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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若不曾来,叫我如何老 苏格兰折耳猫 11295 Oct 27, 2021 2:27:44 AM
    元旦过后,研究生的考试基本已经结束。
    刘菲菲和机械男打得火热,早已不知去向。童舟考试完就扎进图书馆,宿舍里只剩下温冉和林笙两个孤家寡人,两人对视一眼,下一秒迅速扫除阴霾,决定出去打牙祭。
    林笙没点多少菜,酒倒是抱了好几瓶。
    “悠着点儿啊,就咱们两人,喝醉了可没人管。”温冉脱了大衣,只穿了一件白色高领毛衣,脸色被暖气衬得两腮通红。
    林笙觑她一眼,缓缓往酒杯里倒酒:“我尽兴,你随意。”
    几杯酒下肚,林笙忽然问:“温冉,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么?”
    “嗯?”她睁大眼睛。
    林笙缓缓一笑,说道:“我想,瞧,又一个傻妞。”
    “你知道我怎么想的么?”温冉眯了眯眼,假装回忆道,“我想,这又是哪儿来的一朵高贵白莲花。”
    两人同时一笑。
    又喝了几杯,两人都喝多了。
    林笙说:“你知道吗,我爸我妈自我小就离婚了,我跟我爸,我爸这人吧,觉得疼我就是给我更多的钱,所以我从小到大只有钱没有爸也没有妈,哪像你啊。”
    温冉说:“我怎么了,你好歹还有个爸,我爸爸都去世十几年了。”
    林笙说:“那,那就还有个妈,这点儿我总比不上你吧。”
    温冉说:“是,我还有个妈。我妈呀,对我可好了,她什么事儿都不让我操心,就是生了一场大病也瞒着。”她抱住酒瓶子,有些不理解地问林笙,“你说我怎么就那么笨呢。”
    林笙笑呵呵:“你还知道呀。”
    温冉拍桌:“所以,我决定了。我要做个乖女儿,能不让我妈操心的事儿就不让她操心。我爷爷算什么,大伯母算什么,赵洧川,他又算什么……”她打个酒嗝,说,“他们,什么都不算。”
    说完又去倒酒,林笙比她还清醒一点儿,见状忙去拦着她:“别喝了,傻妞。”
    温冉一挥手:“不行,得让我喝,你要不让我喝我跟你急。”从小到大,她就放肆这么一回,此刻她只觉得满腹的事儿都不用去想了,喝醉了就好了,可是偏偏有人不如她愿——
    刚刚举起的酒杯就这么被人抓走了,她怒目瞪过去,同时还有林笙响在耳边的一声尖叫:“叶老师?”
    她被这个熟悉又让她难过的称呼惊到了,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直至视线模糊。
    其实从很小,温冉就对B市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因为每次来到这里,面对的都是红墙后头的不苟言笑的爷爷。所以,每次,她都要牵紧父亲的手才肯进门。一进门就不松手。
    再后来,父亲去世,她就再也不愿意来了。可是忽然有一天,母亲带着她坐两小时火车来到B市,来到熟悉却陌生的大门外头,那一天她陪着母亲在外面站了好久好久,才等到爷爷。那天的爷爷不仅训斥了母亲,还打了母亲一巴掌。对,那一巴掌很重,连带着她都跟着摔倒了。想到这里,温冉忍不住趔趄了一下。
    一只有力的胳膊及时扶住了她,还伴有低低的轻斥:“等一下,车马上就过来。”
    熟悉的气息,她贪婪地闻了一下,而后又挥开了扶住他的手,“不要,我要自己走回去。”
    叶以祯无奈,看着助理开过来的车:“先把林笙送回去。”
    助理错愕:“那温小姐?”
    “交给我。”
    温冉抓住面前男人的胳膊,他个子很高,“你有点儿像一个人。”
    “谁?”男人温声询问。
    温冉思考片刻:“嗯,我爸爸。”
    男人哭笑不得。
    “他每次都会这样牵着我的手,对了,偶尔还会背我。”
    说完,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男人不说什么话,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清浅的笑意,仿似宠溺。良久,他低低一笑,背对着她,微微俯下身,温冉眨了眨眼,下一秒,就趴上那个宽厚的肩膀。
    叶以祯发现,她偶尔喝点儿酒,也不算坏。最起码,很多平常他可以问一些她平常不会轻易说的东西。夜色渐暗,街灯依次亮起。他背着她缓步走在飘着雪花的大道上,竟然感觉到一份难得的静谧。过了一会儿,温冉从他的背上爬了下来,轻声问:“我怎么了?”
    “你喝醉了。”他淡淡的看着她。
    温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我说胡话了?”
    “没有。”只是说了平时不会说的话而已。
    “那就没醉。”她满不在乎的一挥手,身形因这番动作,晃了几晃。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腰,异样的感觉顿时从指尖袭来,他愣了一愣。
    他伸手轻轻拨开她高领的白色毛衣,一块烫伤后的疤隐约可先。他细细摩挲,不顾温冉的轻颤:“疼不疼?”
    “唔?”
    温冉猛地抬头,对上他一双温润的眸子。一如既往的黝黑深邃,偶尔夹杂的温柔光泽会很轻易地让她晃神,会让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暌违已久的温暖忽然而至,就好像,最疼爱她的那个人又回到了身边。
    “疼。”她睁大眼睛,眼泪忽然流了出来,“疼得要命”
    她揪住他的领口呜呜地哭,而他握着她的手陡然收紧,低声说“以后不会了。”
    “为什么?”她嘟囔着问,像个纠结的孩子。
    他没说话,只是抬高她的脸,俯下身去。用唇齿间温柔的缱绻解答了她的疑问——因为以后有我。
    仿似做了一场梦,温冉恍恍惚惚地从梦中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用手毫无章法地揉了几下,毫不见效。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全是陌生的景象。温冉眨眨眼,再眨眨眼,清醒了。慌忙从床上爬了起来,揪住被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
    “醒了?”一道低沉的男音,分外耳熟。
    温冉转过身去,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叶、叶老师?”顿时结巴起来,“这,这是您家?”
    “嗯。”叶以祯将手中的文件放在一旁,望向盘着被子傻愣愣不可置信地坐在床的温冉,温和道,“既然醒了就洗漱吃饭吧。”说着率先跨步走了出去,留下温冉一人愣怔在原地——她,她怎么会在这儿?
    洗漱完,温冉慢吞吞地向餐厅走去,而叶以祯早已在餐桌前坐定,正在品尝自己准备的碗粥。
    看见了她,叶以祯缓缓一笑:“坐下,吃点儿东西。”
    温冉眨眨眼,问:“叶老师,我怎么在您这儿?”
    叶以祯哦了一声,笑道,“是这样的,昨晚你喝了酒,我说送你回学校,你拒绝了。送你回T市,你也不愿意。然后我说那只好带你来这里,你没拒绝。”
    “真的?”温冉不受控制地反问,非常不可置信。
    叶以祯笑得真诚,“是这样的,没错。”
    实际上,那时的她已经趴在他背上睡着了,没有吭声,聪明如他,就把那当成了默认。当然,这点他是不会说的。
    “温冉。”他沉声喊她。
    “嗯?”
    “昨晚的事情都还记得么?”
    “什么?”温冉不解地看着他,脑子里开始高速运转,她跟林笙一起去喝了酒,喝醉了,然后开始说胡话,然后又遇到了叶以祯,然后继续说胡话,然后——她陡然睁大眼睛,迎上他的视线,温冉忙摇头,“不记得了,我,我都忘了。”
    “哦。”叶以祯轻轻应了一声,放下勺子,向她走去,“那我不介意再帮你回忆一次。”
    什么?温冉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迭声说:“不,不用麻烦老师了。我,我想……”
    “想起来了?”他笑着问。
    “想,想起来了。”温冉忙点头,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他云清风淡地宣布。
    “晚了。”
    呜呜呜呜呜,叶老师……
    腰被紧紧一扣,她被迫仰头承接他略带有惩罚性质的吻。除去昨晚模模糊糊的一次,她几乎从未接过吻,轻而易举地便被攻城略地,舌尖的纠缠让她几近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叶以祯松开她,用额头轻轻抵住她的:“记起来了?”
    她的回答是低头。羞赧的低头。
    叶以祯顺了顺她的头发,神色很温和,也很认真:“温冉,那天晚上你跑来找我说了一大堆拒绝的理由。现在你愿意听听我的想法么?”
    “唔。”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那晚你给我的理由,与其说是说服我放弃,不如说是说服你自己。”他笑,“那时候的你固执地想要说服我接受你的理由,理智已经所剩无几,有的不过是一腔孤勇和冲动。”
    温冉:“……”其实,当时的她,连勇气都没剩多少了。
    “然后我就想,如果此刻我再说些什么不赞同的话,这个孩子会怎么样呢?会不会当场哭给我看?”
    温冉咕哝:“我已经快要二十二岁了,不是孩子了。”
    “我倒希望你是个孩子。人长大了总是要顾虑许多,世界对于孩子而言就简单多了,想要的东西就要,不想要的东西就扔掉,摔疼了就掉几滴眼泪,爬起来了再继续无忧无虑。他们不懂得什么是该或者不该,所以就没有所谓的怕不怕。温冉,你才二十一而已,还有许多东西是你不了解的。这没关系,最关键的是不要去逃避,你大可以去尝试,大不了的受了伤返回来哭一场,然后再重新开始。”说着他扳正她的脸,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睛,“如果你还是怕,就让我站在你身边,好么?”
    温冉望着他:“我们之间差了那么多,万一我一直赶不上你怎么办?”
    他还是笑:“如果真的有这种情况出现,你就留在原地不要赶好了。”
    “嗯?”她看着他,有些不解。
    “你站在原地等我,等我来找到你,然后我们一起走。”
    温冉记得,曾经在姚绵绵的爱情语录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如果我们之间有一千步,那么你走一步,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步由我来走。她曾认为那已经是最美好坚贞的爱情,可是现在,这个男人却告诉自己,你站在原地,这一千步由我来走。她不禁问自己,何德何能,究竟是何德何能?
    “那你万一收不回成本呢?”她担心地问,眸中却有一丝狡黠的光。
    他开怀一笑,很是耀眼:“你忘了我是教什么的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温冉忍不住破涕而笑,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
    她一路长大,父母间以及身边人的爱情让她感到不安与害怕,并且曾经用最愚蠢的借口来掩饰这种害怕,可是这个男人他窥破了一切,他将她的难题一一化解,给出让她能够接受的理由,更让她无法逃避自己的感情——
    她听见自己对自己说,“那就这样吧——”她早已经无处可逃。
    GP的项目在元旦过后正式开始,这几日学院公布了入选名单,温冉和林笙名列其中。
    林笙拐了拐温冉的胳膊:“温老师,老实交代,是不是叶教授给你从中放水了?”
    “胡说,面试我的是张蕴教授和师太。”温冉下意识地反驳,顿悟过来之后才明白是被下了套了,忙问:“林小笙,说,你都知道什么?”
    林笙眯眯眼,裹了裹衣服,正正色:“反正该知道的我都知道,别忘了,那晚我也在场。”
    温冉黑线:“那后来你去哪儿了?”
    林笙悲愤,用手轻轻锤了锤桌子:“被叶教授用一辆高级轿车给清场了。”当她不愿意看好戏?
    温冉:“……”
    师太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桌子,示意安静。温冉和林笙连忙闭嘴,这是名单公布之后学院第一次召开的项目集体会议,由师太主持,极具威慑力。
    “行程安排大致是这样的,占用大家的寒假时间也是迫不得已,大家有异议的话咱们再私下商量。”此言一出,台下议论纷纷。
    林笙:“据说这次去W县的飞机是学院出资包的,我等就当去旅游一趟吧。”
    此次项目的主题是W县旅游资源的开发。W县位于南方,风景秀丽,国内一家知名公司想要在W县投资建设一套旅游项目和设施,并与合作旅游公司开设旅游线路。由于手笔很大,便专门请了GP相关的人来做投资分析,GP又和B大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便有了这次合作。
    温冉一边收拾书包一边环绕四周:“怎么不见童舟?”
    林笙拨了拨头发,不甚在意:“哦,童舟没被选上。”
    温冉顿了一下:“舟舟落选了?”语气有些不可置信,那段日子童舟忙里忙外,准备那么多,就这样落选了?
    “嗯。”林笙应了一声,“她这阵子简直把自己透支了,前段时间一边准备GRE考试一边又准备GP的面试,面试那天她发了一次烧,又是师太的场,自然好不到哪去。不过也怪可惜的,总共要二十个,她综合排名二十一。”
    温冉讷讷说:“我怎么都不知道。”
    林笙笑觑她:“要不说你傻呀。”之后又别过头,不再提。
    回到办公室,温冉忙着整理项目材料,手机响了,她随手一按,那边便传来的低低一声笑:“忙什么呢,小温老师。”
    材料很多,她整理地有些头大:“整理东西,好乱。”
    “先下楼,带你去吃饭。”
    “你回来了?”叶以祯这几天在B市和T市之间频繁的往返,一来是因为学校合作的事情,二来是他本人工作的缘故。
    还是那辆黑色的宾利车,停在不起眼的地方。温冉微微一愣,开门上了车,叶以祯正在看资料,听见声响偏了偏头,微微一笑,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得近点儿。温冉脸一红,坐到了他的旁边。
    前排的助理瞅准时机递过来一杯热水和一份配好的药,叶以祯皱皱眉,接了过来。温冉不止一次见他喝药了,好奇地问:“叶老师,您身体不舒服?”
    “没事。”言简意赅,云清风淡的答案,这边的她立刻没声了。
    过了一会儿,倒是叶以祯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温冉叹一口气,“我只是忽然想到您说过的一句话。”
    “哦?”他感兴趣地挑挑眉。
    “您说过,不会说谎就要藏拙。”
    此言一出,倒是前排的助理忍不住笑了。
    叶教授眯了眯眼,几秒后,投降:“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
    “嗯?”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只见他揉了揉眉间,侧过头来,望着她,笑问:“记不记得我给你讲过的西西伯利亚历险记?”
    “当然。”她点头。
    “那次虽然逃出生天,但是在冰天雪地里待那么久,我跟我的同伴都落下了病根。”
    “什么病根?”
    “偏头疼。”叶以祯轻声说道,并不是很在乎,“最初的几年疼的次数比较多,现在好多了。”只有特别忙的时候才会。
    说完叶以祯看着温冉,她果然是个心软的孩子,一听说他有病脸上就是一副担忧的表情,虽然笑起来更好看,但是这种着急的模样偶尔欣赏一下也无妨。
    温冉眼睛一亮,说道:“我妈妈也有偏头疼,一疼的时候就喊我来给她按摩,我现在很有一手哦。”说着献宝似地看着叶以祯。
    叶以祯静了一瞬,而后忽然笑了。
    “对了,我有一件事要问你。”刚刚下楼的时候她看到打扫卫生的阿姨在整理垃圾,脑子一转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嗯。”叶以祯一边享受着按摩一边应道。
    “我记得年前有一次程北姐在帮你整理办公室,所有不要的垃圾都堆在一个箱子里,然后我看见自己的论文。”她说着,顿了下。
    叶以祯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半跪在身边的温冉。她的神情有些黯淡,这让他内疚感骤升,“那是我的失误。”
    当然工作太忙,堆在一起的资料太多,要处理掉的也太多。等他闲下来却发现她的论文不见了,一问程北,得知是自己错手放进垃圾箱里,然后又被她拿走了。程北告诉他,那时候温冉虽然勉力自持,但是表情依旧看得出失落来。
    他揽住了她的腰,吻了吻她的额头:“以后不会了。”
    而温冉被他看着,尽管努力把脸色绷得很紧,坚持几秒还是笑了:“若有再犯,师位不保!”
    学期末的时候工作总是特别多,各种总结与会议排满了日程,一天下来温冉就跟连轴转似地,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仿佛脱了一层皮了。
    宿舍里依然只有林笙一个人,温冉一边换衣服一边跟她打招呼。
    “回来得挺早,怎么不开灯啊?”
    林笙凉凉地说:“这个月的电用超支了,楼下充电卡的大妈又不在,这几天晚上咱们先黑着吧。”
    B大每学期限量供应一百度电,超过的要学生自费购买,温冉瘪瘪嘴,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学校也真够黑的……”
    “可不是,你是上铺,上床的时候可得悠着点儿啊,咱们这百年老床可经不起你的折腾,别黑灯瞎火地再来一跤。”
    温冉怒视她一眼,林笙耸了耸肩,牵起被子准备入睡,可还没躺好,就听见黑寂中传来啊的一声,而后是重物落地的一声响。
    还真摔着了?!林笙忙掀开被子去看,黑暗中只能看见温冉瑟缩在床边,捧着膝盖狠狠抽气。
    “怎么了?”说着她要去查看她的膝盖。
    “别,别碰。”温冉颤抖地说道。
    “怎么回事儿?”
    她折身去拿手电筒,在手电筒微弱的灯光下,林笙惊呼,“怎么这么多玻璃碎片?!”
    市医院。
    林笙一边在走廊上徘徊,一边听着从里面传来的微弱痛呼声。心头顿时一阵烦乱,掀了门帘就进去了,逮着医生就开炮:“我说你不会轻点儿么,你没看她都疼成什么样子了?
    年轻的男实习医生脸色涨红地推了推眼镜,手足无措地拿着手中的夹子,看着面前这位怒火冲冠的漂亮女生说道:“不,不好意思。但是这些碎片扎的太深了,我得把它们挑出来才行。”
    温冉喘了口气,拉住林笙的胳膊,微弱地说道:“算了,先让他给我挑出来。”
    年轻医生这才避免了继续挨训。
    挑出来的碎玻璃片沾满了血渍,原本光洁的膝头现在是血色模糊的一片。林笙站在那里,只觉得心头一颤,这还是穿了睡衣的,如果不穿会怎样,她简直无法想象。林笙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仿似想起了什么,摸出了手机。
    年轻的医生为温冉的膝盖消了毒,上了药,并且包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温冉试图自己站起来走,却被那股疼痛的感觉袭击地呲牙咧嘴。
    林笙打完电话回头就看见温冉挨着墙一步一挪的样子,顿时皱起眉头:“你怎么自己一人出来了?”
    “没事的。”温冉低声说道。
    医生将配好的药递了过来:“前几次还是来医院吧,等到确定不会感染了就可以不用来了,在家里用这些药就可以。”
    温冉忙道谢,接过了药。
    现在正是流感高发期,医院里连过道都是人。温冉思虑一番,还是决定不住院了。大半个身子支撑在林笙身上,慢慢向外走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笙不解,“你的床铺上怎么会有玻璃渣呢?”
    温冉沉默地摇摇头,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林笙:“阿笙,今晚的事不要对别人提起好么?”
    林笙点点头,却又皱眉:“那你这一腿的伤怎么瞒过去?”
    温冉笑:“那就是我的事了。”
    她转过头,看见一辆灰色的车子远远驶来,太过熟悉了,熟悉到让她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看向林笙。林笙则努力做若无其事状。
    “真有你的。”温冉咬牙切齿。
    那人下了车,刚迈出几步就看见了她,脚步顿时微微一顿。
    在昏黄的路灯下,温冉能很清楚地看见他一张担忧的脸,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说道:“站那里别动。”
    他走过来,缓缓俯下身,似是要抱她。察觉到他的意图的温冉立马退后了一步,牵扯到伤口,又疼得皱了皱眉。
    叶以祯双目一凛,立刻打横将她抱了起来,不顾她的抗议,看向林笙:“会开车么?”
    林笙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住了,在叶教授的注视下回了神,忙点头:“会,我会。”
    林笙把车子稳稳地停在了教师公寓的楼下就立马识趣走人了,温冉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叶以祯的脸色,把想说的话还是憋了回去。
    叶以祯教师公寓的房子在十层,有电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她抱上去。
    温冉坐在凳子上,坐立难安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审视自己的伤口。她的睡裤因为伤口下面全被剪掉了,小腿一路晾在外面正微微发凉,此刻被他握在手里,汩汩的热流穿梭其中,让她舒服地慨叹了一声。
    叶以祯抬头,看向她的眼睛。那双棕色的眼睛眨了几下,而后又心虚地低了下去。他叹一口气:“疼不疼?”
    “不疼。”她讨好的笑。
    他也懒得戳穿她这蹩脚的谎言,一边替她把包好的伤口再整理一下,一边轻声问,“温冉同学,我的号码你应该有吧?”
    “有。”
    温冉忙点头。
    “那就好。”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指望你将它背到滚瓜烂熟,只是希望你出了事的时候不要忘记它,能办到么,温冉同学?”
    “能……”温冉讷讷地答,她怯怯地喊了他一声:“叶老师。”
    “嗯?”
    “其实,有点儿疼……”
    叶以祯查看她伤口的动作顿了一顿,无声地笑了笑,面上却依旧正经:“温同学,下次再谎报军情,小心你学位不保。”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腿受了伤,自然也要养。不过,让温冉头疼的是,可不可以换个养伤的地方?
    她环绕了一下四周,暖色调的装修,简单的布置,正是她待了两天有余的叶教授在B大的房子。
    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温冉试探着提议:“我应该可以回宿舍去住……”
    叶以祯淡淡地瞥她一眼,也不反驳,只问:“你要拖着一条伤腿去睡上铺?”
    温冉:“……”
    其实温冉并不是很抗拒这样的“意外同居”,她甚至可以借此来发现一些外人所不知的关于叶以祯的那些事儿。尽管这段时间他因为工作关系要经常去T市,但是每天吃晚饭之前他都能准时赶回。他的作息时间不太规律,常常是温冉迷迷糊糊醒来还能看见书房的灯在亮着。他做得一手好菜,也能熬出几道好粥,这对温冉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他大大的挑战了她身为女人的潜能。最后一样,他养宠物,是一条名叫多多的猫。
    说起这个猫,叶以祯轻描淡写:“是一位朋友送的,正好无聊,养在家里权当解闷。”
    “说是这么一说,但是要养成这种模样,还是得费点心思吧?”她把多多放在手中试了试重量,果然有够沉的。
    “哦?”他摘下眼镜,看着在她怀中舒舒服服地躺着的多多,笑了,“圈养一个小宠物确实很锻炼耐心。”
    温冉立刻觉得他意有所指,只是待她望去,他已经又拿起资料,认真地在看,纵使她再好奇,也不好意思问了。
    趁叶以祯去T市的时候,温冉无聊在家里上网,遇到了久违的姚绵绵。寥寥几句说了下近况,姚绵绵在那头爆豆:“你傻呀,怎么遭如此非人待遇还这么淡定,我要是你早就逮着人去一报还一报了。现今的世道善良行不通啊温咩咩。”
    这久违的称呼,温冉忍不住黑线,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就算要报复,也要知道是谁呀”
    药棉:汗,敢情您还不知道是哪位呀?你这伤受得可真是莫名其妙……
    温冉:也不是……大概知道一点点。
    她拖着受伤的腿回到她睡的房间,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块东西。那东西硬硬的,正面是透亮的镜片,看上去像是从镜子上剥落的一角。反面是印上去的一幅画,仔细看,应该是一副卡通图画。
    她还记得那晚她是怎么受的伤,黑黢黢的一片,她沿着床梯向上爬,挨到了床沿,她下意识地跪在床边去整理床铺,就在那一秒,电光石火间,她跪在了一片玻璃碎渣上,疼痛感顿时袭来,她惊慌失措地松手去护住膝盖,却不料失去支撑重心后仰,在掉下去的前一秒温冉还试图抓住扶手,然而,最后握在手中的却是这样不大不小的一块镜片,足够给她点儿线索,却叫她更加疑惑。
    回过神来,温冉在MSN上警告姚绵绵:“别告诉我妈,我现在都后悔告诉你了……”
    姚绵绵沉默一分钟,发上来个炸毛的表情:“知道了知道了,咱们内部交流。”
    受伤第三天她接到林笙的电话。
    “喂?”她一边应答一边喂多多吃猫粮,小家伙吃得很欢,她不由得咯咯一笑。
    “唔,看样子你在那边过得不错?”林笙笑着调侃她。
    她嗯了一声,没多说。须臾,林笙忽然开口唤她,“温冉,我要告诉你三件事。”
    “哦?”她不由得认真听了起来
    “你知道GP的总部在英国吗?”
    “好像……听说过。”她记得听远远提起过,说小叔隔三差五就要飞去英国汇报工作,而小叔的身份又是GP亚洲分区的执行总监。
    “那你知道么,这次项目结束之后学院会有针对学生表现的评分,得分高的,有望进入GP总部实习。”
    温冉静了一瞬:“这个,我倒真不知道。”
    林笙轻轻一笑:“最后一件事,我昨天刚刚发现,考虑了一天要不要对你说。”
    “嗯,你说。”
    “我昨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我的镜子不见了。你知道的,就是之前被你们嘲笑过的多啦A梦镜子。”她的语气很平稳。
    这下温冉是真的愣住了,她折身去看那块被她紧紧握在手心的镜片,背面那副图案忽然变得眼熟起来,她记得上高中的时候同学问过她这样一个脑筋急转弯。“你猜,谁在白天也伸手不见五指?”
    温冉没猜出来,同学狡黠地揭秘:“笨啦,是多啦A梦。”
    她后来去看,还果真如此。如今,她看着手中那块镜片背后一模一样的图案,顿感好笑无比。
    温冉低低地对着林笙说道:“你这样说,不怕我误会吗?”
    林笙开口,有种发自内心的坦荡:“你怎么想我无权过问。”
    温冉沉默了良久,才对那头说道:“阿笙,我知道了。”
    仿佛心灵相通,林笙笑了笑:“好了,那你好好养伤,过几天就要出发去W县了。”
    温冉扣下电话,抱着双腿默默出神。她从未认真地思考过身边的人,别人对她友好,她从来不会怀疑对方是有什么目的,同样也发自内心的对对方好。不是她傻,而是她不愿意费心地去猜测对方的心思。
    难道,她这样的心理不正确么?一定要对任何人防备有加,才好吗?温冉茫然。
    叶以祯回来,就看见她一副沉思者的表情,顿觉好笑。他脱下西装外套,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温冉抬头,凝视他片刻:“我在烦恼拖着这样一条伤腿怎么去W县。”
    叶以祯看着她,笑道:“那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了。”
    “什么?”温冉好奇。
    他俯身,动作轻盈地顺了顺她额前的刘海,直到他满意,才说:“今天学院通知,包机取消,所有同学都要坐火车去W县。”
    “什么?”温冉哀嚎,“学院的经费很紧张么?”
    叶以祯笑道:“这不是重点。我送你过去,怎么样?”
    他送她过去?温冉愣了一愣,忙摆手:“不用了,不要麻烦老师了。”
    他喝水的动作停了一下,而后眼睛眯了眯,与人相处久了,温冉就知道,这是叶教授情绪转变的标志,忙说:“我是说,叶老师您工作那么忙,还要抽空送我。”
    叶以祯又看了她一会儿,末了,笑了:“温冉,你怎么总是觉得会‘麻烦’到我?”说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以后不许了。”
    温冉愣了一愣,不为别的,就为那个动作。他一定不会知道,小的时候,父亲最常做的动作就是刮她的鼻子,每每淘气的时候,不听话的时候,父亲总会无奈一笑,刮刮她的鼻子。久违的温暖感与熟悉感忽然而至,下一秒,她做出了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动作——抱住他的腰。
    叶以祯停了步子,有些意外地看着放在腰部的那双白皙的手,说诧异当然是有的,不过,他更关心的是她此刻的想法:“怎么了?”
    “叶老师,您生气了?”
    “唔?我表现得那么明显?”他打趣
    “不是的。”温冉摇头,看着转过身来的叶以祯,有些说不出口,“我正在慢慢适应。”说着抓了抓头发,有些苦恼,“虽然有些不如人意,但是您得相信,我正在努力。”
    察觉到她的茫然和不安,叶以祯微叹口气。对于一个尽最大努力向自己靠近的孩子,他还要做什么要求,又伸手顺了顺被她抓乱的头发,笑着温和:“我知道了。”
    爱情,爱情是什么?就是心甘情愿地纵容。
    出发去W县那天,整个小组分成了两组,分别负责W县不同的待开发地区。林笙和温冉分属两组,第一组是上午走,温冉跟程北一起,下午走。
    程北看见温冉一瘸一拐的模样不禁摇摇头,顺手递过来一把拐杖,温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程北姐,还没那么夸张。”
    程北直摇头:“不行,这样方便点儿,我也放心。”放心温冉,更放心自己的学位。
    从B市到W县差不多需要十个小时,一路走来风景秀美,倒也不很乏味。不过,眼下,最让温冉头疼的是,坐在她斜前方的人,刘启明刘教授。谁会猜到刘启明会是他们下午这一组的领队老师?!
    程北看温冉一脸郁卒,拐了拐她的胳膊,小声嘀咕:“是不是叶教授未到场,你心神不宁啊?”
    温冉被程北逗得也习惯了,稍微恼一恼,也就过去了:“不是,只是看过了一个冤家路窄的人。”
    “谁?”程北来了兴趣。
    温冉指了指斜前方,程北一看,立刻会意:“他啊,真是鼎鼎大名啊,你说你的母校是不是瞎了眼了,这种人还留在学校里面。怎么,你也是受害者?”
    温冉忙摇头:“是我的一位朋友。”
    程北鄙视地看着刘启明半秃的后脑门:“这种人还真是渣,听说面试的时候他留了几张申请表,面试完了之后一一召见。现在,整个项目小组最感兴趣的啊不是即将开展的项目,而是猜测小组成员位列刘启明的花名册,是潜规则上来的,简直比找内奸还来劲。”
    温冉微微一笑,看向窗外。车子已经进了W县站,同学们正在排队下车。温冉撑起拐杖,一转眸,看见程北在一旁鬼鬼祟祟地在一张便利贴上写了些什么,还来不及问,就看见程北横冲直撞地向前。
    “干什么?都给我排好顺序!”刘启明严厉道,回头看清楚程北的模样,不自觉地放缓声音,“刚到站,先等一会儿,别着急。”
    程北点点头:“谢谢老师。”
    刘启明笑,“不用了。”眼光禁不住在她身上流转了一圈,程北忍着恶心,向后向温冉做了一个V字手势,温冉一抬眸,这才看清,刘启明的背后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四个字:“我是王八。”
    温冉顿时笑喷。
    W县盛产毛竹与油菜花,一进入W县境内,就能看见一片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地,属于自然的淡淡香气萦绕鼻尖,温冉深吸一口气,看着沿路赏心悦目的风景,顿感心情大好。
    程北就着她的步伐,慢慢地穿过油菜花田:“我觉得这个项目简直就是多此一举,这么美丽的地方,打造成旅游景点儿的话,一定很赚钱。”
    温冉摘了一朵油菜花握在手间:“真正美的地方,是不需要可以的人工雕饰的。”说完温冉冲程北微微一笑,“程北姐,你说是不是?”
    程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马掏出手机,定格了这一刹那,温冉微微红了脸,背过身继续往前走。
    而远在T市的叶以祯此刻正在连轴转地开着年度总结会议,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点开一看,一张背景灿烂的照片映入眼帘。此时正值一月,位于回归线的W县油菜花初开,金灿灿的一片,而她则站在这片金黄面前,露齿一笑,有着说不出的甜美。
    不自觉地,他的表情缓和下来,在T市这寒冬时节感觉到一丝暖意。
    “叶先生。”助理有些不解。“怎么了?”
    他缓缓摆了摆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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