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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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宗胤自认不是个天然弯，毕竟他的初恋是个小姑娘，念大学的时候也曾肖想过自己的女老师。虽说同徐珊的婚姻有名无实，但他当日也曾决心要做个好丈夫的。只是有些事，多半是由命不由人，即使他很想纠正叛逆的心性，一意要做个父亲心目中规规矩矩的好儿子，但每当胸中隐隐生出些小寂寞时，被繁琐事务压下去的一点点思念，仍都指向孔令姜。
而思念这东西，就好像某种生了根就再也修剪不净的杂草，你以为已经拔得一根不剩了，可只疏于打理几天，它就又在花盆里冒出头来。
虽说这些年来，斯人隔重洋，但既有了互联网这个东西，想要联络到对方总归不算太难。那些时日，顾宗胤总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揣一颗小小的硬币，实在想得紧了，犹豫着要不要联络他的时候，就丢硬币看看，想寻找些冥冥中的指引。大多数时候，老天爷都让他忍着。偶尔丢出一个正面，也只能叫他瞪着那硬币许久，有时候想得紧了，连短信都编辑好了，最后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掉，终究是下不了决心再去打扰的。
这一时联络上了容易，但聊上几句后，又待怎样呢？那无穷无尽的空虚感不能为疯狂的激情所填补，无法被火热的拥抱所抚慰，轻描淡写的几句问候，只会更清楚地提醒你，过去的好时光，终究是过完了。
思念并不是能促进记忆的活动，如果往事不能在与人的交谈中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就会自动消失。而感情越浓烈，记忆就越空洞，越是痛苦，遗忘的事情就越多。于是感情汹涌，那些痛苦的细节却到底无人可以述说：陌生人太远，远到风轻云淡无法感同身受；熟人太近，近到容易把所有诚恳的想念变成一则八卦。于是也只好一个人默默地等待情绪过去。
顾宗胤家的老房子窝在城南一条连车也开不进去的巷子里。
这个民国时期建的三进院落，原是一家徽商开的小酒馆，前店后宅的模式，解放后沦为了大杂院。顾宗胤他们一家只占其中的一进，看着是上下两层，其实面积并不大。
老房是木结构的，从楼梯到门板都被漆成了暗沉的鸡翅木色，他表妹借来当婚房住了一段时间，里外墙都粉刷过，总体还算整洁。
这地方夏天阴凉，冬天漏风，加上入秋以来一直阴雨绵绵，寒气到底是重了些。
顾宗胤把几个从上海运回来的箱子都堆在楼梯下，也来不及拆开，这会儿干脆坐在箱子上，指着楼上同叶锋介绍：“二楼还有两间卧室，朝南那间原来是我们一家三口住的，朝北那间比较小，是我舅舅过的。楼下这两间，那个是我外公外婆的卧室，中间最大的这间是起居室兼书房。二楼我还没收拾呢。”
叶锋跟着他手指的方向，在巴掌大的天井里团团转了一圈，设想了一下这里原本住满了人的热闹情形。此刻人去楼空，只剩下顾宗胤一个，也不知他心里究竟是何滋味。
于是笑道：“没想到你外公以前那么大个领导，居然也住这种破房子。”
顾宗胤说：“我外公那辈人，枪林弹雨里过来，哪里讲究这么多？我小时候，这儿连厕所都没有，全家还是上巷子口那个公共厕所的呢，我妈每天一早去巷口排队倒马桶。我在这里一直住到小学四年级，后来爸爸转业，跟着他搬去了法院宿舍，才用上抽水马桶。”
叶锋笑：“那洗澡怎么办？”
顾宗胤：“那时候城里有公共澡堂子，或者去我舅他们单位的澡堂子里洗，每周一次。夏天就省事儿了，就在外头天井里，舀起井水冲凉。自来水要一毛钱一桶，到巷子的另一头去买，日常也是舍不得用的，除非家里来客人，要拿自来水烧菜做饭。这活一般也是我舅干，因为我这种小孩子没力气，拎回来路上就洒一半了，心疼。”
叶锋笑起来：“没想到你小时候生活条件还挺艰苦，还以为你们**，一定从小养尊处优呢。这样看来，还不如我们海边乡下孩子。”
顾宗胤好奇：“海边怎么样？”
叶锋笑说：“农村里房子大，外头海阔天空，遍地是厕所，脏了就去海里游个泳，光屁股长到大，谁管？”
顾宗胤暂时将自己的卧房安置在一楼最大的那间起居室里，这地方靠墙是一整面顶天立地的书橱，书桌和沙发椅也都贴墙摆着。正中间支着张一米五的双人床，显然是临时搭起来的，上头还胡乱卷着一床没叠的夏季空调被，扔着一厚一薄两个枕头。
此刻叫外人见了这乱七八糟的模样，他挺不好意思，挠挠鼻子：“早上走得急，来不及整理了。”
叶锋奇怪地问：“你一个人睡，两个枕头？”
“一个用来枕，一个用来抱啊！不抱着点东西，怎么睡得着？”
叶锋嘲笑他：“小孩子吗？睡觉还要抱玩具熊？”
顾宗胤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十分理直气壮地说：“这有科学依据的，侧卧的时候手肘和膝盖会额外承压，肚子这种要害部位也十分空虚，用个软乎乎的东西填上，既安全又保暖。”
叶锋十分无语，顾法官一个成年男人，身宽体阔很大一只，坐在法庭上也是八风不动有模有样的，没想到私底下有这么小女孩的行为，还“用个软乎乎的东西填上”也亏他好意思说出口。ωww.五⑧①б０.℃ōΜ
他忍不住又朝那只胖墩墩的厚枕头瞥了一眼，想到顾宗胤每晚抱着它睡的模样，没来由地觉得那东西竟有些不大顺眼。
过冬的厚被子在楼上柜子里。自国庆以来就一直没大晴过，顾宗胤也找不着时间晒，隔了一春一夏，难免有些潮湿。叶锋在他的指挥下，把被子从楼上搬下来，铺在床上。
顾宗胤原本是想带叶锋到常去的小馆子里吃片儿川的，结果人家进他厨房里翻了翻，见有泡面，马上说好久没吃了，不如煮个泡面吃。然后也不等他反对，径自搬了盆水帮他满屋子擦灰去了。
顾宗胤无奈，只得撸起袖子亲自下厨煮泡面。
木结构老屋，原没有现代的厨卫系统，他舅舅亲自动手沿着院墙砌了两间砖房，大间厨房，小间浴室，顶上新装了个太阳能热水器。
厨房用的还是瓶装煤气，自他表妹搬走后，厨房已多日未开火，锅灶上积了一层灰。顾宗胤勉强把锅碗瓢盆涮干净，坐上水，然后拆了三四袋泡面丢进去，等锅里咕嘟咕嘟响了，又用两个大汤碗满满当当热气腾腾地装出来，然后扭着脖子，喊叶锋快出来吃饭。
叶锋正拿着个小烘干机给刚翻出来的厚被子除潮，听见招呼，穿过天井来厨房里洗了手，弯着眼睛看桌子上的东西，笑道：“嘿呦，哪里来的葱？怎么还有那么厚一层浇头呢？”
顾宗胤指着窗台上一盆野蛮生长的绿植，很得意：“我妹种的葱，秋天快变成枯草了，好不容易拣出几根绿的。浇头是冰箱里翻出来的牛肉酱，我看过标签了，没过期，你放心吃吧！”
这厨房本就极小，灶台边支着张小桌子，只够坐下两人。头顶一盏暖黄色的餐厅灯，两个大男人头顶头地挤在一块，唏哩呼噜地吃面条，很快就热出了一脑门的汗。
顾宗胤设想了一下他表妹和妹夫小夫妻俩在这间小厨房里每日凑作对，你侬我侬的小日子，不由弯起嘴角说：“突然觉得结婚也挺好的，房子不需要很大，够遮风挡雨就好。有人下厨，有人铺床，每天能一起吃饭，哪怕只是吃泡面呢……”
他话讲到一半，发觉对面叶锋正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自己，才突然意识到这话里大有歧义，连忙摆手道：“我是说我妹他们小两口，你看他们之前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还要借这老屋子住，也一样开开心心……”
叶锋一笑：“你自己不也是已婚人士，却只知道羡慕别人。”
“咳咳咳……”顾宗胤被面条汤呛了一口，咳了老半天才把气喘匀，再次强调，“……快离了！不然我搬这儿来干嘛？”
而且徐珊才不会同他一起吃泡面。
叶锋对顾宗胤的发言没什么反应，一言不发把整碗面都吃完，还喝掉了最后一点汤，舔舔嘴唇总结说：“味道不错。”
虽然会煮泡面实在算不得什么厨艺，而且肯定比不上叶锋配料充足的海鲜面，但他既给了面子，顾法官自然就没有不顺杆爬的道理，得意洋洋地说：“那是自然！哥这手艺虽说比不上你吧，多少也是有点东西的，文能支锅煮泡面，武能外卖点海鲜！绝对饿不着自己！”
叶锋很认真地点头：“嗯！你还会去食堂。”
顾宗胤对他话里的嘲讽置若罔闻，小口小口细致地品尝着亲手煮的速食面条，暂时将自己那场名存实亡的婚姻抛到脑后，十分满意地打量着脑袋上的那顶餐厅灯。
“这灯挺好的。”他踌躇满志起来，“明天我把里外的灯都换成这种暖黄色，很温柔，这才像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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