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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千二百八十九章 人力担架

都市之战神无双 陆通 27535 Jul 5, 2022 4:22:4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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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下车!”解放卡车的后车板咣地放下来,窝在后面睡觉的林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底下的陈勇少尉很严肃,厉声呵斥着这群新兵,林锐混在新兵里面笨拙地跳下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命令:“都蹲下!蹲到那边去!”怎么要蹲下啊?坐牢啊?林锐不明白,但是无形的力量让他不明白也得服从。他提着自己的东西跟着新兵们跑到操场中央蹲下,一个一个都跟窝冬鹌鹑似的蹲成几排。他左右看看,没多少新兵,也就40多个吧。也是,机关哪儿用得了那么多人呢?新兵连都这样,忍忍吧。他抬头打量这个操场,打量自己可能要待三年的部队。突然,一个大标语牌子撞进他的眼睛:天上神鹰,陆地猛虎,海中蛟龙——啥意思啊?他还没明白,再往右边一看,也有一个标语牌:特种部队铸造特种精神,特种精神锻造特种战士——我操!林锐迷迷糊糊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特种部队?!那边陈勇开始点名了,点到名字的提着自己的东西出列,够一个班就让班长带走。林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种货色怎么能撞到特种部队来,旁边的新兵就推他:“你是叫林锐吧?”火车上说过几句话,所以林锐知道他是内蒙古来的蒙族小伙子,名字叫什么记不清了,反正他一路都唱蒙族歌曲来着。林锐看他一眼:“是。”蒙族新兵憨厚地笑着:“叫你了!”
    “林锐!”陈勇拿着名单厉声吼。林锐提着东西迷糊地站起来:“在呢……”陈勇厉声喝:“下次说到!站到那边去!”林锐提着东西没走,小心地问:“首长,是不是搞错了?我当的是政治条件兵……”陈勇黑着脸怒吼:“搞错什么?!没搞错!站到那边去!下次叫我排长!”林锐不敢再说话了,提着东西到那边站成一排。陈勇拿着名单喊下一个:“乌云!”
    “到!”蒙族新兵乌云喜笑颜开地站起来跟着林锐过去了。一班班长老志愿兵田大牛穿着常服扎着腰带,大檐帽下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射着寒光,看着面前这群新兵蛋子。他眯缝起眼睛仰起下巴:“都给我听好了,我只说一次!我叫田大牛,是你们的班长!从今天开始,你们不是老百姓了,是军人!我不管你们在家是个什么德行,这里是部队!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林锐站在队列里不吭气儿。
    “知道我们是什么部队吗?”田大牛高声问。没新兵回答,林锐憋着嗓子喊了声:“特种部队——”田大牛看他:“下次记住先喊报告!——答对了,是特种部队!知道特种部队是干什么的吗?”林锐喊:“报告!”
    “你知道啊?那你说说!”田大牛看他,脸上有了笑容。
    “我不是来当特种兵的,我是来当政治条件兵的!招兵干部说我去的是军区直属队,没说是特种部队!”林锐说。田大牛看他的眼睛露出寒光:“没错啊,这里是军区直属队啊!我们特种侦察大队就是军区司令部直属的唯一一支尖刀部队!明白了?”林锐张张嘴却被噎住了,显然他没意识到解放军也会骗人,还骗他吃了个哑巴亏。田大牛冷笑一声:“看来你们坐车是太舒服了,还没睡醒。让你们醒一醒盹儿,5公里越野。跟我走!”新兵们跟着田大牛开始跑步。林锐跑在队列里面还是不明白,这个“政治条件兵”怎么就变成“特种兵”了呢?
    新兵们呼哧带喘跑完5公里,又被班长海训了半个小时,才被带进宿舍打开自己的背包铺床。林锐分在上铺,他的下铺就是蒙族新兵乌云。乌云哼着草原牧歌欢快地铺床,林锐探头下来:“你知道你是要来当特种兵吗?”乌云嘿嘿一乐:“知道啊,招兵干部和我们盟武装部的都告诉我了。”林锐问:“他们怎么告诉你的?”乌云回答:“招兵干部摆了个桌子,招呼我们,到我们这儿来吧!我们是特种兵,伙食费高,吃得好!我就来了。”林锐诧异地问:“你知道特种兵是干什么的吗?”乌云收拾着自己的床铺:“不知道,总之就是和别的兵不一样呗!操心那个干什么啊?啥时候吃饭啊?”林锐气急败坏:“你就知道吃吃吃!”
    2
    侦察指挥17队的弟兄们光着膀子在雪地里摸爬滚打,只要天气恶劣,就是他们队长最兴奋的时候,因为又可以折腾他们了。小伙子们怒吼着扑在一起,雪花乱飞拳脚交加,他在旁边看着就高兴。
    穿着常服的何小雨和方子君并排走在陆军学院的路上,立即成为焦点。路旁刚刚下课列队出来的步兵和炮兵专业的弟兄嗷嗷叫,番号喊得山响,一个觉得自己是老大哥,一个觉得自己是战争之神,在漂亮女兵面前表现一下都是情有可原。通讯专业有女学员,番号就变得比较酸溜溜的,多少有点儿嫉妒的意思,以前习惯了当焦点,现在焦点转移了,哪个女孩儿也是不乐意的。可是这一个文职干部、一个学员,两个漂亮女兵没有在他们身边停留,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走向灰头土脸穿着迷彩服列队去食堂的侦察指挥17队。17队弟兄们的眼睛都放光了。何小雨大大方方走到队长跟前,敬礼报告:“报告首长,我们找刘晓飞!”队长看看她,看看刘晓飞:“刘晓飞,出列。”刘晓飞绷着脸出列,不敢有笑意,怕回来被弟兄们锤。张雷就看方子君,方子君白皙的脸上出现一片红晕,眼神躲到一边去了。何小雨调皮地看看张雷,又看看方子君:“还有张雷。”队长点头:“张雷,出列。”张雷出列,脸上有种异样的笑意,方子君一看就明白——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她想生气但又没法子生气,干脆不看他,看向远方。远方是操场,也没什么好看的。
    17队的弟兄们就很嫉妒。队长看着他们的眼神,笑笑挥手:“看他妈的什么看?都是他妈的毛孩子,毛长全了再说吧!值班员带队,食堂。刘晓飞,张雷,饭后归队。”弟兄们怪声怪气喊着番号走了,刘晓飞摸摸脑袋看着何小雨笑:“你们怎么来了?”何小雨说:“我今天没课,姐姐来找我玩,说着她说要不来看看你。我就请假出来找你了,怎么不欢迎啊?那我们回去了!”刘晓飞赶紧说:“别别!我不是那个意思!”
    张雷看着方子君,方子君始终没有正视他。当他侧过去视线的时候,方子君的眼睛一下子落在他的侧面。张雷感觉到了,立即转过脸,两个人的目光撞个正着,几乎是火花飞溅!方子君的眼中居然有泪花闪动,她果断地躲开了。张雷很纳闷儿,还没反应过来,刘晓飞就在那边说:“我们不能在这儿戳着,你们俩先走,在学院家属院门口的饭店等我们。”方子君低着头,跟何小雨在前面走了。张雷还在发呆,刘晓飞一拉他:“你发什么傻啊?走啊!”
    陆军学院的饭店比较一般化,地方也小。四个人要了个火锅,火锅很热,就都脱了军装上衣。酒是断然不敢喝的,饮料对付了。刘晓飞坚决要请客,方子君没再坚持。吃饭的时候,何小雨还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刘晓飞就听,听着听着嘿嘿一乐。何小雨就白他:“听懂了没有,你就乐?”方子君勉强地笑着,但在目光转换的瞬间看见了张雷,笑意就凝结在脸上。张雷一直在看她,眼神里的信息谁都能看出来。何小雨左右看看,突然问:“这儿有没有洗手间?”刘晓飞说:“我们这饭店可没洗手间,在外面楼里有。”
    “你带我去!”何小雨站起来拿起外衣套上,刘晓飞跟她出去了。雅间只剩下张雷和方子君,他们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张雷才笑着说:“你怎么也不吃呢?就听他们说话了?”浑厚的嗓音一出来,方子君就忍不住了,眼泪吧嗒掉下来,她伸手擦去,笑着说:“没事,我想起来一些不开心的事儿。”张雷不敢多说,知道方子君可能回忆起牺牲的战友或者她的父亲。他想了想,小心地说:“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是你的一个朋友。你可以把你的不愉快告诉我,这样你就能轻松一点儿。”方子君没看他,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从军装口袋里拿出一包红塔山,抽出一支:“抽吗?”张雷接过来,方子君抽出一支刚刚放在嘴上,张雷的打火机就凑到烟前面了。方子君用眼角余光扫了张雷一眼,没说话也没表情点着烟,深深吸着吐出一口:“别告诉小雨我抽烟。”张雷也没说话就是看着她,点着烟自己抽着。
    外面刘晓飞在前面匆匆走着,何小雨在后面喊:“哎!哎!你走那么快干吗?”刘晓飞回头说:“我不怕你急吗?女厕所我们这儿少,得走一阵儿呢!”何小雨又好气又好笑:“得了!我不去了!”刘晓飞纳闷儿:“啊?真不去了啊?”何小雨说:“真不去了!”刘晓飞说:“那我们回去。”何小雨问:“回去干吗啊?”刘晓飞说:“吃饭啊!张雷和你姐姐还等着咱们呢!”何小雨瞪他:“我说你真傻假傻啊?陆院把你练傻了啊?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刘晓飞纳闷儿:“怎么了?”何小雨没办法,只好直接说了:“你就没看出来,张雷对我姐姐有点儿意思?”刘晓飞惊了:“他?不会吧,你姐姐是干部啊!是你爸的干女儿啊!他吃了豹子胆了?”何小雨气得要命:“真给训傻了啊?那都像你那么想,那我就嫁不出去了是吧?!”
    刘晓飞一想,笑笑:“我也吃了豹子胆了。不过,你姐姐比他大啊!”何小雨打他一拳:“爱情和年龄有什么关系!我妈还比我爸大半年呢,不也蛮好的吗?”刘晓飞笑笑说:“也是。”何小雨问:“我正经问你啊,张雷这个人情况怎么样啊?”
    “我的铁哥们儿啊,还用说?”刘晓飞一本正经,“空降兵出身,**党员,当兵开始就是优秀士兵!跳过各种伞型各种复杂情况,现在戴的是五级伞徽——这可是他们空降兵最高级的伞徽!第一年就是班长,拿过三等功呢!军事素质更是没得说,我们一般的教员不敢跟他叫板……”
    “我没问你这个!”何小雨着急地说,“我是问你,他有没有女朋友?!”
    “有过,好像分了。”刘晓飞说,“是他们军部女子跳伞队的。”
    “什么好像啊?”何小雨急得都要踹他了,“到底有没有?我姐姐可是老实人,前线下来双亲都去世了,就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你可不能跟我撒谎!”
    刘晓飞想想:“没有。他没收到过女朋友的信,也没打过电话。”
    “肯定没有?”何小雨问。刘晓飞说:“肯定没有。在我们队,女朋友的信是要公开念的……”何小雨急了:“好啊你啊!你把我的信给念了?”刘晓飞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急忙捂住:“大家都念我不能不念。哎呀!你别掐我啊……”
    饭店雅间,方子君掐灭烟又点着一根。张雷急忙说:“你都抽了四根了,不能再抽了!”方子君不说话,只是抽烟。外面刘晓飞和何小雨笑着跑进来的声音传来,方子君闪电一般掐灭了烟丢在地上。何小雨第一个进来,一掀起帘子:“哎哟!怎么这么大烟味儿啊?跟着火了似的!张雷,你疯了啊你?抽那么多烟?!”张雷看看方子君,急忙说:“哦,队里不让抽,我憋好几天了。”方子君并没有感激地看他,只是拿起饮料喝了一口。
    饭后该走了,两个小伙子送两个女孩到陆院门口。张雷突然从自己冬季迷彩服口袋里拿出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两个小翅膀,上面还有一个降落伞,上面有红五星,还写着罗马数字“Ⅴ”。张雷把这个东西交给方子君:“从我得到它的那一天开始,它就没有离开过我。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喜欢。”何小雨笑了:“哟!这是什么?真漂亮!”
    张雷淡淡一笑:“我的伞徽,空降兵的骄傲。”方子君拿在手里愣愣的,眼泪在打转。大家都很诧异,方子君急忙擦擦眼睛:“迷眼了。”何小雨扑哧乐了,推张雷一把:“我可告诉你啊,臭小子!这是我姐姐!别闷着劲头使坏啊!”
    方子君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告别就径直走出陆院,何小雨急忙追过去。走出陆院大门,方子君突然回头,张雷穿着陆军冬季迷彩服,戴着作训帽冲着她调皮地笑了。方子君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看见的是一张几乎一样的年轻傲气的脸——只不过那张脸上还有模糊的伪装油彩,穿着早期的侦察兵迷彩服,钢盔上的迷彩蒙布上插着乱草。那个笑容也是不一样的,是冷竣温柔的笑。只是两张相似的脸,亲弟兄的脸,真的……太像了。方子君捂住自己的嘴,转身跑了。张雷傻站着,不知道怎么得罪方子君了。刘晓飞傻眼地看着:“哥们儿,怎么了?你招惹她了?”张雷摇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回到宿舍的方子君拿出抽屉里面的盒子,打开,里面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伞徽。两个金色的伞徽放在她的左右手,方子君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悲伤,放声哭了出来。她的门关上了,无论何小雨在外面怎么敲,方子君都不开门,靠在门上放声大哭。这哭声,她已经压抑了很多年。
    3
    林锐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这么多的罪,每天都不是度日如年了,简直就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早上起床先来一个5公里,开始是徒手,后来加上了背囊和钢盔,接着就是武器,号称早上的开胃餐。有这么开胃的吗?!林锐再不愿意也罢,反正都得跟着跑。最过分的是一个月以后不在营区的环路上跑了,拉出去在营区周围的山上开始跑,那是路吗?一条羊肠小道,都不知道多长时间没人走过了。时间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开始徒手25分钟算及格,现在武装23分钟才算及格!不及格怎么办?很简单,别人吃饭的时候,你去练就是了。林锐和几个身体素质没那么好的新兵都受过这个待遇,问题的关键是林锐能跑那么快,他就是不想跑。但是自从享受了别人吃早饭的时候自己要跑路的待遇以后,他就跟得上了。田大牛也不跟他多说废话,你达不到的就要业余时间单练,于是林锐所有的科目都达到了标准。林锐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无法出去的圈套。他原本打算不好好干,这样就会被淘汰,但是不好好干就得多吃苦,而林锐是不想吃苦的主儿;于是,他都达到了,而都达到了根本不可能走——这成了一个典型的怪圈循环了!
    这天早上林锐实在是不想跑了,对着田大牛哀求:“班长,我今天跑不了了!”
    “怎么了?”田大牛问他。
    “我……我尿血了……”林锐苦着脸说。这倒不是假话,他也确实累尿血了。但是田大牛似乎根本不为所动:“哦,尿血啊?尿血好治,你跑个5公里就好了。”
    林锐当即差点儿栽倒。还得跑,跑完不算还有体能。累得尿血的林锐咬着牙做完5个100,旁边的乌云还好,草原孩子苦惯了,这个还不算太苦。林锐几次俯卧撑的时候都差点儿起不来了,但是一想不仅没早饭吃,俯卧撑也一个少做不了,就坚持下来了。吃完早饭,田大牛把他们带到操场上的格斗训练场地,说:“今天我们开始进行格斗基础训练。”
    林锐一听,眼睛就放光——操!不就打架吗?这个我擅长啊!
    “格斗是特种兵的基本技能!”田大牛很严肃,出腿就一个边踢,旁边的沙袋开始晃悠。接着又是正蹬、侧踹、腾空飞踹、后踹,看得新兵们眼花缭乱,最后田大牛收腿的时候,林锐真心拼命鼓掌。看不出来啊!这个土不拉唧的农村兵还真的有一套啊!
    “想成为一个合格的特种兵,必须掌握格斗!”田大牛脸上只有微微的汗珠,“为什么我给你们看的都是腿功呢?因为你们首先要从腿开始练,在实战当中这一腿踢出去,踢到位可比你打十拳都管用!明白了吗?!”新兵们都兴奋地喊:“明白了!”
    “那边墙根去。”田大牛没让他们上来踢沙袋,一指那边观礼台,“一字站好了。”新兵们都纳闷儿,排队走过去了。田大牛命令他们:“分成两组——一组两腿分开,顶住墙根!二组在他们后面蹲下!”林锐纳闷儿地坐下,分开腿顶住墙根,乌云在他后面蹲下。新兵们都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田大牛下命令了:“二组,用右膝盖顶住他们的屁股!开始往前慢慢顶,速度要慢,但是力度要大!开始!”
    后面的新兵开始顶,前面的新兵初始还能忍着疼,但后来渐渐忍不住了,啊啊啊乱叫起来,绝对是一片鬼哭狼嚎。田大牛不为所动,哪个后面顶的新兵不使劲了,一脚踹上去:“不拉开韧带,你们怎么练习格斗?!从今天开始,你们每天都要给我拉韧带!早晚都要拉!”
    林锐咬牙不叫出声儿来,乌云在后面看着他脸上的汗珠,低声说:“疼你就叫吧,不丢人!大家都叫了。”林锐就是不叫,虽然已经脸红脖子粗——这是什么训练啊?!都17了居然要扯蛋?!乌云在后面看着不忍心了,膝盖偷偷放松了。田大牛看见,过来一把推开乌云:“有你那么顶的吗?看好了!”田大牛蹲下,一下子用膝盖结结实实顶上去了!“啊——”林锐终于号叫出来。田大牛慢慢加力。“**!老子不干了!”林锐突然站起来,田大牛被他推了个踉跄。林锐起身后掉头就跑,速度不是一般的快。田大牛先是傻眼了,不知道他要干吗,再一看,发现他径直奔向大门口就醒悟过来:“快快快!拦住他!有兵要跑!”
    穿着冬训服、大头鞋的林锐跑得跟绿色野兔子一样,班长和老兵都放下新兵去追他。他什么也不管了,虽然腿根还在火辣辣疼着,但是自由对他的诱惑更大。他是自由自在生活惯的,这样的生活能忍受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大门口的哨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眼睁睁看他跑过来,后面还追着一群老兵。随即哨兵班长明白了,拿起81-1步枪横在他前面。林锐起身就是一脚,班长用步枪打开了,随即抡起枪托像棍子一样打在他的肚子上。林锐一下子飞起来了,一个狗啃泥摔在地上,头晕眼花。田大牛和后面的班长、老兵,冲过来按住了他,再想跑就没戏了——这都是战场上抓敌人特工队的,手比钳子还硬。林锐哭喊着:“爸——爸——!这个兵我不当了!爸——快来救我啊!”
    老兵们哪儿还管他喊这个,七手八脚就给他拖到一边。哨兵拿起内线电话要大队部。田大牛脸上没有了平时那种不失憨厚的严肃,变得凶神恶煞,揪着林锐的领子:“我告诉你小子——这要是在战场上,我一枪毙了你!”
    耿辉匆匆忙忙来到大门口,林锐还在哭闹:“你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不干了!我不当兵了!让我回家!”耿辉看见他被捆上了,这帮老兵捆人都有一套。于是,林锐就跟粽子似的,鼻涕、眼泪都流在脸上,一点儿也没了从前那种还有点儿帅气的小伙子的感觉。
    “放开。”耿辉皱着眉头对自己的部下说。
    “政委,放开他就要咬人了!”田大牛急赤白脸地说,伸出自己的胳膊,上面有牙印,还出血了。耿辉说:“放开,这是新兵,不是战俘!我就不信他会咬我!”
    于是,两个老兵小心地解开林锐的绳子。林锐活动活动自己的手腕,上面都有了绳子勒出来的青紫色。他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恨恨地看着眼前的耿辉。哨兵班长踹他:“站起来!”林锐不站,反正他破罐子破摔了,本来就不打算干了。耿辉瞪了那个哨兵班长一眼:“你去找你们警通连长,就说我说的——禁闭三天!”
    “政委!我……”
    “立即就去!”耿辉的语气里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哨兵班长敬礼,转身跑步走了。耿辉看着林锐:“他踹你,我禁闭他三天;现在,你给我站起来!”林锐本来不想站起来,但是在耿辉的目光里似乎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了,是惧怕?似乎不是,因为政委对他没有任何凶巴巴的表情。耿辉看看这个满脸泪水的新兵蛋子:“说,为什么跑?”林锐带着哭腔:“我,我受不了!”
    “受不了什么?”
    “我,我不要当特种兵了,我要回家!”林锐哭着说。田大牛来本来就有气,现在一听这话更来气了:“那你干吗当兵啊?当兵习武是天经地义!你干吗要当兵?”
    “你们以为我愿意当啊?!是我爸逼我的!说好了是政治条件兵,是在机关的,谁告诉我是特种兵了?!你们要是告诉我是特种兵,把我杀了我也不来!你们骗我!”林锐哭着大喊。耿辉看着林锐,林锐看着他。许久,耿辉把他的军装领口整好,戴正他的作训帽,擦擦他的眼泪:“你不愿意当特种兵?”
    “不愿意。”林锐的声音小了下来,面对耿辉,他喊不出来。耿辉问:“那你愿意当逃兵?”林锐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件事情我暂时不追究,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以后告诉我,你想走还是留下,到时候你想走我不留你;你也给我三天时间,我来研究一下为什么你受不了,到时候也给你一个答复。好吗?”耿辉的声音柔和,但是有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是……”林锐不由自主地一个立正,毕竟穿了一个月不带帽徽军衔的冬训服。耿辉眼睛亮了一下,但是没说更多的,只说:“回你的班里去。”林锐敬礼,一个标准的向右转,跑步去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觉得奇怪,做这些动作似乎都那么自然,要知道他是那么恨队列训练啊。耿辉看着这些老兵:“特种侦察大队是一个全新的部队!你们在老部队的那点儿把戏别跟我在这里使!——我告诉你们,谁要是整新兵,我就对谁不客气!”老兵们本来憋了一股劲儿,但现在只能面面相觑。耿辉说:“新的部队应该有新的精神风貌,新的传统!都去吧,田大牛和你们新兵连长晚饭后找我。”老兵都散了。耿辉走在回大队部的路上,心里面沉甸甸的。他不想看到出现逃兵的事情,这对这支年轻的部队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4
    新兵连长是特战一连的韩连长,这是个小个子干部,远远没有身高米的林锐高。但他眼睛里射出的寒光却让林锐感到有点儿害怕,他已经知道在战场上,这家伙也是个侦察兵好汉。韩连长盯着林锐看了半天,看得林锐心里发毛。
    “带回吧。”韩连长也不骂他,更不打他,就是那么随便一句。田大牛赶紧说:“连长,他还小!不懂事……”
    “哪儿那么多废话?!带回!”韩连长一句话就把田大牛噎住了。回去的路上,田大牛忍不住地说:“你你你,让我怎么说你啊?你疼你就告诉我啊,受不了,我可以松一下,但你也不能跑啊!你这下可给韩连长上眼药了,我想救你,也救不了了!回去后,去我那儿拿红花油先预备着,遇到啥情况你都别还手,抱住脑袋找个旮旯儿蹲下。记住了!”
    “怎么了,班长?”林锐不明白。田大牛也不敢多说,烦躁地一挥手:“你你你,你别问了!记住,不许还手,也不许还嘴!该求饶的时候就求饶!”
    什么求饶啊?林锐更蒙了。在17岁的林锐的观念当中,解放军就是报纸杂志上的那种形象,还没有更深的认识;依照他当时的智商和人生经验,也不可能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回到班里乌云问他:“你没事儿吧?”林锐闷闷地说:“没事。”
    林锐倒是没想田大牛的话,而是在想政委那种失落的眼神。可能自己真的伤了政委的心了,这让他觉得内疚,因为政委是好人。
    田大牛把陈勇拉一边耳语:“排长,我跟你说件事儿,韩连长……”陈勇眼睛一瞪:“操!咋管?”田大牛说:“那咱也不能看着啊!”陈勇说:“让林锐晚上睡我宿舍上铺空床吧,其余时间正常训练。我的门除了大队长,是没人敢踹的。”
    结果没等晚上睡觉,林锐就出事了。当天晚上,田大牛和韩连长去耿辉那里谈话,陈勇则被韩连长早早派遣去办别的事情了,所以带连队的是几个别的班长。林锐正常参加了晚上的体能训练,5个100做完了,是5公里山地越野,他的成绩不好也不坏。跑在山路上,他也在想事情。他的脑子很乱,以至于被人用麻袋捂倒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众目睽睽之下,40多个新兵和他们的班长们同时目睹了一次极其漂亮的捕俘动作。两个黑影从灌木丛中一跃而出,一个锁喉,一个套麻袋,准确无误地将跑在中间偏后的新兵林锐蒙住,随后扛起来就跑。等到大部分人回过神儿来,人已经没了,只有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林锐背着的步枪被丢在路上,还有一个丢下的背囊。乌云第一个喊出来:“抢人了!”
    一个班长就喊:“喊什么?!整理自己的队伍!报数!”几个班长议论纷纷,但是声音很小,新兵们没听明白是什么。随即似乎统一了认识,新兵们不跑了,都步行回去。新兵们都不敢说话,只要稍微有点儿脑子的新兵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乌云不知道,要不怎么说他没脑子呢?乌云急了:“班长!林锐呢?我们不找林锐了啊?!”
    “回去再说!”一个班长说。
    “不行,我去找林锐!”乌云说,随即摘下自己身上的步枪和装具。
    “你上哪儿找去?”排长问他。乌云看看大山,黑茫茫的大山什么都看不见。乌云嘶哑着喉咙喊:“他是我的兄弟!在我们草原上,自己的兄弟出事了,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他把步枪和背囊摔给身边的新兵就要走,被班长拉住了。班长看着乌云半天,没说更多的话:“回去吧,林锐肯定丢不了。”
    班长们的眼睛都躲避着乌云,乌云不明白是怎么了,步枪和背囊又放回他的肩上。乌云再见到林锐是刚刚把枪交给枪库锁好回到宿舍,他一进门看见林锐的床上蒙着被子,有个人躲在里面。乌云一把掀开被子,就看到林锐浑身被绑着,脸上、身上都是伤,嘴里还堵着破抹布。新兵们都惊了,急忙七手八脚放开林锐,乌云抢先一步拽出来林锐嘴里的破抹布,林锐破口大骂:“我操你们祖宗!”接着,他吐出一口掺杂着血的唾沫,推开众人站了起来就要往外冲。陈勇和田大牛也跑过来,知道出事了。面对愤怒的林锐,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抱住他。
    耿辉和何志军匆匆赶到的时候,先看见的倒不是林锐了,而是被更多的人抱住的乌云。乌云也不喊,就是拼命挣脱身边抱他的人,去自己的床铺下面拿东西。随即,何志军看见亮闪闪的一把蒙古刀握在了乌云手里,乌云拿着刀子喊道:“都给我让开!让开!”何志军和耿辉就站在门口,乌云拿着刀子要往外冲。何志军出手,谁都没看清楚,乌云已经空手了。何志军黑着脸:“妈拉个巴子的!这是部队!都他妈的给我站好!”于是所有人都站好了,乌云面对大队长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站好了。何志军和耿辉看见了血流满面的林锐。何志军久久说不出话,喉结蠕动着,半天冒出来一句:“让韩连长跑步去见我。”
    “你欺骗我!”林锐愤怒地对着耿辉怒吼。耿辉目光复杂地看着愤怒的林锐没说话,对田大牛吩咐:“先去医务室看看,晚上让他住在大队部公务班。”
    走到外面,何志军把蒙古刀塞给陈勇:“让老兵再对新兵进行一次点验,全面的、彻底的点验。不允许再出现这样重大的事故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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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员?”耿辉的声音有点儿颤抖。韩连长说:“是。”
    “你是什么**员?!”耿辉怒吼,“你立即停职!准备接受处理!”
    韩连长敬礼,还是没觉得有多大事情。惯性,很多东西都是惯性。在当时的很多野战部队,整新兵都是半公开甚至公开的,严格来说,林锐挨得整还算不上是最厉害的。比这更恶劣的情况有的是,在那个时候,还没听说过什么“六不准”。粗暴野蛮的带兵方式真的不算稀奇。
    但是随后的大队常委会议,耿辉来真格的了。何志军一直都比较沉默,看着大家谈论关于整新兵这件事情。都是老兵,都当过新兵,所以大部分都挨整过,所以大多数也没把这个太当回事儿。对于处理意见,都认为对韩连长来个禁闭,再加个警告处分就可以了;林锐没处分,但也确实不适合在部队服役,退回去算了,这样大家也都省心。退兵的事情每年都有,一种是当兵的时候弄虚作假被查出来的,另外一种是由于身体或者心理原因确实不行的,林锐显然属于后面一种。1991年的年底,“文明带兵”是个什么概念还没完全普及开来,甚至很多野战部队都没有这个概念。整个国家的法制建设还不是很健全,部队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最后应该是大队长和政委的总结发言,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见,那么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意见了。常委们的意见一致,两个头儿没必要太较真儿,何况本身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耿辉咳嗽了两声,他知道自己的发言可能会引起一点儿风波。惯性的力量他当然是知道的,但他是要开创一个崭新的部队的精神风貌。这样一个机会,在A集团军侦察大队的时候不可能有,资格越老的部队传统或者说惯性的力量越强,他知道凭借个人的力量是无济于事的;但是在新组建的狼牙大队,这些却是可能的——因为这里是全新的,一切都是全新的。来自不同部队的官兵带来了不同的惯性力量,在互相冲撞之中,各自不同的惯性反而被淡化了,他也就有了做文章的余地了。
    “韩刃和参与殴打林锐事件的老兵全部开回原来部队,林锐记过处分一次。”耿辉很平静却语出惊人。为什么?!大家的脸上都写着这三个字,何志军的黑脸也抽动了一下。小韩要是被开回去的话,可能仕途就有危机了,这个不言而喻;而林锐这个还没宣誓的准新兵蛋子,直接开回去不是太容易的事情吗,何必还来一个记过处分呢?一个是在前线拿过战功的中尉正连干部,一个是到处惹事的新兵蛋子,哪个更重要?这还不是一目了然的吗?耿辉还没有更多的解释,何志军已经发话了:“我同意政委的意见。”还能说啥?底下的干部们还能说啥?既然大队长和政委都同意了,还能说啥?虽然反过来想,政委是对的;但是在情理上,大家都还是同情小韩的,这毕竟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啊!
    耿辉缓缓地开始讲述自己的看法,他把看法剖析得很透彻。发言的核心是强调官兵平等,要形成特种侦察大队自己的带兵风习,要与不好的习惯割裂。部队整新兵,在当时已经成为一种恶性循环。尤其在远离市区的野战部队和工程部队,这种恶性循环是很严重的。耿辉刚刚当指导员的时候,他所在的连队就出现过这种事情,连长强迫一个新兵跪在石头上,膝盖都跪出血来,原因只是怀疑他偷了战友的东西。这件事情一直压在耿辉心底,当时他是不可能直接和连长发生冲突的,这里面有个策略问题;但他还是想办法让那个眼泪汪汪的小兵解脱了出来,那双可怜巴巴的泪眼一直留在他的记忆深处,成为他多年的隐痛。
    “维系军队战斗力的,绝不是那些江湖习气!一支真正有战斗力的特种部队,是要靠铁的纪律来维系运转的!”胃部隐隐作痛的耿辉语气严厉且不容置疑,他当然还不能提出“依法治军”这个概念,因为当时还没有这个口号。但是毫无疑问,他已经在贯彻这个概念的实质了。
    6
    站在队列当中的林锐听到政委宣布处理决定的时候,浑身一震,整个队伍都是一震。无论是官还是兵,无论是老兵还是新兵,都被这个决定一震。耿辉对这个并不意外,他要的就是这一震。此时此刻,何志军没有什么表情。林锐抬起眼,看见政委合上处理决定。然后看见韩连长的身躯微微有些晃动,他的心里却突然开始内疚。他并不是觉得韩连长整他就正确,而是心中自然的恻隐之心——他再小也是在政府大院长大的,宦海沉浮的见识远远超过身边的普通士兵。他没有想到处理会是这样,他已经做好滚蛋回家的准备。他看着新兵队列里面那些熟悉的面孔,尤其看见老兵们脸上的表情,惋惜、痛心、不理解甚至还有对他的憎恨。他低下来头,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个罪人。
    韩连长没说一句话,大会结束以后,跟全连的告别都没有做。一辆北京吉普拉走了他和他简单的军队行李,然后就消失了。作为军人,这样的耻辱是不会坦然处之的,尤其是作为他这样头脑简单的军人。
    何志军看着车走,心事重重。只要能够抽调上来成为特战连长的,肯定不会是简单人物,每一个人的阅历都足够写成一本厚厚的书。但是他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蒙古人可以马上打天下,但是不能马上治天下;有的人在战争中是把好手,但是在和平年代的军队则是不相容的。他自己也是从这个阶段走过来的。正因为他自己是这样走过来的,所以他更明白这样的处理是为什么——表面上看,似乎不值得,一个连级干部和一个还没宣誓的新兵蛋子,哪个更重要?但是深层次地看,不得不为,说是杀鸡给猴看也是对的,狼牙大队不是野狗大队,狼群也有狼群的规矩。所以,这也是一种牺牲。为了一支部队正规化建设的牺牲。
    耿辉走进来,何志军缓缓地说:“他身上还有弹片没取出来……”耿辉没说话。何志军戴上军帽:“这就是代价,军队在和平年代正规化建设的代价。走,我们去新兵连看看。”
    新兵连还在正常训练,林锐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班里面。他的脚步发虚,虽然赶得上节奏,但很明显心里有事,好几次从板桥上摔下来。何志军和耿辉出现在训练场的时候,他的目光就追过去了。田大牛吼他:“林锐!你干什么?”
    “报告!”林锐立正敬礼,“班长,我想去和政委说句话。”田大牛想了一下,这个刺儿头不知道又有什么幺蛾子。他还没说话,耿辉在那边一挥手,田大牛急忙下令跑步过去。林锐跑步过去,耿辉看着他,半天没说话。林锐敬礼以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嘴唇一直在哆嗦。
    “讲。”耿辉说,“你不是找我吗?”
    “报告!大队长,政委,我……”林锐的眼泪都要急出来了,“我,我一定努力训练!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特种兵!”
    耿辉冷冷地看他:“我说过了,给你三天时间!现在期限还没到,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大话不要那么着急说出口。”
    林锐:“政委!我……”耿辉冷冷地说:“归队,继续训练。”
    林锐把眼泪擦擦,敬礼,转身回去了。呐喊声再次响起,林锐的声音嘶哑,清晰可辨。他拼命跑着,拼命跳着,如同一个疯子一样。第三天如期到来,他没有出现在政委办公室,相反唯一可以找到林锐的地方就是训练场。从此,每天在休息的时间,特种侦察大队的官兵都会在训练场看见林锐的身影。开始觉得奇怪,后来变成了习惯。所以,林锐后来是新兵连结训的第一名也被大家接受了。
    7
    唰——一面鲜红的八一军旗在林锐眼前展开。
    “我宣誓!”新兵连代理连长陈勇少尉举起右拳。
    “我宣誓!”林锐和40多个新兵举起右拳。
    “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我宣誓——服从中国**的领导,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服从命令,严守纪律!英勇战斗,不怕牺牲!忠于职守,努力工作!苦练杀敌本领,坚决完成任务!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背叛祖国,绝不叛离军队!”
    年轻的生命吼出的嘶哑的誓言在操场上回荡。
    耿辉冷冷地看着林锐的眼睛,把帽徽领花军衔都给他亲手戴上:“列兵林锐!”
    林锐庄严敬礼。耿辉还礼,转向眼睛冒光的乌云。
    中午的时候,新兵连准备聚餐。下午就要去各自的连队,大家都很兴奋。林锐和乌云都被分到了陈勇所在的特战一连一排,还是在田大牛当班长的一班,两个兄弟又在一起,当然高兴。大家正在食堂外面准备集合的时候说着话,陈勇喊:“林锐,到门口去一下!哨兵说有人找你!”林锐被叫到门口还满脑子在想为什么呢,远远看见谭敏的白色羽绒服立即摔了个屁股蹲儿。警卫班长还在门口乐:“看把你小子美的!对象来了,路都不会走了!”
    林锐忍着屁股疼,跑到门口:“你,你怎么来了?”谭敏看他:“怎么,我不能来啊?”林锐的脸都绿了:“能,能……你爸知道吗?”谭敏说:“你管他干什么?我来看看你,给你送点儿吃的。你真瘦了!”林锐苦笑:“是,瘦了。”
    对于这种事情,各个部队干部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所以也没人难为林锐。他高中的那点儿破事儿当然也没人知道,如果知道可不得了,又是问题。作为著名的刺儿头,他可不想再有作风方面的问题了——作风这个词,还是在部队学的。于是,他带谭敏进去了。
    “瞧见没有,老何。”耿辉拿着望远镜仰起下巴,“咱的愣头儿青,对象来了。”
    何志军从窗户往下看,乐了:“哟,很有我当年的风格啊!”
    “现在的兵跟从前不一样了,城市的孩子更不一样。”耿辉苦笑。
    林锐把谭敏带到新兵连的食堂,马上引起一阵轰动。谭敏出落的也确实水灵,为人也得体大方,立刻把新兵们全都震了,争着和谭敏握手是肯定的,然后某些同志几天不洗手也是肯定的。林锐汗流浃背,但也是嘿嘿直乐。中午聚餐的时候,陈勇和田大牛安排谭敏坐在干部桌上,林锐也沾光坐在干部桌上。当然不敢放开吃,谭敏也是很小心,毕竟18岁生日还没过,从没见过这么大场面。
    下午就要到各班报到,林锐没时间陪谭敏了。陈勇特意批准午休时间给林锐30分钟,让他们可以说说话。这个时候,林锐才平静下来,原来的傲气也显现了出来。攀登楼楼顶,北风呼呼吹着。林锐一把将谭敏拉在怀里吻着。谭敏哭了:“我想你。”
    “我也是。”这是心里话,林锐说得心里酸酸的。谭敏说:“我姑姑家在省城,我知道你在这儿当兵,我就说来看看姑姑,放下东西就赶紧来找你了。”林锐点点头:“你复习的怎么样了?”谭敏直哭:“不好,我可能考不上大学了。”林锐急了:“别瞎说!”谭敏哭得泣不成声:“真的!他们都说我的坏话,我受不了……”林锐一怔:“谁?”谭敏哭着说:“同学们,还有社会上的流氓,他们也在路上劫我。就是以前老和你打架的那帮人,岳龙他们,还跟我说难听话。”林锐急了:“三狗子他们呢?他们没帮你吗?”谭敏低声说:“你走了,他们都不敢出声。”林锐的脸上怒火中烧。谭敏依偎在林锐怀里:“只要你好,我就安心了。”
    林锐抚摩着谭敏的头发,牙齿咬得咯咯响。下午到班里报到,乌云还是他的下铺,林锐有些走神儿。代理特战一连长陈勇和田大牛都很热情,就是林锐装出来的笑脸那么生硬。晚上,林锐跑了。
    8
    县城车站,夜色笼罩,特快在这里根本不停,呼啸而过。穿着棉袄和军裤的林锐背着军挎包,上衣和帽子都塞在包里,满手血淋淋地跳过车站的钢柱墙。手是在爬大队外围的铁丝网时弄伤的,他没有东西包扎,也顾不上包扎,只能没命地跑。翻过车站的墙之后,他找到一个水管冲干净了手上的血,这时才察觉疼得要命。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包扎的,他就把自己的贴身背心撕了,包好自己的手,光着膀子穿上了棉袄。
    林锐吸着冷气,他本来想从候车室混过去,去了才发现不可能。这个县城车站本来就没几个人搭夜车,他这个打扮就更显眼了。于是他只能翻过来,想趁列车员不注意混上车。但是进来才发现不可能,因为除了列车员和乘警,他居然还看见了武装士兵——一看就知道是大队警通连的,常服上的臂章不会是别人。现在怎么办呢?他看着整个车站感到很伤脑筋。又一列特快呼啸而过,林锐的眼睛一亮。在下一列特快经过的时候,一个敏捷的黑影突然跑出来,拼命一跳就攀在了车门上。林锐咬牙忍着疼紧紧抓着车门把手,腿还在拖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蜷缩小腹和腿,三个月的艰难训练给了他强健的体魄。
    林锐终于错手爬到了车厢接口。他将军挎里面的攀登爪用牙咬着叼出来,右手接过一下子甩到了车顶上。然后按照训练掌握的要领,上了车顶。特快呼啦啦地开着,林锐贴着车顶,在找进去的位置。他费尽力气爬到了餐车上面,终于发现有个天窗开着,是为了放油烟。林锐不假思索进去了,于是陷入一片油烟当中。但是他不敢咳嗽,强忍着往里面爬。一直到找到夹板窗的位置,他才停下来。这是餐车的厨房,厨师马上要下班了。林锐等了半个小时,等彻底没人了,他才打开窗户跳下去。落地声音很大,但他已经不害怕了,严酷的训练已经让他熟悉了这种黑暗。接下来的事情简单了,林锐打开了反锁的门。这不会比他受训时候学会的撬锁难,根本不用什么力气。然后林锐在洗漱间清洗干净,把军服上衣拿出来,想了想,摘掉了领花和肩章,就这么穿着走进车厢了。
    9
    硬座车厢不熄灯,但是睡着的人已经不少了。由于人太多所以不查票,这个林锐是知道的。林锐找了个拐角蹲下,仔细想着这些事儿。他已经有了基本的特种兵军事素质,不过心智还不成熟,还不到18岁的孩子,你也不能要他太成熟,不然就是妖怪了。车到了一个大站停了,林锐就下去透透气。他穿着绿色军装,虽然没有戴军衔领花,但是骨子里已经有了士兵的感觉。他伸伸胳膊,活动活动自己的筋骨,这个时候发现车里有眼睛在看他。
    人心虚是没办法的,林锐打了一个激灵。冷静下来仔细往车里看,看见一双恐惧的眼睛。再揉揉眼睛,没错,距离不远的车厢窗户里有人在往外看他。他装着活动身体走过去,侧眼看见是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儿,用一种害怕和乞求的眼神看着他。女孩儿的手指在车窗上轻轻移动,林锐清楚地看见,女孩儿在有雾气的窗户上写的是“SOS”。林锐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再看看女孩儿旁边都是男的,而且气质也不像亲属,就明白了。
    林锐没声张,又是踢腿、伸腰、转胳膊,离开了。他在找警察的身影,但是看见了又犹豫了。自己报警?我是谁?逃兵?怎么说啊?找抓啊?林锐就打消了报警的主意,想了想又上车了。他从人群当中挤过去,找了个跟女孩儿对着的地方站着。车上站的人很多,所以他并不显眼。女孩儿的眼睛一直看着他,不敢说话。林锐也不作声,把自己的挎包打开,好像随便看似的,拿出了自己的军帽对着女孩儿。对着女孩儿的是军徽。女孩儿的眼泪就在打转,但旁边的几个男人一看她,她立刻低下了头。林锐把帽子放回去,自己合计着怎么办。
    车到了省城后,女孩儿被几个男人夹着下车了,经过林锐的时候,她绝望地看了他一眼。林锐也跟着下了车,看见女孩儿经过警察的时候慢了一下,就被旁边的男人用裹着衣服的手推了一下。林锐明白里面有刀子,他数了数,有三个男人和一个中年妇女。他们出站,林锐没票不能出站。林锐跑到车站围墙那里翻出去了,出去后,他朝着出站口加速跑。出站的人很多,所以那个女孩儿不可能马上出来,这个林锐是清楚的。果然跑到门口,远远看见女孩儿还没出来,站在人群当中。女孩儿远远看见林锐,眼睛又睁大了,现在已经是清晨,空气很好,林锐就大口深呼吸。那几个人打车,林锐也打车,上车才想起来自己没钱。但是顾不上那么多了,林锐说:“跟上前面那辆车。”
    前面的车到了一个僻静的小旅馆停下,林锐也让司机停车。他下车,司机拉住他:“钱呢?”林锐没钱,于是司机不让走,两人正在争执,前面的几个人回头了,女孩儿也回头了。那几个男人发现这个穿军装的小伙子在火车上出现过,脸色都变了,以为他是警察。他们急忙又打车要走,林锐见状急了,他不可能再打车跟着啊!林锐一把推开司机,司机还想抓他,被他用军挎砸了一下就松手了,高喊:“抢劫啊!抢劫啊!”
    出租车司机都很抱团,听见这个,前面那辆车也不走了。男人就催,司机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我先把这小子抓了再走。”林锐冲上来,正好迎面是司机拦着他。他一着急又抡了一军挎,砸在司机脸上。司机抓住军挎,林锐拽没拽开,松开军挎,直接给了司机一脚踢开了。司机抱着胸口呻吟,他这一脚可不是高三学生林锐的一脚,是预备役特种兵战士林锐的一记正蹬!那三个男人见状拔出刀子,林锐也不多说话,直接打进去了。旁边的人看得眼花缭乱,林锐出拳和踢腿速度非常快,腿也掰开了,所以出腿位置也高,动不动就直接踢脸上。那三个男人哪儿是林锐的对手?林锐手下也不留情,他也被刀子划伤了,所以打得更狠。三个男人没几下就倒在地上了,林锐甩开他们,直接冲向那个中年妇女,一把揪过来就举起拳头。中年妇女吓坏了:“别!别打我!我是她们家保姆!”
    林锐看向那个女孩儿。那个女孩儿知道自己安全了,高喊:“就是她把我骗出来绑架的!她到我们家当保姆就是为了绑架我要钱!”林锐还是没打那中年妇女,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但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妇女倒在地上的时候,从兜儿里摸出一把乌黑的手枪对准了女孩儿!周围的群众都尖叫着退后,女孩儿的脸也白了,尖叫一声。林锐毫不犹豫,一个鱼跃前扑压在妇女拿枪的右手上,随即就是一个有力的锁喉,那中年妇女翻着白眼挣扎着,还是扣动了扳机——砰!一声枪响,子弹擦着林锐的胳膊过去了。他里面的棉袄都破了,棉花飞出来,胳膊也擦破了皮,火辣辣疼。林锐劈头一记重拳打得这个女人眼冒金星,随即动作很快,将枪夺过来,对准这四个人:“都不许动!谁动打死谁!”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群众高喊。林锐一看,几个警察从不远的车上下来跑过来,手里还有手枪和79微冲:“站住!别跑!把枪放下!”林锐哪儿能站住?双手敏捷地把枪拆成零件丢在地上,转身拔腿就跑,他的速度很快,耐力也好,所以也不担心被警察追上。警察跑过来抓住女孩儿:“你什么人?这都谁啊?”
    “他们是绑票的!我要给我爸爸打电话!”女孩儿喊。
    “你爸爸是谁啊?”警察问。女孩儿一说她爸爸的名字,警察伸了一舌头:“乖乖!你怎么也被绑了?这几个都是绑票的啊?抓起来!”一个年轻点儿的警察拿着手铐过去,看看他们苦笑,回头:“所长,不用了吧?都他妈的是一摊泥了。”
    “那小子坐车不给钱!还打我!”那个司机扶着因为帮他被打的司机过来,“这是他丢下的。”警察接过来打开,是军帽和领花肩章什么的。女孩儿拿过军帽翻过来,里面写着林锐的名字和部队番号。
    10
    陈勇和田大牛一下火车直奔市政府,去找林锐的爸爸。陈勇刚刚当干部,就遇到了这么一个百年不遇的倒霉事儿,他不幸地挑选林锐进了他的特战一排;更不幸的是,林锐在他当特战一连代理连长第一天的时候就跑了。下午四个新兵分到他排上,晚上林锐就没了。陈勇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被各级领导海训了一顿后,何志军和耿辉命令他去把人抓回来。陈勇就带着田大牛上了火车,车上还没座儿了,他们站着走了十几个小时。
    林锐的爸爸已经知道林锐跑了,所以陈勇刚刚到门口,看门的武警一给里面打电话,他立即出来了。
    “真是不好意思,林锐又给部队添麻烦了!”林锐的爸爸是个中年干部,一看就知道脾气涵养都很好,只是被林锐气得够呛,出来的时候,脸都是黑的,“我们别在这儿说话了,走,去家里吧!”谁都要面子,何况还是政府机关,这个道理陈勇是懂的。到家里坐下后,陈勇严肃地说:“这个事情我们没跟武装部说,就是想把事情控制在可以解决的范围以内——你是国家干部,应该知道逃兵的后果。”
    “是,是,知道。希望部队能再给林锐一次机会,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不懂事。”林锐的爸爸诚恳地说。陈勇说:“这些只能等他回去以后再说了。有没有林锐的消息?”
    “没有,他没跟家里联系过。”林锐的爸爸说。陈勇纳闷儿地问:“林锐的妈妈呢?”
    “我们,我们已经离婚8年了。”林锐的爸爸说。陈勇赶紧不问了,田大牛马上明白过来,林锐的鸟个性跟什么有关系了。陈勇说:“林锐从部队逃跑的那天,有个叫谭敏的女孩儿来过部队找过他。我们怀疑林锐逃跑和她有关——你认识谭敏吗?”
    林锐爸爸的脸色就变了,拿着杯子的手不稳了:“怎么?又是因为这个小狐狸?”
    陈勇还没说话,有人敲门。林锐爸爸一开门,居然是两个警察,他脸色一下子白了。如果说前面他还在硬撑着,那么现在彻底是崩溃了。他扶着门站着,显然已经无法承受这种打击了。警察问:“这里是林锐家吗?”
    “是……”林锐爸爸心一横,干脆都来吧,“林锐,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事了?”
    警察一把抓住林锐爸爸的手。林锐爸爸当时腿就软了,要往下倒。警察赶紧扶住他,陈勇和田大牛也冲上来抱住他。警察看着两位军人:“你们是?”陈勇敬礼:“同志,我是林锐的排长。林锐是现役军人,如果他有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请您告诉我。”
    警察看着陈勇,又看看林锐爸爸,激动起来:“感谢你们啊!感谢你培养了一个好儿子啊!”警察握住林锐爸爸的手,随即又握住陈勇的手:“也感谢你们培养了一个好战士啊!”陈勇纳闷儿了:“同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锐同志在探亲回家途中见义勇为,给我们破获了一个重大案件!”警察高兴地说,“他一个人勇斗四名持枪歹徒,营救出被绑架的女大学生徐睫!这是在全国挂号的大案,林锐同志立了大功啊!我们是专程来找林锐同志的家长报喜的!另外一组同志已经和被营救的女生家长去部队了!感谢你们,培养了这么出色的一个解放军战士!我们要给林锐同志请功!我们的同志都很佩服林锐同志的身手呢!”
    “这不算什么。”陈勇冷冷地说,“他不过是一个新兵。”
    “林锐同志不在家吗?”警察纳闷儿地问,“他已经回部队了吗?”
    “我们也在找他。”陈勇说,想了想,还是把“他是个逃兵”的话吞下去了,这是部队内部的事情,没必要闹得满城风雨。
    11
    特种侦察大队的常委们确实有点儿应接不暇的感觉了,前来感谢林锐的徐睫家长举着锦旗跟警察、新闻记者们一起到了大队门口,到底怎么应对,真的是个难题。一个逃兵成了英雄?这个话题在特种侦察大队引起轩然大波,官兵们都是议论纷纷。但是该面对还要面对,老让人在门口等着不是回事啊!耿辉最后决定高调接待低调处理,对徐睫家长等进行热情接待,但是谢绝一切新闻媒体采访。这种事情何志军是不愿意掺和的,于是带队训练去了。大会议室一坐下,耿辉才知道林锐居然救了著名的民营企业家徐公道的独生女儿。徐公道还是省政协委员、省工商联的秘书长,算是有身份的人物。来的带队警察是省厅刑侦总队的副总队长,规格也是很高的。这是在公安部挂号的大案,所以记者们也都很兴奋。
    “大家来到部队,我们欢迎。”耿辉笑道,“但是我提出两点要求:第一,没有经过军区直工部批准,我们不能接受新闻采访,所以请各位记者把自己的家伙都收起来;第二,林锐是我们一个普通的新战士,从战士成长的角度考虑,我希望不要对他进行报道。”
    记者们当然很有微词,徐公道则表示理解。他提出想见一见林锐,耿辉淡淡一笑:“林锐不在部队,出去执行任务去了。”——这当然是谎话,但是耿辉只能这么说,难道说你们前来感谢的是一个逃兵吗?笑话,军队的尊严往哪儿放?
    自然得招待大家吃饭,于是一中队的食堂让了出来,客人们吃了一顿部队特色的大锅饭。当时特种侦察大队初创,还没来得及建小食堂,这算是第一次接待外面的客人。最好的炊事员都集中到了这里,部队特色的红烧肉、白馒头、鸡蛋汤一摆上来,连从不吃过分油腻东西的女记者们也吃得很香。饭后,耿辉陪徐公道和警察们参观部队,记者们则被拦在训练场以外。这是部队的规定,得罪人也得这么办。徐公道对部队看来不陌生,他甚至提出自己去试试攀登楼。耿辉没法儿拒绝,就让他系着安全带去爬。没想到穿着西裤和皮鞋的徐公道不是吹的,居然噌噌噌上去了!
    “妈拉个巴子的!我当是谁啊?!”何志军在那边观礼台上,用他那厚度超常的嗓子喊,“徐狗娃!你他妈的什么时候改了个洋名字,叫徐公道了?!”
    12
    徐公道站在攀登楼上,看见何志军喊他,脸上立刻出现灿烂的笑容:“连长!我没想到这是你的部队!”他一把解开安全带,顺手抄过系在楼边栏杆上的攀登绳,一抬腿跳了出去。在他的随员的惊呼当中,徐公道头向下下滑,在接近地面的时候手上使劲儿,全身绷直,掉转过来身子敏捷地落在地上。没有任何手的保护措施,自然手上是血肉模糊了。但是徐公道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丢开绳子跑向观礼台。何志军站在观礼台上,傲气十足,背手跨立。徐公道大步跑过去,立正敬礼:“A军侦察营一连代理副连长徐狗娃前来报到!”
    何志军冷冷还礼:“稍息!”他跳下来,走到徐公道面前:“换了个马甲,差点儿认不出你了!狗娃,你个狗日的,居然跑到我的部队来捣乱!”何志军后面的话变得颤抖起来,一拳打在徐公道胸前,还是轻飘飘的。徐公道的身子颤了一下,一把抱住何志军哇哇大哭:“老连长!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何志军推开徐公道,对着诧异的官兵们说:“你们知道他是谁?别看他现在穿得跟个人似的——12年前,他是二等功臣徐狗娃!在南疆保卫战中,他是侦察连代理副连长!他带着侦察小组在敌人眼皮底下周旋,给我们的炮兵指示了大量的目标!”
    徐公道擦擦眼泪:“过去的事儿别说了,老连长。我也不知道这是你的部队啊,我要知道,哪儿敢这么招摇啊?”
    “妈拉个巴子的,你丫头呢?”何志军说,“怎么也不带来?”
    “我让她回学校去了。”徐公道说。何志军哈哈大笑:“下次给我带来见见!”
    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12年后,老兵徐狗娃又见到了自己的老连长何志军。何志军还是何志军,徐狗娃却不是徐狗娃了,他现在是著名民营企业家徐公道。12年,弹指一挥间,人的命运就是这样无常。
    晚上,徐公道做东,请何志军和耿辉出去吃饭。这个面子自然是不能不给的,两人穿上便装出去了。大家都喝了不少,徐公道还大声唱起了《侦察兵之歌》:“……上高山,下平原,我们是人民的侦察兵,刀山敢上火海敢闯……”唱完就哭,就笑,说自己多么舍不得部队,但是不能不走。
    徐公道上厕所去吐的时候,耿辉问何志军为什么他离开了部队?何志军挠挠头:“怎么说呢?他军事素质很好,但是家庭成分不好,爷爷是资本家不算,后来还当了国民党的商业部什么厅长,49年没去台湾去了国外。老头子倒是真爱国,把他父亲交给了保姆带回老家照顾,说是徐家得有根苗在祖籍啊。他父亲在‘文革’刚刚开始时候就被整死了,保姆好不容易把他保住了,从此改名叫徐狗娃。他是隐瞒背景参军的,后来审查出来要退兵,我那时候是排长,看这小子确实不错,就给要了去。后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战斗当中表现勇敢,提了干,还当了代理副连长,但是回去以后一直没给他副连长的正式命令。这时候家里让他出国继承遗产,他就走了。”耿辉点点头,在那个非常年代,这种事情不少见。
    徐睫是被徐公道的司机接来的,来了就兴冲冲进来:“林锐?林锐来了吗?”何志军和耿辉苦笑,看来,不能再瞒了。何志军说:“我们现在也在找林锐。他是逃兵。”
    喝得迷迷糊糊的徐公道一下子醒了,他太明白“逃兵”是什么意思了。
    “逃兵?他为什么要逃?”徐睫问。耿辉说:“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那你们会怎么处理他?”徐睫关切地问。
    “如果是在战场上,我一枪崩了他。”何志军的语气不像开玩笑。徐睫一愣:“不是真的吧?现在又不打仗了!”
    “不打仗我们也要严肃处理,军队就是军队,不是自由市场。”耿辉说,“至于如何具体处理,就是我们内部的事情了,你们别问了。”
    13
    谭敏刚刚下晚自习,就看见岳龙他们又盘踞在光明桥头。自从林锐走后,光明桥头这个地盘又被岳龙他们占据了。谭敏赶紧掉转自行车往相反方向骑,暗处一声口哨,岳龙他们听见了,骑车过来了。原来早就在门口安了人,只等她出来。没人敢帮谭敏,谭敏只能自己拼命骑。当然是甩不掉的,前后左右都是岳龙的人,难听话和下流歌儿也就少不了了。谭敏掉下眼泪,她已经承担了太多的后果。
    黑暗当中一棍子扫在岳龙后背上,岳龙咣一声栽了出去。其余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棍子风一样舞动起来,而且奇准。甚至当所有人倒地以后,那个玩棍子的人居然还有一个少林姿势的收手。谭敏眼睛一亮:“林锐!”林锐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败将们,把棍子扔在岳龙身上:“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妈的,找老子修理你们是吧?!”
    “你,你是当兵还是去少林寺了?”岳龙龇牙咧嘴地问。
    “老子去当特种……”“兵”字还没出口,一飞腿就过来了,林锐摔了个狗啃屎。
    “就你这个熊样儿,也配当特种兵?”陈勇是一飞腿跳出来的,稳稳落地,在倒下的岳龙等人眼里立即如同天神一般威严。林锐捂着嘴站起来:“排长,我……”
    陈勇一拳就给他送路边了,二话不说按地上暴揍。林锐毕竟还是个孩子,在自己排长跟前硬不起来,哭爹喊娘。田大牛急忙上去拉陈勇:“排长!排长!这是在地方,你穿着军装,影响不好。算了,算了,小孩子,跟他较什么劲儿?”
    好说歹说,陈勇才松开手,田大牛急忙拉起林锐:“还不赶紧给排长道歉?”
    林锐抹着眼泪:“排长,我错了。”陈勇黑着脸:“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我是逃兵。”
    “不对!”陈勇痛心疾首,“你跟这帮小流氓打架,还抄家伙,你丢人!”
    林锐马上立正:“是,我丢排长的人!”
    “是不是你排长还另说呢,别跟我这儿起腻!田大牛,带他回去!”陈勇烦躁地摆摆手。谭敏跑过来大哭着,抱住林锐:“林锐!林锐你不该为了我跑回来啊,是我连累你啊……”谭敏一哭,林锐脸上马上没眼泪了:“别哭,我林锐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是我的女人,我不能让你受欺负!”谭敏感动得哭了,稀里哗啦的。陈勇又好气又好笑:“臭小子,毛都没长全呢!还来这套?”岳龙他们起来都围着这里看,很好奇。陈勇眼睛一瞪,起脚踢飞一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自行车撞在电线杆子上。声音显示力度很大,自行车的结构被破坏,显示这一脚的杀伤力。
    “都他妈的滚蛋!”不用陈勇喊第二声,岳龙他们都跑了。这时候,陈勇觉得脚尖丝丝疼,但是忍住了:“行了!带走!等他被劳教,你去探监的时候再哭吧。”林锐被田大牛拉走了。谭敏哭着喊:“林锐——你要是被劳教了,我就去给你送饭!我等你——”
    林锐坚定了起来,微弱的路灯下,看上去像革命志士赴刑场似的。
    14
    何志军意识到自己遇到一个严重的难题——到底该如何处理林锐。
    “逃兵是要处理的,这个没话说。但是他立功救人,勇斗歹徒的这种精神也是值得表彰的。和平年代,军队需要这种精神来保持锐气;特种部队更需要,不能打架的部队还能打仗吗?”耿辉说。何志军忍不住想乐。耿辉一摸脑袋想起来了:“哟!我怎么忘了——‘不能打架的部队还能打仗吗’是你的名言!这是你当年训我们的,我在你跟前说起来了。”
    何志军摆摆手:“算了,一句话而已,送你了。”
    “玩笑归玩笑,这个林锐还是要处理啊。”耿辉说。何志军叹口气:“是啊!这个林锐,怎么总给我出难题呢?啊?他怎么就不能安生点儿呢?我要是把他给劳教了,好,会有人说——瞧见没有,这是见义勇为的好战士!我要是不管他,又会有人说——看,逃兵都不管,这个部队无法无天了!”
    “凭良心说,你舍得劳教他吗?”耿辉问。何志军眨巴眨巴眼睛:“你问我干吗,这还需要我回答吗?”
    “我有主意了!”耿辉眼睛一亮,“准保别人没话说,林锐也能受点儿教训!”
    下午召开军人大会,耿辉先说了军区通报嘉奖特种侦察大队新战士林锐见义勇为的事迹,常委意见是给他申报三等功,并且强调这是好人好事,没必要掖着藏着不敢说。林锐在底下以为没事儿了,乌云朝他眨眼,他就嘿嘿乐。
    “下面,我宣布对新战士林锐不请假私自外出的处理决定!”耿辉脸色一变,语气也变了。大家都听着,这可是全大队关心的事儿。耿辉说:“由于林锐私自外出,严重违反了军纪,所以常委决定给予他大过处分一次!同时,为了严肃特种侦察大队作战连队的纪律,林锐从即日起,调出特战一连!”林锐抬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耿辉的神色很严肃,但居然还喝了口茶。林锐的心随着耿辉喝茶的咕噜声咯噔了一下。耿辉咳嗽两声,还是那么严肃:“从即日起,林锐调出特战一连,到大队农场养猪!”
    大家想笑不敢笑,都有一口出了恶气的舒坦。嫉妒心谁都有,这个都可以理解。你小子私自外出当逃兵,还救人立功,怎么好事都让你赶上了?不行!不平衡!耿辉的领导艺术,就在于让部下可以找到平衡——林锐去养猪,大家就都平衡了——平衡了也就安静了。可林锐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了,张大嘴,傻了。
    15
    林锐打着背包即将离开宿舍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多么舍不得特种兵这个荣誉。别人都是老兵和他不熟悉,所以也说不了太多的话,何况林锐还是个敏感人物,谁也不敢招惹他。只有乌云帮他收拾东西,临了,握住林锐的手:“我们草原上有句话——雄鹰在哪里都是展翅翱翔的强者!我相信你,兄弟!”林锐苦笑,在猪圈上空翱翔吗?但是他没说出来,握握乌云的手,下去走了。走出特种侦察大队门的时候,他回头看这个已经熟悉的大院,自己流下很多汗水甚至鲜血的大院。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留恋——留恋作为一个特种兵的自豪。而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自己的新阵地不在战场,在猪圈。
    农场距离特种侦察大队驻地5公里,林锐跑着就到了。主任看了看信函,让他去猪圈找老薛报到。农场不算大,但是什么都有。走过好大一片菜地,林锐闻到一股恶臭。这个时候他知道,猪圈到了。拐过一道红砖墙,里面立即显出几十头猪大爷,分栏而居,哼哈得自得其乐。一阵恶心泛了出来,实在是太臭了!林锐忍不住哇哇吐了起来。这是城市长大的林锐第一次看见猪圈,这种反应是自然的。吐得差不多了,林锐扶着砖墙站起来,看见跟前站着一个不知道30多岁还是40多岁的老志愿兵。虽然是在猪圈,但老志愿兵军容整齐,洗得发白的迷彩服很干净,裤子绊扣也系着,最让林锐不可理解的是,他居然还戴着特种侦察大队的狼牙臂章。林锐捂着自己的鼻子站起来:“你是薛喜财班长吧?我是林锐……”
    “中国人民解放军A军区特种侦察大队农场三班班长薛喜财。”老志愿兵很严肃地说。林锐不由得站起来,还举手敬礼:“报告班长!我是林锐,奉命向你报到!”
    恶臭涌进鼻子,林锐又想吐。
    “习惯了就好了。”薛喜财说,这时候脸上有了笑容,“走,我带你去班里。”
    这一进屋子,林锐更难受了,虽然里面还算整洁,但旁边就是猪圈啊!这怎么住人啊?这种味道别说住人了,除了猪,谁也住不了啊!但走是没法儿走了,留下是唯一的选择——除非你真的不想当这个兵了。而林锐已经舍不得自己的帽徽和领花了,还有自己的列兵军衔。咬牙也得坚持!林锐心一横把铺盖卷打开了。然后开始跟老薛学习喂猪,老薛虽然刚才严肃得好笑,但是完成了刚才那么个仪式以后,就变得跟个老农一样可爱。林锐的心情才算好一点儿,虽然猪圈还是很臭,但是他已经学会要把握这当兵的机会。晚上,他给谭敏写信,忍着恶臭,在台灯底下写:
    我现在很好,部队没有处分我,你别担心了。我还立功了呢!三等功,因为我救人。你在家好好学习,争取考上个好大学。我会在部队好好干的,我已经教训了岳龙他们,如果他们再敢找事,就告诉我。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会疼你的……
    啪!没电了。林锐急了:“哎!怎么黑灯了?!”
    “我拉了电闸。”老薛上了自己的床。林锐不满地说:“我这写信呢!”
    “熄灯号已经吹了,睡觉。”老薛说。林锐急了:“我说,就咱俩,你跟我较什么真啊?!”
    “俩人也是部队,部队就有部队的规矩——睡觉时间到了,睡觉!”
    林锐气不打一处来:“你跟我这儿过班长瘾了吧?”
    “狗屁!我当班长的时候你还吃奶呢!”薛喜财也不生气,不一会儿鼾声起来了。
    林锐就在鼾声和恶臭中度过他的养猪第一夜。
    16
    早上,林锐还在梦乡,就被外面的喊声吵醒:“一二——杀!一二——杀!……”
    林锐蒙住脑袋,但还是很吵。他睡不着了,穿着短裤背心裹着被子站到门口。惺忪的睡眼中,看见薛喜财拿着一杆不知道啥年代的木头枪在扎一个破草人,扎得很认真,动作也很标准。黑猪们看得都很得意,哼哈哼哈很是欣赏老薛的表演。
    “一二——杀!”老薛扎得满头是汗。完成这个突刺训练,老薛放下木头枪,自己给自己喊:“下一个科目——体能训练!一,俯卧撑!开始!”老薛一个前倒倒地,开始给自己数数,做俯卧撑:“1、2、3……”林锐喊:“我说,你大早上不睡觉发什么神经病啊?”
    “出,出早操!”老薛咬着牙说。林锐哭笑不得:“我说你一个养猪的班长出什么早操啊?谁看啊?你出早操给猪看?”
    “养猪的,也是,兵!”老薛还在做俯卧撑,“当兵,不习武,不算,尽,义务……30、31……”
    “操!搞不懂你!”林锐裹着自己的被子继续回去睡觉了。
    林锐耐着性子跟老薛喂了一天猪,老薛给每头猪都起了名字,居然还都是名将。
    “那个,那个个子最大的叫巴顿——巴顿!”老薛指着猪圈说,黑猪巴顿就摇摇脑袋,显然和老薛很熟。“那个最瘦的叫艾森豪维尔;那个呢,叫隆美尔,老找巴顿的麻烦,和巴顿抢母猪!”林锐听得如同天书,看老薛也如同天神一般:“我说,有没有希特勒和墨索里尼?”老薛说:“已经宰了。”
    晚饭后,老薛又开始锻炼体能。他年纪大了,体能训练不能跟小伙子一样了,但还是很认真。林锐蹲在边儿上:“老薛,你不累啊?”
    “累!”老薛涨红了脸说。林锐问:“那你还练啥啊?你练得再好也只是养猪的啊!”
    “组织,让我养猪,不是说,我不是军,人。”老薛又开始仰卧起坐。
    “你养了多少年猪?”
    “18年。”老薛累得做不动了。林锐惊了:“啊?!18年!那你当了多少年兵啊?!”
    老薛闭上眼睛,淡淡苦笑,声音低来了:“18年。”
    “你当了18年兵,就养了18年猪?!”林锐睁大眼睛。老薛苦笑点头,又开始玩儿命训练了。林锐只能傻眼地看着他,搞不懂老薛到底是什么逻辑。
    早上,林锐还在睡觉,被子被老薛掀了。
    “操!你干什么啊?!”林锐怒了,伸手抓被子却抓不着。咣!他的迷彩服和裤子都被扔在了他身上。老薛已经装束完毕,站在他面前:“起床!”
    “我说老薛!我说你一个人发疯也就算了!何必拉我跟你一起发疯?把被子给我!”林锐哭笑不得。老薛很严肃地说:“我现在不是老薛!列兵同志,我是你的班长薛喜财!昨天你刚来,我让你适应一下!从今天开始,你正式成为我班战士!起床,跟我出操!”
    “不是来真的吧?”林锐睁大眼睛。一杆木头枪就砸上来了,林锐赶紧穿衣服。
    5公里,老薛当然不是林锐的对手,但是老薛在农场人头熟悉,顺了门岗一辆自行车,举着木头枪砸林锐:“快点!再快点!”
    “我操你全家老薛!”林锐边跑边喊,“你他妈的在我身上过班长瘾!”
    “再快点儿!”木头枪又砸过来,林锐赶紧跑。这回不敢骂了,呼吸不过来了。5公里完了就是体能,老薛真的是一点儿也不含糊。直到林锐做完5个100,才算早操结束。林锐累得呼哧带喘:“老薛,你别等我缓过来,我,我把你这猪圈给拆了。”
    老薛又是一木头枪:“早操结束,现在正课!”
    “啥?还有正课?!”林锐惊了。老薛说:“喂猪!”
    晨色中,林锐背着背包,扛着木头枪在飞奔。老薛在后面骑车猛跟,举着养猪勺子追着打。林锐喊:“老薛,你当了18年兵,喂了18年猪,你不觉得亏吗?”
    “亏,真亏。但是总得有人喂猪,我农村人,没文化,只知道部队干啥的都需要,有人扛枪,就得有人喂猪——不然,你们扛枪的吃啥猪肉?”
    “那你为什么还要训练呢?”
    “我当一天兵,就要练一天武!我18岁当兵,新兵连结束了,有的战友当了步兵,有的战友当了炮兵,我就当了养猪的兵。我虽然养猪,但没人跟我说,我不是个兵了。”
    晨色中,林锐对着简易沙袋怒吼踢腿,出拳如流星。老薛在后面扶着沙袋给他数数。
    “老薛,你打过枪吗?”
    “新兵连打过。”
    “多少环?”
    “一次也没着靶。”
    “怪不得让你来喂猪呢!”
    “农村人,没文化,不懂三点一线。现在懂了,也没人让咱打了。”
    晨色中,林锐在猪圈和黑猪巴顿角力,巴顿嗷嗷叫,林锐额头青筋暴起,浑身都是泥水却不管不顾。老薛拿着秒表计时,也是嗷嗷叫,给林锐加油。
    “老薛,打仗轮得着你吗?”
    “啥话?我18岁当兵那年,我娘就跟我说:‘孩儿啊,你爷爷死在抗美援朝,你爹死在抗美援越,都是好样的。你也不能给家里丢人。’——轮不着,我就写血书,我要上战场。”
    晨色中,林锐绑着沙袋在路上飞奔,老薛骑着自行车已经追不上他了。林锐正在哈哈大笑,老薛拐到警卫班,跟班长说了一声,骑他们的三轮摩托出来了。林锐掉头就跑。
    “老薛,你怎么总戴着那个狗头臂章啊?”
    “哎——别乱说,这是狼牙!是军人的荣誉!只有咱们特种兵才有!”
    “你算啥特种兵?特种养猪兵吧?”
    “嘿嘿,就算是吧。我养了一辈子猪,在步兵团养猪,在炮兵团养猪,在坦克团养猪,现在养到了特种侦察大队,也不算白当这个兵了。咱也算特种侦察大队的兵了。”
    “老薛,特种兵对你就那么有吸引力吗?”
    “老了,跟孙子说起来有个念想,你爷爷当过特种兵——咱可不兴揭短的啊,你不能跟我孙子说你爷爷养猪!”
    “行!那我就说你爷爷是特种兵!最棒的特种兵!”
    “嘿嘿,那就好,那就好!”
    晨色中,林锐跑上山头,背着背包,身上绑着沙袋,手里拿着那把木头枪。他在山上站住,均匀地呼吸着。阳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刚毅十足。
    17
    “林锐!快去门口!你对象来了!”老薛跑进猪圈喊,脸都笑烂了。林锐扔下猪勺子就跑,边跑边摘围裙。快到门口犹豫了,这怎么跟谭敏解释啊?他想来想去只能说实话,便硬着头皮继续往门口跑。一出门口愣住了,哪儿有谭敏啊?他问哨兵:“班长,我对象呢?”哨兵嘿嘿直乐:“你小子命好啊,那不是吗?”林锐顺着他的指向一看,没看见人,看见一辆白色尼桑轿车。林锐就嘿嘿乐:“哪儿呢?班长,你就别逗我了,你把我对象藏哪儿了?”哨兵一脸严肃:“我藏你对象干啥啊?你对象跟车里呢!”
    林锐一愣,将信将疑地走过去,绕着车小心看。当他看到司机座位旁边的时候,茶色车窗无声落下,是一个戴墨镜的长发女孩儿,墨镜下面的嘴在乐:“林锐。”
    “我的妈呀!”林锐一屁股坐地上了,“谭敏,你啥时候整容了?”女孩儿已经下车,听见他这么说哈哈大笑,摘下墨镜:“你看看,我到底是谁?”林锐站起来仔细一看,乐了:“哟——是,是你啊!”徐睫就笑:“对,是我啊!怎么,不认识了?”
    “认识!认识!不过那时候你没这么精神,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林锐嘿嘿直笑。哨兵笑着喊:“林锐,你对象来了,请客吧!”林锐这才满脑袋疑问,摸摸自己的脑袋:“我说,你干吗说你是我对象啊?”徐睫眨巴眼睛问:“那我说我是谁?我说我不认识你,那你们站岗的能给我往里面打电话吗?”
    “我有对象啊!这个,这个解释不清楚啊!”林锐哭笑不得。徐睫笑着说:“得了!别臭美了!你当你那么香啊?你比我小两岁,小毛孩子,我看得上你啊?你当逃兵的前前后后我都知道,我只是路过省城,顺便来看看你!毕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吗?”
    林锐笑:“咳,那是顺手的事儿。”
    “怎么,当逃兵,然后跑这儿喂猪了?”徐睫调皮地笑。
    “你都知道了?”林锐不好意思地说,徐睫说:“我不知道能摸到农场来吗?走,去看看你们的猪圈!我还没见过呢!”
    “臭得很!”
    “咳,见个新鲜吗!”——老薛见徐睫居然来视察猪圈,一阵紧张,徐睫当然是怕臭的,只能用手绢捂着鼻子。老薛很过意不去,也不敢让徐睫喝茶,因为喝茶要放下手绢。徐睫倒是在林锐铺上翻起那些书来,大多数都是高中课本。
    “哟!你在复习啊!”
    “嗯,我想考军校。”林锐说。徐睫换个手捂手绢:“嗯,有前途啊!未来的少壮军官啊!”
    “这都是谭敏寄来的。”林锐说。
    “好女孩儿啊!你可要好好对人家。”徐睫说,“还有什么难度吗?”
    “我外语水平太次,上学的时候没好好学。”
    “咳,找我啊!我就是外语学院的!”徐睫乐了,“这样吧,我给你制订个学习计划,然后给你寄几本不错的辅导书。只要你认真复习了,应该没问题。”
    “真的?那就太谢谢了,我该怎么感谢你呢?”林锐高兴地说。
    “叫姐姐。”徐睫调皮地笑。林锐说:“不叫。我还救过你呢!”
    “好,这次就免了!”徐睫说,“下一次,我再帮你,你就得叫姐姐了。”
    林锐还没说话,隐约警报传来。他们跑出屋子,老薛站在房顶看大队的方向。
    “怎么了,老薛?”
    “战备了,看动静,是大演习。”老薛兴奋地说。林锐几下子爬上房顶,看见大队那边车队在动的影子。一种失落感袭上他的心头:“老薛,你说他们有一天会想起我来吗?”
    “会,我对你有信心。”
    “为什么?我不过是个新兵,也许他们已经把我忘了。”
    “你自己把自己忘了,才是真忘了。”老薛没头没脑冒出来这一句。
    车队已经开拔,绕过盘山公路走远,终于看不见了。林锐看着车队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能释怀。
    “你自己把自己忘了,才是真忘了。”——林锐默默念叨这句话,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自己把自己给忘了:自己是林锐,是特种侦察大队的兵,虽然现在养猪,但是自己拿过三等功,总有一天会回到战斗连队的。这样一想,信心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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