。曲秋茗听到就感觉很不舒服。
  “我可没那么多闲心,天天和你栓一起,那不给自己找罪受吗?”
  嘴上虽然这样说,她心里却有几分警觉,又补充道,“你不会做趁我不在就跑掉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吧?”
  “……不会的。”
  又是经过思考后的回答,夏玉雪再次望向窗外,“你的剑不带吗?”
  “不带。”
  “……那你自己小心吧,这里毕竟是外国。早点回来。”
  “知道。”
  曲秋茗没什么兴趣再讲下去,浪费时间,也不想再听那死人一般有气无力的腔调啰嗦,于是转身便迈步离开,“我回来吃晚饭。”
  “再见。”
  背后,那人影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她没有再答话,已经走出了门外。推拉门有些不适应,折腾了一会功夫才关上。而后她走下楼去。
  房间中只剩下一个人了,也不比刚才要更安静多少。
  夏玉雪依然坐在窗前,看着楼下。
  道路上,多出一个身着异服的少女,一边走,一边停停顿顿,看着手中的地图确认方向。少女夹在在人群中,拐过一个街角就不见了。
  “唉……”
  房间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同样,没有温度的叹息。似有千言万语,许多思绪,却无法说出口,当着少女的面说不出,独自一人,也说不出。
  房间内的人,依然倚靠着墙壁。夏玉雪的双臂搭在腿上,两只手垂悬着,指尖轻轻地抖动着,拨弹着空气,一如过往那般。但是琴已经没有了,已经烧掉了。心中的那许多的乐曲,也是弹奏不出,听不见的。
  她想起那首曲子,那首自己编的曲子。然而如今想,却什么也想不到。
  “唉。”
  唯有另一声无奈的叹息。
  书写至此,我的内心总觉有几分低落,或许是环境因素作祟吧,这船上如今不见几个人影,冈田医师也上岸去了,只留我一人在此,我实在没有什么情绪继续工作下去了。记录就到这里了。当地的官员来访的时候带来了一盒茶叶作为见面礼物,我打算给自己沏壶茶,享受一个悠闲的下午,暂且放下工作吧。
  刚刚,我取了茶叶来泡了茶。如今饮用着这东方的饮料,品尝这一份清香,我感觉心里好了很多,思路也更加清晰了。或许,我应该陪冈田医师一起去做那对她来说必要的拜访的。然而细想之下,还是算了,我始终对那个地方心存芥蒂。
  或许在宗教信仰方面,我始终还是应该向她学习,抱有更加开明的态度才是。难道不论观点如何,我们不始终都是基督的追随者吗?
  曲秋茗的手指在摊开的地图上,点着一处十字的符号。
  而后,她低头,看着自己身前,悬吊着的十字架。
  而后,她抬头,看向眼前的建筑。
  这是一片狭小的街区,窄窄的道路边,房屋拥挤密布,然而这坐落在转角的建筑,却在其四周筑起了栅栏,围出一片空地院落,将它与两旁的房屋隔开。小小的庭院,栅栏篱笆,营造出一种距离感。
  与众不同的,这屋子是由砖堆砌而成,也更加高大,墙壁上刷了一层漂亮的白漆,其间的方窗,也都架着铁铸的窗架,其上点缀着复杂多变的花纹,瓦片屋顶向两侧倾斜。围绕的栅栏,正面开设一道小门,从那里延伸入庭院,铺设一道青石阶,引向建筑正面漂亮的拱门。门敞开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外国人,站立在门口。
  这建筑,最吸引曲秋茗目光的,便是在它的入口处,拱门上方,筑起的高耸塔楼,足有四五层楼高,塔楼之上,她隐约可见,悬挂着一口大钟。塔楼的屋顶则是圆锥形的,同样铺设了瓦片。圆锥的顶端,竖立起一只巨大的十字木架。
  这不同寻常的建筑,在周围一众木屋的衬托下,看起来尤为出众。那屋顶的设置,方才在港口,向这个方向眺望的时候,她便隐约可见,这一路寻来,除了依靠地图的指引外,便是有这十字架,一路引导着曲秋茗,为她指明方向,让她来到此处。
  如今到来了,却又如何呢?
  曲秋茗站在这建筑的对面,不敢身处路中间,本能地害怕招摇而躲到旁侧的一个木屋的檐下。这一处街区,街道上的行人并不是很多,但是有许多的人,长相就同她在码头见到的西方人那样,面孔特别,带着陌生感觉的熟悉。在码头,在东方人的围绕中,他们是特别的,然而在这里,自己反而成了与众不同的人。
  她感觉有些拘谨。
  两个西方外国人从街上走来,身着异样的服饰,打扮整齐。一男一女,相互挽着手臂,有说有笑,很亲密的样子,或许是一对夫妻。他们经过曲秋茗身边,眼角余光看了她一下,并没有多做理会,也没有停留,而是继续行走,向着那不同寻常的建筑走去,这短暂的一瞥,曲秋茗也看见,他们的身前带着十字架项链。
  他们穿过庭院,走到拱门檐下,那身着黑衣站在门边的人,朝他们微微弯腰,带着笑容,向他们伸手表示欢迎,让他们步入屋中。
  曲秋茗依旧站在原地,她感觉有些恐惧。
  可是来都来了,都已经站在这里了,还有什么可恐惧的呢?
  经过身边的人,想着那建筑去的,或者从那建筑中走出的,也不全都是长相不同于自己的外国人,也有当地日本人,穿着和她的衣着样式相近的服装,他们的脖子上,也带着十字架项链,和自己一样。
  她仍然站在那建筑的对面,脚步不曾挪动。她知道那建筑是什么,她曾经听说过的,那是信徒的寺庙,是他们朝拜诵经的地方。那是一座天主教的教堂。
  虽曾听闻,但是见面,却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亲眼见到,她感觉有些害怕。曲秋茗在想,她为何来此呢?
  也只不过是一时冲动。
  只是,在这陌生的地方,眼见熟悉的符号,熟悉的象征,熟悉的信物罢了,才会接受指引,来到此处。
  现在,来了,又如何?
  “唉……这就是教堂了。”
  她叹口气,喃喃自语,低头,又一次举起手中的十字架,望着。银制的十字架,依然闪烁着耀眼的光泽,在太阳下。然而表面,已经有些灰暗,或许是长久佩戴的缘故,或许是经历火烧烟熏的缘故,“可没想到在这个国家,这个地方会存在。明明很近的,对不对,出海也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你过去,为何从没有来到此处呢?”
  过去,曾经听闻许多次,却不曾见到过。过去,听记忆中的人提及许多次,每一次都带着遗憾,遗憾不曾有机会见到。却原来在这隔海的邻国就存在教堂,原来在这陌生的土地上,有他最为熟悉的皈依之所。
  “好吧,现在,嗯,我来了。”
  她自言自语,像是在对十字架说话,像是在对记忆中的过去的人说话,“可是来了又怎么样呢?若是你的话,或许会走进这座教堂吧,去向你的神诉说长久的分别,去做忏悔,去念经文,去歌颂膜拜。可是如今,我来这里是做什么呢?”
  不过也只是一时兴起的念想,不过也只是试图追寻一点联系而已。
  “唉,算了。来了就足够了,我就不进去了。”
  她说着,放下十字架。转身,打算沿原路返回,这一趟出门的任务已经完成,至少她是这样想的。
  “……不,来都来了,还是进去看一看,打声招呼,说点什么吧。”才迈出一步,思绪又反悔,又开始说服自己,“遇庙烧香,遇佛拜佛,嗯,也是有这个道理的。”
  想着,又转身。再次望着教堂,看着拱门下,站在门口迎接信徒的那黑衣人。曲秋茗想着,犹豫着,终于果断地迈开脚步。
  走近,一步步走近。
  她腰板挺得笔直,迈步动作机械僵硬,似是坚决一般,强迫着自己走去。
  离得越来越近了。
  然而正要走到门前时,却向着旁侧突然地又很自然地拐弯,沿着栅栏绕过去。她悄悄地瞥了站在门口的人一眼,确认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常举动。
  “还是算了。遇庙烧香,遇佛拜佛,他的信仰好像没这么个道理,还是要讲诚心。”
  曲秋茗又开始嘀嘀咕咕,“再说,我也不会说西方人的语言,我要讲什么呢?算了,来过了,见到了,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身前的十字架随着脚步摇曳着,闪烁着光芒。此时是午后,倾斜的阳光照在教堂上,在地上投出倾斜的影子。她正从那十字形的阴影边走过。
  曲秋茗的心里,对过去的记忆,又开始撺掇着她鼓起勇气,另做打算。她一边矛盾纠结着,一边机械地继续沿着栅栏向教堂后走去,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再次转身,这次面对原路了。
  要走回去吗?
  要再走到栅栏门前,走到拱门下,走入教堂之中吗?
  她不知该怎么做。
  “初めてお祈りしますか、姉妹?”
  背后,响起一个声音,询问。
  曲秋茗转身,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女人,身着黄杉,东方人的面孔,然而短发却剪得才齐耳,就像……就像过去的他一样,西方人的发型。她的身前,也佩戴了十字的项链,就像过去的他一样,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说着的,是一路都听闻的语言,当地的语言,日语。
  “呃……”
  内心纠结的时候被人撞见询问,总是很尴尬的。曲秋茗下意识地回答,“呃,我,我不会说日语。我不是日本人。”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对日本人说汉语,对方又怎么可能听得懂呢?
  “啊,您是明国人。”
  那个年轻女子却真的听懂了,看着她,微微欠身,再开口就变成了汉语,“不好意思,方才看您的着装,我本该能够意识到的。但因为您佩戴十字架,所以就将您当成了本国的同胞姊妹,还请原谅。”
  “没事。”她摆摆手,而后看着那个女子,“你会说汉语?”
  “是的,我在一艘来自西方的货船上工作,故而知晓汉语。我的名字叫做冈田片折,请多指教。”女子回答,自我介绍并询问她,语气平和,“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我叫曲秋茗。”
  “秋茗姊妹。”
  冈田片折点了点头,伸手指向身边的教堂,“您是初次来此吗?”
  “是的。”
  “请原谅我的冒犯,我不常能够见到来自明国的教友。秋茗姊妹,今日有幸见到您,这是否说明如今基督的福音是否已传播至贵国?古时景教的信念播种是否终于发出萌芽?沙勿略教士的遗志是否终于得到满足?”
  “呃……”
  她这一串彬彬有礼的问话,令曲秋茗有些懵懂,“冈田……小姐,我没听明白您说的意思。我不是很清楚您说的沙勿略教士是谁。并且,您为什么一直称呼我为姊妹?”
  “这是教友之间的称呼。”
  冈田片折回答,微笑,“当然,若您觉得不太习惯的话,改用其他也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只是,嗯……冈田小姐。”
  曲秋茗还是使用了习惯的称呼,“我想您误会了。就我所知,明国现在还不存在天主教,我也其实……并非信徒。”
  “可您佩戴了和我一样的信物。”她指了指自己的十字架,又指了指秋茗的。
  “那是……我过往的一位相识赠送的。”
  秋茗说着,伸手碰了碰项链。再度回忆起故人,过往,她低下了头,“我对天主教的认识,也是从他那里得知的。他生前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和您一样。这是他送与我的遗物,所以我才带着。”
  “对不起。”
  “没事……”
  “只是若您愿意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以‘姊妹’称呼您。”冈田片折看着她,依然平静地微笑,“因为我想,不论国家,身份,信仰如何,我们作为这生于凡间的众人,始终还是应当互帮互助,相互关怀,相互联系,彼此为弟兄姊妹。”
  “……哦。”曲秋茗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自己乍听之下,第一反应只能点点头。过去,那个人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自己,也从未对自己说过这样的道理。这些话,还是第一次听,感觉很陌生。
  “其实,我虽然信仰基督,也并不是天主教徒。”
  “什么意思,冈田小姐?”
  “一些观点和理念上的差异,细说起来我也难以解释清楚,不徒劳耗费您的时间了。”她又一次伸手,指了指身边的教堂,“回到最初的话题吧,秋茗姊妹。方才我见您在这里徘徊踌躇,出言是想问,您是不是第一次来这间教堂做礼拜?”
  “实际上,今天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国家。”
  曲秋茗回答,不自觉地嘴角也微微扬起。
  面前这位冈田片折,虽说初次见面还不到一刻钟,虽说言谈过分礼貌,让人有些不适。还说了很多她完全听不懂的东西。但她对这女子,已放下了最初因素不相识而产生的本能戒备和警戒。
  这或许是因为她在自己纠结为难的时候适时出现,表达善意。又或许是因为她就像过往的那个人一样,拥有同样的信仰,佩戴同样的信物,同样对神明态度虔诚,又同样能够包容她这个非信徒,因而令自己又回想起那过去的美好。
  总之,她对冈田片折已产生了好感。
  说话也放松了很多。
  “那么,您是打算走入这间教堂了?”
  冈田片折询问。
  “嗯……我不知道,我有些担心。”秋茗看着身边这高大的建筑,眼中带着犹豫神情,如实说出内心想法,“毕竟我不自认是信徒,进教堂,总觉得缺少了诚意。另外,我也不懂得西方人的语言。”
  “这并没有什么关系。”面前的女子走近她,微笑,“今日是安息日,这间教堂在这一天是面向所有人开放的。只要心怀敬意即可,这一条件我想您自然具备。至于语言方面的障碍更容易解决,我认识此处的神职人员,懂得他们的语言。我可以陪您一起,如有需要可为您翻译。”
  “怎么好麻烦……”
  “哪里,我今天也是来此处进行礼拜的,正好同行。”
  冈田片折打断她的话,伸手握住了曲秋茗的手臂。这种突如其来的近距离动作令她本能地略感不适,“秋茗姊妹,和我一起过去吧。若您愿意的话。”
  曲秋茗在思考,现在该如何决定呢?
  “……好吧。”
  她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
  “走吧。”
  冈田片折挽着曲秋茗的手臂,带着她,向着栅栏的入口,教堂的入口走去。曲秋茗其实内心还是有些许不安,但是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得跟随。反正,她心想,只是去看一看,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夏玉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象。这个国家,她还是第一次到来,这样的街景,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她独自一人,离开了接应者,离开了同行的人,在这里语言不通,她不知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唯有等待。
  她想弹琴。
  但是琴,已经被扯断了弦,已经被丢弃入了火海。如今,她的双手闲着,只能拨动空气,只能凭借记忆与想象,弹奏一首曲子。
  那编了很久的曲子。夏玉雪心想,那首关于野草,关于乡村的曲子。她双眼空洞地望着街道,在心中回忆,那一片因炽热阳光,已变得干枯,变得金黄的野草。回忆那淡蓝色的天空,回忆空中那淡淡的云的痕迹。
  乐曲,在她的心中,微弱地响起。
  听见风声,听见,草叶摩挲声,轻轻的,细微的。她隐约看见脑海中的景象,在遥远的天际线边,在一望无际的草丛之中,一个黑色的人影渐渐浮现……
  渐渐,变得清晰,渐渐,靠近。
  她的指尖挑拨着,拢捻着,左手按弦,右手弹弦,乐声,在心中响起。
  人影近了……能够看清了。
  四周,风声,簌簌声,其中却多出了一点隐隐约约的杂音,那是什么声音呢?如此刺耳,如此不和谐,干燥的,枯朽的,正如这炎炎的夏日。
  是火。
  或许最开始,只是一点点火星散落。然而,渐渐燃烧起来,从遥远的天际线那里,渐渐映照起红色的光芒。
  渐渐地,空气变得炙热,风,变成了热浪。野草的清香,也被焦糊的异味取代。
  远处的人影,背后燃烧起大火。
  她能够看见人影的相貌,那个人是谁?
  是她吗?
  黑衣的女人,微笑的女人……
  是他吗?
  黑色的卷曲长发如同狮鬃一般随风飘扬,那双眼眸燃烧着火焰,那嘴唇中突兀的两颗尖牙,渗着血……
  是一位少年,身着青色的衣衫?还是一位少女,戴着红色的头巾?
  又或者,是那位青年——
  夏玉雪手上的动作停滞,心中的乐曲声也随之消散,想象中的景象,也消失了。
  她从这出神的状态中恢复清醒,抬头,望向天花板。
  “唉……”
  自口中而发的,唯有一声叹息。她面色平静,双眼空洞,但眼神中渗透着悲伤和失落。抿着嘴唇,她感觉喉咙发干,“或许我永远也无法把这首曲子弹出来了。”
  的确,因为如今已经没有琴了。
  “或许我从一开始就无法将它弹出来,不管有没有琴。”她继续自言自语,感觉心事重重,过去的记忆积压在心中,让她不安,“那始终都只是想象中的一首曲子。从最开始就注定无法变成现实的。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夏玉雪又望向窗外。窗外,依然是一片陌生的天地。但这里对她来说并不是完全陌生的,也是有一定渊源的。实际上,从某种程度来说,最初,就是从这里开始。
  第一次是印象最深刻的。
  如今来到这个国家,她心中,对于那第一次的印象,越来越深刻了。
  究竟为何会来此处呢?
  夏玉雪心想。除却女人的要求外,自己为何会来此处,为何会踏上这片土地,这其中,或许是有什么命中注定的安排的。她并不知道细节,但她能够感觉到这命运的趋向。
  对此还有什么办法呢?
  “没有办法的吧,宿命。”
  她轻声说着,“就是有,我也不想去主动做些什么事情来改变,规避它了。尝试过,结果很糟糕。或许,我应当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什么也不做。”
  就是这样,等待。
  她想。
  如今自己可做的,自己应当做的,也就只有等待。
  等待明日的交易会面,等待往后的安排,等待和故人的重逢。
  眼下,也只是等待,等待同行的人回来。
  “秋茗她去哪里了?”
  夏玉雪想,望着窗外的街道,又望向室内,靠在墙边的那把没有被带走的十字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希望她不要遇到什么事情。”
  “他,他什么意思?”
  曲秋茗站在教堂院子里,从栅栏入口通向拱门的石板路上,看着眼前,冈田片折同那个站在拱门下的人交流。用的语言是她听不懂的,“他说什么,冈田小姐?……他是不允许我们进教堂吗?”
  虽然语言不通,但她看那人的神态,还有手势也明白。
  这个外国人的头发是棕褐色的,留着胡子,眼睛是蓝色的,一位年轻的西方人。身穿着白色的法袍,肩佩绶带,胸前也坠着十字架,应当是这间教堂里的神职人员。
  他似乎认识冈田片折,他对她说话时的语气,听起来也很和善,他的脸上也带着微笑。但是不知为何,他却伸出手,阻止她,还有自己,走进这间教堂。
  为什么?
  曲秋茗很疑惑,然而也没那么疑惑。她心中已经打起了退堂鼓,心想若是对方不让进就不进呗,反正自己刚才也没打算真的走进去,是被身边的人拽来的。
  通过那人的背后,她隐约可以看见教堂大厅内的布置,有一排排长凳,尽头处的墙壁前有神龛,墙上悬挂着巨大的木制十字架,十字架上,自然是那位受难的圣人塑像。
  教堂中点起了很多蜡烛,神龛上也有许多烛台,将室内映照得明亮。教堂中,还有一尊洁白的雕像,那想必是圣母。墙壁上,还有一张张画像,那想必是列位圣徒。
  有的长凳上坐了人,那是前来礼拜的信教者,留给她一个个背影。
  匆匆一瞥,她也就能看见这么多了。
  “冈田小姐……要不,我不进了吧……”
  她犹豫着,对眼前的人说。既然已经看见了内部景象,也算是达成了心愿,“……别让您为难。”
  “秋茗姊妹,这位是西尔维奥执事,负责协助神甫管理这间教堂。”
  冈田片折转身,并没理会她的退却,反而对她说起情况了,“我刚才在询问执事拒绝我们进入教堂的理由。这里一直有安息日下午对公众开放的传统,过去我来此处时,里卡多神甫从未拒绝,为何如今这样?”
  这女子此时,已不再像方才同自己说话时那样,面带笑容,和蔼亲切。此时,冈田片折面无表情,话语声也冷冷的,语调不带一点起伏,吐字快速且机械,没有什么情感。
  曲秋茗怀疑她是生气了,才会如此。现在的她,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模样,变得冰冷,变得严肃,很像……被自己丢在旅馆的那个人。
  想到这,秋茗内心更加不安。
  冈田片折和执事交涉,她说的是日语。
  这位年轻的执事回答,脸上带着的笑容又几分歉疚的意味,微笑,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他用的语言同样也是日语。
  这一点让曲秋茗觉得很奇怪,不过想来,或许这个西方人在日本已生活了许久,所以学会了当地语言吧,毕竟,这样有助于开展工作。
  不论什么语言,对她来说都一样,她听不懂。
  “冈田姊妹,请先听我说明情况。里卡多神甫去年已经离开了本教区,接受教会委派去他处传教的任务,如今在此主事的是洛伦佐神甫。”
  执事说话的同时,冈田片折也开口说起了汉语,曲秋茗意识到她是在对自己说话,为自己翻译,说的很快,很流畅。她在翻译的时候没有回头,只留给自己背影,“秋茗姊妹,这位洛伦佐神甫,我也并未见过,一年前我还在海外。接下来我要询问执事,是否是这位神甫说不允许我们进教堂的。”
  她又对执事说了一遍,得到的回复,同样用汉语对秋茗翻译。说话语速很快,很流畅,让曲秋茗内心有点佩服。:筆瞇樓
  “是的,神甫在到任之后,便对我吩咐,今后非教徒,除非是有意向入教者,会进行接待,安排施洗。其余参观拜访不允许入内。冈田姊妹,我必须依照神甫的命令行事。”
  西尔维奥执事回答。依然很有礼貌,只是这礼貌的话,经过冈田片折的翻译,语气就变得冷淡刻板,听起来非常不协调。
  “但是执事,您和我相识,应当知道我也是信仰基督的教徒。”
  冈田片折说着,指了指她的,和秋茗的十字架,“我们都佩戴着信物。”
  她隐去了某些情况,秋茗想。
  “这……”
  连犹豫的拖长音都翻译了,但还是,很刻板,并没什么犹豫的意味在其中,“……冈田姊妹,您的情况我曾经请示过洛伦佐神甫,但是……”
  这位执事没在继续往下说,转身望向教堂内。
  曲秋茗看见另一个人从中走了出来。
  是一位老人,身着黑色的长袍,只在领口有一圈白色。也是西方人的相貌,满头白发,其中还夹杂着几缕金色发丝,脸上带着皱纹,在眼角周围的尤其深厚,令双眼眯成两道细细的缝隙。但是那缝隙之中的眼珠却依然明亮,隐约可见蓝色的眸子。这位老人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仪表威严,让秋茗感觉有点害怕。
  老人的手中,还捧着一本厚厚的,同样看来饱经沧桑的书本。封面上,也有十字架的图案。
  这位想必就是洛伦佐神甫了。
  他走到拱门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冈田片折和自己,却一言不发。观察了一会后,侧过身对执事说起话。
  “西尔维奥弟兄,这两人为何——”
  翻译才到一半,洛伦佐神甫听见了,便停止说话。转而面向冈田片折,“这位应当就是冈田小姐,您身后的人是威斯克斯小姐吗?”
  冈田片折翻译完,又说出自己的回答。全是在为曲秋茗翻译,“不,这是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偶遇的姊妹,洛伦佐神甫。日安,初次见面,我很荣幸。”
  她这样说。
  “日安,两位。”
  神甫点了点头,而后回答,依然庄严神色。他说话的语气倒是和冈田片折的翻译很搭配,“冈田小姐,西尔维奥执事应当已经向您说明过了。是的,我的吩咐是禁止非教徒无故进入这间教堂。”
  “不知道您为何如此决定?”
  “您想必很清楚。”神甫回答,“此处是天主安排的处所,是我等神职人员进行宗教仪式的地方,是教徒礼拜,告解的所在。这座建筑是神圣的,故而凡入此内者,必须心怀诚意,对主恭敬。我身为本堂神甫,有义务维护此处的庄严圣洁,不可允许他人轻易冒犯。”
  “可是这里原先在礼拜日是对公众开放的,里卡多神甫如此规定。”
  “我上一任的做法,用心是好的,他希望能够招纳更多的人加入。”
  洛伦佐神甫双手握着那本书,抱在身前,“但是我有自己的考量,我坚持以教堂的地位为重。若然世间凡人有皈依天主的愿望,大门会为他们敞开,我也会欢迎他们前来。然而,若是有人踏足此处,仅为猎奇,为探查解密,为满足个人的私欲而忽视了神圣的存在,那么这种玷污和轻视的行为,是绝对不可接受的。故而,我做如此吩咐。麦子和稗子,必须要进行拣选,要进行分离。”
  曲秋茗听到翻译,不由自主地别过眼去,避免和对面的老人目光接触。
  “洛伦佐神甫,我完全尊重您的想法。然而,就像我方才对执事说的那样,我也是一位信徒,一位教友。”
  冈田片折却直直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依然平静地回答,又一次举起身前的十字架,“我和我的同伴,我们都佩戴着信物。”
  “您的情况,我早已知晓。”
  老人皱起眉头,那双眼睛盯住她,目光中威严的气势愈发强烈,“既然这样,冈田小姐,请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您是否敬重教会,是否认教宗为基督的代表,为门徒的领袖?”
  “我相信我们因对基督的信仰被称义。我相信自己是预先受拣选的,并始终以实际的义行证明这拣选。我相信《圣经》,和您一样。”
  冈田片折没有丝毫犹豫,回答并且翻译。伸手,指向老人捧着的那本厚重的书。
  秋茗没有听懂他们说的话,即便已译成汉语也没听懂,但她意识到,这个答案并不和问题相对应。
  “您是天主教徒吗,冈田小姐,请回答这个问题。”
  冈田片折翻译之后,随即再次给出答案并且翻译,望着老人的双眼,目光没有偏移,“不,我不是。”
  “那么,您为何执意要来此处?”洛伦佐神甫看着她,说话的语气像是一种质问,“您既然拒绝接受教会的领导,为何还要到教会所属的教堂礼拜?您难道没有意识到,您的行为是越矩的吗?”
  “我始终还是一名信徒,和您一样,无论宗派。”
  “你们有你们的集会场所,我们有我们的。”
  神甫向她一挥手,如此说到,“若您肯回心转意,愿意重新接受教会为您的引路人,您自然可以入内。若然否决,还请另谋善处,不要左右逢源。在这方面,威斯克斯比你有更清楚的认识。”
  冈田片折翻译完他的话,没有再继续回答。
  “这位少女呢?”
  曲秋茗发现对面的人,手指着自己了。
  “洛伦佐神甫问,您是不是天主教徒,秋茗姊妹?”冈田片折终于转身,询问,“您希望我如何回答?”
  “我……”
  曲秋茗正要开口,不由得又犹豫了一下,老人的目光此时压迫着她,令她有些喘不上气,她看着对面的人,看着他们身前的十字架项链,还有那印着十字架的书本封面。又伸手,握住属于自己的信物,“请如实说明,冈田小姐。”
  “她并非教徒。”
  沉默片刻,冈田片折如实说明。
  神甫看着她。
  而后,指着她的手,翻转成张开的手掌。
  伴随着的,是冰冷的,陌生的语言。
  曲秋茗向后退去。
  “No.”
  冈田片折挡在她的面前,拦住面前逼近的老人。
  洛伦佐神甫依然伸着手,迈步,走下一级台阶,朝曲秋茗走来。她看着老人的动作,颤颤巍巍,似乎要摔倒一样,但那双眼睛却盯着她,靠近了。她更加紧张地向后退去。
  刚才一直在旁边听着对话,没有开过口的西尔维奥执事,此时终于行动,跟上前搀扶住神甫,轻声出言,似是劝解,又是外语,冈田片折没有翻译。
  那位执事同时朝她们递过去一个目光,示意她们离开。
  “我们……走吧,冈田小姐。”
  曲秋茗目光一瞥,发现护住她的冈田片折,一只手在向腰间伸去。腰间没有佩戴武器,但这很明显是一个下意识的抽刀的动作,这个细节让她感觉更加紧张,但此时这种情况,她也不想再多深究。
  现在是走为上计,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了。
  “……是的,走吧,秋茗姊妹。”
  冈田片折望着神甫和执事,又抬头,望了一眼教堂。很难说清她的眼神表达了什么,而后,她转身,像来时一样,握住曲秋茗的手臂,带着她离开。
  只是此时,手上用力加深了几分。
  踏着石板,穿过栅栏门,她们离开教堂。曲秋茗回头,望见神甫没追上来,只是停留在原地,摇着头,肩背佝偻。执事则像原先一样站在他身边。
  冈田片折没有回头,依然带着她继续走。
  “冈田小姐,您不高兴吗?”
  她问。
  “不,没有。我想早晚也是会如此的。”冈田片折说,“一些信仰和理念的事情,洛伦佐神甫的做法也称不上有什么错。”
  “那个……那位神甫后来是问我问题,又朝我们走过来,是想做什么?”
  “他想让您交回十字架。”
  “……我不会交的,那是我……我很重要的人送的东西。即便我不是信徒,即便这样做不对,我也不交。”
  “我也当场拒绝他了。没事,秋茗姊妹。”
  “冈田小姐,那个,我想您不必再挽着我走了。我们来的方向不同,就在这分别吧,我要回客栈去了。”
  “不用我送您回去?”
  “不必了。我真的不想再麻烦您了。”
  “嗯,好吧。”
  冈田片折放开她的手臂,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说话又像原来一样,和蔼亲切,脸上又恢复了微笑,同翻译的时候完全不同,“那么,我也要回我来的地方了。秋茗姊妹,可否告诉我您的住处地址?或许以后,我们可以再多见几次面。如果您愿意的话。”
  “……当然了。”
  曲秋茗考虑了一下,也不知自己会在这个地方待多久。虽然她此次旅行,纯粹是跟着那人来的,但就像在客栈里说的那样,没必要给自己找罪受,把自己和那人绑在一块。她对冈田片折还是有好感的,多见几次面,在这里认识一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住在……”
  她取出地图,然而又犹豫了一下。
  “还是您告诉我您的住址吧,冈田小姐。如果您愿意的话。”
  妥善起见,最好不要让眼前的人和那人接触,接触的话,怕是没什么好事。她不希望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
  “……好的。”
  冈田片折似乎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取过地图,给她指点位置,“我就住在一直住着的船上,在这个港口。”
  “我来时也是在这个港口!”
  真是巧合。不过这个城市里,港口也没多少。
  “是的,这个港口南边,是西方来的船只。样式与东方船不同,应当很容易辨认。”冈田片折将地图还给她,对她说,“在最南边,有四艘船并排停泊,其中两艘的舷边漆成红色,两艘舷边漆成黑色。您去漆红边的船询问,我就在其中一只船上。”
  “很复杂啊,船叫什么名字?”
  “友弟德号。”
  “……嗯,我记住了。”曲秋茗觉得这个名字更难念,还不如按第一种方法去找,“我会来找您的,我向您保证,一定。”
  “我相信您一定会,秋茗姊妹。”冈田片折又对她微笑一下,点点头。一边说,一边向来路走去,“那么,就此别过了。”
  “再见,冈田小姐。”
  她们走了,洛伦佐神甫和西尔维奥执事依然站在教堂门口。
  “神甫,我在这一教区任职许久,同冈田片折姊妹早已相识。”年轻的执事看着身边的老人,带着疑惑,不解地询问,“在这个国家中,她是我见过的最为虔诚的教徒之一。您执意为何拒绝让她入此?我不能理解。”
  “西尔维奥弟兄,您和我,以及里卡多弟兄一样,是受罗马教会委派来此传教的。”
  老人回答,声音沙哑,然而威严依旧,一双眯起的眼睛,平视远方。他站在高大的教堂下,背后高耸的塔尖上树立着巨大的十字架,“您应当清楚她同那位威斯克斯的关系。英格兰教会擅做主张,拒绝服从教宗,另立门户,这您是知晓的。她,以及威斯克斯的身份,从未受到过教会的认可。除非她回心转意,否则我不会承认她为一名教友。不会允许她踏入教会的场所。”
  “可是,那另一位少女,您为何也拒绝?”
  执事依然在旁小心地劝言,“您说过,非教徒若是有心皈依,可以来此接受洗礼。那位少女,据我看,确实也可成为我们的教友。”
  “若她有意,便应当知晓规矩,心存敬畏,不会在入教之前佩戴十字架。那并不是一般人可用作打扮的饰品。”
  “神甫,我不知道,您这样会否太过苛刻?”
  西尔维奥执事摇了摇头,“请恕我直言,我和里卡多神甫在此四年,已经接纳了许多当地人加入。然而在您到来,定下那些规则之后,入教者便寥寥无几,一些教徒也颇有微词。我担心这不利于我们今后的发展。”
  “‘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因为我来是叫人与父亲生疏,女儿与母亲生疏,媳妇与婆婆生疏。’”
  神甫正色回答,握紧手中的书本,“执事,在您和里卡多兄弟接纳的当地教友中。有多少人能够真心体会到我教的奥义,能够转变自己的思想,完全抛弃旧俗,拒绝偶像崇拜的陋习,并敢于同那陋习的维护者作斗争,即便那敌人是他们的亲友,他们的相识?”
  “神甫,人的观念转变,不是一朝一夕可完成的。”
  执事叹了口气。
  “然而必要去进行转变,纵使道路崎岖,也不可心生退念,不可犹豫,不可逃避。这转变的差使,便是教会安排于我的。”
  神甫说着,转身,向教堂内迈步,“我的心意已决,西尔维奥弟兄,不必再多说了。还望您尽心辅佐我履行职责。”
  “是。”
  西尔维奥执事也不再做劝说,微微欠身施礼。
  “我记得明日有施洗的安排。执事,仪式的道具是否已安排妥当?”
  “已都办好了。”
  执事回答,“受洗的是城中菜贩的女儿,已年满十岁。她的父母都是我认识的合格的教友,这位女儿也一向敬重天主,已做好了准备。正式入教后,我会安排她进学校的。”
  “那么我也要去做准备了。”
  洛伦佐神甫说着,已走入教堂中,“西尔维奥弟兄,请您知道,我对教徒的苛刻要求不是没有道理的。心怀异端思想的人,我必会驱逐。然而诚意敬奉的人,我也会张开双臂拥抱,欢迎他们踏上正道。”
  “是的,神甫。”
  夏玉雪听见背后的门闩拨动,门推开,发现是曲秋茗回来了。
  “回来了?”
  她问。
  “回来了。”
  曲秋茗还是那个样子,回答的语气冷淡。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失落,只是平平静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或许的确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你去哪里了?”
  “闲逛,哪也没去。”秋茗敷衍她,将门关上,走到墙边靠着墙坐下,“你还真没走啊?我以为依你的性子,会跑路呢。”
  “我又能去哪呢,在这个地方,也不知能去哪里。”
  夏玉雪说。
  她感觉两人之间的对话没有任何意义,问一句答一句,实在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对哦,地图在我这。”
  曲秋茗从怀里将地图取出来,想了想,又放了回去,“算了,还是放我这吧。我还真怕哪天你就不见了。”
  “我不会那样做的。”
  “以防万一嘛。”她说着,想了想,又问,“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三四天吧,也许。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你觉得会顺利吗?”轻笑一声,“和你有关的事情,什么时候如你所愿过?”
  “倒也是。”
  夏玉雪望向窗外,此时的街道上已没有多少人了,“你刚才去哪里了?”
  又问一遍。
  “和你没关系吧,我去哪又不受你管。”话里带刺,曲秋茗说完,沉默了一会。或许是觉得这种沉默比尬聊还要让人难受,还是又开了口,“我在地图上找到一间天主教堂,打算去看一看。”
  “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到,人家不让进。”她低着头,叹口气,伸手触碰身前的十字架,“说我不是信徒,不能进去。所以我就回来了。”
  “这样。”
  对此事,夏玉雪也不知该如何做评价。
  “就这样,也行吧。人家有人家的管理条例,我也确实没打算加入。”
  曲秋茗将银制十字架举起,在眼前晃了晃,“倒是认识了一位真正的教徒,人挺好的。不过说的很多话我都听不懂,称义,拣选之类的话,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我以为你会懂的。”她望着面前身穿白衣的背影,“我记得以前,我引用过那部经文的话,你还能讲明出处。我以为你是知道这方面知识的。”
  “以前的事情了吧。”夏玉雪若有所思,“我记得还是在村里的时候。恐怕那时还懂,但现在也不懂了。当时还有血,现在没有了。”
  “行吧。”
  秋茗觉得她是在搪塞,又觉得她或许是真不懂了。毕竟,和面前这人有关的事情,都是很奇怪的。自己也见过了那女人,自己也知道了血的事情。曲秋茗不打算在这方面多想,如今跟随这个人,只是希图见证一个结局,除此之外,不想深究,“明天我还要再出门,你有没有什么事要做的?”
  “明天,明天我要和那位商人交易。”夏玉雪取出女人给她的纸条,阅读上面的说明,“地图你要用就拿着吧,我也不需要。”
  “不了,明天你有事,我就跟你一起走。拜访那位新认识的朋友,可以等后面再说。”曲秋茗冷笑一声,“我可没忘记来这里的目的,和你有关的活动,我是不能错过的。”
  “何必呢,秋茗?”
  她看着少女,眉头轻轻皱起,口中无意识地叹了声气,“我觉得我的事情,你还是少参与些好。”
  “我有我自己的打算。”曲秋茗不让步,“明天你去哪?”
  “码头。”
  “我们来时的码头?”
  “是的。”
  夏玉雪没注意到她脸色的变化,“那个商人住在船上,是一个西方人。”
  “有翻译吗?”
  “有,随船的商人有翻译。”她继续说,“这样做其实不符合行规,我们这里也该有翻译才对。但是那位守宫说她不负责这事。”
  曲秋茗并不关心那位从没见过的新人的情况,现在更关心别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是哪艘船?”
  “我只知道船名。”夏玉雪回答,看着字条,“叫做‘友弟德’号。”
  “……哦。”
  “你怎么了,这种语气?”
  “没什么。”
  又一次举起十字架,曲秋茗看着,笑了一下,那种无奈的冷笑,“没什么,唉,始终都还是会这样呢。”
  货物的清点已经完成,船只的清扫也已完成,眼下,没有什么事情了。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最后一艘船,那特殊的船客,我希望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在这个异国他乡,如果发生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处理起来会很麻烦。我想我有必要再去提醒一下小孩,让她把控好安全,不要让别人接触到那两位。
  没有更多的事情了,日志记录至此结束。
  1861年8月3日,安息日。于日本大阪港口
  C·威斯克斯
  “我回来了。”
  阴暗的船舱内,只点起一支蜡烛。房门打开,照入亮光,一个人影走进。
  口中说的,是异国的语言。
  “回来了,冈田。”
  坐在书桌前的人转身,看着她。面前的人穿着一身黄杉,短发齐耳,“这次回来的比以往要早很多呢,里卡多神甫和西尔维奥执事的情况如何。你有没有代我向他们致以问候?”
  “里卡多神甫已经离开了,去了别的地方传教。”
  冈田片折如实回答,说话的语气平静,机械,语调不带起伏,讲的同样是外语,“新来了一位洛伦佐神甫,执事还在。新神甫规定教堂不对外人开放,我没有入教堂。”
  “那可不是很好,嗯。”
  坐在书桌前的人说着,语气中带着笑声。昏暗的室内看不见她的面孔,唯有一双眼睛,眸子如血一般赤红,“不过也没办法,是不是?毕竟,我们这些人,是不认教宗领导的。”
  “是的。”
  “宗教问题,唉。总是那么麻烦,女王都没办法解决的事情,我们又能说什么。”
  那对红色的眼眸摇动了几下,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今日毕竟是安息日,冈田小姐,我看你还是将就一下。就和我一起在这船上,对着这房间墙上挂着的十字架进行礼拜吧。”  轰轰轰——!!  接连几团像素火焰爆发,将几只“神秘”的身形彻底淹没,在火光中分解为漫天的像素,消散无踪。  林七夜用精神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对于卫冬的戒备放松了些许,他的精神力扫过前方,确认了几只从墙体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后,迅速的选择最优的突破路径,绕开了它们的围剿。  “你真的不知道别的什么线索了?”林七夜皱眉看向卫冬,“这些东西的数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们迟早会被耗死在这里。”  “这我真不知道……”卫冬苦笑着说道,“我只知道这神社就是一处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过我一开始以为这些只是单纯的石像而已,真的没想到它们居然还能复苏。”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卫冬在进行日本“人圈”毁灭计划之前,专门有研究过这方面的内容,所以能认出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训营可没有学的这么细致,自然也就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但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知道络新妇吗?”林七夜问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传说中的一种。”  林七夜的双眸顿时亮了起来。  “你想到了什么?”雨宫晴辉疑惑问道。  “那句预言,‘络新妇的石像底端,藏着离开死境的钥匙’。”林七夜认真的说道,“这个地方没有出口,后方还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杀,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这里又有诸多石像复苏……  ‘络新妇’,‘石像’,‘死境’三个要素都齐了,如果那句预言是指向这个情况的话,离开这里的方法或许就藏在络新妇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这个预言的结果是正确的。”雨宫晴辉提醒道。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雨宫晴辉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那就赌一把。”  “把络新妇的样貌特征告诉我,我试着找一下它。”林七夜一边飞奔,一边闭上了双眼。  在雨宫晴辉和卫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络新妇石像的位置,那是一个半身蜘蛛,半身妖娆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从墙壁中破出,身上到处都是密集的蛛网,一双血红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环顾着四周。  只是,她的位置与林七夜等人的逃离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说林七夜想去到那里,就必须回头杀穿那十几只正在穷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当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闪烁】过去,但雨宫晴辉和卫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气,“我们必须要闯过去。”  雨宫晴辉将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闪过郑重之色,虽然他无法使用祸津刀,但自身的刀术功底还在,不至于毫无战斗之力。  而卫冬则从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弹夹,塞进了手枪之中,同时左手握着一枚像素风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险,将银环吐出,说道:  “你开路,我们掩护你。”  林七夜点了点头,“好。”  话音落下,三人同时停下脚步,回头面对那十数只咆哮冲来的日本妖魔,双脚猛踏地面,身形如箭般冲刺而出!  林七夜将右手的直刀甩出,斩向为首的那只妖魔,同时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庞大的召唤法阵再度张开。  一抹白光闪过之后,一只满身绷带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头。  “木木,干活了。”  “嘿咻——!!”  咔嚓嚓!!  木木背后的绷带飞快的松开,一枚枚锃亮的挂载式导弹悬在它的身后,刺目的火光自导弹的尾端喷涌而出,呼啸着飞向身后廊道中蜂拥而来的十数只妖魔。  “卧槽!”  卫冬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国粹,然后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轰——!!!  三枚挂载式导弹在狭窄的空间内同时爆炸,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周围密密麻麻的房间撕成碎片,汹涌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间淹没了那十几只妖魔的身影。  与此同时,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跃而下,身形急速膨胀成一座巨大的钢铁堡垒,横在了三人之前,将炽热的火浪隔绝在外。  雨宫晴辉是亲眼看过林七夜动用导弹的,但眼前的这一幕对卫冬来说,属实有些超出理解范围了……  抬手就发射空对地挂载导弹?这生猛程度已经堪比会长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钢铁堡垒如气球般缩小,又变成了一个挂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后,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于火浪之间。  几道寒芒自火海中闪烁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经拉满,但依然有几只妖魔自爆炸中存活,这些妖魔的故事传播越是广泛,力量便越强,此刻能够从火光中冲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轻松秒掉的那些杂鱼。  一个手中提着青灯的幻影迎面撞上林七夜,灯盏间的青光大作,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弥漫出无尽的死气,像是拥有生命般,疯狂的钻向林七夜的七窍。  林七夜眉头一皱,正欲有所动作,一声枪鸣便从他的身边响起。  一枚像素子弹精准的击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灯,将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开来,环绕在林七夜周围的死气也随之消散,林七夜转头看了一眼,卫冬正握着手枪,对着林七夜微微一笑。  锵——!  刹那间,一抹刀芒自雨宫晴辉的腰间闪出,在火浪中划过一道圆弧,斩下了那失去了青灯的幻影头颅。  紧接着,又是几只妖魔从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闪出,咆哮着冲向跑在最前面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语,他伸出手,在空气中一按,九道绚丽的魔法阵光辉在他的身前闪烁,一道道穿着深青色护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阵中闪出,向着那些妖魔拦截而去。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阅读最新章节。为您提供大神三久零的无良神明与不存在老婆的恋爱日常最快更新第713章联手对敌免费阅读https://笔迷楼为你提供最快的青雪更新,第174章第一百七十一章,日曜日免费阅读。https://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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