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夏选手：电子竞技，没有爱情

    
    一中是高一下学期分文理科，陈桉桉和夏霁就是那个时候被分到一个班级的。
    按照惯例，上课第一天，每个人要上讲台做自我介绍。
    彼时的陈桉桉还是满脑袋只有“氢氦锂铍硼”的小书呆子，穿着一身干净的白校服，拉链拉到锁骨上方，衣领规规整整地往两边分开，面上也没什么笑容：“我叫陈桉桉，我最喜欢学习，希望和大家成为朋友。”
    她一句“最喜欢学习”一下子把这场自我介绍的主题拔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后面的人纷纷跟风，不然显得自己非常不上进。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陈桉桉的前缀都是——高一3班那个最喜欢学习的陈桉桉。
    只有夏霁没跟风，他个高腿长，几步走上讲台，柔软的刘海搭在眉骨上方，习惯性地也没什么表情：“我叫夏霁，我喜欢的东西很多，从小练习的击剑、平时放松的游戏可以排在前三位，其他的都是随便玩一玩。”
    郭铭昊发现了他话里的盲点：“哎夏霁，不是前三位吗？怎么只有两样啊？”
    夏霁瞟了一眼已经埋首下去、眉头皱得紧紧的、在啃英文单词的人，淡淡地道：“第一位即最喜欢的，到现在我还没发现，就把这个位置空出来，等着最喜欢的东西出现。”
    之后大一那年的寒假，3班举行同学聚会，还有人记得这件事，在KTV问他：“夏老大，你那第一位，你发现了吗？”
    夏霁揉了揉旁边吃橙子吃得正欢的陈桉桉的脑袋：“我那第一位，当然是她了。”
    “哇哦——”
    一室起哄声里，陈桉桉咽下橘子肉，扭头看着他：“我是个东西？”
    包厢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这是道送命题，不管回答“是”或者“不是”都不对。
    夏霁又剥了个橘子，往她嘴里塞了一瓣橘肉：“夏霁是陈桉桉的所有物，你是我的东西，有来有往才公平。”
    在场人纷纷捂着胸口，无法承受这一轮的情话暴击。
    从此夏霁最喜欢的前三位是：陈桉桉、击剑、游戏。
    但是相处时间久了，陈桉桉觉得这彻头彻尾就是个谎言。
    夏霁在搬进公寓之后没几天就联系了他表哥，一个业内很有名气的室内设计师，在书房里做了个隔断，单独辟出来一间房改造成双人游戏房。
    考虑到陈桉桉的喜好，整间屋子的色调偏淡粉色，液晶显示屏，超大按摩椅，零食储藏柜，冰镇肥宅快乐水，夏霁说了，只要进来，就能拥有加倍的快乐。
    他说完按着陈桉桉的肩膀，坐在椅子上。
    “这椅子能把整个腰托住，坐多久都不会累。你试试看键盘和鼠标的手感，都是我专门定做的。”他的手覆上陈桉桉的右手，往下按着鼠标左右键。
    “手感确实挺好，但没有我们小霁哥哥的手的感觉好。”陈桉桉娇笑着将手指拱起来，蹭了蹭他的掌心。
    夏霁喉结一动，放了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长腿支着地一转，椅子朝向陈桉桉。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义正词严地道：“不用这么讨好我，电子竞技，没有爱情。”
    陈桉桉：“……”
    
    陈桉桉第一次跟夏霁打的游戏是《王者荣耀》，一款风靡全国的手游。
    作为一只“最喜欢学习”“除了学习，我一无所知”的小白兔，一开始让她玩游戏，她是拒绝的。
    但是汪年说：“你以为我沉迷的是游戏？不，是游戏里声音苏断腿、操作666的小哥哥。当然了，你有夏老大就不需要这个了。但是你就不想在游戏里听你们家夏老大的声音吗？你就不想紧跟热点，和他多一些共同语言吗？你就不想——”
    排比句还没说完，陈桉桉点头：“我想。”
    之前夏霁引诱她入坑时温柔贴心又有点儿撩，说什么“没关系，你菜也没关系，你男朋友可以一打五”。
    “玩游戏只是消遣，陪女朋友才是最重要的。”
    等她真正跟他一起玩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陈桉桉笨拙地操控着角色，一个蛇皮走位直接往敌方塔下冲。
    【队伍】【孙悟空—别杀我家陈可爱：你一个辅助，你往前冲什么冲？你是慈善组织的吗？一次一次地给对方送人头！】
    【队伍】【孙悟空—别杀我家陈可爱：对方韩跳跳就剩一丝残血，你开个二技能出去啊，你点个回城干吗？回去有人给你发红包吗？】
    【队伍】【孙悟空—别杀我家陈可爱：清兵线啊，兵线都要上家门口放鞭炮了，你在那儿打什么龙？龙又做错了什么呢？】
    【队伍】【大乔—杉山纪之：就是啊，那个鲁班你行不行？小学毕业了吗？】
    【队伍】【孙悟空—别杀我家陈可爱：毕没毕业和你有什么关系？玩你泥巴去，输出菜成鸡还好意思说别人！】
    【队伍】【大乔—杉山纪之已退出。】
    陈桉桉的心态本来要崩掉了，但一看夏霁这副“我教育我女朋友是内部矛盾，别人赶着来骂就是外部侵犯。犯陈可爱，虽远必诛”的样子，她心里就没什么气了。
    但她还是不太想继续玩了。
    【全部】【鲁班—要杀就杀夏老大：那个，投降了吧！】
    【队伍】【孙悟空—别杀我家陈可爱：你发全部，对方也能看到。打游戏菜可以，但是不能怂。】
    【全部】【鲁班—要杀就杀夏老大：你们！！】
    游戏界面上，孙悟空跑动的速度慢了下来，寝室里的夏霁扶着桌子狂笑，片刻后开了语音。
    陈桉桉戴的是入耳式的耳机，自游戏里传出来的语音不断地往她耳朵里钻，有些哑哑的，却能听出来他在笑：“我家陈桉桉是什么品种的大可爱啊？”
    虽然夏选手情话说得好听，但是这改变不了夏霁一打游戏就十倍毒舌的本质。
    陈桉桉一路打上铂金段位，全靠抱夏霁大腿。
    那段时间，夏霁经常高贵冷艳地看她对他撒娇：“小妖精，又想让我带你上分了？”
    陈桉桉：“……”
    游戏越往上越难打，陈桉桉又实在是拖后腿，铂金段位之后就再也没升过。不能抱大腿升段位，那这个游戏就没有了意义，陈桉桉迅速卸载，夏霁又打了一段时间也不玩了。
    “看，阻挠你上分的不是我。”
    夏霁一脸“你还真敢甩锅”的表情看着她：“不能在游戏里把你压在我身下，这个游戏对我也失去了意义。”
    陈桉桉：“……你是什么品种的老流氓呢？”
    从《王者荣耀》的坑里爬出来没多久，陈桉桉就又被夏霁拖进了《绝地求生》的坑。
    《绝地求生》是电脑端的游戏，俗称“吃鸡”，那时候铺天盖地刷屏的都是赢一局游戏之后的那句话：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陈桉桉想起之前玩《王者荣耀》时受到的伤害，说什么也不玩，结果夏霁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次我保证不怼你，我要是怼你一个字，我就生吃一把香菜。”
    夏霁最讨厌吃香菜，闻到就会反胃的这一种。
    这赌注有点儿大，她可以信一次。
    然后……
    要不是长得太矮够不到，估计她就直接把他嘴掰开，塞一筐香菜进去了。
    
    夏霁在群里喊了一声，瞬间组好了队四排，新一局游戏开始，陈桉桉操纵人物的手微微颤抖。
    对她而言，《绝地求生》又可以称为“我男朋友作妖的三百六十种方式”或者“怎么样能防止我男朋友杀我，在线等，挺急的”。
    和《王者荣耀》同一队的人不能自爆，攻击对自己队友产生不了伤害的纯推塔游戏不同，“吃鸡”时是可以杀自己队伍的队友的，只要一队有人挺到最后“吃到鸡”就算赢。
    所以，这就悲剧了。
    “跳机场。”
    夏霁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队伍开了跳伞从高空中跳下。
    “陈桉桉你跟着我。”
    被点到名字的陈桉桉一愣，还是贴在夏霁身后跟了过去。这个区域物资丰富，相对竞争也大，如果留她一个人，那基本上就是三分钟会凉。
    夏霁捡了把枪，迎面遇到了隔壁队的，操作迅速将其解决。郭铭昊他们两个绕到前面去，陈桉桉和夏霁所在的这一块暂时安全。
    画面里，夏霁的人物拿着枪转过来，陈桉桉觉得他要开始作妖了。
    她迅速地往后退，却逃不出夏霁的魔爪，他端着枪过来：“别动，再动就开枪了。”
    “……”陈桉桉举起手，心平气和地和他商量，“大哥，我觉得我最近表现挺好的。单词错误率已经降到百分之四十了，用微波炉热馒头也不会热得像块炭，德智体美劳可以说是全面发展了。”
    “这样，你给我唱首歌，我就放了你。”
    “夏霁你不要得寸进尺好不好？”
    “倒数三个数，三、二……”
    安全区刷新，机场刚好是天命圈，安全继续，这就意味着陈桉桉还要受折磨。她一咬牙：“想听什么？您点。”
    最后陈桉桉把某音上最火的《学猫叫》唱了三遍，夏霁才满意。
    他倒不是喜欢听这个，只是有一次看见陈桉桉跟汪年录的视频，陈桉桉戴着猫耳朵的发卡，可爱的萝莉音“喵喵喵”听得他一颗心都酥麻了。
    可等他让陈桉桉唱给他听时，她嫌羞耻坚决不唱。
    那就不能怪他阴险了。
    唱完歌，陈桉桉动了动，夏霁低喝一声：“不许动。”
    “……你还要干吗？”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了你……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从他们莫名其妙地在一起到现在也有一年半了。因为夏霁单方面对她好，她很快就适应了情侣的关系，与他相处自然又甜蜜。
    她当然是喜欢夏霁的，之前的一次朋友圈，她也明确说过，她喜欢他。但是夏霁从来没问过她是怎么喜欢他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因为不管她的回答是怎么样的，夏霁单方面就把关系给锁死了。
    陈桉桉就一直以为，他并不在乎这个答案。
    可是现在夏霁居然找这样的方式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她，她少有地感觉到了他的紧张和不安。
    可这个队伍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她的脸皮实在是没他那么厚，支吾了半天也没说话。
    就在这时，被厚厚的单身狗屏障隔绝的郭铭昊一枪过来，陈桉桉顿时凉了。
    ——没被男朋友杀死的这一局，男朋友的朋友杀死了我。
    真是人生惨剧。
    郭铭昊阴沉沉的声音响起：“忍你们两个很久了！带着我的祝福死吧！”
    陈桉桉开了OB视角（旁观者），清楚地看见本能躲开的夏霁硬生生地挨了FFF团团长郭铭昊的第二枪，倒在了地上。
    “现代爱情太没波澜，在游戏里体验一把和心爱的人同生共死的感觉也挺好。”夏霁站起来走过去，摘了陈桉桉的耳麦，和游戏相比，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晚上A大的操场，热闹程度不亚于白天。
    夜跑的、聊天的、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的，比比皆是。
    夏霁牵着陈桉桉的手，在塑胶跑道上慢慢地走，他紧张得喉咙直发干，面上还强装镇定地道：“你要是不回答，那下次游戏里，我就要你当众喊我‘爸爸’了。”
    陈桉桉想了想，诚实地说?：“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喜欢，泛指喜爱，实际上是一种感觉，包含欣赏、仰慕、钦佩、倾心爱慕、爱、崇拜等等。’”
    中文系第一名陈桉桉同学将书上的注解倒背如流，听得夏霁差点儿就忍不住捏碎她的手指骨了。
    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濡湿，陈桉桉拍了拍他：“你背我走吧！”
    夏霁没听到想听的，有些气恼，但还是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别走，跑一会儿，快点儿跑。”
    陈桉桉伏在他的背上，于颠簸中喃喃道：“就是这个感觉。如果你非要一个清晰的时间点，那应该就是这个了。”
    夏霁也想起来了，那是去年体能测试课上，陈桉桉跑八百米时晕倒，他刚好经过，背起她就往校医务室跑。
    他跑得太急，她柔软的胸撞在他坚硬的背上，撞得她心口发麻，颠簸得她有一丝丝的清醒，就这么迷迷糊糊间眼睛睁开一条缝儿。
    狭窄的视野里，满满的全是他。
    夏霁已经停了下来，陈桉桉吊在他的背上。
    夜风温柔，星子漫天。她贴近他有些发热的脸，轻轻地开口。
    “虽然和你相比，我喜欢得有点儿晚，但是在喜欢你的道路上，我没缺席呀，男朋友先生。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不辞辛苦地等我，等了这么多年。
    我来得晚了一点，可能走得也慢了一点，但我会努力对你好一点。
    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多一点。
    谢谢你，我亲爱的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