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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绯血

夜行歌 紫微流年 7574 Nov 30, 2021 9:08:42 AM
    一处静苑,屋里人却不少。
    银鹄、碧隼、蓝鸮皆在,谢景泽正替榻上的女子把脉,谢云书立在一旁静候,榻边附着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眼睁睁地看着谢景泽的一举一动,手攥得死紧。
    不一会儿,谢景泽对着三弟摇了摇头,拔出扎在女子身上的数枚金针。
    “她受伤太重,又中了毒,撑到这里已是奇迹。”谢景泽叹了一声,屋中的人都明白话中的未尽之意。
    谢云书皱了一下眉,瞥见立在门口的人,示意她走近。
    步近榻边,被幔帐半掩的人渐渐呈现,脏污不堪的衣裳,襟上还染着点点紫红的血迹,秀丽的鹅蛋脸憔悴得不成样子,蜡黄的面容带着死气,唯有一双眸子依稀可见几分熟悉的锐意,在瞧见迦夜的一瞬睁得极大。
    “绯钦!”
    没想过会是同为七杀的伙伴,她失声而唤,不由自主地在榻边侧坐下来,不敢置信地问:“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迦夜……”女人的神气衰弱,说话都十分耗力,“你竟然还这么小,我是不是在做梦?”
    “别管我,你是怎么回事?”当年虽为同僚却并不亲近,尽管如此,看绯钦殆然垂危,心底仍是极不好受。
    瘦削的脸上露出惨笑,无限凄凉,全无当年的英爽利落。
    “我错信了一个人。”
    “谁?”一抹旧忆迅速闪现,“那个让你离开西域的男人?”
    两行泪无声的滑落,有几滴落在手背上,微微发烫。
    “他起先对我是极好的。”绯钦两颊红热,怨恨而怆然,“也娶我做了妻子,可他是中原世家出身,家人知道了我的来历,怕我连累声名,百般挑唆轻鄙,最后连他也——”
    “为什么不离开,凭你的武功哪里不能去?”
    中原,魔教,她吸了一口气,握住了绯钦的手。
    又一滴泪坠下,凄婉而无奈:“那时我有了身孕,想着孩子便只有忍耐,盼着时候久了他回心转意。”绯钦噙住了眼泪,目光冰冷。
    “结果他在汤药里下了化功散,废了我一身武功,不敢明着弄死我,暗地里下慢性毒药,等我断气。”冰冷转成了刻骨的仇恨,绯钦咳了几声,话音慢慢喑弱下来,“我寻机逃了出来,带着我的孩子……他怕旁人知道娶了魔教中人毁了名誉,丧心病狂,连孩子都不肯放过,屡次在暗里搜寻追杀,东躲西藏,我已是油尽灯枯,幸好听说了白家的事,仿佛有些像你,想来赌一赌……”
    断断续续的话语道出,屋里鸦雀无声,连怒气冲冲踏进来的谢曲衡都听得呆住了。
    “那个男人是谁?”触手的温度越来越凉,她心知不妙。
    绯钦显是恨极,却没有回答,愣愣地望着她又落下了泪:“迦夜,你比我聪明,早就猜到了对不对?当年你问我的话,我总是在想,想了几千几百次。不值得,真的不值得,我很后悔……早知如此,我宁可死在天山……”
    迦夜紧紧咬牙,说不出的焦躁,胸口渐渐生出一股戾气:“告诉我是谁,我替你杀了他。”
    绯钦衰弱地摇头,勉力指了指跪在一边的男孩:“这孩子,你带去送进战奴营,十岁以前别让他死,我在九泉之下都会记着你的恩。”
    “送进战奴营?这种小鬼哪活得下来。”脱口而出的是碧隼,银鹄在身边撞了一下,示意同伴住口。
    绯钦费力地看了看他,虽然脸庞陌生,然而相近的气息并不难辨认来历,她没有驳,惨惨地苦笑:“活不下来是他的命,我们都是这样过来,我宁可他死在战奴营,也不愿让他被生身父亲指派的人……当污秽一般除掉……”
    血渐渐渗出唇边,声音极微弱,几乎要附在耳边才能听得清:“迦夜,求你……我知道这是个麻烦……你……性子最冷……心却是好……答应我……”
    “我答应你。”迦夜只觉得一片昏乱,握住的手一分分寒冷,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的膨胀,“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听到足以安心的承诺,垂死的面容绽出一丝笑:“多谢……我知道,你一定会……”心神一懈,气息更是断续,“这样死……真丢脸……我……真后悔……”
    最后一点声音消失了,绯钦带着悲凉自嘲的笑湮灭了生命,不像曾经那些死于她剑下的人,她躺在床上,如一个为生活折磨狼狈不堪的病妇,留下了颊上的一滴残泪,一个放不下心的孩子,撒手人寰。
    迦夜静静地看着,那双合不拢的眸子蒙了一层水光,带着对世事的彻底绝望,良久,她轻轻抚上不肯瞑目的双眼。
    “真难看,这样也算七杀么,你曾经比我更强的……就为了一个……”
    轻喃的话语很淡,谢云书却心底发凉,无法抑制的恐惧泛起,突然极后悔叫了迦夜过来,忍不住上前低劝,观察她的神色:“迦夜,我们先出去,找个地方静一静。”
    凝滞的眼神有点呆,任他将手扯离绯钦,一言不发。
    “迦夜!”谢云书忧心地盯着她,轻轻摇晃着香肩,怀中的人木无反应,仿佛神魂消散,仅剩了躯壳。
    “老三。”谢曲衡皱眉喝止,恼于弟弟的失态,青岚悄悄扯了扯大哥的衣袖。
    “迦夜!”不安的寒意泛滥无边,谢云书开始发慌,顾不得旁人抚住她的脸,“你不是她,我发誓你不会是她。”
    许久,眨了一下眼,迦夜拉开他的手,趋近从未开口的男孩:“你叫什么?”
    男孩没有泪,注视着母亲从生到死,始终没有一点声音,迦夜的问话让孩子转回了视线,忽然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我没有名字,请姑娘赐名。”
    早熟的脸上有令人心惊的决绝,稚嫩的童音教所有人侧目。
    “你——父亲是谁?”迦夜左手支着地上的方砖,尽力稳住话语,心头的戾气压制不住翻涌,很想找个出口。
    “姑娘要杀了他?”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嗯。”
    这些话本不该对一个孩子说,谢曲衡在一旁听了不满,谢景泽暗自叹息,四翼却觉得理所当然,他们对亲缘血裔并无多少概念,只知恩仇分明。
    孩子又磕了个头,额上渗出血痕:“请姑娘教我武功,十年之后我自己去。”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那到底是你爹。”谢曲衡忍不住上前呵斥,“逆伦弑亲是何等大罪,齿及都是口孽。”
    “他不配,我要亲手杀了他。”孩子的眼睛里唯有刻骨的仇恨,鲜明的恨意如铁,谢曲衡哑然失语,四翼倒是有了几分欣赏。
    碧隼点点头:“好,还有几分志气。”
    听着对答,迦夜额角抽痛,心灵深处仿佛有根细弦铮然断裂,再控制不住身体,微微一晃,掌下按住的青砖轻响,猝然裂成了无数不规则的碎片。谢云书觉出她周身气息极乱,惊骇地脱口:
    “迦夜!”
    她起身要走,他闪身拦在跟前,伸手要捉住她的肩。
    “让开!”
    一声厉喝,众人皆惊,谢云书却寸步不退,探出的手也没有停。
    黑眸再不见理智,仅剩了杀机四溢的冰寒,素手一翻竟使出了全力。
    连续数声轻响,瞬间交手七八招尽是凌厉之极的杀招,毫无花巧可言,每一式足以致死,稍一不慎定然血溅当场,令旁观者触目惊心。
    “她疯了么?”谢曲衡目瞪口呆,想上前拉开又不知从何着手,眼看三弟仅守不攻,形势越来越急,不由心惊肉跳。
    青岚手足无措,一时不知怎样是好:“天!怎么打起来了。”
    “主上真的没留手。”蓝鸮也被吓住了。
    “究竟怎么回事?”碧隼边看边冒冷汗,只庆幸对手不是自己。
    银鹄没说话,咽了一下口水,同样是紧张之极。
    玉隋脸色发白,袖中的手动了动又握紧,攻势太狠,他没把握完好的将两人分开。
    格挡变得越来越困难,慢慢被压得透不过气,冰冷的黑瞳宛如对一个陌生的敌人,只余森然杀意。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脑中飞快地转过千百个念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化解方法,心意一横他铤而走险,刹那放弃了招架,眼睁睁地看着纤指点来,白皙秀小的指尖仿如死神的锋刃,带着寒意直入胸臆,他没有躲闪,拼尽力气喊出了最后一声。
    “迦夜!”
    “三哥!”“老三!”“老大!”
    数声不同的惊呼同时响起。
    指尖没入了胸膛,渐渐浸出了血。
    谢云书不曾低头,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按住她的肩头声音沙哑。
    “迦夜,我不是敌人,你醒醒。”
    黑眸茫然而混沌,指尖一片温热。血渐渐渗出,仿佛冰水冷却了如沸的心。他的声音在最后一刻劈入了紊乱的头脑,她收住了劲力,伤口并不深,可这是他的血……顺着衣襟滚落在地,非常刺目,映得眼前一片血红。
    谢云书握住胸前的手轻轻收拢,顺势揽住了纤腰。
    “没事的,你只是太累,什么也别想。”随着轻柔的话语,指尖拂过了睡穴,她无知觉地堕入了一片甜美的黑暗。
    朦胧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各种奇怪的面孔凌乱的浮现,化不开的血红漫住了足胫,腥味逼得她透不过气。梦里没有她想见的人,充满各种难听的咒骂怒斥,声声尽是指责,不论如何挥剑都如幽灵一样徘徊在耳际,迫人烦躁得发疯。
    她一直往前走,怎么走也离不开大片血红的沼泽,只有如影随行的嘲弄讥讽,双足沉重得迈不动,除了红,唯有浓得窒息的黑暗。她疲倦得要命却不敢停,一驻足身体就会缓缓地沉入血泽,全无地方可以稍供停歇,那样长而望不到尽头的路,她不知自己要去哪里,麻木的跋涉中脚蓦然踢到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竟是谢云书的头颅。骇然惊恐地抛开,头颅坠地,周围散了一地的肢体,其间还有母亲和淮衣的脸——
    猛然睁开眼,血红和残肢消失了,只剩静谧的房间。
    幽暗的房间陈设熟悉,自己正躺在夏初苑的床上,身上盖着薄褥,一缕安神香正从熏炉缓缓腾出,依稀能听到荷叶被风翻卷的声音。
    粗重的呼吸来自鼻端,狂跳的心一点点平复。
    那只是一个梦,她没有杀他,他不会像娘和淮衣一样死去。
    门开了,梦里散落的人完好无恙,快步走近床边,如平日一般对她微笑。
    “你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吃点东西?”
    声音很温柔,她仍在恍惚,细指攀上了他的手,十指交握,借着温度才能确定他的真实。
    “你做了噩梦?”轻轻替她拭去额上的汗,细心而体贴,与过去的每一天没什么两样。
    “我梦见——”她觉得嗓子发干,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什么?”他过去倒了一杯水,小心地喂着她喝。
    “没……”
    “你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我吩咐厨房给你做了点心。”
    偎在他的胸前无意识地啃着点心,明明才从睡眠中苏醒,却仍是疲倦得要命,脑子迷糊成一片,什么也想不了。
    他低低地说着些杂事,哄着她多吃一点,不习惯一再被喂食,她正欲接过来,手到眼前却顿住了。
    手指细白,瞧上去和平常一样,唯中指有一缕印痕,细辨是一条暗红色的线,嵌在指缝中毫无痛感,看起来像凝固的血丝。
    他没让她多看,拉下她的手继续轻哄,怀里的人却僵滞了动作,忽然开始簌簌发抖,抖得那么厉害,比数九天寒穿单衣的人更冷,他放下点心抱紧了她。
    “迦夜!”
    她没有回答,从他怀里挣出来,探手撕扯他的衣服,固执地要扯开重重遮掩,求证心底最恐惧的猜测。
    实在藏不住,他便也不再阻拦,由得她扯开了衣襟,露出了内里包扎的绷带,由于适才倚在胸口的揉蹭,雪白的绷带重又泛出了血痕,
    她呆呆地盯着,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良久,伸指轻抚着血红的一点,死死咬住了唇。
    “不关你的事,别在意。”
    “我差一点杀了你。”
    “你不会杀我。”他掩上衣服轻轻托起她的颔,望入漆黑的双眼,“我知道你不会,是我不该让你遇上这些。”
    “为什么我——”她觉得脑子越来越乱,一些零碎的片段飞速的闪过,模糊成一团。
    温热的吻落在眼上、颊上,又在唇上轻触。没有**,只是单纯的安慰。
    “是我不好,我不该强着带你回谢家,遇到了许多让你难受的事。”墨鹞密报的细节让他明白了更多,也让他益加心疼歉疚。
    沈淮扬、白凤歌,以及绯钦的死,还有那个执意弑亲的孩子。
    他又一次做错,让太多意外搅动了深藏在心底的梦魇,逼得她一再回忆起过去,没人能承受这样的痛苦,超出了忍耐的极限。
    “我一定是疯了。”她咬住唇,听起来极像呜咽。
    “没有,你是太倦了,对不起让你这么难受,是我不好,都怪我。”他呢喃低语,温柔地拥着她,将冰冷的纤指拢在掌心。寂静的室内唯有他持续不断的安抚声,许久之后她才停止发抖,指尖却依然寒凉。
    窗口传来了轻啄。
    “三哥。”
    是青岚在低唤,他迟疑了片刻,略微放开她。
    “你躺一会儿,我和他说几句就回来。”
    迦夜安静地躺下,由着他盖上丝被,异常的乖顺。
    “三哥,爹大发雷霆,命你立刻回去。”青岚一脸惶急,此次父亲的震怒程度前所未有,旁观都胆战心惊。
    “我现在不能走。”
    “不行,你一定得回去,大哥和你吵了一通之后把事情全告诉爹了。爹听说你差点送命,气得把桌子都拍烂了,再不回去恐怕他会亲自过来,到时候更糟。”
    “你告诉爹,我不会有事,眼下她身子不好离不了人,等过几日我自会跟爹解释清楚。”
    青岚苦着脸劝告:“三哥,你比我更了解爹的脾气,该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我顾不了那么多。”他嘴里发苦,当前两般为难,只能护住最要紧的,“请爹原谅我的不孝,暂且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三哥!”话说到这份上,青岚急起来,“别做傻事,回去跟爹告个罪挨上一顿骂,再慢慢磨也就是了,她又不会跑。”
    “她会。”谢云书无助地叹息,第一次对弟弟吐实,“只要我一离开,她肯定会走,她根本就不想牵累我,特别是误伤我之后。”
    青岚愣了半天:“三哥你当时死活拦着她,是怕她一去不回?”一直想不通三哥为何生死一线都不肯退让,竟是因为这个?
    “她是暂时乱了心智,不会真伤了我。”
    谢云书也不清楚放任迦夜离开会导致何种后果,那样混乱的情绪前所未有,他不能冒险,若是伤了人,又或泄露了身份来历……
    青岚不知该说什么,或许她无心杀人,气机却十分可怖,一瞬间宛如夺人性命的魔神,下手狠辣淬厉,弹指皆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杀招,此刻想起来还冒冷汗,大概也唯有三哥敢这么说,换了旁人……
    “要在这里待多久?我该怎么和爹说。”一想到回家面对盛怒的父亲,简直苦恼之极。
    揉了揉额角,谢云书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你替我劝劝爹,别让娘知道近几天的事,得了空我自去向爹领罪。”
    打发走青岚,他回到室内,她又蜷成了一团,背对着像已经睡着。
    他知道她没有,脱了靴子上床揽住娇躯,强迫着转过来。她挣了两下又怕弄疼了他的伤口,便不再反抗,任他翻过来拥在怀里。
    “别自责,仅是一点皮外伤,比起你为我做过的,这不算什么。”暖烘烘的气息拂在发上,她始终不肯抬头。
    “过几天我带你离开扬州,找个安静的地方看风景,过远离刀剑的日子,好不好。”想了又想,唯有这种方式能留住她,她已心力交瘁,他不能再冒险,家人的宽容接纳暂无可能,一味苛求迦夜又何其不公。加上绯钦的前车之鉴,勉强她在此时进入谢家,无异于慢刀子虐杀。
    她微微一动,没有作声。
    “你喜欢哪一处,或者我们去北方转转?那里冬天比较冷,要不往南方?不管到哪儿,我一定会给你带一个扬州厨子,你说这样可好。”他自言自语地计划着,不时征询她的意见。
    “或者去南越看你的故乡是什么模样,听说那里民风质朴,衣饰奇特,去了可要穿一套让我瞧瞧。”
    “你喜欢山上还是水边?我知你爱静,不过偶尔也要与人接触,还是别住得太偏,当然会种许多你喜欢的花草,一定得改掉食花的习惯……”说着他亲昵地蹭了蹭额,“万一又遇到有毒的可不好。”
    她默默地听,终于仰起脸凝望着他的眼:“求你一件事。”
    “我已着人安排了绯钦的后事,会寻一处佳穴厚葬。”他顿了顿微微一笑,“但那个孩子不行,绯钦托付的人是你,与我无关。”
    “我不知该怎么教他,我的功夫并不适合旁人练。”她咬了咬唇,初次显出软弱的央求之态。
    他的目光很柔,话语却很坚决:“我可以替你教他武功,但得由你照顾。”
    她偏过了头,他又搂紧了一些:“想把他托付给我自己溜走?我不会放开你。”
    她沉默了许久:“有没有问出是谁害了她,我去杀了那个男人。”
    “那孩子不肯说,坚持要亲自报仇。”
    “弑亲之罪,能避还是避过的好。”像被什么刺痛,她忽然蹙了下眉,长睫轻颤,“总有办法能探查出来。”
    “好。”他没有多说,修长的手指轻抚黑发,一下接一下。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寂静良久,她低声地问。
    “是你不懂自己有多好。”单薄的肩膀消瘦而脆弱,他极想永远这样护住。
    这话听来迹近讽刺,她想冷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更深地把头埋进了臂弯。
    “真的很好,除了对自己太苛刻。”他默默叹息,心底溢满了柔软的怜惜,“你把别人对你的怨恨伤害视为理所当然,从不记恨,却唯独不肯放过自己,总是为那些无法改变的憾事自责,比谁都内疚。其实你做错了什么?谁有资格指责,真傻。”
    温情的话语渗入了心底,她用力闭上眼,早已遗忘了怎么哭泣,更不愿放纵自己掉一滴泪。
    “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他轻轻诱哄,“给我一个机会疼你。”
    心灵深处险些要冲口而出,而最终她硬着嗓子:“我会毁了你。”
    “是你救了我,不记得了?七年内救过我多少次,我可没忘。”忆起过去,曾经灰色压抑的日子仿佛明亮了许多,“你说过我的命是你的,现在也一样。”
    “我从来不想要你的命。”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浸润潮湿,“那是——”
    “那是吓唬我。”他展颜一笑,在眼睫上轻轻一吻,“我当然明白,一开始你就不曾为难过我,虽然总是冷冰冰的面孔。”
    “我不想和你太近。”她垂下长睫,迷茫而凄惶,“曾经接近我的人都死了,你和他那么像。”
    “你说长相?”不想让她哀伤,他故意逗弄。
    “不是。”她认真地分辨,“你们性情很像,坚毅正直,有自己的原则,勇敢决断,才能出众。”
    “有这么好。”他不禁失笑,“我居然没发现你这么欣赏我。”
    她也笑了,淡淡地略带忧伤:“我一直很佩服,就像上好的玉,纵然掉进了污泥,某一天洗干净了仍是无价。”
    “你也一样。”
    “我?”素颜上的笑容添了些嘲讽,“我是纸,即使原先是白的,也早被墨染透了,一文不值。”
    “看,你总对自己求全责备。”他半是责怪半是怜爱地捏了捏挺翘的鼻。
    她渐渐收住了情绪,倚在他肩头发呆。
    “别想走。”他清楚她在酝酿什么,“不然我会禁了你的武功,让四翼看着你,一步也不离开。”
    面对瞪起的黑眸,他无可奈何地坦承:“知道我多想这么做,就算你恨我也不愿放你走,可惜你太倔强,不是能被人囚在笼中的鸟,真希望有一天你能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不值得,我什么也给不了。”除了麻烦还是麻烦。
    他没有答话,低头吻住了冰冷的唇,轻如蝴蝶的触碰。缠绵厮磨,采撷着令人心醉的甜蜜,温柔地挑弄逐渐有了回应,她忘了一切,情不自禁地回吻,驯服地偎入怀抱。
    无意中压住了伤口,贴合的身体突然一僵,她瞬时回过神,激情立刻转成了清醒。
    “我没事。”疼仅是一刹,任由她拨开衣襟察看绷带,心底因她不自觉流露的关心而愉悦,见佳人又蹙了眉,他把头埋进青丝中谑笑,“能亲近你,我不介意这点疼痛。”
    她怔怔地跪在床上,忽然吻过来。
    那么深那么浓,缠绵难分,前所未有的激烈,引得他像着了一团火,正待翻身压住她,腰间猝然一麻动弹不得,连声音都被禁制,心立时一片冰寒。
    她的唇色绯红,脸却极白,冰凉的手指描摹着俊朗的轮廓,目光留恋而不舍:“对不起,你和他的话我都听到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细匀的颈项低垂。
    “我不能让你为了我众叛亲离,将来你或我,总有一个人后悔。”
    她从襟上解下玉佩放在他手心。
    “会有另一个女人做你的妻子,她会被许多人羡慕。”经过这一段时日,她明白世上有些东西是很好的,虽然永远不会属于她,邂逅、经历,已是一种运气。
    “你很生气?”凝望着喷火般的眼,忍住心底的酸楚勉强一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拎起玉坛短剑,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穿窗而去。
    纤秀的身体消失在视野,枕边还遗留着清冷的幽香。
    他紧紧咬牙,胸口涨满了恨意,从没有这样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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