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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情义两难

已越雷池 叶落无心 10806 Oct 31, 2021 8:57:56 AM
    卓超越带着沐沐走上医院顶楼的天台,吹了吹楼顶的清风,沐沐的心情舒畅许多,在高处举目远望,医院的周围种满了红色的枫叶,黄色的银杏,绿色的青松,一片五彩斑斓。
    “这儿的景色真美!”她由衷地感叹。
    卓超越似乎无意和她享受良辰美景,直奔主题:“我已经托朋友帮忙找肾源了,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
    “我可以等,我怕我大伯等不到。”她说,“你不用费心了,我已经决定了。”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值得吗?”
    “他不是不相干的人,他是我大伯,我爸爸的亲哥哥……”
    卓超越打断她的话:“你怎么不想想他怎么对你?他根本没把你当亲人!”
    “那也改变不了我们的血缘关系!”
    “血缘?!”
    看到卓超越讶然的神色,沐沐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转过身,不再说话。
    他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转过她的身体:“你是说,你养父是你的……”
    “是的,那个被我在法庭上污蔑的人,我的亲生父亲。”她苦笑,夕阳染红了她眼底的水光。“我不是个好女儿,他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能为他做的可能只有这一件事。”
    “你怎么知道他是亲生父亲?谁告诉你的?”
    “我养母临终前给我写了一封遗书,里面还有一张DNA的亲子鉴定书……我真希望她没告诉我,让我到死都以为我的亲生父亲抛弃妻子,我的养父禽兽不如。”
    他无言伸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温暖的掌心拂过她的头顶:“都过去了,别再折磨自己了。”
    她搂紧他,脸埋在他肩窝,极力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吗?”
    沐沐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天很阴,风很疾,雨好像随时可能从天上掉下来。阴暗的会见室里,乔宜杰将一封遗书交给她。“你养母走了,这是她委托我交给你的遗物。”
    她拼命地摇头,用尽全力扯着乔宜杰的衣服,无声地喊着:“你骗我!你骗我!”
    狱警将她粗暴地拖走前,乔宜杰追过来,将遗书塞到她手里。看完了遗书她才知道,她的养母因为长期精神压抑,抑郁,多疑,终日捕风捉影,不管她的丈夫怎么解释,她始终坚信,他对养女意图不轨,即使他死了,她也认为他死有余辜。
    直到有一天,她在整理旧物的时候,发现一本旧琴谱里夹了一张“DNA亲子鉴定书”,关系栏里明明白白写着的“父女”两个字,让她幡然醒悟,原来她错了。悔恨、自责、愧疚让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两个月后,她因为心力衰竭,病死在了医院里……临死前,她写了最后一封信给沐沐,希望沐沐知道真相,也希望她原谅自己。
    可她却没想到,她的一封信,差点要了沐沐的命。
    多年不见天日的牢狱生活,身体被疼痛长期折磨,再加上精神上残酷的打击,那个暴风骤雨的夜晚,沐沐选择了自杀。
    “我试过,”时隔多年,她已经平静许多,可以平淡地对卓超越陈述着往事,“很冷,身上的血液一点点变冷,我很想我爸爸,妈妈……还有你,然后,我忽然想起来,如果我死了,我就没机会做你女朋友,没机会和你约会,和你看一场电影,没机会挽着你的手去逛街。”
    “别说了……”他抱紧她颤抖的身体,他英挺的身躯也在微微战栗。
    “你不用可怜我,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可怜我。我只希望你明白我为什么想要救我大伯。他有老婆,有儿子,他一定有很多牵挂。而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缺什么少什么,也没人在乎。”
    “我在乎!”
    “你真的在乎我吗?”她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手指轻轻触碰他的脸,指尖划过他刚毅的轮廓,他温润的唇。他垂眸,眼光渐渐沉沦。她能感受到他不稳的呼吸,能看见他眼中理智和渴求的交战。被他的眼光蛊惑了,她踮起脚,唇逐渐靠近他,可就在她马上吻到他的时候,他找回了失落的心神,推开了她,退后一步。
    她对他说:“我已经决定了,做完了移植手术我就会离开S市,我们之间,再也不要见面了。”
    她用尽力气微笑,绕过他走向出口的方向。她知道他很为难,压抑不了内心的渴望,又不想背叛卓超然,她只能替他选择。
    “沐沐。”卓超越抱住她,将她冰冷的身体禁锢怀里,无论她怎么挣扎,都不放手。
    她说他不够在乎她。
    她错了。
    如果他真的不在乎,他怎么会把自己弄到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早在与她重逢的第一个晚上,他就把四年前的事告诉他大哥,再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他没那么做,一半是为了兄弟的感情,另一半也是希望她能过得好一点。后来她坚持要跟卓超然分手,他表面上装作冷酷无情,背地里托人帮她进入音乐学院,他还给学校提供了一大笔奖学金,为的就是她能得到最好的照顾,包括将来的就业。因为他在乎她,即使他不能照顾她一辈子,也希望她的生活能好过一点,别再受苦。
    他为了卓超然没什么东西放不下,舍不掉。只要沐沐以后好好生活,他的生命里留下一点遗憾无所谓,毕竟,人这一生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
    他把一切都筹划得很好,唯一没有筹划好的就是——他的弥足深陷。
    当他知道她四年受尽委屈,他真的心疼她,害怕没人照顾她,没人保护她,她的一生会孤单凄凉地度过。他想给她一个温暖的依靠和最幸福的未来,即使背叛病床上的大哥,即使被自己母亲骂得体无完肤,差点逐出家门,他也没动摇过。
    爱,真的不是用嘴说的,他一直在默默为她做,只是她感觉不到,宁愿一走了之,也不能再给他点时间。
    好吧,如果他必须向所有人承认他爱她,她才相信他的在意,他就承认。
    既然做了,他也不怕承担这个结果。
    “苏沐沐……我爱你!”
    风清,云淡,夕阳把天边染成炫丽的玫瑰色,晚霞仿佛一团团盛放的玫瑰。她的脚步僵住,眼泪掉在脚下的尘土里。
    她以为她这辈子都听不到这句话。现在她听到了,有这句话,就足够了。她努力吸气,让清澈的空气充满整个胸腔,继续向前走。他追上来,抓着她的手用力一拉。她身子一倾,他顺势揽着她转过身,将她抱在怀里。
    如果爱可以淡然放手,那就不是爱;假如欲可以自我控制,那就不叫欲,多日的隔墙相思,期待已久的表白,她早已绷紧的神经突然断了。她的双臂忘情地环住他优美的颈项,主动吻上他的唇。双唇碰触的一刻,爱欲如炸药点燃一般,轰然炸开。
    她的理智在一瞬间脱离了轨道,脑中攸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要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这个念头只在她脑中冒出来一下,又很快被她压下去。
    深秋的夕阳,鲜红如血。她颤声呼唤着,再难囚禁的眼泪,顺着光洁的脸庞滑落,“超越,对不起,是我错了,从头到尾都是我错了。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明知这是错,明知这场爱会让他们走上一条通往地狱的路,再难回头,他们也认了,甘心情愿万劫不复。
    “沐沐,你真想走,我不拦着你,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去哪里。”他捧着她的脸,真挚地说着,“我答应你,不会打扰你,等我大哥再遇到一个他爱的女人,等到所有人都忘了他曾有个女朋友叫苏沐沐。如果那时候你还没遇到合适的人,我们再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深情地望着他,他的眼底都浸染着夕阳的绝艳。
    “会有那么一天吗?”这是她听见过的最虚无缥缈的誓言,像极了一场赔率极高的赌博。
    “会的,”唇如柔软的棉絮,落在她的额头,她的眉心,“到那时,我们可以约会,可以一起看电影,你可以挽着我去逛街,告诉别人,我是你男朋友。”
    “好,我答应你。”她笑着对他说:“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
    远山,像是一幅最美的油画,残阳,落叶,老树,充满浓烈的诗情画意……
    他们在楼顶站了很久,直到阳光落尽,灯火明通时分,她才说:“送我回学校吧。”
    卓超越将沐沐送到学校公寓的门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下车时,他也下了车,轻轻地抱了抱她,说了一声:“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弃你。”
    她笑了笑,苍白的脸,纯洁无瑕。看着他的车开走,远到连白色的小点都看不见,她幽幽转身,心神恍惚地走向公寓大门。一双笔直的腿走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名牌的皮鞋沾了些泥土。她茫然抬头,当卓超然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她的视线,她的眼前一黑,脑中一片空白。
    “你,你……”连说了两个你,她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你什么时候来的?”
    “很久了。”他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平静得可怕,“这种事,我本应该去问超越,可我不想看见他。”
    “你都知道了?”沐沐顿时惊慌失措,想要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冷冷地笑着,黑夜让他的笑格外阴暗。“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我宁愿一辈子都看不见东西,也不想看见今天这一幕!”
    今天这一幕?她猛然想起卓超然的电话,她不敢再想下去,急切地上前一步:“超然,都是我的错!是我……”
    “为什么是他?”他捏住她的手肘,力道很重,捏得她整个手臂都麻痹得毫无知觉,“这个世界有这么多男人,你找谁都行!为什么偏偏跟他……他是我弟弟!”
    “对不起”三个字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面对盛怒中的卓超然,这三个字太无关痛痒了。
    沐沐强忍着手臂针刺一样的麻痹感,仰起脸,对他说:“因为我爱他!”
    他的另一只手微微抬了抬,又放下,捏着她手臂的手也松开了:“你今天下午跟我说的那个男人,是他吗?”
    “是的。”她揉了揉刺痛的手臂,“很多年前,我就爱上了他,自从我出狱之后,我到处找他。没想到,我遇到了你……我以为你是他。”
    “你以为我是他?”卓超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超然,你真得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男人,和你在一起那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直到我看见他,我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
    “既然知道认错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他的声音不自觉提高,“那个时候还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什么错误都来得及弥补!”
    “不管你信不信,他真的很在乎你的感受。”沐沐捏了捏冷得发颤的手指,缓缓开口。“他不想我告诉你,怕你没办法接受我们的过去。”
    “你们的过去?你们有过什么过去?”
    沐沐悄悄看了一圈周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卓超然看看来来往往的学生,也发现不少学生经过时,都投射来好奇的目光,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着动物园里的大熊猫。
    他点点头。“好吧。”
    沐沐带着卓超然去了校园附近一家俄式西餐馆。这个时间学生都已经吃完了晚饭,只剩下零星的几对情侣坐在光线幽暗的角落,在舒缓的俄文歌曲中,谈情说爱。他们选了一个被紫色流苏隔开的座位,坐下,点了一壶红茶。
    默然相对良久,卓超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知是茶水很暖,还是俄文歌太舒缓,他脸上的冷峻缓和了许多,声音也不再那么冰冷,“你说吧。”
    沐沐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出了所有的真相。
    “事情要从四年前说起,我爸爸刚刚去世,警察抓了我妈妈。为了救她,我去了一间酒吧弹琴,一方面是想赚点律师费,另一方面……我想找个看着顺眼的男人,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他。”
    “第一次?你不是被你养父……”
    “他没有,他一直把我当成亲生女儿疼爱,是我诬陷了他。”
    卓超然眉峰深锁,想问什么,却没有问出口。
    沐沐喝了一口苦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接着说正题。“在酒吧里,我一直没遇到一个让我看着顺眼的男人,直到我看见卓超越……那段时间,他经常去酒吧,一个人坐在角落,一喝就是一整夜,看上去心情很不好。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但我知道,他就是我想找的人。”
    卓超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问:“你说的是哪间酒吧?”
    “‘落日’酒吧。”
    “落日……”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酒吧的名字,眼里闪过一种特殊的情绪,在沐沐还没来得及读懂,便隐去了。
    “有一天晚上,我鼓起勇气找上了他,向他借了五万块钱,把自己给了他。我本来以为这是一场交易,银货两讫之后,彼此形同陌路。没想到,第二天我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拉住我,让我做他女朋友。因为这句话,我每天都盼着早点出狱,早点找到他。”
    卓超然苦笑了一下,端起茶杯,茶雾凝在了他的睫毛上,“我明白了。”
    “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虽然你看着我的眼神很陌生,我还是坚信你就是他,想尽办法接近你。那天在你家里,他突然出现,我才知道你们是孪生兄弟,我认错了人。后来,卓超越拒绝了我,他劝我珍惜你,说你比他更适合我。他还说,我错过了你,不会再遇到你这么好的男人。
    我也认真考虑过,想要将错就错。可我害怕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会失望,会怪我骗了你,而且我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浪费感情,所以,我决定找个理由和你分手,再也不出现在你和他面前,我以为这样事情就会过去,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说,你的眼睛就受了伤。那天晚上,你说你可能再也看不见,我实在没有办法和你说分手。后来,我终于等到机会说出来,你又不信了。”
    “所以你们就背着我……”
    “我们……”沐沐想要解释,可这种错误确实没有任何借口可以开脱,“对不起。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他的,你要怪就怪我吧,他只是情难自抑。”
    卓超然打断她的话,“你不用替他开脱,我也不想追究谁的错,我只想知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沐沐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垂下脸,看着茶壶里的红茶一片片沉到杯底。
    见她难以启齿,卓超然换了一个问题:“你们想光明正大在一起?还是想一直这么偷偷摸摸下去?”
    沐沐抬眼,看了对面的卓超然,分明是一样的脸,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味道。卓超然的脸上,总有种让人信赖的安稳。
    他静静看着她:“沐沐,我们分手吧。”
    “……”
    “从今往后,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都与我无关。”
    沐沐愣愣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的意思……他退出了。面对这样的背叛,他竟然没有一句责骂,淡淡的一句分手,将自由还给了她。
    看见卓超然站起身,准备离开,沐沐急忙拉住他的衣袖:“超然,这一切的错误都是我造成的。你不原谅我没关系,你能不能别怪他?”
    他没有回答。
    “如果我离开呢?等我给我大伯移植了肾脏,我就会离开,不在你面前出现。你能不能原谅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仍然没有回答,离去的背影还是那么伟岸,好像没有任何事情是他无法承载的。
    沉吟良久,沐沐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卓超越:“超然看见你送我回学校,他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黑夜,落叶,到处都是秋天的萧索。卓超然走到音乐学院门口,从一辆久候多时的车上走下一个年轻的司机,为他打开车门。他坐上车,靠在椅背上闭上疼痛的双眼,“回部队吧。”
    “是。”
    车子启动了,夜风从车窗吹进来,竟有种寒冬的凛冽。
    “能不能原谅他这一次,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同样问自己,没有答案。其实,对于沐沐,他确实喜欢过。自从他听见她悲伤的钢琴乐,他就不由自主想去了解这个女孩,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她弹奏出灵魂深处的悲伤。
    之后的日子,黑夜里孤单的双肩,脉脉含情的双眸,她冲出马路时绝望的眼泪,还有陆军总院门口,台阶上徘徊的倩影,以及最朦胧的回眸一笑……这些画面总是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当他看见她的表白:“我只想离你近一点……”,他的心一瞬间便被她融化,他很想拥抱她,想用心去疼爱她,让她可以每天开怀大笑。
    他和她交往,不是因为他爱得有多深切,他只是不希望自己迫于现实的压力,错过了一个真心爱他的女人,将来有一天会后悔。他想给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可他却不曾想过,她站在灯火阑珊处等待的人,并不是他,那蓦然回首的一笑,也并非为他。
    真相让他很失望,可是他竟然一点都不恨她,也不怪她,在他的眼里,她只是个身世凄惨的女孩子,她的任何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毕竟在这个浮躁的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更何况沐沐下午和他说过,她以前有过喜欢的男人,他多多少少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当他站在山路上,看见卓超越和沐沐紧紧相拥,热吻……他真切地感觉到心口被人刺了一刀,而刺出这一刀的,不是沐沐,是卓超越,他的亲弟弟。
    三十年的兄弟之情,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不过是个女人,只要卓超越告诉他,她是他找了四年的女人,他一定会成全他们,祝福他们。
    可卓超越选择了欺骗和背叛!
    下午,亲眼看见那一幕的时候,他差一点就冲过去,一拳打在卓超越的脸上,问问他,知不知道他怀中的女人是谁?被自己的亲弟弟把尊严践踏到如此地步,让他怎么原谅?
    手机响起,卓超然睁开眼,模糊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闪烁的两个字上——超越。
    他深深叹了口气,揉揉剧痛的额头,接通。
    “哥,”最熟悉的一声呼唤,寒夜似乎没有那么冰冷。“还在部队?今晚回来吗?”
    “有事吗?”他艰难地开口。
    “有点事,想和你聊聊。”
    车刚好走在路口,一条路去师部,一条路回陆军总院。卓超然拍了一下司机的肩膀,指指路边,示意他停一下。
    “你还在医院吗?”卓超然问。
    “嗯。”
    “你是不是想和我谈沐沐的事?”
    电话了沉寂了几秒,答:“是的。”
    “你不用对我说这些,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
    “你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卓超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电话刚刚挂断,手机的来电音乐紧接着响了起来,屏幕上最熟悉的两个字“超越”,明明灭灭。卓超然迟迟没有按下接听键,因为他知道卓超越想说什么,想解释他的情非得已,希望得到他的原谅。事到如今,说这些不过让彼此更加难堪罢了,既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也弥补不了这道已经出现的裂痕,有何意义?
    电话铃声焦躁地响着,似乎对方有很重要的话要说。卓超然终究有些心软,接通电话,可惜电话那边已经挂断了。
    疾行的车辆从车窗边驶过,一束束刺眼的光束从卓超然的脸上掠过,闪闪烁烁的光芒照得他眼底泛红。
    “回部队吧。”
    车子朝着部队的方向驶去,车速很慢,微风卷着点点的火星,飞向窗外。卓超然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烦乱地靠在椅背上一根接着一根地点着烟。
    走到部队门口,车灯由远光换成了近光,淡黄色的光直直落在高墙边的人影身上。
    “停车。”卓超然急促地说着。
    司机马上急刹车,刺耳的刹车声中,卓超然打开车门,走下车。
    “哥,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卓超然将手里的半支烟丢在地上,踩熄,声音比秋风还清冷:“你想告诉我,你喜欢她很久了,她在你肩膀上咬了一口就消失了,你找了她四年,为她学了唇语,你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为了我,为了给我留点自尊,你明知她心里只有你,她和我在一起,是把我当成了你……你还是瞒着我,把我当成瞎子。”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卓超然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不再是毫无温度的清冷:“超越,我们从小一起上学,一起考军校,一起进特种部队,一起调来师部……风风雨雨,我们都一起经历,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都可能背叛我,唯独你不会。”
    “我也以为我不会。”卓超越苦涩地笑笑,他又何尝想到,自己会为了一个女人。
    他记得,他还在部队的时候,有个战友经常念叨一句话:“为了兄弟,我两肋插刀,为了女人,我插了兄弟两刀。”当时他口口声声地鄙视人家,现在回想起来,这句话真是对他最好的诠释。
    “不就为了一个女人么?你想要她,可以明明白白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跟你争,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你明知道我最恨别人骗我!”
    “我也知道你不会跟我争,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让着我……可你每天看着我和她在一起,卿卿我我,甜甜蜜蜜,你难道一点都不难受?”
    “那也好过我亲眼看见你们背着我……”卓超然愤怒地质问,“你抱着她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她是谁?”
    “想过!”卓超越一脸毫不掩饰的坦荡,“我知道她是你的女人,我的大嫂,可我……没想到你会看见。”
    “你!”纵有再好的定力,也无法压抑心底迸发的怒火,卓超然出其不意的一记重拳打在他的小腹上。
    卓超越疼得俯下身,艰难地咳了几声,才喘过气。“我以为你至少会用八成的力量。”
    “……”卓超然揉了揉麻痹的指骨,没有说话。虽然只用了五成的力道,他还是后悔自己下手有点重了。幸好卓超越身体素质好,换做别人,恐怕要在医院详细观察几天。
    “打完我,心里好受点了吗?”
    “嗯,比下午在天台看见你们在一起时好多了。”
    卓超越疼痛的表情骤然化作了诧异。“你都看见了?”
    “该看见的都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也看见了。”
    “……”
    “你还有什么话说吗?没有的话,我进去了。”
    “哥!”卓超越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慢慢直起腰,“我知道你怪我骗你,背叛你。可是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亲眼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还要装作无所谓,装作很开心,这种滋味我试过……我宁愿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说我该谢谢你?”
    “不用客气。”
    卓超然一时语塞,他这个弟弟永远都是这副样子,明明做错了,却总有千万种理由证明他是的对的。
    “算了,就算你做得对吧。”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争论谁对谁错,爱,本来也只有选择,没有对错之分。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
    “……”卓超越的沉默给了他答案。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卓超越的顾虑不无道理。每天看着最亲的弟弟和曾经的女朋友在自己家里甜甜蜜蜜、卿卿我我,那滋味绝对不好受,他们也未必可以心安理得地在一起。
    既然决定了要成全他们,那么不如成全得彻底一点,让他们可以更加心安理得。
    “那你就继续做你认为对的事吧,我可以什么都不用看见。”卓超然退后一步,释然地微笑,“你好好对她,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能参加你们的婚礼。”
    卓超越听得似懂非懂:“什么?你要去哪?”
    “我们部队正好要派一批人去援疆,师长极力推荐我去,我本来在考虑,现在决定了。我离开了,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她在一起,不用顾虑我的感受。”
    “哥?”
    “我已经决定了。”
    在卓超越的记忆中,每当他淡定温和的大哥说出这句话,那就意味着他真的决定了,没人可以改变。
    他慢慢松开手,身上的力量好像瞬间被人抽走,浑身无力:“你一定用这种方式报复我?”
    “如果你认为这是报复,那就算是吧。超越,我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你需要时间,我可以离开。”
    “我已经决定了。你留下来,好好照顾沐沐吧。”卓超然决然地转身,走进了部队的大门,卓超越想追进去,却被卫兵拦住了。
    卓超然的离去,不给他任何解释和挽回的机会,看似成全了他和沐沐的感情,却是弃了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
    秋叶落尽,铺了一路金黄,沐沐缓缓走在校园的街道上。距离她最后一次和卓超越见面,已经两周了。他没来找过她,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她依稀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为难,让他却步,所以她也没有再联络他,给他时间去冷静想想,他们之间的关系该如何落幕。
    当然,她也有她该做的事。为了让自己有个足够健康的身体,她坚持好好吃,好好睡,不再去酒吧熬夜,还每天晨跑一小时。一周里,她胖了整整五斤,脸上有了点肉,面色看上去也有了点年轻女孩该有的朝气。
    随着下课的人流,沐沐刚走到公寓门口,整个人愣住了。长椅上坐着一位形容槁枯的老人,若不是他身边的苏尧,她几乎认不出那就是她一直很想念的亲人。大伯看见她,颤巍巍站起来,步履艰难地走向她。
    沐沐几步跑过去,从大伯眼底的泪花中,她已明白,他知道了捐肾脏的事。“大伯……”
    “沐沐。”他唤着她,如柴的双手紧紧抓着她的手,“孩子。”
    他嗓子颤抖得发不出声音,手却像钢钳一样捏着她。这是她最渴望的亲情,再痛她都想要。
    苏尧说:“卓先生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们了……”
    卓先生?卓超越?
    又是他?
    他总是知道她最想要什么,默默送到她的面前。
    苏尧缓了口气,伸手搂住她纤瘦的肩膀,“沐沐,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没有。”她摇头,高高扬起头,微笑,没让眼泪掉下来。
    可是她大伯的眼泪,却一滴滴掉在她手上。她轻轻给他擦去,“大伯,你放心,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大伯摇头,艰难的呼吸让他焦急却无法成言。苏尧忙替他说:“我爸爸找到肾源了,是一个死刑犯捐给他的,手术已经安排好了,下周一做。”
    “找到肾源了?”沐沐有些想不通,为什么突然找到,为什么是死刑犯。
    苏尧点点头:“跟我们回家吧。”
    家,她早已没有了家。
    一个最美的深秋,她紧紧抱住了她的至亲,在他大伯的身上,她寻到了熟悉的影子,她的爸爸。最后一个愿望也满足了,这个城市,她再无牵绊。
    因为身体状况太差,大伯没说几句话便被苏尧带回医院,沐沐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的车消失在校园里,才悄悄擦去眼角的泪。
    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前方的林荫路边不知何时停了一辆白色的路虎车。车门打开,卓超越穿着黑色的衬衫,黑色的牛仔裤走下车,冲着她浅笑。唇角的那一抹熟悉的弧线,让沐沐蓦然想起一句路虎车的广告词:“一入目,即夺目!”
    难怪卓超越对这款车情有独钟,这车太配他了——一入目,即夺目!
    当那个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思念的人又一次出现在视线中,她什么都无法思考,跑向他。一路不知撞了多少同学,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直到他与她只剩下一步之遥,她才带着急促的呼吸站住。
    他笑着,笑容不变的洒脱,她很想回应他一个微笑,可尽了全力还是笑不出来。于是,她收起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试探着问:“你给了那个死刑犯多少钱,他才肯把肾捐给我大伯?”
    他侧了侧身,剑眉不以为然地轻挑,“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用钱解决。”
    果然如她所料,又是他救了她大伯,又是他的一番苦心。他为她做的,比千万句的“我爱你”更重。
    她忽然想起他们初识的一夜,他说过:“爱,本来就是做的,难道你喜欢说的。”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他这句话的深意。
    “我……”她的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
    他垂眸,等着她说下去,可她张口结舌了半天都没发出声音。“嗯?你想说什么?”
    她无言地垂下脸,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我要走了。”
    这句话她以为很容易,真正站在他面前,她才发现要说出来,太难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声声不绝。
    “你是不是想对我说……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
    嗓子干涩得说不出一个字,她只能默默点头。
    他没有说话。
    她在他的眼中看见一种特殊的平静,好像一潭水逐渐结成了冰。她忍住蔓延四肢百骸的寒意,“对不起……我们的感情,到此为止吧,我想重新开始。”
    他侧过脸,看向来往的人群,等到胸口剧烈的起伏渐渐平息下去,才转回脸:“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到她眼前,眸光落在她脸上。她接过纸,仔细看上面的字,这是一张S市到X市飞机的往返电子客票,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出发时间是明天中午十一点,返程时间是一周后。不需要任何言语,她懂了他的意思——在分别之前,他还是希望和她度过最后一段最美好的时光。
    收起了电子客票,她平静地回答:“好吧,明天上午九点,我在机场等你。”
    “我的机票是今晚的。明天我会派人送你去机场,下飞机也有人会接你。”
    “哦。我明白了。”
    他不想让人看见他们在一起,所以回避与她同行。
    “记得带身份证。”
    他打开车门,上车,绝尘而去。
    车消失不见,沐沐才拿出电子客票,久久凝视着客票上面的名字和航班。
    她无法想象卓超越在这几天里经过了怎样的矛盾挣扎,才会拿着这样一张电子客票来找她,她更无法想象他想与她度过怎样的一周时光?他们是不是可以约会,看电影,她是不是可以挽着他的手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
    她何其幸运,遇上了一个这么懂得爱她的男人,而她,偏偏不懂得如何去爱他,回报他的一番真爱。
    空气好像渐渐离她远去,身体没有了重心,她无力地蹲在地上。
    一滴滴水珠湮湿了纸张。她是不是又错了?让她最向往的生活就这么擦肩而过。
    幸福,一次次与她擦肩而过,不是她的命不好,是她没有学会如何去追求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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