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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2章二世祖

重生之校园特种兵 大盗零零七 21195 Nov 24, 2021 11:57: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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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多月之后,湛羽脸上的伤基本养得差不多了,便办了出院手续。严谨将他约到“有家咖啡厅”,认真长谈了一次。湛羽当着他的面痛哭流涕,发誓一定洗心革面好好读书,再找份正经工作,绝不会再回酒吧街了。
    严谨拧起眉毛看着湛羽,实在不明白一个男人哪儿来的那么多眼泪。可是看他哭得伤心,又着实心软。只好点着一支烟耐心等着,等他哭够了,拿纸巾擦净脸上的泪痕,才叹口气说:“反正要放暑假了,要不你就来我这儿打工吧,也省得你姐不放心。”
    安置好湛羽,严谨才能腾出时间去找季晓鸥。将车停在“似水流年”门口,他给季晓鸥发了条短信。但季晓鸥正给一个顾客做面部按摩,足足让他等了四十分钟,才从店里走出来。一上车她就问:“严谨,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
    “湛羽跟我说,你让他去你店里打工,他说那是个特别特别土豪的地方,土豪得闻所未闻,土豪得让人瞎眼,所以我得问问,当年韦小宝藏起来那宝藏,是不是被你挖到了?”
    严谨失笑:“你太抬举我了。我发小儿说的,我就是一个只懂得卖鸡鸭虾蟹的农民企业家。”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金色的卡片,递给季晓鸥,“收好了。什么时候你有时间,自己去亲自见识一下,看是不是真的土豪。”
    季晓鸥接过卡片,这是一张金属名片,淡金色的光泽,四周轧制着简朴的花纹,中间依然是一个名字,再加一个手机号码。她感受了一下名片的质感,不可置信地问道:“不会……不会是真金的吧?”
    “怎么可能?谁用真金做名片啊?”严谨冲她笑一下,“18K的。”
    季晓鸥啧一声,推开车门跳了出去:“土包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吗?你干脆弄套金缕玉衣穿身上得了。以后甭跟人说我认识你!”
    这一天恰逢周六,又到了“似水流年”每周一次的美容沙龙时间。季晓鸥的美容沙龙持续四个多月,已经拥有一批固定的听众。当天她请来的嘉宾是母亲赵亚敏,以资深老中医的身份现场给顾客把脉,以便为每个人量身定做一套只适合本人的经络美容护理疗程。
    当然这套疗程价格不菲,整套做下来要上万,可是愿意当场出钱的顾客也不少。因为赵亚敏出身中医世家,行医多年,水平还是足够的,她把顾客身体内部的毛病描述得头头是道,季晓鸥在一旁配合得天衣无缝,让顾客对经络护理的效果深信不疑,确信自己通过几个月对身体和面部的调理,一定能够内外皆通,彻底告别脸上的黄褐斑、痘痘与皱纹。
    这一边“似水流年”的业务蒸蒸日上,另一边“雪芙”美容店的生意却日渐惨淡,显然已经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门口挂出“店面转租”的牌子。
    季晓鸥只顾埋头盘算如何将隔壁五金店的房子也盘下来,以扩大店堂面积,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店门口经常出现奇怪的人,更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危机终在某天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来临。
    八月中旬的下午三点,马路上的空气是燥热的,颤动着一层似雾非雾的白气,柏油路被晒得烫人脚心,仿佛就要融化了似的。路上极少行人,店里也罕见地没有客人。吃完午饭,店长小云拎着几袋垃圾出门,刚推开大门,突然尖叫一声,扔下袋子便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黑社会来了!快跑!”
    季晓鸥被这凄厉的叫声引到门口,只见一群人从马路对面朝着“似水流年”蜂拥而来,气势汹汹。为首的是一个光着膀子的光头男人,身上文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手里提着两把雪亮的西瓜刀,后面跟着的都是清一色的光头,手里握着长短不一的铁水管,边走边用铁管敲击着地面,咣咣咣的声音砸得人心底发颤。
    季晓鸥顿时花容失色,顷刻慌乱之后立即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事。她飞快拖过沙发顶住店门,同时呼喝几个美容师:“快从后门出去,马上报警!”
    小姑娘们哪儿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撒腿就往外跑,根本没有听到季晓鸥在说什么。
    季晓鸥刚把收钱的铁盒踢进柜子下面,对面那帮人已经赶到了。大门的玻璃哗啦啦一阵脆响,尽皆碎裂,沙发被撞到一边,七八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冲进店门,举起铁管一阵乱砸,一时间店中碎玻璃四处横飞,柜子、美容床、化妆品无一幸免。
    那些人尽管砸东西,却无人留意季晓鸥,她原可从容撤退,但看到近乎疯狂的破坏之下,多年心血皆付之东流,她的心口简直要滴下血来,不假思索抓起一根激光美容灯的灯架,将较重的底座倒转来举过头顶,以一夫当关的姿势挡在产品陈列柜前,大喊一声:“你们干什么?”
    提着西瓜刀的男人用大刀片指着她:“看你是女人不碰你,滚开!”
    季晓鸥冷笑一声:“你们有胆子就冲我招呼!”
    那男人粗鲁地将她搡到一边:“让开!甭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一刀下去,陈列架上各式各样的玻璃瓶轰然落地,季晓鸥离得近,溅了一头一脸玻璃碴子。
    被彻底激怒的季晓鸥,毫不犹豫地抡起灯架,使出吃奶力气砸在那男人的肩膀上。
    那人毫无防备之下被砸了个趔趄,脚下失去平衡,居然一跤坐在地上,摁了一手掌的碎玻璃片,顿时见了血。他大怒,跳起来举着刀就向季晓鸥砍过去。
    季晓鸥一击得手,立刻扔下灯架,仗着熟悉环境,大步跳过地板上的障碍物,冲进推拉门后的北屋,“咣当”一声撞上暗锁。
    几乎是同时,西瓜刀啪一声砍在门上,刀锋入木,深嵌进门板之中。
    季晓鸥竭力镇静,想打开后窗呼救,可方才用力过猛,这会儿便双腿发抖,扶着墙一步也走不动,耳边只听得到铁管砰砰砰砸在门板上的声音,震得她不由自主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似乎听不到这刺耳的声音,门外的危险就完全不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铁管的噪音在耳边渐渐减弱,消失,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边敲门边喊:“晓鸥姐你没事吧?警察来了,快出来吧。”
    是店长小云的声音。
    季晓鸥放开双手,却发现自己的两只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全是鲜血。再瞧自己身上,米白色的衬衣上也全是血,她的身体一下软了半截,差点儿坐在地上。
    外面人半天听不到她的回音,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状况,显然着急了,开始使劲拍门。季晓鸥勉强调匀呼吸,挪过去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小云,看见她的模样,嘴一瘪,突然哭起来,边哭边嚷嚷:“老板,我不是故意先跑的,我吓坏了……”
    季晓鸥心说“坏了”,不知道伤成什么样了,没准儿从此毁容了。她烦躁地喝止小云,走到门口半面残存的镜子前照了照,血已半凝,是从发际处流下来的,可能被迸溅的碎玻璃划伤了。虽然血流披面的形象十分可怕,但看上去伤口不大,并无破相之虞,这才把一颗悬在半空的心脏落回实处。
    店里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所有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连店门口的灯箱招牌都被捅了几个窟窿。
    三个警察站在店堂中央的废墟中,其中一个走过来问季晓鸥:“你是负责人吧?”
    季晓鸥点点头。
    另一个警察说:“我记得五月份来过这里,被人泼了红漆那家美容店,是这儿吧?”
    季晓鸥又点点头。
    头一个警察问:“今儿砸店的那些人,你都认识吗?”
    他朝门外扬扬下巴,季晓鸥看见门口扔了一地铁水管,却看不见一个人。
    她摇头:“我以前从没有见过他们。”
    警察便说:“去派出所做笔录吧。”又看一眼浑身是血的季晓鸥,改口道,“你可以先去医院,完事再来所里。”
    季晓鸥去医院处理完伤口,又赶回派出所做笔录。询问季晓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警察,满脸职业倦怠期的不耐烦,语气相当不善。当他反复追问季晓鸥是否认识那些人时,一直冷静的季晓鸥忽然泪如雨下,哭得无法抑制。
    当一切都结束之后,后怕才上来,那天警察帮她做的笔录到此为止,再也问不出一个字。季晓鸥一直在哭,警察被她哭得心都碎了,只好开车送她回店里。
    店里黑着灯,姑娘们都离开了,卷帘门没有拉下来,店门上挂着一把徒具其表的链子锁——店门玻璃尽碎,只剩下一个框架,这把锁突兀地挂在那里,益发显得凄惨。
    季晓鸥摸索到开关,打开了顶灯。在下午的浩劫中灯罩也碎了一个,雪亮的灯光无遮无掩倾泻下来,她看见自己覆盖在开关上的右手,手背上的皮肤白得发青,青色的脉络一根根纤毫毕现,指甲修得秃秃的,指关节略显粗大——以前季晓鸥的手不是这样,以前她的手指尖纤细,指甲晶莹粉润,这是几年美容师生活留给她的印记。刚开店的时候,店里只有季晓鸥和小云两个人,她不得不事必躬亲,每天坐在美容凳上十个小时,手指**似乎从没有干过,皮肤被泡得死白而多皱,指尖被无数种化妆品添加剂腐蚀过,得了接触性皮炎,一层层蜕皮,痒得钻心,却不能抹药,每天关店时,双臂酸痛得抬不起来,要坐着歇好久才有力气拉下卷帘门回家。
    季晓鸥垂下眼睛不愿再看,关了灯,一个人坐在一屋子黑暗中。门外一辆车驶过,近了,又远了,车灯的光亮透过大门的残骸,暂时地在墙壁上留下一格格白亮的方块,在那些曾经软玉温香的玻璃废墟上一闪而过。她想起很多事。想起在这间房子里,奶奶的慈爱曾给她孤寂的童年增添许多安慰,想起奶奶去世前跟她说:“晓鸥你记着,什么时候都不要轻易绝望,主告诉我们,在指望中要喜乐,在患难中要忍耐。”
    又一辆车过去,一格格亮光里,路边洋槐树的影子被摇到了墙上。但这一回,那些白亮的方块像是永久地驻扎在了墙壁上,带着刺眼的亮度,再也没有挪动半分。
    处于半梦游状态的季晓鸥,惊得身体弹跳一下,立刻坐直。有人竟从门框中钻进店来,踩着满地咔嚓脆响的玻璃碴儿,一步步走近她。
    恐惧让她睁大了眼睛,她却被耀眼的车灯晃得什么也看不见。
    那人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手指小心翼翼碰触一下她的脸:“季晓鸥。”
    听到这个声音,季晓鸥只觉一颗心顿时一轻,仿佛失了重量:“严谨?”随即拿手遮住眼睛,“快把车灯灭了,你打这么大的灯干什么?”
    严谨却没有听话,而是掰开她的手,就着身后的光亮仔细察看她的脸。季晓鸥羞窘交加,一把推开他站起来,将上半身隐没在黑暗中。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形象有多么糟糕:为了缝针,发际处的头发被剃掉一块,贴着白色的纱布,其余的头发则用发圈胡乱拢成一束。衬衣上干涸的血迹已变作铁锈色,黑色的过膝褶裙不知什么时候刮破一处,撕破的口子就在显眼之处垂吊着,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刚从战争片里跑出来的难民。
    许是看清了季晓鸥模样虽然狼狈,可她的脸却安然无恙,严谨也站起来,十分安心地摸出烟来点着,“你干吗呢?重新装修?那也犯不着这么大阵仗啊?”
    气得季晓鸥简直不知道怎么回话:“你他妈才装修呢!你家装修这样儿?”
    严谨点头,声音里不无欣慰,这一刻显得特别慈祥:“能骂人就好,起码证明你没事儿。小云说你去派出所了,不会回来了,可我知道你这傻大胆儿还会回来看看。”
    季晓鸥没好气:“你什么时候跟我们小云勾搭上了?”
    严谨说:“上次大门被人泼油漆那回,我就跟小云说了,说你这人脸皮儿特薄,不爱麻烦人。以后店里有什么事儿,直接打我手机,我随叫随到。小姑娘还挺听话,下午就跟我说了。”
    季晓鸥这才吃一惊:“那你一直等在这儿?”
    “是啊,我的车就停在路边,眼瞅着警察送你回来,可是你目不斜视地就进去了。刚我还在这儿琢磨呢,你一个人戳这儿干吗呢?你就不怕那帮人杀个回马枪?”
    季晓鸥不服气:“不是有警察吗?”
    严谨凑近了,脑门几乎触到季晓鸥的额头,十分夸张地审视她:“你没被人打到脑袋吧?”
    季晓鸥扭头,以避开他混合着烟草气息的呼吸,同时用力扒开他的脸,“讨厌,少来这套!”
    “真的,傻不傻啊?一个派出所才能有多少警力?每年的大案要案都不够他们忙活的,你这点儿小屁事儿哪够提上日程啊?你还想着派出所专门派俩保镖保护你?瞧把你美的!你头上这点儿伤,连轻伤都不算。”
    季晓鸥不出声,神色颇为沮丧,因为严谨说的是大实话。下午可不就这样吗?据小云说,报警之后,又过了五分钟,才来了一个电话确认地址,真正出警。等警车赶到,已经是报案之后二十分钟,店里能砸的东西早被砸光了,那帮人扔下铁管跑得一个都不剩。
    “我还听说你跟人打架?碰上那种事儿,还不赶紧跑,你一女的跟一爷们儿打架,缺心眼儿不缺呀?”
    “你才缺心眼呢!”季晓鸥上火:“他们这一砸,店里的装修加上新置的太空舱,我等于白干两年!”
    “两年能赚多少钱?你一条命就值那么多钱?”
    “得了,甭装大尾巴狼了,您老人家懂什么叫民间疾苦吗?”
    季晓鸥懒得跟他多说,站起来一会儿只觉头晕腿软,只想找个地方赶紧躺下,没地方躺着坐下也行。
    这边严谨已找到电灯开关,灯光下只觉得季晓鸥脸色特别难看,他收起嬉皮笑脸,认真地问:“我送你回家吧?”
    季晓鸥立刻摇头:“别,千万别!外边的麻烦我不想让家里知道,我妈要看见我这样子,她得啰唆我半年,我这店就再也别想开门了。”
    “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先吃饭去,你没吃饭吧?”
    “吃吃吃,你就惦记着吃!”季晓鸥恼火,拽拽身上的衬衣,“我这样子,能到哪儿去呀?麻烦找一地方,先帮我买身衣服。”
    严谨如奉圣旨,立刻拉住她的手:“赶紧走,你总不能今晚上睡在这垃圾堆里吧?”
    这回季晓鸥没有挣脱,而是乖乖地任他牵引着,坐在副驾驶座上。折腾了一下午,神经高度亢奋,晚饭也没有吃,这会儿她是真累了,头皮像是正在风干的牛皮,越揪越紧,揪得额头上的伤口开始一跳一跳地疼痛,仿佛下面藏着一颗小小的心脏。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倦意如同潮水即刻便将她淹没。
    严谨原想提醒她系安全带,见她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就没忍心出声,转过身默默地替她扣紧安全带。又见她几绺头发被汗粘在脸蛋上,他的右手举在空中上上下下移动数次,内心天人交战剧烈,几番挣扎,最终还是落在她的鬓边,为她理顺头发,顺便又在脸上抚摸一把。
    季晓鸥的眼皮动了动,想开口抗议却发现连撩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好随他去。
    好在严谨揩油揩得并不过分,占了一下便宜就收回手,老老实实放在方向盘上。
    “咱去哪儿?”他问季晓鸥。
    季晓鸥模模糊糊“嗯”了一声,并无下文,像是睡着了。
    严谨便自作主张,把车朝着大望路方向开去。对于北京的购物场所,严谨了解得并不多。他自己买自己的衣服,只肯盯着两到三个男装品牌,图其方便,稍微大点儿的购物中心都设有专柜。至于女装,因为几任前女友都热爱“新光天地”,所以他也最熟悉这个地方。到了地方,车驶入地下停车场,停好车,耳听得季晓鸥呼吸均匀,并无醒来的意思。严谨也不想叫醒她。地下车库还算凉快,他关了车内空调,打开车顶天窗,临走又确认一遍车门是否落锁,这才撂下熟睡的季晓鸥独自上楼。
    严谨对女装品牌一点儿都不懂,只记得前任模特女友爱买这里一个“Y”字打头的牌子,而且穿上还挺好看,他就直奔这个专柜而去。
    做导购的一般都具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看见严谨,迎上来甜甜地叫“严先生”,听说是给女友买衣服,态度愈加殷勤,察言观色间推荐了数款,严谨都觉得不错。
    导购问:“您女朋友不亲自来试试可以吗?”
    严谨啧一声说:“天生的衣裳架子,还用得着试吗?我告诉你们,这世界上只有两类姑娘,一类是穿什么都好看的,一类就是老也买不着合适衣服的。”
    “对对对,您说得对。”导购忍着笑问,“三围还是88、63、89对吗?”
    她说的是严谨前女友的数据。严谨赶紧纠正:“不对不对,这一个身高174,腰围大概66。”
    身高174,是他多次对季晓鸥进行目测的结果。而66厘米的腰围,得自他和季晓鸥第二次见面时的那个搂抱,他用一个耳光换来的数字。
    导购半张着嘴,连连“哦”了几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憋着一脸笑去给他取衣服。严谨最后挑中一件孔雀蓝色的衬衣,小尖领,袖子是当年女装最流行的七分蝙蝠袖,整个肩部则由同色的透明薄纱连接。裤子是导购推荐的,一条柔软的黑色阔腿裤。
    交款的时候他接了一个电话。电话是许志群打过来的,说下午砸季晓鸥美容店的几个地痞已经找到,等派出所走完程序,就可以让季晓鸥去认人了。
    严谨说:“哎哟喂,你们人民警察也有破案神速的时候?敢情你们不是能力有问题,而是态度有问题啊。”
    许志群干笑几声:“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下我欠人分局一个人情,早晚得还。告诉你那小情人,以后做事甭那么绝,一条街上混的,总要给人留条生路。”
    “是是是。”严谨回答,“我一定跟她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挂了电话,严谨拎着购物袋慢悠悠晃回地下车库。没想到季晓鸥早已醒了,正凑近仪表盘到处寻找中控开关,企图从车里突围呢,旁边立着一保安,像看西洋镜一样傻笑着。
    严谨倚在车窗上笑她:“钥匙在我手里,你想越狱可没那么容易。”
    季晓鸥仰起脸,一脑门都是汗,对他怒目而视:“快开门,我要去卫生间。”
    严谨哈哈大笑,这才取出钥匙开了门。季晓鸥下车,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商场跑去。
    从卫生间回来,她满脸不高兴:“瞅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儿,姐不就是今天穿得邋遢一点儿吗?只敬罗衫不敬人,俗!”
    严谨上下打量她,想笑没敢笑出来。季晓鸥目前的形象,岂止是邋遢一点儿?打扫厕所的没把她当捡垃圾的轰出去已经算客气了。
    他献宝似的奉上购物袋:“您赶紧找一地儿把衣服换了是正事儿。”
    季晓鸥一眼瞥见纸袋上“YSL”的标志,便连声叫苦:“我的妈呀,你竟然买这个牌子,成心让我破产吗?”
    “送你的,又不让你出钱。”
    “那我更不敢要了。天下哪儿有免费的午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将来我要回报的,没准儿比这套衣服更贵。”
    这下换严谨不痛快了:“你心里除了钱有没有点儿别的?怎么什么事到你那儿都变得那么别扭啊?我送喜欢的姑娘一点儿东西,难道还等着从你身上赚回来?你庸俗不庸俗啊?”
    季晓鸥正打开纸袋里的软纸包装,女人对华服的喜爱或许是从骨子里天生的,她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衣服上,但嘴巴可没吃亏:“像你这种人,难说。”
    看清衬衣的款式,她倒抽一口冷气:“严谨,这就是你的品位?”
    “啊,怎么啦?”
    “忒忒忒恶俗了!”
    “再恶俗也比你平常穿的那些衣服好看,天天清汤寡水的,装得跟处女一样,你觉得有意思吗?”
    “你说什么?”季晓鸥抬起眼睛,眼冒凶光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严谨,我没听清楚。”
    严谨敏感地意识到今天不是开玩笑的日子。季晓鸥已经从下午的惊吓中恢复过来,想起店里的损失,一肚子怒气正要找地方释放,这会儿不论谁撞到她的靶子上,后面等待他的都会是雷霆之怒。
    他迅速转换她的注意力:“你饿了吧?咱们找一地方吃饭吧?”
    季晓鸥果然上当,收回恶狠狠的目光,但口气依旧凶恶:“不吃!”
    “别呀,不就是店被砸了吗?多大点儿事呀!我的店也被砸过,还不是照吃照睡。”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季晓鸥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那条黑色的长裤,立刻啧啧有声,“哟,这条裤子太让我惊奇了,我以为按你的口味,应该买条小热裤才对。”
    严谨说:“我知道你两条腿长得好看,可从今往后露给我一个人看就行了,不能让其他男人白占这便宜。”
    季晓鸥整张脸皱成了包子:“严谨,你到底要脸不要脸啊?”
    “脸可以不要,饭不能不吃,咱先吃饭成吗?甭摇头,就算为我行不行?我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吃完我想法儿替你出气。”
    季晓鸥没出声,严谨便认为她是默认了,开始轰油门准备出发。猛听得季晓鸥哼一声:“你为我出气?甭吹了!你知道谁干的?你能找着那些人吗?”
    严谨回头瞅她一眼:“如果不是你初恋情人的老婆打上门,那就一个可能,想想你都挡了谁的生意?对门那家美容店是吧?顺着这藤还摸不出瓜来?”
    “哟……”这下季晓鸥肃然起敬,“你心里还真门儿清啊!”
    “那是!我什么人啊,妹妹,你好好跟哥混几年,有你学的。”
    从下午出事,季晓鸥第一次笑出来:“瞧这什么人,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
    严谨面子颇挂不住:“我说,你对我客气点儿,咱俩和和气气的成吗?”
    “成!当然成!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别老跟我耍流氓。你到底喜欢男的还是女的跟我没关系,可你别总装着喜欢我行不行?”
    “什么叫装啊?我真的喜欢你!”
    季晓鸥哀叫:“你喜欢我哪点?说出来,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严谨胜利地呵呵笑:“晚了!真的晚了!”
    他把车开出地下停车场,对接下来去什么地方毫无头绪,便问季晓鸥:“去哪儿吃饭,你想好了没有?不然我就决定了啊。”
    季晓鸥没回答他,把额头抵在车窗玻璃上,幽幽叹了口气,眼圈儿开始泛红,一直红到了鼻尖:“我怎么就混得这么没人缘儿?遇这么大事儿,竟没一个人能商量的。”
    严谨腾出一只手拍拍胸口:“不是有我吗?”
    “你?”季晓鸥撇嘴,“你能帮我什么呀?你只惦记着吃!”说到这儿,她的声音突然哽咽,眼眶里瞬间充满了眼泪,“我做错什么了?他们这么对待我?”
    说起来季晓鸥人前示弱的机会真的不多。小时候父母不在身边没地儿撒娇,后来父母回京了却都忙于工作顾不上管家,她天天脖子里吊着家门钥匙,放学回家就洗衣做饭,连家里的煤气罐都是她负责找人去换,至于什么水管子爆了,电灯泡憋了之类的小事更不在话下,她从小就是顶天立地的当家人形象,所以撒娇不会,示弱装嗲更不擅长。
    严谨当即慌了手脚,他怕看见女人流眼泪。一看见季晓鸥的眼泪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噼啪碎成几片。愣了好半天,他才说:“别哭了别哭了,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你不正好要扩门面重装修吗?拆除原来的装修也要花钱的,你就当雇人拆装修不就得了?”见季晓鸥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伸臂揽上季晓鸥的肩头,要把人往自己的怀里搂。第一下没搂动,第二下得逞了,季晓鸥软软地倚在他身上,歪着脑袋靠上他的肩膀。
    严谨肩膀上肌肉立刻僵硬了,扎着架子一动不敢动,生怕季晓鸥靠得不甚舒服。
    季晓鸥倚在他肩头哭了好久,依旧是那种不出声的哭泣,只有成串的泪珠噼里啪啦往下掉,每颗泪珠都像砸在严谨的心尖上,让他浑身通电似的哆嗦一下。
    约莫她哭得差不多了,严谨用手指胡乱替她抹着眼泪:“好了好了,差不多就得了,咱输阵不输人,别让砸你店的人看了笑话去。”
    最后一句话如有奇效,季晓鸥顷刻收住眼泪,抽噎片刻回过神来,触电一样推开严谨坐直了身体。从自己包里找到面巾纸,扳下头顶的镜子,对着镜子仔细抹去脸上的泪水,清理干净鼻腔,然后囔着声音说:“我饿了,想吃饭,想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我不想这狼狈样儿见人,更不想回家见父母,怕把他们给吓坏了。”
    这要求实在有点儿高,严谨想了想,犹犹豫豫提出一个听上去居心叵测的建议:“要不,就去我那儿吧,咱可以从外面叫几个菜。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在那儿过夜,床让给你,我睡沙发,等你情绪稳定了再回家。”
    季晓鸥顿了几秒钟,然后问:“你一个人住?”
    “是。”
    “会不会有人冲进来抽我一嘴巴骂我狐狸精?”
    “呵呵,保证不会。”严谨开始吹牛,“我看上的妞儿,都特别懂事儿,没那么小家子气的。”
    “我知道,”季晓鸥冷冷地说,“在你眼里,忍气吞声就是懂事儿!”
    “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不对。”严谨假装叫屈,“我说季晓鸥,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缺爱啊?要不怎么心理这么阴暗呢?”
    “扯淡,你才五行齐全独缺爱呢!”
    严谨毫不谦逊:“我最大的问题不是缺爱,而是长得帅。人长得太帅烦恼就多,追我的女的能围着二环绕仨圈儿,可我偏偏挨这儿让你挤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这是一种大无畏的自我牺牲精神,就为了拯救你这种小时候缺钙长大了缺爱的姑娘……”
    季晓鸥呸一声:“真无耻!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你更无耻的人。认识你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无耻也可以长得这么立体这么三维!”
    斗起嘴来严谨一直不是季晓鸥的对手,因为他会心疼季晓鸥,怕她脸皮薄受不了,季晓鸥损起他来却毫无顾忌,所以两人出手过招之前输赢就已决定。他啧啧:“犀利姐,真犀利!不过也就对着我吧。这么利一张嘴,为什么怕你妈怕得像耗子见了猫?”
    季晓鸥马上语塞,看样子很想说点儿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来。说话间车已拐上西行的道路。她敲敲车窗转换话题:“这就往你家去了?”
    “对,你要是改主意了就赶紧说,我从来不强迫别人,尤其是女的。”
    季晓鸥嘀咕:“装得跟真的似的。”
    “它就是真的。”
    “去,没见过比你更假的了。”
    严谨的住处跟常人不同,从门口看过去,一切家具陈设都像大了一号。六十多平米的客厅,黑白两色的地砖上,只摆着一张巨大的灰色丝绒沙发,对面墙上挂着一部超大尺寸的液晶电视,连张电视柜都没有,衬着头顶的巨型灯池,整个客厅显得异常空旷辽阔。
    季晓鸥错觉像走进了一个微型歌剧院。
    唯一与客厅风格不符的陈设,是玄关处一架彩绘玻璃屏风,画着《圣经》中基督诞生的故事,质地晶莹剔透,季晓鸥的视线不由得多驻留了片刻,想起自己的美容店,大门那儿如果能摆上这么一架屏风,立时能增色不少。她忍不住问:“这屏风很贵吧?”
    严谨一边关门一边不经意地说:“朋友送的,说我这儿进门见厅不合风水,放那儿遮挡一下。你喜欢?喜欢就拿走。”
    “就问问,谁爱拿你东西?”
    严谨换了鞋,将车钥匙扔进玄关柜上一个青花瓷盘里,正要坐进沙发缓和缓和酸痛的脊椎,忽然发现墙角多了点儿东西。他眨巴眨巴眼睛,再定睛看过去,没错,不是他眼花,三只尺寸不同的路易威登旅行箱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严谨霍地站起来冲进卧室,那一瞬间他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一语成谶”,什么叫“上山多来终遇虎”。
    卧室亮着灯,电视也开着,有人盘腿坐在他的大床上,一手拿着香烟,一手端着高脚酒杯,穿着他的条纹睡衣,边品酒边看电视,神情自在得像坐在自己家床头。
    严谨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进来的?”
    那人冲他笑一笑,是个年轻俏丽的女孩:“你忘了,你给我的钥匙啊。”
    严谨骤然吸错了半口气,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我给你的不错,可那是有时间段儿的呀?过时不候您知道不知道?”
    “严子你甭那么小气成吗?”女孩跳下床,一张小嘴儿巴拉巴拉,像铁锅炒青豆,根本没有他插话的余地。“你跟我说的,你会等我回来。现在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吗?我想了很长时间,我觉得我还是爱你的,我相信你也是很爱很爱我的,你这屋里我刚才前前后后都看了,我走以后并没有其他女的来过,至少没有同居对吧?那我们还是有重新开始的基础的。其实就算你有过其他女的,我觉得也是可以理解的,男的嘛,生理需求,我理解,只要你以后改邪归正,我不会深究的。”她说得语重深长,看得出来态度相当认真,真的是把她满腔心思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
    这女孩叫沈开颜,是严谨的前任女友,一名新晋的时装模特,很年轻,比他小十几岁。平心而论,严谨还是挺喜欢她的,就算她有抽烟喝酒的恶习,也尽可以忍了。唯有一样,严谨无法忍受。他一直无法理解,模特的事业发展和陪吃陪喝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而且陪的多是些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严谨受不了,就算她长得仙女儿一样,他也得忍痛割爱。
    分手快半年了,她忽然毫无预兆地再度出现,不仅腰疼,严谨感觉脑袋也疼起来。
    面对她期待的目光,严谨只得狠下心来实话实说:“你不深究可我得记着,沈开颜,那跟你说保证让你演女一号的大导演呢?我还等着看你大红大紫超过‘双冰四旦’的那一天呢。别是让人涮了人财两失,才又记起我的好了吧?”
    “严子,你别对我那么凶。”沈开颜撇撇嘴,就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一滴滴顺着脸颊流下来,“我想明白了,只要你对我好,全世界的人都对我不好我也无所谓了,我……”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望着严谨的身后,嘴唇张合了几次,却没有发出声音。
    严谨一回头,就看见季晓鸥抱着双臂靠在卧室门上,正若有所思端详着他们俩。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鲜血淋漓的衣服,难怪沈开颜被惊到失语。
    季晓鸥样子虽狼狈,可没有一点儿自惭形秽的意思。瞧见严谨失措的表情,她毫无预兆地笑了,笑得严谨背后一凉,“你这儿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然后她又冲沈开颜笑了笑,笑得沈开颜微微变了颜色,“夜还长着呢,两位慢慢聊,甭着急啊。”
    严谨慌忙过去:“季晓鸥,你先等会儿,待会儿我跟你解释,你……你……你先等我处理完这头。”
    季晓鸥边往大门走边奚落他:“破镜重圆,不就这么回事儿吗?大家心照不宣,有什么可解释的?”
    严谨追上去,一脸着急:“我说你能不能甭随时随地抖你那机灵劲儿?给我个机会解释一下行不行?你坐着你坐着,我让她走行不行?”
    话音未落,卧室里的沈开颜哇一声哭出来:“严谨,你说话不算话,你还算是爷们儿吗?”
    听到哭声,严谨的脚步犹豫了一下。要说严谨这辈子唯一的克星就是女人的眼泪,女人一哭他就心软。沈开颜曾经那么漂亮骄傲的一个女孩,准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才会回来找他。虽然没有一丝再续前缘的意思,但扫地出门这种事,他绝对做不出来。
    趁着他犹豫的工夫,季晓鸥已经拉开大门走出去,按下电梯的下行键。严谨“嗐”一声,再次追过来:“季晓鸥,你给我站住!”
    季晓鸥进了电梯,不由分说按下“1”。严谨伸出脚挡住电梯:“你下来,咱们说清楚你再走。”他急得额头都冒出了汗珠。
    看他急赤白脸的样子,季晓鸥反而笑出来:“严谨,你弄错对象了吧?你该解释的不应该是你屋里那位吗?”
    “我跟她现在没关系!”
    “我现在跟你也没关系。”
    季晓鸥把严谨用力推出去,电梯门关上,电梯下降的时候,她还能听到严谨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你吃醋也别找这种陈年干醋吃啊……”
    季晓鸥朝上面嚷一句:“谁他妈吃你醋了?别自我感觉太好了!”
    走出公寓大门,她窝了一肚子火,心里莫名其妙地恼怒。严谨的路虎就停在小区的便道旁边,她经过时特意抬起腿狠狠踹了一脚。恰好旁边一辆黑色的“英菲尼迪”经过,开车的司机特意放慢车速,看了她好几眼,不过她并没有留意。
    她出了小区大门,拦到一辆出租车,在司机惊诧的目光中拉开车门的那一瞬间,想起刚才那恶狠狠的一脚,心中不由得扑通一下。进而想起今晚自己的表现,忽然之间有种脸红心跳的感觉。看到沈开颜的那一刻,她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晕头转向中水准尽失,表现得竟然像一个恋爱中吃醋的女友。
    季晓鸥捂住脸呻吟一声,她竟然像是真的吃醋了,为了一个至今性向不明且桃花不断的家伙,这事有点儿太疯狂了!
    季晓鸥回到家,推开门就有一双剑一样的目光直射过来,避无可避,她硬着头皮和她妈对视三秒钟:“妈……”
    赵亚敏盯着她头上的纱布,慧眼如炬:“怎么弄的?和顾客发生冲突了?”
    季晓鸥勉强提一提嘴角:“怎么会呢?是我不小心撞到柜子角上去了。妈,我今天累了一天,不想说话,先睡去了。”
    她绕过餐桌正要进自己房间,被赵亚敏喝止:“季晓鸥,你给我站住!”
    声音大得把季兆林都惊动了,他从书房探出头,看到季晓鸥的模样也被吓了一跳:“哟,晓鸥,怎么回事?”
    季晓鸥依旧嘴硬:“柜子角撞的。”
    “胡说!裙子怎么弄破了?也是柜子撞的?”赵亚敏显然不信,鬼才相信呢,“我就说了,你那店早晚得出事,什么牛鬼蛇神都往店里引,没一个正经人,”
    季晓鸥站在雪亮的日光灯下,被爸妈两双关切的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一身褴褛简直无地遁形,忽然间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嚷嚷:“我的店被人砸了,全砸光了你知道吗?我在外面有多难你一点儿不知道,就知道天天啰里吧唆恶心我。我今天要是让人砍死了你是不是特高兴?这么不待见我干吗当初不把我扔厕所里冲下水道去?”
    见她哭,赵亚敏原本挺心疼的,听到最后两句给气得够呛,对老伴说:“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她不气死我她就不甘心!”
    季兆林赶紧把她推进卧室:“你先歇会儿,我来我来。”
    季家父女俩面对面的时候,还能各自心平气和地正常沟通。听季晓鸥抽抽噎噎讲完事件的经过,季兆林没多说话,只跟季晓鸥说:“事情已经这样,咱就认了倒霉吧。不想开店了你就换专业考个研究生去,要还想开店,钱不够爸妈给你添上。不过晓鸥,你的脾气得改改了,在外边不比家里,退一步海阔天空,做事儿得给自己留点儿后路。”
    季晓鸥不服气:“我做得光明正大,是正常的商业竞争,有什么错?他们凭什么砸我的店?警察不管我就向法院起诉,我不能白让他们砸了。你们总这样,从小不管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回家来一点儿安慰都没有,就只会让我先检讨自己。”
    季兆林只好摸摸她的头发:“先睡吧,以后再说。”
    夜里季晓鸥睡得很不踏实。头上有伤,只能用一种睡姿平躺着,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一把雪亮的西瓜刀对着她当头砍下来,好容易有了点儿睡意,却不时被头皮处尖利的疼痛从睡眠中硬生生拔出来。直到后半夜,总算迷糊过去,冷不防被一阵砰砰的振动声惊醒。
    季晓鸥一身冷汗睁开眼睛,勉强从熟睡状态切换到半梦半醒,找了半天声源,才发现是床头柜上设置成振动状态的手机。她摸过来凑在耳边,含含糊糊“喂”了一声。
    耳边传来一个舌头发硬的声音:“你……你……还在生气呢?”
    季晓鸥一下醒透了,将手机举到眼前一看,屏幕上是严谨的名字,最上方的时间则显示着02:32。她当即想起自己破衣烂衫出现在他前女友面前的那一幕,不由怒火攻心:“你有病啊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生气?我生什么气?你那些破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严谨显然喝高了,大着舌头,说话都不利索了:“季……季……季晓鸥,我……我跟你……跟你说啊……”
    因为被活生生打扰了睡眠,季晓鸥气得要死,用词就相当不客气:“你喝多了找我醒酒是吧?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男的借酒撒疯?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睡觉时被人骚扰?严谨我告诉你,你都快把我最讨厌的东西占全了。我讨厌你知道不知道?”
    严谨半天没有说话,良久才说:“季晓鸥,我好歹也追了你这么久,就是块石头它……它也该焐热了,你就没一点儿感觉?”隔着电话,严谨的声音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好像带上了一点儿隐约的苦涩。
    季晓鸥身体里不知什么地方似有一根细弱的琴弦嗡地颤动一下,她愣了片刻,突然又烦躁起来:“半夜两点我不会回复这么扯淡的问题,你洗洗睡吧,我关机了。”
    她摁了挂机键,关机,头埋在膝盖里,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坐了好久,忽然重重叹口气,直挺挺地倒在床上,拉过毛巾被盖住了头脸。
    因为“似水流年”暂时歇业,季晓鸥没地儿可去,难得清闲下来。第二天蒙头睡到上午十点,吃过午饭,又躺回床上继续眯着,直到一个电话把她唤醒。
    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说案情有了进展,让她尽快来所里一趟。
    季晓鸥跳下床麻利地洗脸梳头,又找出一条丝巾当做发带绑在头顶,遮住伤口处的纱布,然后打了一辆出租车赶过去。等司机找钱打票的工夫,她留意到派出所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因为没有车牌,季晓鸥下意识多看了几眼。那辆奥迪车的前后车窗都贴着遮阳膜,里面什么也看不到。
    等她推开车门下车,奥迪的后门也打开了,一个三十多岁胖胖的男人朝她走了过来。
    “你是季晓鸥?”那男人问。
    他穿一件体制内男性穿着频率最高的细条纹方领T恤,脸形、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像是圆规画出来的,好似年画里抱着鲤鱼的大阿福,季晓鸥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便问:“不好意思,请问您哪位?”
    那人笑笑:“我是严谨的哥们儿,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季晓鸥“噢”一声,这人的声音太特别了,清晰悦耳,磁性十足,简直像《新闻联播》里的张宏民。她笑起来:“我知道了,你是‘新光天地’。”
    那人点点头,拉开车门对她说:“这里说话不方便,先上车。”
    季晓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满腹疑虑,但因在派出所门口,有恃无恐,便探头进去。没想到后座上已经坐了一人,正是严谨。
    季晓鸥转身就要退出去,严谨已经探身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臂。
    “季晓鸥,你别犯浑,再生气也留以后再说,老老实实坐进来,有正经事。”
    其实看见他的人,季晓鸥心里骤然就暖和了一下,根本没有生气的意思。可严谨既然这么说了,再想起昨天晚上的遭遇,她觉得不生气也不像话,于是很勉强地挣扎着从严谨手里抽回手臂:“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被她带着歪倒在座椅上,严谨窝在那儿半天没动。季晓鸥回头一看,见他闭着眼睛,五官扭曲,不禁吓一跳,“你怎么了?”
    严谨扶着腰慢慢坐直,嘴里咝咝抽着冷气骂了一句:“我×,你下手也太黑了!”
    他的脸色实在难看,季晓鸥难得没有回骂,而是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说:“瞧你面色灰败印堂发暗,昨晚上太卖力了吧?也难怪,小别胜新婚嘛!”
    “你他妈的!”严谨简直要被这句话生生气死,“你一走我就把人送酒店去了,然后为你忙活到半夜,差点儿喝死……”
    这时“新光天地”刚钻进前座坐好,听到这里“扑哧”笑了,扭头对严谨说:“看这姑娘也不像特矫情特有心计的女孩,怎么能把你搞那么惨,都开始借酒消愁了?”
    自从昨晚被季晓鸥撞到沈开颜,在她面前严谨平白无故就像矮了半截,他不敢惹季晓鸥,把一腔邪火都冲着“新光天地”去了:“你闭嘴!”
    “新光天地”大度地笑笑,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吩咐身边的司机:“随便找条街绕两圈儿。”
    季晓鸥这才能得空问一句:“你们干什么?跟地下党接头一样搞这么神秘?”
    严谨便对“新光天地”说:“胖子,还是你告诉她吧。这丫头有点儿不知好歹,我要跟她说了,她准以为我要害她呢。”
    那被叫作“胖子”的,自然就是许志群警官。许警官特明白事理,一摆头说:“你俩的事我才不掺和呢。”
    严谨只好清清嗓子,神情郑重地转向季晓鸥:“我跟你说点儿事,你得压着性子听我说完,甭听到一半就跳起来。”这时许志群又发出“嗤嗤”的笑声,严谨瞪他一眼才能接着说下去,“昨晚上派出所找着了那几个流氓,他们招了,果然是你对门那家美容院主使的。这事儿本来很简单,按正常程序,录完口供,将来可以民事刑事共同起诉,或者你自己单独立案要求经济赔偿……”
    听到这里季晓鸥果然奓了毛,眉毛眼睛都几乎竖了起来:“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正常程序?哦,这是正常程序,那非正常程序呢?”
    严谨无奈:“你看你看,又急了。你耐心听我说完行不行?”
    季晓鸥用力喘口气:“你说。”
    “那家店的真正老板,不是一般人,市局所里都有他的熟人,这案子要是公事公办继续下去,将来怎么样很难说。昨儿你受伤不重,连轻微伤都算不上,所以那几个家伙最多拘几天就放了。可经济赔偿就困难了,没准儿跟好多案子一样,等你真正打官司的时候,人家告诉你,案子的口供丢了。没了口供你还打什么呀?”
    “你的意思……”
    “季晓鸥,恐怕你得咽下这口气,跟对方私了。别的我不能保证,我只能保证以后他们不再找你麻烦。”
    “严谨,”季晓鸥咬咬嘴唇,“对方愿意私了是你做了工作吧?”
    严谨不知道她接下去要说什么,因而回答得模棱两可:“算是吧。”
    季晓鸥却反常地沉默下来,默默地抬头望着窗外。八月的骄阳过分炽热,往往让人忽略了头顶的蓝天白云,只有透过深色的遮阳膜,才能在清凉的错觉外感受到天空的澄澈。等她回过头,脸上已是一派平静,然后她开始说话,和严谨方才的言语毫不搭界。
    “你知道吗,三年前打算开店的时候,我只有三万存款,我妈不同意我做这行,我爸背着她把五万私房钱借给我。这么点儿钱根本不够请装修公司来装修,我就去找路边游击队,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跟人讨价还价,老有人欺负我是个女的,我跟那些工人没少吵架,有一次差点儿打起来。总算装完了,我手里只剩下两百多块钱,可是店里的窗帘家具和设备都还没买呢,最后是奶奶教会里的姐妹,几百几百给我凑了五千块钱,我才把店开起来。他们几分钟就把我三年的心血砸了个稀巴烂,我还得跟他们私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通感慨让严谨第一次察觉到和季晓鸥之间的代沟。他觉得季晓鸥的想法实在年轻幼稚,谁做生意没有吃暗亏的机会?形势比人强的时候你就得低头。不过他多少明白了季晓鸥昨天为什么会靠在他身上哭泣,于是硬挤出一脸沉痛的神色道:“有时候你得认命,还有没杀人给当杀人犯毙了的呢,可比你冤多了。”
    许志群坐在前面一直没有出声,这时插了一句:“那女的是某位领导大秘的小蜜,不然这事儿没那么难办。也幸亏她是这身份,怕把事情闹大了,才肯出钱摆平此事。”
    严谨就着这话追问:“胖子的话,你听明白了?”
    季晓鸥苦笑一下:“明白了。”
    “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
    “那你进去吧,别的不用管,就记着一件事,一手拿钱一手签字。”
    季晓鸥撩起眼皮,见车已经绕回来重新停在派出所门口。她点点头,推开门准备下车。
    “季晓鸥。”严谨又叫她,拉过她的手将一个YSL的纸袋递在她手里,“昨晚上落下的。”然后趁机抓住她的手用力捏了一捏,“别害怕,别听他们吓唬你。不管什么时候你需要我,我一定会在。”
    季晓鸥没动,怔怔地任他把自己的手放在手心里揉搓着。严谨的手温热宽厚,竟从他的手心里传递过来一种叫作温暖的东西,具有让人镇定的力量。也许就是在那一瞬间,她才似乎意识到,原来人类手心的温度,在不同人的身上,竟会分为0度、36度以及100度几种类型。
    她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直到严谨放开手,“去吧。完事儿给我个电话。”
    季晓鸥进了派出所,办案的警官还是昨天那个中年警官,但脸色缓和多了。他掰开了揉碎了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对季晓鸥讲了半天,中心思想就一个意思:让季晓鸥放弃追究,接受对方十五万的经济赔偿。
    被严谨预先打过预防针,季晓鸥认认真真地陪着演戏,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畏畏缩缩的样子不停地点头,直到谈及具体赔偿金额,她才恢复精明的老板娘本色,咬死了自己的底线一点儿不让。中年警官两个房间跑了数趟来回传话,最后敲定对方现付二十三万经济补偿,季晓鸥当面签署放弃追诉权利的声明。
    条件谈妥了,双方当事人这才首次见面。季晓鸥被带进一间小会议室。条桌的一侧已有一男一女早早落座。见季晓鸥进来,女的没动,男的慢慢站起来,脸色青红不定,神情极其复杂。
    季晓鸥则微微张开嘴,愣在会议室门口。心想这两天自己是不是冲撞了什么,或者应该查一查黄历再出门,倒霉事简直事赶事都赶在了一起。
    那男人中等个头,看着也有三十出头的年纪了,白皙文静,谨慎的眼睛躲在金边半框眼镜后面,蓝色牛津布衬衣则拘谨地束在裤腰里,这一身装束气质几乎把“公务员”三个字凿在了脑门上。冲着季晓鸥勉强笑一笑,他说:“真凑巧。”声音绵软,平卷舌不分,典型的南方口音。
    季晓鸥缓过神,只点点头却没有说话。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派出所里遇到熟人,而且是她最不想见到的熟人。这个声音软绵绵的男人,就是她的前男友——林海鹏。
    她面对两人坐下,没正眼看林海鹏,先去打量那个女人。据警察说,这就是“雪芙”美容店的店主。令季晓鸥吃惊的是,“雪芙”美容院的老板居然是一个十**岁的年轻姑娘,可惜一脸浓妆掩盖了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滋润。想起许志群的话,季晓鸥仔细端详了她两眼。
    谁承想这姑娘年纪不大个子不高,气派却很大,行事也比季晓鸥老辣得多。只见她朝林海鹏微微摆一下脑袋,林海鹏就从脚下提起一个旅行包,拉开拉链,一捆一捆往外取现金,二十三捆粉色的钞票整整齐齐摞在季晓鸥面前,首先从气势上就压过季晓鸥半头。
    “点点吧。”那姑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因为坐着比季晓鸥矮一截,她得努力仰起脸,才能把傲慢的下巴对着季晓鸥。
    季晓鸥动了真火,按理是她息事宁人给对方面子,如今倒像是对方施舍给她二十多万。她冷笑一声说:“我没有亲自点钞票的习惯,要不您来点我瞧着?”
    那姑娘两道描得漆黑的眉毛挑了起来,一对明显带着美瞳的黑眼珠子几乎迸出火星,她斜着眼瞄向林海鹏。林海鹏看看她又看看季晓鸥,舔舔嘴唇开口:“这都是银行刚取出来还打着封条的,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抽检,我觉得用不着全部清点。”
    姑娘的脸立刻扭到一边,对空翻了个白眼,显然对他的回答不够满意。
    季晓鸥冷眼旁观,只见林海鹏对她言听计从毕恭毕敬,便大致明白了这两人的关系。假如许志群所言不虚,这姑娘是某个人的心头肉,那林海鹏充其量不过是个跑腿跟班的角色。难怪都说在官场里混,既要无畏更要无耻,首先得先学会跪着做领导的孙子。
    她心里有数,说话就有了底气,满不在乎地一笑:“这点儿钱我还真看不进眼里,你不愿意点就算了。”
    眼见那姑娘还是端着架子一副不屑深谈的样子,林海鹏却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长气,身体语言已经呈现出拔腿离开这间会议室的动态。不料季晓鸥取出手机,对着桌上的人民币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
    林海鹏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转换成一丝惊慌:“你干什么?”
    季晓鸥收起手机,再笑一笑:“不干什么,我长这么大头回看见这么多人民币,稀罕!回头把这几张照片发到网上,就说是某某人的二奶赔给我的,大家一起开开眼。”
    “嘿……”那姑娘跳了起来:“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开染坊了!信不信我找人做了你?”
    “信!”季晓鸥一点头,“我太信了。反正你已经把我的店砸过一遍,再来一次也正常。”
    林海鹏也站起来,摁住身边人躁动的肩膀,语气却没有方才那么客气了,板起脸对她厉声喝道:“你坐下。”
    那姑娘被吓一跳,扭头瞧瞧他,斜着眼睛坐下了。林海鹏深呼吸,声音又恢复软软的调子,对季晓鸥说:“你说吧,还有什么要求?”
    “劳驾,点钱。”季晓鸥笑微微地看着他,“把这二十几捆钱当我面点清楚。”
    “我很愿意效劳。”林海鹏回答得颇有涵养,“不过由我来点的话,估计要点到明天上午了,你不介意吗?”
    “我一点儿都不介意。”
    林海鹏看她半天,看她神态认真,一点儿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低下头,用手指捏了捏眉心。季晓鸥和他处过一年,知道这是他感觉烦恼时的习惯动作。那时候她总是笑他,说他脸看着是三十岁,眉间的川字纵纹却像六十岁。像是被这个动作引发,早已淡忘的往事竟如堤岸崩溃,瞬间涌至心头。季晓鸥蓦然觉得无限厌烦,只想立刻离开这个房间,再不想和眼前这两人纠缠下去。她一推桌子站起来,指着林海鹏说:“你,跟我去趟银行,回来我跟你们签字。”
    相比刚才的苛刻要求,这算是格外开恩了,林海鹏如蒙大赦,当即点头。
    离派出所不远就有一家商业银行,北京的银行向来人多。季晓鸥取了号,有十几个人排在她前面。她在等待区找到空座,沉着脸坐下。林海鹏拎着旅行包挤过来坐在她身边,将一瓶饮料递在她手里。
    半个下午没有机会喝一口水,季晓鸥的确渴了。不客气地接过来,拧开瓶盖喝一口,入口冰凉酸甜,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却在舌头的根部留下酸涩的后味。季晓鸥想不到时隔两年,林海鹏还记得她最爱喝“九龙斋”的酸梅汤。她握紧饮料瓶,依旧维持着沉默。
    “晓鸥,”林海鹏从镜片后面偷偷瞄着她,试图打破两人间坚冰一样冰凉坚硬的沉默。“没想到咱们会在派出所里重逢。”
    “是啊。”季晓鸥笑一笑终于开口,“我也没想到,再见面会这么戏剧化。”
    “那个……其实我早知道,‘似水流年’是你的店。小雪她……她……不太懂事,你别误会,她是我顶头上司的‘朋友’,我只是帮她处理一下生意上的麻烦。她第一次提到你的名字,我就猜着是你。在工商一查注册资料,果然是你,所以我一直劝她息事宁人,别再往大里闹了。”
    “是吗?那就谢谢你了。”
    “不过,晓鸥啊,”自从进了部委,林海鹏和任何人说话都带着些语重心长的味道,声音比脸要成熟得多,“你在社会上混了几年了,怎么还是一副暴脾气?”
    季晓鸥看妖怪似的看着他,似乎听他说话都新鲜:“我一介平民百姓,不用天天想着升官发财,自然不用对着一个贪官的二奶卑躬屈膝。”
    这话说得太尖酸了,她以为林海鹏会生气,至少会闭上嘴不再多话。可没意识到林海鹏早已不是几年前的林海鹏,他的脸皮和耐心和一般人早已不是一个境界了。
    林海鹏只是摇摇头,表示不跟她一般见识:“彼此彼此。晓鸥,如果不是有个**官二代帮你从中周旋,你这事总得扯皮扯上几个月,而且绝不会用这种方式解决。”
    “什么意思?谁**谁官二代啊?你少造谣!”
    林海鹏无声地笑笑:“我也是听说,转述一下而已,你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吧?”
    “本来嘛,这事你们就不占理。我肯答应签字,也是看朋友的面子。”
    “是是是,我很承你的情,这事处理不好我也没法儿交代。”
    想起方才派出所里的情景,季晓鸥简直忍不下刻薄的冲动:“给人做孝子贤孙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你这几年肯定官运亨通吧?”
    林海鹏低头,手拢在嘴边低低咳嗽了两声,仿佛无限伤感:“你还是嘴不饶人,哪里懂一个毫无背景的人在官场的艰辛?唉,很多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季晓鸥“切”一声,自是个不能苟同的意思:“那你在江湖混到第几层了?正处?副局?”
    “惭愧,两年前不幸跟错了人,以致光阴虚度,至今还是副处。”
    他说得如此坦白,季晓鸥反而不好意思再挤对他了,两人再没有别的话题可谈,她索性闭上眼睛假装养神。
    林海鹏却没打算让她安静待着,咳嗽一声,他嗫嚅地开口:“晓鸥……”
    季晓鸥没睁眼睛:“嗯?”
    “咳咳,晓鸥……咳咳,晓鸥……”
    季晓鸥霍地转过头看着他:“你干什么?”
    “我……”林海鹏低着头忸怩半天,说出这么一句话,“人总是失去以后才知珍贵,我们俩……我们俩重新开始好吗?”
    季晓鸥一口水没咽下去,差点儿被这句话呛得活活噎死。转念一想,她哈哈笑起来,笑得前排座椅上一老头回过身,从老花镜的上部使劲儿盯着她瞧,把额头上一把皱纹挤成了纵横交错的列车编组场。
    她笑了好久,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毫无理由,就是觉得这场面实在可笑。终于笑够了,她抬手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泪花:“林海鹏,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跟你老婆没感情,太俗了知道吗?如今电视剧里都不稀罕这么狗血的桥段了。”
    林海鹏叹口气:“我没结婚,还是单身。不是跟你说了嘛,两年前跟错了人,她爸爸下去了,她出国了,这事儿也就了了。”
    季晓鸥扭头认真看看他:“你今年三十二了吧?”
    他一愣:“对。”
    “三十五以前升不到正处,你的仕途就没多大希望了是吧?”
    林海鹏似被触到痛处,一皱眉:“说这些干什么?”
    “所以你又觉得你和我可以般配了是吧?林海鹏,你刚也说了,你毫无身家背景,想顺利上位,看来只能依靠女方的背景了。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坚守单身未娶的身份,耐心等着,没准儿哪天又有哪位领导夫人看上你,死活要把女儿下嫁给你。”
    “唉,”林海鹏又长叹一声,眉头皱得更紧,捂着胸口正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怎么能这样误解我?晓鸥……”
    “停,你打住,跟你说句正经的,千万别再叫我晓鸥,你一叫我全身就起鸡皮疙瘩。”
    “晓鸥……”
    “闭嘴!”
    恰好这时广播里叫到季晓鸥的号码,两个人都噘着嘴站起身,双双默不作声却配合默契,一个递银行卡和身份证,一个从包里往外取钱。
    最后三万块钱,林海鹏没有递进窗口,而是塞到季晓鸥手里:“这几万别存了,你收好,一会儿还有别的用处。”
    季晓鸥瞪着他:“干吗?”
    林海鹏再叹口气:“你别这么看着我,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害你。不意思一下,你今天恐怕不好出派出所的门。”
    季晓鸥拿着钱犹豫了一下:“不至于吧?”
    林海鹏讪笑:“那你可以等等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存完钱回派出所,两人一路上再没说一句话。等回到派出所,似为避嫌,林海鹏连眼神都不肯和季晓鸥交汇了。双方签完免责声明,办案的警察指着季晓鸥对林海鹏说:“二位先走,我和她还有点儿其他事。”
    林海鹏起身道谢,和警察握手,然后带着那姑娘离开。临出门前,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季晓鸥,微微欠身道:“别忘了我说的话。保重,我们回见。”
    终于等到办完事,迈出派出所的大门,季晓鸥站在路边愣了一会儿。她原是想给严谨打个电话,却想起林海鹏在银行时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是“一个**官二代”在帮她周旋。当时没往心里去,这会儿想起来倒起了疑心。他说的到底是那个“许胖子”还是严谨?回想起与严谨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季晓鸥发觉自己漏掉了很多令人生疑的细节。依着她的脾气,恨不能立即打给林海鹏问个清楚,可惜没有他的号码,只能作罢。但她心里昨晚刚鲜活起来的那点儿不能见人的小心思,像晒在阳光下的冰雪,又迅速消融下去。
    和很多年轻姑娘一样,季晓鸥也没少做过灰姑娘穿上水晶鞋嫁入豪门从此不劳而获的美梦,但仅限于做梦而已,从未想过付诸实施,因为她已经二十七了,早已过了相信奇迹的年龄——像她这样每天坐公交地铁吃路边大排档穿淘宝衣服的女人,遇到年轻英俊多金又专情的有钱人概率几为负数。退一万步,假如严谨没有性向不明的嫌疑,她若哪天想不开也许就豁出去试一试了。可严谨既有喜欢男色的前科,昨晚即使见到他的前女友,也难以洗脱他男女通吃的嫌疑。季晓鸥没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敢拿自己半生的性福去赌一把运气。
    但不管怎么说,严谨的电话还是要打的,帮了她的忙,总得跟人交待一声。
    等她汇报完情况,严谨只“嗐”一声说:“你太老实了,才跟她要二十三万,太便宜她了。”
    “二十万。”季晓鸥纠正,“还有三万,算别人的辛苦费了。”
    “啊?谁这么不够意思?告诉我,我帮你弄回来。”
    “算了。”季晓鸥无精打采地说,“我认倒霉了。老店要扩大,省着点儿花,二十万也勉强够装修费了。至于那些产品和太空舱,我就当丢了一辆丰田佳美,接着再挤一年公交和地铁好了。”
    “妹妹,不如这回你索性就往豪华里装,咱也提高一下档次。钱不够哥给你添上。”
    “得了,你就甭添乱了。”季晓鸥嗤笑,“这一带没有高级写字楼,也没有高档公寓,太豪华了反而拒客。那家‘雪芙’就毁在这上面,可她就认准了是我妨碍她生意。不说了,一说这事我就堵心。”
    季晓鸥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回背包。包里还有半瓶没喝完的酸梅汤,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已经变得温热的酸梅汤,像是变成一团凝固的果冻,堵在嗓子眼半天没有滑下去,似乎真有什么东西堵塞在心口。
    方才举着电话,她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说起。说什么呢?问他昨晚的女人到底是谁?可那女人是谁跟她有什么关系?问他是否**?他是否**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季晓鸥拎着印有YSL标志的纸袋,随着人流挤上公共汽车的时候,还没有想清楚这两个问题,但是周围拥挤的人群与复杂的气味,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与她手中纸袋上三个字母所代表的奢侈华丽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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