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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没离开过

既然情深,何惧缘浅 叶落无心 15642 Oct 31, 2021 1:52:18 PM
    他不会永远待在这个冰冷的华盛顿,终有一天,他会寻回他心中的温暖。
    景安言回到家时,雪已经停了,只剩不停歇的风掀起一阵阵寒意。
    景昊天坐在饭桌前一杯一杯地喝酒,菜却一口未动。她急忙过去抢过他手中的酒杯:“爸?医生说你高血压,不能喝酒。”
    他看看她,带有些许醉意的眼角竟有些湿润:“言言,他走了,漠宇走了。”
    她默默地点头。
    “他说,他宁愿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不愿意相信我骗了他二十几年。他说他宁愿我继续骗他,让他以为我当年没看见过那些铺天盖地的寻人广告,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也不愿意相信我是个那么自私的人……”
    “他说,这二十多年,他为景家什么都肯做,因为他把我当成亲生爸爸,他以为,守着景家就是他的责任……他该怎么去面对为他承受了二十多年丧子之痛的亲生父母?”
    景安言坐在爸爸的身边,轻轻地抚平他额头上的皱纹:“爸,你别难过,他只是一时没办法接受,给他点时间,他会慢慢想通,他会原谅你的。”
    “不!他不会。”他说,“你没有看见他的眼神,真的很可怕,他恨我,他不会原谅我!”
    景昊天忽然抓住她的手:“吴家人知道我做的事,一定不会放过我,他们一定会去告我,说不定还会让我倾家荡产。言言,明天你就把景天的股份都转让出去,你拿着钱去找漠宇,别让爸爸连累了你。”
    “爸!就算你再对不起他、对不起吴家,你好歹也养了他二十多年,他不会这么对你!”
    “你不懂,等你有了孩子,你就会懂了。”
    第二天,景昊天酒醒了,还是坚持要卖掉景天的股份,把钱转移到她的名下,景安言没有同意。
    第三天,A市被一个极具轰动性的新闻震撼了——景天公司的景漠宇是吴瑾珉二十多年前失踪的儿子。
    吴家的人几乎全都来了A市,目睹了吴瑾珉与景漠宇做亲子鉴定的全过程,而且有公证部门当场监控,足见吴家的人多么担心血统的问题。
    一整天,景昊天的手机不停地响,全都是他以前的兄弟朋友打来的。电话每次响起,他都会快速看一眼来电显示,然后失望地挂断。
    景安言知道,他在等景漠宇的电话。他很想知道,景漠宇面对这样的真相,会有何感想。
    到了第四天,景昊天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刚刚吃过早饭,景家便来了很多警察,声称景天公司的账务存在问题,带走了景昊天,也去景天公司拿走了近五年的账目。
    才叔去打听消息,到了傍晚才回来。他告诉景安言,有人把景昊天的犯罪证据直接送到了省局,省里派人来彻查。现在景天公司被封了账,正在审查,矿山那边的人也都被带走协助调查。
    看情况,来者不善,且来势汹汹。
    景漠宇离开景家认祖归宗,景昊天被抓,她和景漠宇离婚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在A市盛极一时的景家就像即将倒塌的高楼大厦,里面的人为了保命四处逃散,不是闭门谢客,就是跑去国外避难。外面的人更是生怕被波及无妄之灾,躲得远远的,避免和景家扯上任何关系。景安言别无选择地坐上总经理的位置,接受着一波又一波严格的审查。
    关于景天公司穷途末路的传闻,在A市有不同的版本,有人说这是恶有恶报,景昊天赚了很多不干净的钱,这是应得的报应。有人说吴瑾珉查出儿子当年的失踪是景昊天恶意作为,导致他们骨肉分离二十余年,他们不整垮景家,怎么能泄心头之恨。也有人说,富商傅夏阳死得不明不白,他的儿子一直认定他父亲的死与景昊天有关,暗地里调查了三年多,现在终于找到了确凿的证据,誓要扳倒景昊天。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版本的传闻,但不管哪一个,都是要把景家往死里整。
    景安言无法分辨这些传言的版本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但她始终不信这件事是景漠宇做的。不管景昊天做错了什么,这二十年来,都始终是把他当成亲生儿子来对待的,他不会绝情至此。可是,有一天,才叔说了一个她从来没听说过的秘密。
    他说,那个富商傅夏阳以前是景昊天的合作伙伴,他从景家得到的利益不少,却还是贪得无厌,找各种借口来找景昊天要钱。景昊天知道他手中有一份文件,足以让自己下半辈子在监狱里度过,所以一直隐忍着。
    后来,景漠宇回国,无意中听景昊天说起傅夏阳手中的文件,得知景昊天为那份文件寝食难安,便利用傅夏阳最喜欢的女人,除去了傅夏阳。
    而那个女人,正是许小诺。
    许小诺虽然帮景漠宇害死了傅夏阳,却没有说出文件藏在什么地方。
    那份文件就像一个定时炸弹,埋在景家的旁边,随时可能引爆。所以,景漠宇对许小诺多少有几分忌惮,又想着她活不了多久,于是,一直善待着她,希望她和景家可以相安无事。
    才叔还说,其实,景漠宇也不完全信任许小诺,近两年他想办法打通了许多执法部门的关系,即使文件被送到检察院,A市也自然有人能帮他压下去。可是这次的文件并没有送去检察院,而是被人直接送去了省里的一个高官。就凭许小诺这样一个弱女子,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人脉和关系。
    知道这份文件的重要性,还有能力一举毁了景家的人,只有一个人。
    才叔说:“他可能早就知道文件在哪儿,只是没有拿出来。”
    景安言明白他指的是谁,可她还是不相信景漠宇会这么做。
    提起许小诺,景安言想起自己很久没听过她的消息,顺口问了一句:“许小诺现在在哪儿?”
    才叔回答:“好像是被景漠宇送回了美国,要不要我让人去美国把许小诺带回来?”
    爸爸还在监狱里,景家的命运多舛,她实在无力去考虑许小诺的死活,木然地摆摆手:“找回来也没有用。”
    才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之后的几天,景安言挨个儿求了一遍父亲的旧识,大家的回答都如出一辙——不是他们不想帮,而是没有能力帮忙。连续二十几天的四处碰壁之后,她终于明白,那个她最不愿意去求的人,是父亲最后的希望。
    至于景漠宇有没有能力救、愿不愿意救,她无法预料。
    傍晚,景安言拨通景漠宇的私人手机,等待音响了很久才接通,隔着无线电波,他的呼吸很静,静得几乎听不见。内心的焦虑不安让她根本没心思去考虑他们之间的恩怨,她直截了当地问他:“我们能见个面吗?”
    他想了一下:“什么时候?”
    “现在。”
    “……我在北京。”
    她毫不犹豫地答:“我马上去找你。”
    “嗯。我住在国际饭店1309房间。”
    当晚七点多,飞机降落在北京。景安言走出机场,正准备打车去国际饭店,有两个人迎过来,她立刻认出那是以前景天的员工。
    “景小姐,景总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脱不开身,他让我们带你去酒店等他。”
    “好的。”
    到酒店后,不知是回避什么,还是害怕什么,景安言没有去他的房间等他,而是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待着。漫长的几个小时,因为她在一遍遍地设想着该如何开口求他而显得不那么漫长。
    一辆奢华的商务车停在酒店璀璨的灯光下,景漠宇走下车。与他同行的两台白色牌照的车也在路边停下来。从车上走下来的是卓超越卓二少和一位陌生男人,因为那人侧着脸,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得他的举手投足间透着男人的霸气。
    几个男人简单地聊了几句,便各自离开,景漠宇快步走进酒店,神色有些焦急。景安言揉了揉坐得僵硬的腰,起身迎向他,他看见她,止住匆匆的脚步。
    刺眼的水晶灯下,她与他面对面地站着,几米的距离,竟无法跨越。
    找不到任何寒暄的词汇,她直奔主题:“爸爸……我是说,我爸爸的事,你听说了吧?”
    “上楼说吧。”见她犹豫,他说,“这里说话不方便。”
    跟着他走进电梯,封闭的空间里,他身上的烟酒味浓郁扑鼻,景安言悄悄地看他一眼,他又瘦了很多,脸上的轮廓更加棱角分明,被醉意浸染的双眸越发沉寂得让人心惊。
    她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套房,古朴典雅的中式设计让房间看起来充满耐人寻味的气韵。他指了指一边的红木座椅,示意她坐下,又为她接了一杯温水,放在茶几上。
    “先喝杯水吧。”他说。
    在椅子上坐下,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了然地看了一眼剔透的水晶杯:“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他坐在对面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她。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他先开口:“如果你是为了景天的事情来求我帮忙,我想,我帮不了你。”
    他的拒绝已经非常坚决,可她还是不愿意放弃最后的希望,尽量把语气放软:“我知道,我和爸爸做了这么多错事,可他毕竟把你当成亲生儿子养大,你真的那么恨他?”
    “我不该恨他吗?我为你们景家付出了一切,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没有一句怨言。他又是怎么对我的?他居然明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还隐瞒了我二十多年……”
    他起身走近她,双手撑在她椅子两侧的扶手上,嘴角的笑极冷:“是,他养了我二十多年,他怎么对我、怎么逼我,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我的亲生母亲因此在疗养院关了八年,不见天日,我亲生父亲承受了二十多年的丧子之痛……这些,他都知道,却还一次次地阻止我寻找他们。”
    他倾身靠近她一些,身上幽深的气息被酒气掩盖,“换作是你,你能不恨吗?”
    她艰难地点头:“恨!不过,你该恨的是我,是我求爸爸不要告诉你真相,我怕你知道亲生父母还活着,会离开我们,我害怕失去你……”
    他捏住她的下颌,逼她面对他被酒精麻痹了理智的双眸:“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骗你的人是我。”她咬咬牙,直视着他的眼睛,“早在很多年前,爸爸就想告诉你真相,是我求他不要告诉你,是我自私地想把你留在身边。
    现在,也是我给你亲生父母打电话,让他们带你走,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你!”
    “你!”他的手指猛然用力,几乎要把她的骨骼捏碎,疼得她呻吟出声。
    他无力地松开捏着她的手,无力地拉开与她的距离:“你走吧。”
    景安言怎么肯走?她把这段感情糟蹋到这个地步,不达到目的,她怎么会放弃。她拉着他的袖子,放任自己的眼泪肆意流下:“我现在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想怎么对我,我都接受……我求你救救爸爸,他已经六十岁了,我不想他死在监狱里!”
    他低下头,望着她脸上的泪和她哀求的表情,目光幽然一沉:“我怎么对你,你都能接受?”
    分明在他眼中看到沉寂的欲念,她还是用力地点头。
    “好!”
    爱到了极致,痛到了极致,恨到了极致,失望也到了极致,他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好像一瞬间爆发,野火燎原一般摧毁着理智。
    她想,他一定喝醉了,他要不是喝醉了,他一定不会这么做。他一定不会抱着僵直的她,一边撕扯着她的衣服,一边吻着她。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灯火,他将她抱得更紧,微喘的气息落在她的唇边,她侧脸避过。他也没再强求,转而将她拖进卧室,推倒在床上。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而他也不在乎她配不配合。
    她明白,他是真的需要发泄,这些日子积压在他心中的情绪太纷杂,他又是个不善表露的人,也许只有这样的方式,他才能宣泄内心的恨和怨。
    其实,她也需要这样的疼痛与折磨,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还有知觉……他擦掉她的眼泪,被醉意浸染的声音带着几分难得的感性:“你不是爱我吗?你不是最喜欢我这么对你吗?为什么哭?”
    “有人说,人一辈子总要做几件让自己后悔的事,人生才完整。我这辈子只做过两件让自己人生完整的事,一件是爱上你……另一件事,就是嫁给你。”
    结束了一场噩梦,景安言不忘自己来找他的初衷:“你现在可以放过爸爸了吗?”
    “你……你以为是我做的?”
    “不管是谁,我相信你有办法救他。”
    他迟疑了一下,才说:“上面非常重视这个案子,直接派专案组去调查核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敢乱来。”
    “只要还没定罪,总还有办法。能不能找专案组的人疏通一下,找个人来顶罪。”
    他摇摇头:“没用的,上告的人不肯松口,事情谁也压不下去。”
    “那你告诉我是谁告的,我去求他,不管他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只要他能放过爸爸……”
    “你还有什么可以给他的?你的身体?”他的笑意更阴冷了,“你以为文哲磊还想要吗?”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他是傅夏阳第一任妻子的儿子。父母离婚后,他跟着母亲去了英国,改成了母姓。三年前傅夏阳病逝,他回国亲自验了尸,认定他父亲的死与许小诺有关,而许小诺与景家的‘儿子’有关。”说到“儿子”
    两个字时,景漠宇嘴角似带了一层嘲讽。
    景安言直直盯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更不明白那个一身白衣、温文尔雅的文哲磊,那个在她最需要时抱着她说“我爱你”的男人,到底是不是他口中说的那个处心积虑报仇的男人。
    “在你需要时,他会陪在你的身边,为你治病,让你嫁给他,你就以为他真的爱你?从头至尾,他都在利用你!因为他找过许小诺,希望她告诉他证据藏在哪里,许小诺一直不肯说。直到几天前,许小诺一个月没有音信,银行保险柜的工作人员按照她之前的交代,把钥匙交给了文哲磊……”
    “不,这不是真的。”她抓起手机,想要打给文哲磊,问问他是不是真的从头至尾都在利用她来害她的家。
    景漠宇抢走她的手机,将其狠狠地摔碎在地上:“到了现在,你还是相信他,不相信我?”
    相信?她已经没办法再相信任何人,连她自己都在欺骗景漠宇,欺骗她那么深爱的景漠宇啊!她还能指望谁对她说真话。
    长安街的华灯在远处连成一片,照着整个城市千百年的历史沧桑。
    这里是文化与政治的中心,见证过长久的繁荣和昌盛。
    灯光在眼前模糊,她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景漠宇正欲触碰她的手指上,她的眼泪一定很凉,不然,他的手不会颤抖。
    他收回在半空中停住的手,声音有些软了:“言言,不是我不想帮,事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了。”
    “你真的没有办法救他?”她哀求地看着他,期待他给她点希望。
    他转过脸,看向无光的角落,让她捕捉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我懂了。”
    她披上外衣,蹲在地上拾起一息尚存的手机,准备离开。
    景漠宇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很紧、很用力:“这么晚了,你能去哪儿?
    等天亮再走吧。”
    “我已经订了楼下的房间。”她一点点掰开他紧握的手指,“今晚,我就不打扰你了。”
    知道挽留也没有意义,他没有再强求,只在她离开前,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你来,只是想求我救爸爸?”
    “是,哪怕有一点别的办法,我都不会来求你。”
    “是不是只要能救他,不管失去什么,你都愿意?”
    “是!”
    最不想失去的景漠宇,她都失去了,她还怕失去什么!
    回到T市,景安言直奔T市医院,拨通文哲磊的电话:“我在你们医院对面的上岛咖啡,过来坐坐吧。”
    “好。”
    在咖啡厅点了一瓶红酒,景安言边喝边等。
    她将酒喝了大半瓶,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她的面前,她没有抬头,只嗅到一些消毒水味,她已知道他来了。
    “坐吧。
    “谢谢。”他在她的对面坐下,眼睛盯着她手中的酒杯,轻声说,“你不适合饮酒。”
    他还是那么斯文有礼,还是那么细心体贴,白色的衬衫也还是洁净得一尘不染,在他的身上,她看不到一点罪孽的影子。
    她对他笑了笑,虽然笑得有点勉强:“你想报复景家的人,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心脏病发死掉?那样既简单省事,还会让我爸爸活着比死更痛苦。”
    他看着她,眼中有千百种情绪闪过,有惊讶、有内疚,也有些犹豫,但他很快收好这些情绪:“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可你是我的病人,救你是我的天职。”
    “文哲磊,你能不能放过我爸爸?”
    “放过他?”文哲磊淡淡地摇头,“你知不知道他都做过什么?暗箱操作,违规开采矿产……”
    听得身子越来越冷,她没办法再听下去,打断他后面的话:“你的父亲也不是干干净净的吧?如果他还活着,你会把他送进监狱吗?”
    “……”他一时语塞。
    她端起面前的红酒喝了一口,甘醇的滋味流过味蕾,麻醉了本不该有的怯懦:“我不妨告诉你,上面的人我们已经疏通好了,只要你不再追究,我爸爸就可以安然无事。你说吧,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爸爸?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就算你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
    她的笑意变冷:“文哲磊,你不要以为我们真的拿你没有办法。我们不想让你追究,有无数种方法。我今天之所以来求你,完全是念在你曾经救过我的命,我不想做得太绝。”
    文哲磊忽然笑了,说道:“你知道吗?我在景天公司附近的公寓看见你和景漠宇出双入对,我几乎以为是我认错了人,我真的没法相信你是景昊天的女儿……现在看来,你的确像他的亲生女儿。”
    “我和你一样,都是为了亲人什么都敢做的人。”她用自己练过无数次的阴冷语调对他说,“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妈妈想想,是不是?”
    “我该想的,都已经想清楚了。”他平静地摇头,看看表,“对不起,我的病人在等我,我们有机会再聊吧。”
    “你走出这个门,我们就再也没机会聊天了。”她故意说。
    他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回头看她一眼:“既然再也没有机会,有一句话,我还是现在说了吧——景安言,我真希望你和景漠宇一样,是他抢来的女儿。”
    这是那天文哲磊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没有想到,这也是他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两天之后,她正在T市的某酒店看资料,想说服文哲磊的办法,才叔走进房间,关紧房间的门:“我刚刚听说……”
    “什么事?”她问。
    “文哲磊出了车祸。”
    全身的血液霎时冰凉,她手中的资料顿时撒了一地:“是谁做的?”
    “是意外。一辆货车正常行驶,文哲磊从右侧超车,货车司机向右变道,正好撞到了他……他已经昏迷了七个小时,医生说他脑部受伤,很难再醒过来。”
    会有这么巧合的意外吗?她原本有所怀疑,可是T市交警部门和公安部门调查工作做得丝毫不含糊,从勘察现场,向目击证人取证,到对肇事司机的背景调查,再到事件处理,全部公正合理得无可挑剔。
    她特意核对了货车司机的资料,他是个开了十五年货车的老司机,长年跑T市和周边城市的长途运输,底子干净得一清二白,与文哲磊根本没有任何交集。所以,交警部门和公安部门最终认定这是一起交通意外,而且文哲磊要承担事故的主要责任。
    看来,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之后没多久,专案组便高效地将这起案件调查清楚,景昊天伪造账目、偷税漏税的罪名成立,涉案金额共计一百万元,故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两年执行。另外,景天公司被判处五倍罚金,共计五百万元,而这笔罚金有人代替景天公司全额缴纳了,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景昊天也被释放了。
    不必再避嫌,景安言第一次去探望了住院的文哲磊。熟悉的走廊,熟悉的消毒水味,她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看着病床上躺着的人。
    他伤得比她想象的更重,全身上下缠满了绷带,面无血色,再也不是以往那张含笑的脸。他的母亲穿着消毒过的衣服坐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地抓着他的手。
    景安言问医生:“他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告诉她,他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在走廊的长椅上,景安言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外面的雪下了,又停了。她从来没有对这个弱肉强食的残酷社会如此失望,她甚至对爸爸失望,对景漠宇失望,而最让她失望的,是她自己。可她还是要坚强地活下去,还是要学着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上坚强地生存。
    不知过了多久,她拖着麻痹的双腿走出医院,晨曦已将东方晕染得一片白茫茫。熟悉的电话号码在手机上闪烁,以前她总是捧着手机等待这个号码亮起,如今,她却捧着手机不想接通,甚至宁愿永不再联系。
    手机在掌心安静了一会儿,又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显示着短信提示。
    她犹豫片刻,点开,上面写着——法院的离婚判决,我不接受,已上诉。
    将这句话念了一遍,她似有所感应,回头望去,薄薄的积雪上有一串杂乱无章的脚印,脚印的旁边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上面铺了一层积雪,应该是从昨夜就停在那里。
    她真希望人生能像脚下的路,随时可以回头看,可以往回走。可惜,人生的路从来都是有去无回。
    所以,她回头看了,但也只是回头看一眼,而后继续向前走。
    要离开一个人很容易,你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回头,就可以走出他的世界。然而,要让自己不去思念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却不是咬紧牙关就能做到的。那需要榨干自己所有的时间,不能给自己留下一分一秒发呆的空闲,因为,只要一个不留神,思念就会钻进身体,啃噬着每一根神经,疼痛好像永无止境……解决完国内的大部分事情,景漠宇委托律师继续上诉,便随生父回了美国。
    景安言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她没哭,她觉得自己可坚强了,但那天晚上,她头一次要靠吃安眠药才能入眠。
    在后来很多次因为想他而痛到窒息的时候,她安慰自己,都会过去的,都会忘记的,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是,疼痛并没有被时间冲淡,反倒与日俱增。
    美国被飓风袭击的那一天,她甚至订了去华盛顿的机票,她不想挽回什么,只想亲眼看看他,确认他是不是安全,在吴家过得好不好,是否吃得惯西餐,是否适应了华盛顿寒冬的冰天雪地,是否……已经忘记了她。
    后来,她还是取消了机票,她怕自己看了一眼后,就再也舍不得回来。
    幸好,在她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齐霖回来了。
    他看见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回来娶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见齐霖阳光灿烂的笑脸,积压了很多天的情绪好像在那一刻突然爆发,且一发不可收拾。她抱着他,大哭了一场,直哭得天昏地暗,直哭得经验丰富的齐霖手足无措,直哭得他丢盔卸甲、弃械投降:“嫁给我就真的让你这么委屈?!好了、好了,不娶了,不娶了……”
    她还是哭,好像只有这种痛哭才能让心口的疼痛停止。
    齐霖说:“我求你了,别哭了……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不哭。”
    她哽咽着抬头,望着他:“要不,你借我点钱吧,景天这个月没钱发工资了。”
    齐霖咬牙切齿地帮她擦眼泪:“你怎么不早说!”
    那段时间,确实是景天最艰难的时候。景昊天的事情虽然解决了,但是,景天因为账目问题,声誉一落千丈,政府不再像以前一样大力支持,银行的贷款政策也收紧了,再加上景漠宇突然离开,建立分公司的议案也只好被搁置了,公司一些老员工看不到希望,纷纷辞职。几个正在谈的项目也纷纷终止,公司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景昊天也因为经历过此次大劫,又得知了景漠宇的决绝离开,彻底心灰意冷。他想把景天的股份变现,带着她换个城市安安稳稳地生活。
    她却不想这么轻易放弃,她对他说,没有了景漠宇,她一样可以撑起景天。
    可是,有些事做决定很容易,实施起来太难,就像她离开景漠宇。
    幸好在最关键的时候,齐霖一口答应会帮她,然后立刻回家找他老爸要钱。
    她原本担心齐霖的爸爸不会帮景天,没想到几天后,齐霖真的给她的账上打了一笔钱,让她惊喜万分、感激涕零,恨不得以身相许。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齐霖之所以能说服他爸爸借钱给景天,是因为他答应会放弃自己高雅的艺术追求,回来帮他爸爸打理生意……她当即拿了钱去还给他,让他快点赎回自由身。
    他笑着说:“我现在才知道,在关键时刻,艺术帮不了人,钱才有用!”
    平安夜。
    华盛顿一片雪白的流光溢彩,欢快的圣诞歌和笑声,不时震落窗沿上的积雪。埋首在公司文件中的景漠宇揉揉太阳穴,端起手边的咖啡杯抵在唇上,才发现杯子里只剩下残留的最后一滴咖啡,正顺着杯壁滑落。
    僵硬地端着空杯,许久,他才压抑下胸口陡然而生的刺痛。他又忘了,她已不在他的身边,再也不会有人在他专注于工作的时候,悄无声息地为他的杯子续上温热的咖啡。那时候,他以为杯里的咖啡是喝不完的,就像她对他的爱是取之不尽的一样。
    原来,咖啡杯会有空的一天,她的爱,也有耗尽的时候。
    放下杯子,他继续看文件,可文件上一行行的英文忽然变得杂乱无章,他烦躁地合上资料,脱了衣服走进浴室。
    急速流下的水冲刷在身上,他感到微微的灼痛。沐浴乳的甘草味混着绿茶香气被热水吹散,充斥着整个房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静静地闻着那种味道,很香,和记忆中的味道相似极了,只是少了一种特殊的甜香。
    记不得是多久以前,景安言还没被忧伤浸染过,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永远充满笑意。那晚,他带着一身疲倦回家,她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剧。她似乎刚刚沐浴过,黄粉色的睡裙衬得小巧的瓜子脸更加清秀,犹如深海寒潭上洒落的一抹暖阳,驱散了他心里最深处的落寞。
    他坐过去,捏捏她软绵绵的小脸:“这么晚还不睡?又不听话了?”
    “还不是为了等你,没良心。”她佯作薄怒,眼角眉梢却仍荡漾着笑意。
    一种从未闻过的香甜味道从她的身上飘来,让他忍不住沉醉。他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在她光洁柔滑的颈窝处深深地吸气:“好香,是什么味道?”
    她低头,抓着自己的领口闻了闻:“是我新买的沐浴乳,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他点头,又深深地嗅了嗅:“嗯,很喜欢。”
    从那之后,她身上永远有这个味道,以至于,他根本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便知道她在他的身边。
    来美国后,他再也闻不到这个味道,那感觉如同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他让人把所有知名品牌的沐浴乳都给他买来……成百上千种牌子的沐浴乳,他一种一种地闻,全都不是。
    他自己也去商场里找过,却再也找不到她身上的味道。当时他遍寻不得,站定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忽然就明白她的爱为什么会枯竭了——她可以为他随口一句的“喜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用着同样的沐浴乳,而他,竟从未留意过它的牌子,就像他从未试图去探寻她内心的想法。
    不是他不爱,只是这场不对等的感情中,她与他,好比火与冰,她用她的熄灭换来他的融化。她说她输了,其实没有谁输谁赢,只有两败俱伤。
    后来有一天,他在街上闻到了相似的味道,他循着那味道找了两条街,终于从一个陌生的中国女孩的口中得知,那是国内一款小众的沐浴乳,甘草加绿茶的味道,每瓶的价格不足十元,且量很足。
    洗完澡,他披上浴袍坐在床边。身上的香气还没散尽,他仿佛觉得她就在他的身边。就像在T市的酒店里,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头枕着他的腿,任由他慢慢吹干她的长发。
    后来,她睡着了,却睡得极不安稳,连梦里都在流泪。他想帮她擦干,擦了很久,又有新的眼泪流出来。他心中一阵悸动,轻轻地吻了她的眼角,泪水流过他的舌尖,是极苦涩的味道,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他几经思索、几经犹豫,终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从那晚开始,他真的把她当作一个女人——他的女人。
    晶莹的雪花自天空飘落,空旷的房子,清冷的陈设,更为这平安夜增加一丝寒意。他又倒了一杯咖啡,深深地喝了一口,让微苦的咖啡因麻痹神经的丝丝抽痛。
    手机响了,他接起,里面传来吴邱带着几分醉意的标准美式英语:“堂哥,出来玩吧,今晚是‘圣诞宝贝’之夜,保证你度过终生难忘的平安夜!”
    他淡淡地回应:“没兴趣,你们玩吧。”
    “有各种美人哦……”
    “二叔给我的资料,我还没看完。”
    回绝了吴邱,景漠宇挂断电话,端着咖啡杯又回到书房,翻开刚才合上的文件,继续看。几个月来,他的能力、他的气魄,吴家的人有目共睹。
    但没有人知道,他在无人的黑夜付出过怎样的努力。
    她说:“景漠宇,等你有能力拿回去的那一天,再来跟我说这句话。”
    这句话,至今仍像一根针刺在他的心头,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等到他有能力的那一天,他一定要站在她的面前,拿回他失去的——尊严、亲情,还有爱情……
    会有那一天的,一定会有的!
    第二天圣诞节,他看完资料,去了一家咖啡厅,坐了很久很久。并非这里的咖啡味道有多么纯正,只因为这里的侍应生会给客人无限续杯,只要咖啡杯空了,她就会走过来,倒满。
    所以,他才会忘了离开。
    一个黑发黑眸的小女孩走过凝了霜雪的落地窗前,似乎看见了他,隔着玻璃窗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仰头望着他,白嫩的脸颊,柔软的发丝,肉乎乎的小手,一下子触碰到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时空好像在某一处发生了交错。他仿佛站在了很多年前A市的某幼儿园教室门外,教室里的小孩子都玩疯了,景安言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最角落,垂着脸,柔软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他走过去,撩开她的头发:“言言?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她抬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水雾。
    “哥哥,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我却没有?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为什么不要我了?”
    九岁的他,第一次尝到心痛的滋味,他艰难地对她笑着:“言言,她没有不要你,她去了很远的地方。临走之前,她还抓着你的手,说舍不得你,可是,她不能不走……”
    她眨眨眼,认真地思索了许久:“她死了,对吗?就像电视里演的一样,闭上了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是的。”
    她垂下眼,小手紧紧地揪着衣襟。他以为她会哭,可她没有,她抬起脸时,紧咬着唇,而后松开,问道:“那哥哥会离开我吗?”
    这个问题,他根本无需思索:“哥哥不会离开你的,哥哥会永远陪着你……”
    那时的他,并不明白这个承诺意味着什么,更没想过,“永远”两个字已经在年幼的女孩心中,变成了无法替代的心愿。她一直坚信着他承诺的永远,也一直等待着他承诺的永远,他却在她鼓起勇气向他表白时,断然地拒绝了她。
    她要纠结多少次,才能勇敢地站在自己哥哥面前说出那一句:“我真正爱的人,是你!”
    可他不但拒绝了,还一次次企图让她相信,他只当她是妹妹,他不可能爱上她。他以为这是为了她好,他对爱情的麻木和冰冷已经伤害了很多女人,他害怕再伤害到她。最后,她终于相信了,终于放了手,终于漠然地说出那句:“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你走吧……”
    他这才恍然醒悟,没有一个哥哥可以永远陪着他的妹妹,只有一个男人,可以永远守着他的女人。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没有一个女人能融化他的冰冷,不是因为他生性冷淡,而是,他的心早已被一个女孩占据。
    人生最悲哀的,不是失去了她,才后悔没有珍惜,而是你珍惜她胜过珍惜自己的生命,但你没有发觉,所以,她也不曾知道……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催他回家吃饭。他从钱包里抽了一张钞票递给正准备续杯的小妹,说了声“不用找了”,便走进冰天雪地的寒冷里。
    踩着薄薄的积雪,他莫名地憎恨起这个国家,憎恨起华盛顿的气候,因为这种寒冷会让他无法抑制地怀念记忆中最温暖的手。雪夜里,景安言冻得浑身发抖,还会用双手包住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哈着气:“哥,你冷吗?”
    他摇头,拉开衣服,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用大衣包裹住。那时候,天再冷,他都没有过冷的感觉。
    有些爱情,爱得轰轰烈烈,爱得如胶似漆,落幕时,在心里留不下一丝印记,最多成为茶余饭后的一段笑谈。有些爱情,爱得清清淡淡,爱得平静如水,分开后,却成为心中再也无法愈合的伤痕,即便不去碰触,也有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不会永远待在这个冰冷的华盛顿,终有一天,他会寻回他心中的温暖。
    时间,有时你以为它走得很慢,可当闲来无事翻日历的时候,你或许会突然发现,一年的时间不过是转瞬之间。一年后,又是初冬时节,天空阴沉沉的,一片阴霾。
    景安言坐在病床前,轻轻地用浸了温水的毛巾为文哲磊擦拭着手臂,他又瘦了很多,因长期注射营养液,血管越发明显,一双手臂乍看上去像枯柴一般。
    “你到底还要睡多久?”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她说话,但她还是不停地跟他说。
    医生说要多跟他说些开心的事情,才有可能唤醒他。所以,她今天特意来告诉他一件开心的事情:“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眼睛胀痛,景安言用手背揉了揉,缓了缓,才继续说下去:“我爸爸病倒了,骨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肝脏,医生说他最多还能活半年,做手术的意义不大。”
    又停了很久,她才说:“我没告诉他,我希望他最后的半年能活得开心点。
    这一次,我真的救不了他了,也没人救得了他。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天理循环、因果报应?是不是真的人在做,天在看……公司今年又亏损了……银行一直在催还贷款,股东们都建议我停了那个景漠宇启动的项目,就连齐霖也劝我停了那个项目。可我不会停,因为这是唯一的希望……
    我已经找了Bill注资合作,资金不成问题……不过,我还是决定卖了红土山。”
    所有的股东一致反对,他们说,卖了红土山,等于卖了景昊天和那些合伙人毕生的心血,卖了景天的根基。可她还是坚持要卖,不是因为景天真的撑不下去,也不是因为红土山埋藏了太多的罪孽,而是红土山的矿产越来越难开采,金属含量也越来越低。
    卖了红土山来挽救景天,这是爸爸最后的决定,但她怕那些股东打扰爸爸养病,所以,把这个“恶名”一力承担下来。
    卖红土山的那天,细雨霏霏,天色是孤寂的深蓝,渲染得这个清晨如傍晚一般浓墨重彩。她没有想到,景漠宇回来了。他变了很多,比过去更冷漠、更沉静。
    一年后的重逢,应是最感人的一刻。然而,她与他,只有一步之遥,微雨夹着初雪,落在他们中间,她与他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再也无法靠近彼此。
    视线短暂地对上,只有一秒而已,却像比分别的三百多天更久。
    彼此擦肩而过,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也许,是过去话说得太多,以至于她此刻面对他,竟想不出还能再说些什么!
    于是,他们选择各自走各自的路。
    车子启动了,车轮将一地洁白的雪花碾压得四处飞溅。她最后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景漠宇,他竟然还站在原地,只是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景昊天打来的。他问景安言拍卖的结果怎么样。
    她舒了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来十分愉悦:“四千七百万,比我们预想的高很多。还了银行贷款和利息,足够新项目的启动资金了。”
    “是谁买的?”
    “景漠宇。”她本不想告诉他,怕景漠宇的出现会勾起他的感伤,对他病情不利,可是,拍卖红土山如今是A市最受关注的新闻,即使她不说,他也很快会知道。
    “他回来了,你见到他了吗?”爸爸的声音有点急切。
    “嗯,见到了。他很好,意气风发。”
    “哦……让他有空回来坐坐吧。”爸爸在电话里沉默了一阵,说,“如果他愿意的话。”
    “嗯。”她还能说什么,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唯一的期盼,其姿态是如此的卑微。
    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没有多少时间去期盼,所以,不管用什么方法,她一定不能让他留下遗憾。
    景安言和一向难缠的Bill讨论了一个下午的合同,勉强算是达成了初步合作共识,但是,具体的合作细节,还要再进一步讨论。讨论得差不多了,她收拾好文件,说:“Bill,这两天我会让助理草拟一份合作协议书给你看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我希望能尽快签约,好让项目早点启动。”
    “好!”Bill一口答应,看看手表,“晚上有空吗?不如一起吃晚饭,再详细讨论一下细节问题。”
    按道理说,和合作伙伴吃吃饭、聊聊天,可以让合作更愉快、更顺利,可Bill看她的眼神似乎总表达出一种超越合作伙伴的关系的感觉,这让她和他的每一次单独相处,都要心存警惕,特别是在晚上。
    “很抱歉,我晚上和朋友有约,改天吧,改天我请您。”
    “朋友?齐公子?”Bill用不太地道的中文说。
    “嗯……是。”
    “那好,祝你们玩得愉快。”Bill很有绅士风度地与她告别,虽然从小接受中国传统教育的她一向不认为男人在女人脸上亲一下,算是绅士礼仪。
    她刚打发走Bill,齐霖又来凑热闹,跑来要她陪他参加朋友聚会,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没有找到女伴。
    景安言嘲讽道:“我们齐大帅哥还有身边没女伴的时候?开什么玩笑?!”
    齐霖理所当然地回答:“出了点意外,约好的美女放我鸽子了,我才来找你江湖救急,你不会这么不讲义气,这点小忙都不帮吧?”
    “帮忙可以,老规矩,不喝酒,不能超过十点回家。”
    “没问题。”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职业套装,“不过,穿什么衣服要听我的。走吧,我先带你买套衣服。”
    本以为正值冬季,齐霖不会给她选什么袒胸露背的裙子,她才答应让他买衣服。谁知他的品位还是那么低俗,冬装竟然也给她选了件极为节省布料的,衣服紧紧地贴合着身体,好像生怕多加一寸布料就会亏本一样。胸前的两颗扣子,被绷得紧紧的,看起来随时可能会掉落。她真不知道他在意大利到底学的什么艺术,该不会是某种行为艺术吧。
    “有没有大一码的?”她问售货员。
    “尺寸刚刚好,就这件了。”不等她提反对意见,齐大少直接刷卡付款了,“言言,相信我的眼光,你很快就会感激我帮你选的这件衣服。”
    感激?景安言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她跟着齐霖走进包房,看见端坐在主位上的景漠宇,她才明白齐霖为什么要她做女伴,还这么殷勤地为她选衣服。敢情他是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如果她没猜错,这次聚会应该是为景漠宇接风,所以,在座的大半都是景漠宇的朋友,自然也都认识她。也正因如此,一见她和齐霖双双进门,他们的表情刹那间变得丰富多彩,有几个人往景漠宇的脸上瞟,偏偏景漠宇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好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好吧,其实他们本来也没有了任何关系。景安言这样安慰自己。
    齐霖毫不避讳地把僵硬的她拉到景漠宇对面的空座位前,殷勤地帮她脱下身上的外衣,然后双手搭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在了座位上。
    她无意间看向景漠宇的方向,正好撞见他一扫而过的视线。来不及捕捉到他的任何情绪,他已低下头,看菜单。
    景漠宇将菜单一页页地从前翻到后,又一页页地从后翻到前,竟然一个菜都没点出来。服务生耐心地守在旁边,不敢多言,齐霖可没那么好的耐性,一把抢过景漠宇手中的菜单。
    “点了这么久都点不出来,是不是吃西餐吃惯了,不知道中餐什么味道了?还是我来点吧。”说着,齐霖翻到一页,拿着菜单问景安言,“这个鸡汤炒烧芦笋、翡翠彩蔬卷,很不错,肯定合你的口味。”
    景安言坐直,刻意与有意无意靠近自己的齐霖拉开点距离,说:“嗯,你随便点吧,我都喜欢。”
    “我点的,你都喜欢……”齐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意思听来却大不相同。她低头喝茶,干脆什么都不说了。齐霖一口气给她点了一桌子的素菜。
    景漠宇淡然一笑,依旧颠倒众生:“一年不见,齐少的口味清淡了不少。”
    “人都是会变的。”
    景漠宇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果不其然,这些酒量都不差的男人久别重逢,喝酒就像喝水,一杯接一杯地干,不知不觉几瓶烈酒见了底。包厢里的烟酒气味越来越浓,再加上她身上的衣服勒得她有些呼吸困难,便以去洗手间为借口,溜出去透风。
    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景安言闭着眼睛倚在沙发上,微凉的空气吹透了身上的衣服,一丝丝往肌肤里钻。有点受不了冷,她起身准备回包房,一转身,意外地看见景漠宇站在她的身后。
    一时受惊过度,她愣了愣,竟忘了该说点什么。
    他嘲弄地勾勾嘴角:“怎么?不认识我了?”
    不认识?他就算化成灰,她都认识。
    干笑两声,她找了个自以为不错的开场白:“好久没见了!”
    他看了她一眼:“我们上午刚见过。”
    “……”
    他还是没变,总能让她无言以对。
    “恭喜你拿下红土山。哦,对了……”她终于想起了一个话题,“需要办理什么更名手续,你找金助理就行,爸爸已经委托他全权处理。”
    “嗯,我知道,下午他来找过我,把合同交给我了。”
    “哦,那就好!”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景漠宇没有离开的意思,景安言也还站在原地,想说的话在嗓子里几度徘徊,却不知怎么说出口。景漠宇似乎看出来了,问:“有什么话,直说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声音里好像有些许期待。
    “你什么时候有空,能不能回景家看看爸爸?你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挺惦记你的……”
    提起爸爸,他的目光暗了暗:“等我有空,我会回去的。”
    她自然听得出这是敷衍,却也知道多说无益:“嗯,好吧。”
    景漠宇刚要开口,却被齐霖的叫嚷声打断:“言言……哦!你们兄妹在聊天啊,那我不打扰了,你们继续。”
    “齐霖,我有点累了,你送我回家吧。”
    “现在?哦,好!”
    回家的路上,她问齐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今晚有景漠宇在?”
    “告诉你,你还会来吗?”
    “……”
    “怎么?还是不能原谅他?”
    景安言摇摇头:“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从来就没怪过他。齐霖,你知道吗,爱的反义词并不是恨,是淡然,因为有恨就代表还有爱。我和景漠宇已经过去了,没有爱,又何谈恨?”
    齐霖笑着瞟她一眼:“你要是真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了,那不如成全了我这么多年的苦守,嫁给我吧。”
    “苦守?前几天我还看见你和一个美女又搂又抱,如果这是‘苦守’,我看你巴不得苦守一辈子。”
    “言言,还是你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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