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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蛛丝 (第一更)

女王的恩典 魇客 3482 Mar 15, 2022 2:40:18 PM
    冬暮稀薄的阳光下,整个世界都像是镀上了一层几近虚幻的温暖颜色,只有他像是一抹格格不入的影子,看起来既冰冷又孤独。
    虽然他已经换上了神殿骑士惯用的银甲与白袍,连武器也换成了一柄更加纤细洁净的礼剑,整个人的色调却依然莫名沉郁。
    熙熙攘攘的人流像是能够感受到那种格格不入一般,自动就绕开了他,也因此让他的存在显得更加突兀。
    然而他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那种排斥一般,依旧如同一块石头般,就那样安静而突兀地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暗沉沉的眼眸就这样盯着她的方向,专注得像是在看一抹出现在玻璃容器上的污点,直盯得林开始有点发毛。
    不可能吧?
    林想。
    虽然自嘲是背后灵,可她现在的状态却不是什么幽灵之类的磁场变异现象,而是精神的触须与分支,与物质界虽然能发生一定接触,但本质上对这个世界来说依然是如同另一个层次的存在,分隔如同玻璃容器的内外。
    但是对上斯塔图的眼神,她又有点不那么确定了——她甚至有种难以解释的直觉,如果自己现在敢乱动,接下来大概就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
    还是等这个冒险者自动离开这家伙的视线以后,再找机会脱离吧。
    林想。
    而念头刚一闪过,她附着的冒险者就转身了,似乎是因为已经挑到了心仪的皮甲,打算离开这个摊点。
    很好,林想,那么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赶紧退回意识的世界,然后重新连接到亨德里克那里。
    可没走两步,一只银色的盔甲护手就出现在了视线中。
    “他们”被拦了下来。
    “搞什么……”
    冒险者差点没撞上,直接想要破口大骂。结果刚一扯嗓子,剩下的那些脏话卡在了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
    灰眸的骑士一言不发,就这样拦在了他的面前。
    冒险者战战兢兢地瞄了眼对方的披风肩扣以及胸口:五道白色的圣纹如同张开的翅膀,又像是炽然的净化之焰。
    唯有圣者可用七痕,其下的大祭司与骑士长才有资格用五痕——虽然几乎从未听说过圣殿有过这样冰冷得如同非人的骑士长,但其在神殿中的地位却是已经可见一斑。
    “大……大……大人?”见对方半天不说话,冒险者支吾了半天终于用颤抖的声音提问,“您是有什么事吗?”
    是啊,他有什么事呢?
    斯塔图默默地将这个问题在心中咀嚼了一遍。
    事实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离彻底解除囚禁已经差不多有十天,圣者虽然暂时不允许他进入深渊,但并不介意他出来走走。
    斯塔图并不是一个喜欢闲逛的人。
    大多数时间,他习惯独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因为从拥有意识开始,他就能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有些不太一样。
    这个世界在他看来乏味得如同白纸,不管是在房间里也好,在外面也好,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那位应该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会在他解除囚禁以后,并没有对他的行动加以限制。
    若是放在从前,斯塔图必然不会来这种人极多的地方。
    但是从他上次离开深渊进入安吉利亚开始,他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他开始频繁地做梦。
    有时候会梦到“珍娜”,反反复复地梦到她将自己缠绕住然后任由荆棘刺穿他的胸膛。
    有时候会梦到一个感觉和“珍娜”很像的女孩,总是坐在大概离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安静地玩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背景一片模糊。
    还有的时候,他会梦到自己身在一个荒芜的、如同沙漠一般的世界里,在漆黑的夜空里飞翔——平静而茫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他并不是很讨厌这些梦。
    甚至在醒来的时候,他还能将梦境中的内容翻出来,反复回味,直到再次睡去。
    今天出来纯属偶然。
    大约是因为有了点阳光的缘故,整个世界看起来不再是一片乏味的白色。他记起自己刚回来不久的时候,就在冒险者工会尝试发布了一条寻找“珍娜”线索的消息——虽然他知道,如果“她”是深渊生物的话,就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安吉利亚。
    但她用过“珍娜”这个名字。
    斯塔图想,
    那么只要她还继续在深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行走,那么总归应该有人能认得出来——毕竟她长得那样令人印象深刻。
    然而等到了冒险者工会的时候,他突然有了新的发现。
    有人在交易“珍娜”的碎片。
    虽然颜色变了,变得好像更白了一些,但斯塔图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属于“珍娜”的一部分。
    他曾经在深渊里花了极长的一段时间不停地收集珍娜的身体,虽然那些东西最后被她给“抢走”了,但他曾经剖开过那么多影兽的身体,抚摸过那么多块,早已对那些质感介于“砂子”和“黏土”之间的东西再熟悉不过。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直接去“占有”这些碎片。
    但很可惜,这里并非是深渊,而且从当初圣者将他带入这个世界开始,便赋予了他行走在这个世界上时,不得不遵守的“规则”:有命令的时候,他必须成为一件武器,绝对遵从圣者的意思。
    而没有命令的时候,他需要学习“像一个人”那样去生活,至少看起来不能像是一件冰冷的、只会执行命令的“武器”。
    在安吉利亚,在这个世界,如果他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像其他人那样去“交换”。
    而灰眼的骑士虽然有一定的收入,却绝对没有达到可以将所有的碎片收购下来的程度。
    太贵了。
    这大概是灰眼的骑士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
    他没有想到,不过跨过一道星门,曾经遍布整片白骨之丘、被分得到处都是的“珍娜”居然会贵成这个样子。
    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能够在这里见到属于“珍娜”的部分,却完全无法接触。
    在他被囚禁的时间里,这些来自于“珍娜”的部分突然之间在安吉利亚已经变得无人不知。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每个人都在向往,每个人都想要拥有。
    ——“所有人都在觊觎着珍娜。”
    这个念头甚至让他想要将“所有人”都予以排除。
    但是该怎么做呢?
    他依然被规则束缚着,也没有“命令”足以让他挣破这种束缚。
    灰眼的骑士感到了一种极为陌生的、不适的茫然。
    像是一觉睡醒之后,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珍娜的影子,悄然传递着关于珍娜的消息,连空气中都仿佛充盈着她的气息,如同深夜无法入睡时窗外窸窸窣窣的风语,根本无法忽视。
    他像是梦游一般追着那些声音,如同追着那个总是在梦境终点消散的身影。
    他想要见到她,将她抓在手里,然后告诉她一些重要的事,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然后他抓到了一缕气息,虽然很细——比风中的蛛丝还要细,但是清晰极了。
    “大人?”冒险者忍不住向后悄悄挪了一小步。
    他从未见过那么可怕的人——他甚至觉得这个不应该是人,因为这位身着神殿骑士衣饰的家伙的眼中,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温度与情感。
    虽然那位大公主的反对派也宣称她“冷酷无情”——但那至少只是“冷酷”而已。
    “这个胸饰。”灰眼骑士的目光落到那枚直接由黑晶做的饰物上,“多少钱?”
    冒险者先是一愣,但随即回过味来——虽然这个问题和这位骑士气质格格不入,但多少让他有了一丝人情味。
    而这一点人情味,让他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
    淡淡的阳光落在他的眉眼上,清晰勾勒出了应当是属于人的、格外英俊的眉眼,多少赋予了一点温和的味道。
    ——好像也只是冷漠了一点而已。
    冒险者惊魂稍定,心思立刻就活络了起来。
    “不卖,”他说,随即被对方瞬间黑沉的眼神惊得差点咬住了舌头。
    “呃……我……我我我……我是说,这个东西是我……我母亲留给我的……所以……”
    “上面有血的味道。”灰眼的骑士说。
    “……等等,胡说什么呢!”冒险者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这一嗓子,立刻引得边上不少人纷纷瞩目。
    “血的味道,”灰眼骑士重复一遍,“沉淀的时间不是太久——最多三天,如果要继续追溯的话……”
    他直接伸手,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将胸饰摘下。底座与别针加强镍合的结构,在他的指尖脆弱得像是一折就断的花茎。
    他捏住晶石与镶嵌的底座就要再度拧开。
    “等等!”冒险者急得先吼了一嗓子,随即压低了声音,“十五……不,十枚标准量的黑晶,不能更少了——你……识货,知道里面有什么吧?”
    他说道最后一句已经是咬牙切齿。
    胸针是他从一个刚从深渊回来、还兴高采烈的倒霉蛋那里拿来的,他跟了一路,观察了一路,确定那里面一定有现在最抢手的货——反正下大雪的日子,发生点什么都不奇怪,也不会有任何痕迹。
    灰眼的骑士从腰间摸出三枚黑晶,放入冒险者的手中,然后在对方目瞪口呆到咬牙切齿的注视中,收走了胸针。
    斯塔图并不关心对方是怎么想的。
    在没有命令的时候,在这个世界里,如果他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像其他人那样去“交换”。
    他已经交换了。
    至于圣者平时反复叮嘱的“驱除污秽与邪恶”……
    他已经将一点裁判所常用的、用于标记的粉末抹在了那家伙的衣袖上——那点微末的魔力痕迹,那个家伙应该是无法觉察的,很快就会有人去找他的。
    “圣殿骑士”该做到的事情,他都已经完成了。
    斯塔图抬手,将那枚胸饰的底座给拆了。
    他所寻找的东西正安静地镶嵌在背面的凹槽之中:淡金色的细沙在漆黑底色的承托下,泛着细碎而柔和的光,看起来美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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