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碇佐裕（二）
他的抑郁症好多了，被我带着能和人简单交流。
他拿到了义肢，被我哄着出门时，因为不熟悉而显得别扭的走路姿态时常为路人所侧目。那种或好奇或怜悯，以及小孩子展现出的比大人更不懂得掩饰的惊讶、害怕或是嘲笑，在旁边的我都清清楚楚感受到了，他一定感受得更深。
于是他避开路人的目光，很认真地告诉我：“真嗣，只有你最好了。”就好像被其他人推到我身边，只能依赖我的样子。
在最后一次复诊时，相熟的护士又夸奖起我，还是老一套，因为我照顾佐裕。从一开始的高兴，到后来我反而难受起来，因为我越来越顾虑到他的感受。
在我被别人夸赞的同时，不是也在伤害他，暗示他没用吗？他面对我时常常能毫不犹豫地把自尊抛在我的感受之后，可不代表我能允许他敏感的自尊心被随意践踏。
“佐裕是个很乖很能干的孩子。”我向护士们反驳，“佐裕很多事情都不用别人帮忙，他自己能做得很好。”
“啊，是吗？既然是这样就好啦。”虽然随后又夸了佐裕几句，但我和佐裕都听得出她们不相信，只是在敷衍。
在我生着闷气的时候，反而是他开解我。
“她们这样说我不介意，其实反而有点高兴。”
“？”我不明所以。
“因为她们不是在夸奖真嗣吗？难道真嗣不喜欢别人的赞扬？因为夸的是真嗣所以我很高兴。况且真嗣是真的很能干啊。”医院回廊种满紫藤，他伸手够了够从支架上垂下来的生机勃勃的紫藤花，轻嗅紫藤花的时候，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渲染得他的侧脸边缘几近透明，“我真的觉得真嗣是非常好的人呢。”
我脸微微发烫，肯定是红了。
“你看，因为小小的夸奖就脸红的样子也非常可爱，哈哈哈。”
“啊，佐裕！真是没想到熟悉起来，你是个性格这么恶劣的人。”
“唔，我的性格可好了，真嗣最喜欢我了对吧？”佐裕可怜兮兮，犹如被抛弃在雨夜里的小奶猫。
我受不了他扮可怜，撑了一会儿，怒气终究没坚持下去：“……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们一直形影不离，他为了我和我去上普通学校。他面对我的照顾习以为常，因为他觉得我们之间不用分得那么清楚，也就不再客气，能偷懒则偷懒。我也不觉得烦，这大概就是养成的乐趣？
“天气一直是这样啊。”暑假的时候和他在家，其实不论寒假暑假一直是这样的气候，“我们都没有经历过寒冬呢。”
他说：“因为第二次冲击以后，地轴偏转被掰正，所以没有冬天了。十年前，在年末西伯利亚的冷空气是会如期而至的。”
“啊，你是说那堂课吗。老师讲的真可怕啊。”我心有余悸。
那节课，第一次讲到第二次冲击。南极发生的大爆炸引起了各种□□，加上内战、民族纷争，接踵而至的天灾**使地球失去一半人口，老师讲得十分悲壮沉重。
“毕竟他们那一辈人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那些灾难。”
根据《死海文书》的预言，这个世界还会迎来第三次冲击。然而南极的爆炸被上面说成陨石撞击，使徒的事情也对普通民众隐瞒下来。
“如果第三次冲击如期而至，只有真嗣能保护全人类，但是对抗第三次冲击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事情，真嗣会去做吗？”
“只有我能保护人类吗？”我指着自己鼻子向他确认。
他点点头。
我想了想说道：“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当然会去，毕竟，全人类都消亡怎么想都很可怕啊。那不是做了也许会死，不做却一定会死的事情吗？”
他笑笑：“说的也是。”
“不过‘只有我才能拯救世界’这种情况怎么会发生呢？世上那么多厉害的人，怎么可能轮到我？绝对不可能。”
然后被我视为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在几年后发生了。
第三东京市，作为一个要塞城市，有一部分在位于地下的NERV本部。
经历了使徒入侵，在使徒脚边飙车，N2地雷冲击波掀翻车子等一系列惊险刺激的事情之后，坐着通往NERV本部的缆车，望向波光粼粼的地下河流，至此为止，我还算喜欢这个令人目不暇接，现代感十足的要塞城市。
终极人型决战用武器EVANGELION初号机。自从介绍起这个号称人类最后的王牌的东西，我就感觉气氛不太对。
虽然知道被父亲叫过来铁定有什么事情，却没想到是这样。
“碇真嗣君，是你要坐上去哦。”赤木律子博士这样说，好像觉得让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去驾驶一个从未听闻过的巨型机器人没有哪里不对。
佐裕握住我的手。
我想到佐裕跟我提到过的“只有你能拯救全人类”的问题：难道这架机器只有我能开吗？不可能的吧？
我摇摇头。
没错，男孩子骨子里总有些血性，有当英雄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但不代表这种白白送死的行为！叫做EVA的这种东西，我根本不会驾驶。
“父亲，为什么叫我来？”我锁住眉头，问那个出现在上方观察室，高高在上隔着玻璃，因为逆着光一时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就和你想的一样。”
“你是要我坐上这个和刚才那东西战斗吗？”
佐裕握着我的手又握紧了些。
父亲冷酷地吐出那个字：“对。”
这里的人究竟怎么回事，怎么都想当然地觉得我该坐上EVA，该去战斗！就连刚才还挺和蔼的葛城美里小姐也劝说我上去，好像不坐上去就是贪生怕死不够男人的胆小鬼。
我当时咬着牙，如果不是佐裕在身边，委屈和怨怒就要爆发出来了。我很想对着那个在只有需要的时候才把我叫过来，漠视我生命和情感的男人说拒绝的话。但是，又不想被小看，尤其是被那个男人小看。那个被我称作“父亲”的男人一脸淡漠，仿佛我一说出拒绝的话，他就会说“不想干就回去”，连一个失望的表情都欠奉——虽然对他依旧有憧憬的我也相当害怕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感受到佐裕指尖传来的温度，他也一定感受到我手指的颤抖。我承认我又懦弱了，却唯独不想在佐裕面前表现出来。我只能放大另一种感受表现出来：荒唐！随随便便把最终兵器交给一个国中生而不是精英军人，这难道不荒唐吗？
“佐裕……你怎么看？你帮我选吧。”我尽量语气平稳地说。
这种重大的抉择我怎么做得出？就凭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国中生，能够肩负起保护整个城市的安危而不是被秒掉吗？
如果苦恼，把选择推给别人，这是人之常情。因为错了就怪罪不到自己头上。但是如果是佐裕……“如果是佐裕帮我选的话，无论哪种我都不后悔。”我下定决心，这样说。
他很平静，说：“那就上去吧。”
好吧，既然他也这么说。别人这么说，我或许会有愤懑的情绪，但当他替我做出选择，我却觉得内心平静不少，还有着被他信赖的满足感。其实抛开理智，我内心也在幻想着能驾驶EVA轻轻松松打败敌人，让人刮目相看。
大不了一死。
我上前，他拉着我的手没有松开。
“我和你一起。”他理所当然地说。
是啊，我们做什么都是一起的。
赤木博士一副“你们别乱来了”的表情，不顾佐裕的坚定说道：“EVA的驾驶舱虽然不是不能搭载其他人，但是非驾驶员的精神杂波会影响到驾驶员与EVA的同步率，像真嗣君这样从没经过训练的驾驶员，再加一人恐怕会导致EVA根本无法启动。也就是说，就算佐裕君帮真嗣君选择驾驶EVA，他也不能跟真嗣君一起坐上……”
然后被父亲打断：“就让他们试试。”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说不定能成功呢。”美里小姐说。而她之前还觉得初号机那被称为09系统的的启动几率简直渺茫得没边。
把初号机淹没得只剩头颈部位的冷却液被排出。
“停机信号插栓抽出完毕。”
“了解。驾驶舱插.入。”
“嗯，这是什么？啊……”驾驶舱灯光亮起之后，随着注水指令的下达，我惊慌地看到下面冒出橙色的液体，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本能地憋了一口气，在液体没过头顶时看向身边。佐裕向我传递一个安抚的眼神。
“不要紧，让肺部充满LCL的话，就能直接把氧气输入血液中。”
听到赤木博士这么说，实在憋不住那口气的我迫不得已将肺部的空气都吐了出去，橙色液体马上取代空气灌进肺部：“啊，好难受。”LCL有种淡淡的血腥味。
“我觉得还好，很快就会习惯吧。只要有真嗣在，我就觉得很安心。”他淡定地简直不像第一次坐上EVA。
我看看这么说的佐裕，突然尴尬脸红起来。跟他在同一片水域里呼吸，这感觉很奇怪。
他突然笑了：“我觉得我们好像在妈妈肚子里的双胞胎一样。这里对真嗣来说，说不定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这么说确实。不知怎么的，在这里，好像有一种在妈妈怀里的安心感。跟他还真像吞吐着同一片羊水的双胞胎。
“这里对真嗣来说，说不定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当时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他说的全部我都不疑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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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到了义肢，被我哄着出门时，因为不熟悉而显得别扭的走路姿态时常为路人所侧目。那种或好奇或怜悯，以及小孩子展现出的比大人更不懂得掩饰的惊讶、害怕或是嘲笑，在旁边的我都清清楚楚感受到了，他一定感受得更深。
于是他避开路人的目光，很认真地告诉我：“真嗣，只有你最好了。”就好像被其他人推到我身边，只能依赖我的样子。
在最后一次复诊时，相熟的护士又夸奖起我，还是老一套，因为我照顾佐裕。从一开始的高兴，到后来我反而难受起来，因为我越来越顾虑到他的感受。
在我被别人夸赞的同时，不是也在伤害他，暗示他没用吗？他面对我时常常能毫不犹豫地把自尊抛在我的感受之后，可不代表我能允许他敏感的自尊心被随意践踏。
“佐裕是个很乖很能干的孩子。”我向护士们反驳，“佐裕很多事情都不用别人帮忙，他自己能做得很好。”
“啊，是吗？既然是这样就好啦。”虽然随后又夸了佐裕几句，但我和佐裕都听得出她们不相信，只是在敷衍。
在我生着闷气的时候，反而是他开解我。
“她们这样说我不介意，其实反而有点高兴。”
“？”我不明所以。
“因为她们不是在夸奖真嗣吗？难道真嗣不喜欢别人的赞扬？因为夸的是真嗣所以我很高兴。况且真嗣是真的很能干啊。”医院回廊种满紫藤，他伸手够了够从支架上垂下来的生机勃勃的紫藤花，轻嗅紫藤花的时候，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渲染得他的侧脸边缘几近透明，“我真的觉得真嗣是非常好的人呢。”
我脸微微发烫，肯定是红了。
“你看，因为小小的夸奖就脸红的样子也非常可爱，哈哈哈。”
“啊，佐裕！真是没想到熟悉起来，你是个性格这么恶劣的人。”
“唔，我的性格可好了，真嗣最喜欢我了对吧？”佐裕可怜兮兮，犹如被抛弃在雨夜里的小奶猫。
我受不了他扮可怜，撑了一会儿，怒气终究没坚持下去：“……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们一直形影不离，他为了我和我去上普通学校。他面对我的照顾习以为常，因为他觉得我们之间不用分得那么清楚，也就不再客气，能偷懒则偷懒。我也不觉得烦，这大概就是养成的乐趣？
“天气一直是这样啊。”暑假的时候和他在家，其实不论寒假暑假一直是这样的气候，“我们都没有经历过寒冬呢。”
他说：“因为第二次冲击以后，地轴偏转被掰正，所以没有冬天了。十年前，在年末西伯利亚的冷空气是会如期而至的。”
“啊，你是说那堂课吗。老师讲的真可怕啊。”我心有余悸。
那节课，第一次讲到第二次冲击。南极发生的大爆炸引起了各种□□，加上内战、民族纷争，接踵而至的天灾**使地球失去一半人口，老师讲得十分悲壮沉重。
“毕竟他们那一辈人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那些灾难。”
根据《死海文书》的预言，这个世界还会迎来第三次冲击。然而南极的爆炸被上面说成陨石撞击，使徒的事情也对普通民众隐瞒下来。
“如果第三次冲击如期而至，只有真嗣能保护全人类，但是对抗第三次冲击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事情，真嗣会去做吗？”
“只有我能保护人类吗？”我指着自己鼻子向他确认。
他点点头。
我想了想说道：“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当然会去，毕竟，全人类都消亡怎么想都很可怕啊。那不是做了也许会死，不做却一定会死的事情吗？”
他笑笑：“说的也是。”
“不过‘只有我才能拯救世界’这种情况怎么会发生呢？世上那么多厉害的人，怎么可能轮到我？绝对不可能。”
然后被我视为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在几年后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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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知道被父亲叫过来铁定有什么事情，却没想到是这样。
“碇真嗣君，是你要坐上去哦。”赤木律子博士这样说，好像觉得让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去驾驶一个从未听闻过的巨型机器人没有哪里不对。
佐裕握住我的手。
我想到佐裕跟我提到过的“只有你能拯救全人类”的问题：难道这架机器只有我能开吗？不可能的吧？
我摇摇头。
没错，男孩子骨子里总有些血性，有当英雄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但不代表这种白白送死的行为！叫做EVA的这种东西，我根本不会驾驶。
“父亲，为什么叫我来？”我锁住眉头，问那个出现在上方观察室，高高在上隔着玻璃，因为逆着光一时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就和你想的一样。”
“你是要我坐上这个和刚才那东西战斗吗？”
佐裕握着我的手又握紧了些。
父亲冷酷地吐出那个字：“对。”
这里的人究竟怎么回事，怎么都想当然地觉得我该坐上EVA，该去战斗！就连刚才还挺和蔼的葛城美里小姐也劝说我上去，好像不坐上去就是贪生怕死不够男人的胆小鬼。
我当时咬着牙，如果不是佐裕在身边，委屈和怨怒就要爆发出来了。我很想对着那个在只有需要的时候才把我叫过来，漠视我生命和情感的男人说拒绝的话。但是，又不想被小看，尤其是被那个男人小看。那个被我称作“父亲”的男人一脸淡漠，仿佛我一说出拒绝的话，他就会说“不想干就回去”，连一个失望的表情都欠奉——虽然对他依旧有憧憬的我也相当害怕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感受到佐裕指尖传来的温度，他也一定感受到我手指的颤抖。我承认我又懦弱了，却唯独不想在佐裕面前表现出来。我只能放大另一种感受表现出来：荒唐！随随便便把最终兵器交给一个国中生而不是精英军人，这难道不荒唐吗？
“佐裕……你怎么看？你帮我选吧。”我尽量语气平稳地说。
这种重大的抉择我怎么做得出？就凭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国中生，能够肩负起保护整个城市的安危而不是被秒掉吗？
如果苦恼，把选择推给别人，这是人之常情。因为错了就怪罪不到自己头上。但是如果是佐裕……“如果是佐裕帮我选的话，无论哪种我都不后悔。”我下定决心，这样说。
他很平静，说：“那就上去吧。”
好吧，既然他也这么说。别人这么说，我或许会有愤懑的情绪，但当他替我做出选择，我却觉得内心平静不少，还有着被他信赖的满足感。其实抛开理智，我内心也在幻想着能驾驶EVA轻轻松松打败敌人，让人刮目相看。
大不了一死。
我上前，他拉着我的手没有松开。
“我和你一起。”他理所当然地说。
是啊，我们做什么都是一起的。
赤木博士一副“你们别乱来了”的表情，不顾佐裕的坚定说道：“EVA的驾驶舱虽然不是不能搭载其他人，但是非驾驶员的精神杂波会影响到驾驶员与EVA的同步率，像真嗣君这样从没经过训练的驾驶员，再加一人恐怕会导致EVA根本无法启动。也就是说，就算佐裕君帮真嗣君选择驾驶EVA，他也不能跟真嗣君一起坐上……”
然后被父亲打断：“就让他们试试。”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说不定能成功呢。”美里小姐说。而她之前还觉得初号机那被称为09系统的的启动几率简直渺茫得没边。
把初号机淹没得只剩头颈部位的冷却液被排出。
“停机信号插栓抽出完毕。”
“了解。驾驶舱插.入。”
“嗯，这是什么？啊……”驾驶舱灯光亮起之后，随着注水指令的下达，我惊慌地看到下面冒出橙色的液体，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本能地憋了一口气，在液体没过头顶时看向身边。佐裕向我传递一个安抚的眼神。
“不要紧，让肺部充满LCL的话，就能直接把氧气输入血液中。”
听到赤木博士这么说，实在憋不住那口气的我迫不得已将肺部的空气都吐了出去，橙色液体马上取代空气灌进肺部：“啊，好难受。”LCL有种淡淡的血腥味。
“我觉得还好，很快就会习惯吧。只要有真嗣在，我就觉得很安心。”他淡定地简直不像第一次坐上EVA。
我看看这么说的佐裕，突然尴尬脸红起来。跟他在同一片水域里呼吸，这感觉很奇怪。
他突然笑了：“我觉得我们好像在妈妈肚子里的双胞胎一样。这里对真嗣来说，说不定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这么说确实。不知怎么的，在这里，好像有一种在妈妈怀里的安心感。跟他还真像吞吐着同一片羊水的双胞胎。
“这里对真嗣来说，说不定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当时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他说的全部我都不疑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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