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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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娅长久地沉默下来。
她不再露出那种标志性的温柔笑容，而是面色平和，用那双碧蓝如海的眼眸，静静地凝望着商年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
“是我想的那种嫁吗？”
她轻声说。
“那看来我们想的一样了。”
商年轻声说。
“那您这可是在亵渎教廷，我可是圣女，不能结婚的。”
尤利娅的笑容又浮上脸颊。
商年也笑了起来：“圣女大人，您又在开玩笑了，这世界上还有谁比您亵渎教廷亵渎得更深呢？等您亲手设计的火箭飞船带着某位凡人飞上神之月，那您这圣女封号估计也要保不住了，结个婚又算什么？”
“那您那位未婚妻又怎么办？我可是听说她一直以您明媒正娶的妻子自居，拒绝与任何男子再相亲呢？”尤利娅耸了耸肩。
商年笑容微微收敛，轻叹一声，道：“朝言……我辜负了她，也只能就这么辜负下去，我此生已不再有可能回乡，更不可能与大夏女子成婚，与其让她苦等我一生，倒不如早点让她死心吧……”
“好哇，原来是拿我做挡箭牌。”尤利娅抿嘴而笑，“这个理由不错，反正我也无心情爱，既然能救一位小姑娘，那嫁给你也无妨。”
“只要您不嫌弃我是个残废就行。”商年眨了眨右边空荡荡的眼眶，“一些小护士可是见了我就躲。”
“她们那是怕你铁伯爵的赫赫凶名，倒不是怕你的长相，军医什么伤口没见过，至于嫌弃，你不嫌弃我大你十岁，我才该谢天谢地了。”
尤利娅单手扶着侧脸，端详着商年狰狞的面孔，半晌，笑道：“我倒觉得你还挺帅的，要是和你一起生个宝宝，一定很可爱。”
“已经想到生孩子的时候了吗？”商年眨眨眼。
“当然，既然谈婚论嫁，那肯定要规划清楚未来的一生啊。”
尤利娅道：“来，我们先讨论一下婚房该选在翡冷翠的哪条街——”
然而，就在此刻，外面一声敲门，会谈时间到了。
尤利娅笑着站起身来，
“好，那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等议和结束，你在大西洲的自由权利就大多了，到时候，我们慢慢聊。”
“嗯，那就到此为止吧。”
商年也露出微笑，拿起拐杖，站起身，“最后，能再提个有些冒昧的请求吗？”
“什么？”
“亲我一下吧。”
商年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我的初吻可还没献出去呢。”
“不会吧？”尤利娅露出惊讶之色：“你当年不是个纨绔子弟么？女仆美婢，莺莺燕燕……”
“谁说养女仆一定要吃干抹净？再说，我结婚前才十六岁啊，要是年纪轻轻就掏空了身子，我在战场上也活不到今天。”商年耸耸肩：“她们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除了出门壮壮声势以外，在家大多数时间都跟我的家庭教师读书，我参军前，让她们集体读大学去了。”
“所以，这个初吻，是特意留给我的吗？”尤利娅眼中波光流转，轻轻一笑。
“对啊，刚从娘胎里出来，就打算留给你了。”商年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说着似乎是笑话的情话。
“那可真巧，我的初吻，也是打算留给你的。”
尤利娅也说着笑话，迈步上前，站在商年面前。
她高了商年一头。
于是，商年昂首，闭上眼睛。
尤利娅垂首。
一生。
一吻。
……
关门声中，画面消失，银幕漆黑一片。
夏皇的声音再度响起。
“大西洲帝皇将这份监控录像给朕寄来后，与朕经过三轮磋商，共同决定，不计前嫌，满足两位死者的遗愿，令其在法律意义上结为夫妻……因大西洲如今宗教世俗角力、局势动荡，且冥婚为旧俗陋习，便不办婚礼。”
“尤利娅葬礼结束后，文明之棺将与商年合葬于魂归来兮陵，当然，商年遗体已运回夏京，魂归来兮陵中的商年棺木，里面是商年最后一战时身着的元帅军服，与文明之棺中尤利娅的备用宇航服，相得益彰。”
“夫妻遗骨，夫葬于地，妻葬于天，与天同在，与地同存。”
……
……
夏皇话音落地，旷野之上便陷入了空前剧烈的喧嚣。
如果说商年之死和尤利娅之死单独拎出来，还只是两幕伟大的英雄史诗，虽然感人至深，但千年以来，无论是大夏还是大西洲，每一代人都出过这种英雄，且两人的死离葬礼都过去了几个月，世人的悲痛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因此尚在可承受范围内。
但这一招“天地合葬”，就把全世界的心理防线当场打崩了。
“我……我想起了千年之前，芳华正茂的神女教宗雅薇赫与垂垂老矣的儒家圣人青丘偶遇，结伴云游丝绸之路三十六国，本世纪初还从楼兰古国遗迹里出土了一幅丝绸画，鬓发斑白的白袍老人与金发碧眼的白袍少女，一东一西，背影渐行渐远，神女题诗曰，君住东海头，我住西洋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天河水，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夜夜梦与君同生，亦与君同好……分别一年后，圣人与东方暴君同归于尽，神女死于西方暴君的火刑柱上，我还以为这就是九州史上绝无仅有的终极意难平了……没想到，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见到一次一样狠的……”有女子摇摇欲坠。
“尤利娅圣女叛教后，被大西洲和亚特兰蒂斯无数青年俊杰狂热追求，但她都婉言拒绝，为什么被商元帅三言两语就求婚成功了？我想，不单单是她死志已决，更是因为她也看出商元帅死志已决……这是真正的一见钟情啊……人会爱上彼此的最大理由，不正因为发现彼此有着相似的灵魂么……”有青年闭目长叹。
“一场合葬和一纸婚书，何必用得着两位皇帝进行三轮磋商？而场面又搞得这么隆重，陛下话里话外，怕是在暗示着两国未来关系的急速转折啊……也对，虽然两国刚刚结束战争，但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大西洲如今内外交困，陷入宗教与世俗的激烈斗争中，大西洲帝皇，怕是放下颜面，向陛下请求援助了……”也有政治家老谋深算。
在这喧嚣之中，唯有商年僵立原地，哭笑不得。
“不应该啊，为什么以大西洲那个小矮子暴君的脾气，会把监控录像放出来……一辈子见一次面，我只是想给尤利娅一个小惊喜而已，可没想给全世界一个大惊喜……”
商年此刻是半灵魂体，收放自如，念叨也不必担心被旁人听见。
然而，话音还没落地，背后却被重重地锤了一下。
“老头子！”
商年错愕转头，看见金发碧眼的美少女巧笑嫣然。
这是商年从未见过的面容，有着大西洲东高加索民族女性在少女时期特有的精致娃娃脸和雪白到几乎透明的肌肤，像是上帝亲手雕琢的水晶人偶，美得“晶莹剔透”。
商年从未见过她。
但那双圣青色眼瞳中标志性的灿烂笑容，和那声“老头子”，让商年一瞬间认出了她。
“尤利娅……不对，你这辈子叫什么？”
商年挠挠头，“你这是已经转生了吧？选了虚空造人？”
“瓦莲京娜。”
尤利娅……不，应该说是瓦莲京娜，留着一头长到了臀部的白金色长发，穿着一身哥特风的纯黑长裙，华丽而夸张地转了个360度的圈，最后一手抚胸、躬身行礼，“初次见面，我的爱人。”
“好了，别在我坟头蹦迪了。”商年叹了口气：“所以说，你这辈子不走成熟端庄救国圣女路线，改走青春元气贵族少女路线了？”
“演喜剧和演悲剧，主角当然不能是一个人设了，哪个喜剧的主角不是乐天派啊，我要是再整天一脸慈眉善目地看着孩子们，好好的喜剧也能被演出几分悲情味儿。”
瓦莲京娜蹦了起来——尤利娅比商年高了一头，瓦莲京娜倒是比商年低了一头——抱住了商年的脖子，在他身上摇摇晃晃：“老头子，我劝你也收起你这幅悲天悯人的眼神，孩子们都快第四次科技革命了，用不着你再伸出老父亲的手牵着他们走路了，安心演你的喜剧，等着成仙享清福吧。”
“你要是不想我悲天悯人，就少提醒我我是个一千两百多岁的老头子，更别提醒我你也已经一千两百多岁了，还模仿小姑娘，你害不害臊？”
商年晃了两下，用力把她甩了下来，转身按住她还想蹦蹦跳跳的肩膀，低头吻住了她。
今生，第一吻。
瓦莲京娜不动了，闭上眼，有些生涩地回应着。
亲吻中，商年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这是他的第一百零一个初吻。
而所有的初吻，都给了眼前和他一样一千二百多岁的“少女”。
瓦莲京娜。
或者说是尤利娅。
她还有上百个名字。
因为，和商年一样，她也是被九州天道从地球选召而来的代行者，和商年有着一模一样的使命、天道书和红尘仙（用她的说法叫活圣人）的目标。
只不过，商年负责大夏帝国，而她负责大西洲。
两人在地球时，便是旧相识，到了九州，作为彼此唯一的老乡和同道，经年累月之后，便自然而然地发展成了伴侣的关系。
当然，中间也经历了种种波折，说起来就太长了。
而作为彼此唯一的搭档，天道每世都会给两人一次见面的机会，先举行葬礼的一人，参加完自己的葬礼后，就会直接沉睡到另一人葬礼的时间点，与其相见，结束后各回各家，下次再见，就只能跨越整座九州大陆了。
而若是葬礼日期重叠，双方则可以随时选择降临至另一人的葬礼上。
此刻的瓦莲京娜，便是如此。
“你吻技还是这么烂。”
唇分，瓦莲京娜撇撇嘴，露出了嫌弃的眼神：“我上辈子看你身边美婢成群的照片，还以为你终于开窍了，知道找人练练技术，没想到别人扶贫是玩梗，你扶贫真是资助贫困女生读书，到头来还是这么废。”
“醒醒，就算在九州，傲娇也已经退版本了，你这么演，观众不爱看的。”商年舔舔嘴唇：“葡萄味的……你这是灌了多少浓缩果汁，才连牙齿舔起来都是甜的？”
“谁让人家有个超爱吃甜食的恋人呢？”瓦莲京娜回头指了指不远处扔在地上的一瓶葡萄汁纸盒，“刚看见你的背影就开始咕噜咕噜漱口，光漱口就腻死我了，你上辈子被关在翡冷翠时竟然顿顿喝这个牌子的，太离谱了，你不知道浓缩果汁原浆是要兑水喝的吗？你是看不起糖尿病，还是太看得起你的胰岛素了？”
“有一辈子可是活活饿死的，爱吃点甜的很正常嘛。”商年笑了起来：“至于糖尿病，别搞笑了，没过几天我就变吊死鬼了，你搁这儿劝癌症晚期病人少打吗啡避免成瘾呢？”
瓦莲京娜却不笑了，她神情变得有些复杂，盯了商年一会儿，叹了口气：
“你这人，太沉重了，不适合演喜剧……所以我才急匆匆地赶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