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２２８８章 兰花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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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届亚运会将于九月二十八日至十月十三日在日本的文化古城京都市举行。
    云朵报社的记者分三批前往京都，她是第二批，于开幕式前三天到达。
    一落地，林梓就拉着云朵要去泡温泉。
    云朵理都不想理他——姐是来办正事的，哪有一落地就先去鬼混的？
    林梓却说：“我已经订好酒店了。反正你晚上总归要住酒店，住哪里都是住。”
    “可是我今天还要采访呢！我们总不能半夜去泡温泉吧？”
    “采访谁？国家队明天才到，你现在去采访哈萨克斯坦的游泳队吗？你就算采访了，社里会让你发吗？”
    “呃，我想去运动员村看看。”
    “那就更不用去了。”林梓一脸的不以为然，“小日本有什么好看的？等明天中国运动员都住进去了再看不好吗？报社这次又没有加刊，你今天采访、明天采访，还不是发同一刊？着急做采访也没意义，又不是什么重大新闻。”
    就这样，云朵被林梓忽悠得有些不思进取了，两人果然脱离组织跑去玩了。
    岚山位于京都市西郊，古代就是王公贵族旅游的好地方。现在是枫叶正浓的季节，火红的枫林如悬挂在天边的织锦，小桥流水，雾气缭绕，景色确实很美。
    云朵自拍了一张照片，然后说：“如果我把这张照片发到朋友圈，大家肯定都觉得我在栖霞山。”
    林梓笑了：“栖霞山很漂亮？”
    “对，比这里漂亮。”
    “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好啊！有机会。”
    两人到达山顶后，看到了很多猴子，猴子特别会卖萌，一点也不怕人，云朵被逗得乐不可支。
    在山顶逗留了一会儿，二人就去泡温泉了。旅途奔波，泡温泉确实很解乏。
    泡过温泉，两个人一起去逛街，看满脸惨白的艺妓表演，还买了好多小玩意，木偶啦、糖果啦、吉祥物啦、折扇啦，还有油纸伞。这些日本人做的东西，不管实用不实用、好吃不好吃，都挺好看的，让人忍不住就想买。
    那把油纸伞是竹子做的，伞面白底上手绘了几片大小不一的火红枫叶，简单精致，也很应景，云朵特别喜欢。不过这伞不是她买的，是林梓买的，因为她买不起。据说这把伞用料考究，是老艺人纯手工制作的，价格嘛，折合人民币四千多。所以说，景点的东西就是贵啊，不论中外。
    晚饭吃的是当地料理，味道一般，看起来却很精致，赏心悦目。
    吃过晚饭，他俩共撑一把漂亮的油纸伞回酒店。
    林梓走在铺满红叶的小路上，低头看了一眼云朵，见她牵着嘴角玩木偶，白皙的脸蛋鼓起一块，是糖块的形状。
    他莞尔，突然特别想牵她的手。
    第二天，竟然下起了小雨，雨丝特别细软，室外像是罩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云朵看看窗外，想着要去哪里买雨伞，却没想到林梓已经提着那把油纸伞来敲她的门。
    云朵被他吓到了：“你打算撑这把伞出门？”
    林梓有些奇怪：“怎么了？这不是雨伞吗？”
    “这不是雨伞，这是钱！”
    “正因为我花了钱，才要物尽其用，否则，钱不是白花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理解吗？
    云朵发现林梓总是出人意料地刷新正常人对事物的认识，难怪他是天才而她只是蝼蚁，这就是差距。
    于是两人撑着这把伞出门了。
    一路上，他俩的回头率很高，尤其是回到京都市区。一是因为街头用这种传统工艺品来遮雨的人太少了，二是因为他俩长得都很养眼。男的俊，女的靓，个子高挑身材棒，再撑一把漂亮的伞，漫步在烟雨中，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实在太赏心悦目了。
    甚至有人上前搭讪，大概以为他们是当地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日语。
    林梓确实听懂了。
    云朵问林梓，他说了什么，林梓答道：“他说如果我们穿了和服会更好看。”
    云朵撇了一下嘴角：“我才不会在腰上背个枕头到处跑。”
    快到运动员村时，雨停了，林梓却舍不得收起伞。
    路上驶过一辆辆大巴车，云朵眼尖，透过车玻璃，看到一辆大巴车上的一张侧脸特别眼熟。她扯了一下林梓的胳膊，惊道：“那不是林丹丹吗？中国的运动员到了！”
    这会儿追车也来不及，两人干脆驻足观看。
    林梓从口袋里摸出一面小国旗，在胸前摇晃着。
    此举果然吸引了车上不少运动员的目光，纷纷隔着车窗和他们打招呼。无论是奥运冠军还是没拿过奖牌的小透明，都对他们笑，特别亲切。
    云朵有些感动。
    又一辆车驶过来，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依然俊美无匹，只是车窗上的细小水珠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在看她。
    云朵呆呆地望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林梓还在摇晃小红旗，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
    唐一白隔着车窗，怔怔地望着外面那两个人。不是没想过会再见面，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猝不及防地，就看到她和另外一个男人共撑着漂亮的纸伞漫步，诗情画意，像一对情侣。
    情侣……这两个字像刀片一样狠狠刮着他的心。
    心又开始隐隐作痛，然而他已经麻木了。
    他想转过头不再看她，却根本做不到——一遇到她，他就身不由己。
    他就这样望着她，随着车辆行驶，他缓缓地扭动脖子，眼睛一眨不眨，目光甚至有些痴缠。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落在车后，直到再也看不到，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唐一白转过头，坐正身体，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心酸酸的，很疼，疼得差点落泪。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从不怀疑自己做出的选择，他有着清晰的目标，有着冷静的头脑，有绝对的理性，却在看见她时，一切都成了浮沙，他只知道自己难过，为那个选择难过，难过得要命。
    云朵到运动员村的时候，运动员们都已经入村了，她只采访到了国家游泳队的领队和几个教练。她心不在焉的，采访完后，写了几个赛事看点。
    本届亚运会的游泳项目共持续六天，从九月三十日到十月五日，将决出三十八枚金牌，所有项目都只有预赛和决赛，没有半决赛。
    本届亚运会的泳池之争，其实就是中日之争。
    在亚洲泳坛，如果只看奖牌数量，中国无疑是头号强国，只是这个称号是靠女队姑娘们撑起来的。男子项目上，中国队的实力一直不如日本队，不过近些年逐渐有了追赶的趋势，至少差距在一步步缩小。上届亚运会，中国和日本在男子游泳项目上的奖牌数相当，但是在金牌上，中国队差了两块。这一届，中国队希望把金牌数目的差距缩小到一块，最好为零。现在，中国有祁睿峰这样的奥运冠军，又有唐一白这匹黑马，相信这样的目标是有可能实现的。
    从已有成绩来看，祁睿峰在男子200米、400米、1500米项目上都有夺冠的实力，且希望很大，而唐一白只要发挥正常，男子100米自金牌非他莫属。至于男子50米自，唐一白之前打破过一次日本人保持的亚洲纪录，而这个纪录今年三月份又被一个叫松岛由田的日本人刷了回去——松岛由田目前是日本短距离自由泳实力最强者，100米自成绩也不错。
    除了他们两个，明天的蛙泳也有夺牌的实力，至于金牌，就不太敢期待了，因为蛙泳一直是日本人的强项，有着世界级的水平。郑凌晔的情况和明天差不多。虽然日本人的蝶泳不像蛙泳那样让人惊叹，可是放眼亚洲，实力也是很强悍的。
    团体项目中，男子4×200米自由泳接力是最值得期待的。祁睿峰是这个项目的领军人物，只要不出意外，日本人可以靠边站了。男子4×100米自由泳接力就有点悬了，毕竟100米自，中国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祁睿峰和唐一白。日本虽然没有人比得上唐一白，但至少能选出四个水平很高的选手。还有一个项目是4×100米混合泳接力，中国队基本没有希望，因为日本在仰泳、蛙泳、蝶泳这前三棒上的实力都很强悍，中国队单凭最后一棒自由泳，很难弥补前面的差距。
    分析完夺金热点，云朵又分析了一下国民期待。
    日本和中国的渊源极深，如果问中国人民最希望看到中国队在赛场上狠虐哪国对手，答案一定是日本。这次日本是主场，中国是来踢馆的，到时候战况肯定特别激烈。
    写完后，她把这篇稿子拿给钱旭东看——孙老师去跟跳水项目了，这次钱旭东成了她的搭档。
    钱旭东看完，觉得前面说得中规中矩，而后面，他忍不住皱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体育竞技怎么扯上历史恩怨了？”
    “事实就是这样。”
    “事实放在肚子里就好，不能乱说，有些闲人就是喜欢抓这种把柄。”
    九月三十日，游泳比赛第一个项目是有祁睿峰参加的男子200米自由泳。
    自从韩国名将李株基随着年龄增长成绩下滑后，祁睿峰在亚洲中长距离自由泳上已经没有对手。在许多人看来，这块奖牌已经被他收入囊中，无数中国人坐在电视机或者电脑前观看直播，等待欢呼的那一刻。
    决赛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祁睿峰输了。
    他输给了日本一个叫田中勇气的选手，两人成绩只差秒。
    田中勇气的主游项目是混合泳，祁睿峰看到他参加自由泳时，以为他只是用副项凑数捞个奖牌，却没想到他给了自己致命的一击。
    祁睿峰觉得，如果他早知道田中勇气实力不俗，他一定会游得更好一些，但是没有如果，输了就是输了。
    他垂头丧气地离开泳池，根本没有心情接受记者采访。
    他在人群中搜索袁师太的身影，找到后，他低着头对袁师太说：“对不起。”
    袁师太见他抚着自己的手腕，拧眉问道：“受伤了？”
    “没。”他低着头，没看到袁师太神色微微一松。
    袁师太的声音立刻冷厉起来：“没受伤游成这熊样？还有脸道歉？道歉管用？”
    祁睿峰快哭了：“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他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记住，”袁师太说道，“赛场如战场，一丝一毫的松懈，都是在把自己逼向死路。”
    “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如果明天还游成这样，你也不用出来了，泡在泳池淹死算了。”
    祁睿峰精神一振，勇表决心：“袁师太，我明天一定好好游！”
    袁师太点点头，接着轻轻挥了一下手：“行了，快去接受采访吧。”
    祁睿峰的脸又耷拉下来了：“没心情。”每次都是作为冠军接受采访，这次被个无名小卒虐了，想想就丢脸。
    “多大点事？不就是一块亚运会金牌吗，你拿过的都够煮一锅汤了，稀罕？去吧，谁敢胡说八道，拿奥运金牌抽他脸。”
    袁师太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祁睿峰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眼眶热热的，转身离去。
    第二天晚上，男子4×200米自由泳决赛，中国拿到了亚运会开赛以来，男子游泳项目上的第一块金牌。
    第三天，也就是十月二号，有唐一白参加的50米自由泳的预赛和决赛。
    虽然唐一白的50米自成绩很好，但是在亚洲并非无敌，再考虑到新手的状态一般不太稳定，因此，国内的媒体不敢对唐一白的50米自抱有太高期望，能拿金牌最好不过，拿不到也无可厚非，只要最终能站在领奖台上就行。
    唐一白在预赛中的成绩却出人意料地不错，排名第一，领先日本选手松岛由田近秒进入决赛，于是许多人对这场飞鱼大战有了新的期待。
    云朵一张张地看自己拍的照片，看到唐一白到达终点后望向电子屏的那一刻，她突然有些唏嘘。她是亲眼看着他这一年如何走到今天的。一年前默默无闻的他，被媒体围攻盘问的他，被推到风口浪尖的他，在水中霸气无比的他……无论面对什么，无论经历什么，总是淡定从容，步伐沉稳地迈向自己的目标，从不为外界的纷杂所扰。
    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这才是他，这才是她认识的唐一白。
    眼看着他成长为今天备受瞩目的新秀，云朵既为他骄傲自豪，又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这个人，终究会成为体坛一颗璀璨的明星，他会收获很多粉丝，会有很多记者追着他采访，到时候，她和他的距离会不会越来越远呢？会远得回到起点吗？
    想到这里，云朵有些烦闷。
    决赛都安排在晚上六点以后，下午是运动员们的休息时间。
    云朵在媒体中心《中国体坛报》的临时办公室里待着，整理图片资料，写写稿子，等待着下午的决赛。
    林梓突然把她叫了出去，神秘兮兮的，也不知有什么事，反正肯定不是正事。
    两人来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林梓掏出一个长条形的丝绒盒子递给云朵：“云朵，生日快乐。”
    云朵张了张嘴，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她生日。
    往年她是不会忘记自己生日的，因为十月一日是国庆节，第二天就是她生日。这次赶上亚运会，忙得晕了头，她就把生日忘在脑后了。
    没想到林梓竟然记得。
    云朵有些感动，接过那个丝绒盒子：“谢谢。”
    “客气什么，你是我老大嘛！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嗯。”云朵点了点头，打开盒子，看到里面躺着一条蓝宝石镶钻吊坠，正是她和林梓逛街看到却舍不得买的那条。她有些为难：“这个太贵了，我不能收。”
    林梓却说：“放心，这是高仿的，不贵。”
    “真的？”云朵不太相信，“你也会买高仿的东西吗？”
    “因为你不收正品。我有什么办法？”
    云朵仔细看着那条吊坠，蓝宝石澄澈透亮，碎钻光华璀璨，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仿制品。
    她狐疑地盯着林梓：“你蒙我呢吧？”
    “真的。不信你看。”林梓说着，翻出手机给她看他在淘宝上的购买记录。
    云朵一看，还真是。
    她感慨道：“现在的高仿真是太可怕了。”
    林梓看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说道：“你喜欢就好。”
    云朵把吊坠收好后，轻轻拍了一下林梓的肩膀，笑道：“还是我的小弟有心，老大平时没白疼你。”
    林梓看着她的眼睛，薄薄的嘴唇轻轻一挑：“心情好些了没？”
    云朵愣了愣，随即吐了一下舌头掩饰心虚：“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云朵，你知不知道，唐一白为什么不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他不能喜欢你。”
    云朵微微张着嘴，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狭长眼睛，突然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唐一白不能喜欢她，真的是这样。他那么受欢迎，如果他愿意谈恋爱，早就有女朋友了。一直以来没有女朋友，说明他根本无心恋爱，他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游泳上。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接受她呢？
    他的世界只有游泳，而游泳留给他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他今年二十二岁，明年世锦赛二十三岁，后年奥运会二十四岁，这两年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后的黄金时期。他经历过那么多坎坷，远不像祁睿峰那样顺风顺水——祁睿峰自十五岁崭露头角后参加过无数大赛，已经荣誉满身。
    错过了这届奥运会，下一届就要等到二十八岁。
    对于一个运动员的职业生涯来说，这个年纪已算迟暮，无论你有多高昂的斗志，你的身体条件已经无法撑起它。
    这很残忍，但这是事实。
    现阶段，唐一白肯定希望心无旁骛地游泳，儿女情长靠边站。
    这才是真相。这才是他疏远她的原因。他察觉到了她的情意，便用这种方式避免自己卷入儿女情长之中。
    想通这一点后，云朵果然没有之前那么烦闷了，当然，也没有多高兴。
    林梓又说道：“所以，你那个等亚运会结束就跟他表白的打算也可以歇一歇了。”
    云朵惊讶地望着他，脸颊浮起红晕：“你……你怎么知道？”她确实想和唐一白谈一谈，如果时机可以，她不介意表白。
    当然，现在没这个想法了。
    林梓叹了口气，视线落在她脸上，温和得像初雪消融。
    他说道：“云朵，你要知道，我才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
    “嗯。”云朵重重点了一下头。
    林梓突然又笑了：“不管怎么说，我永远支持你——我的老大。”
    云朵眼眶热了热，抿着嘴笑望他。
    他张开手臂，目光温暖：“来吧，拥抱一下。”
    云朵便向前迈了一步，走进他的怀抱。
    她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前，闷声说道：“林梓，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迷茫的时候点拨我，在我烦闷的时候逗我开心，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谢谢你一直支持我。
    林梓轻轻拥着她，眯了眯眼睛，看向不远处那道身影。
    在看到他们相拥时，那人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然后，死死地盯着他们。
    林梓挑了挑眉，闭上眼睛，微微低头，轻如羽毛的一吻落在了云朵的发顶。
    那人转身，落荒而逃。
    直到走出媒体中心，唐一白的眼前还晃着那两人相拥的画面。
    他记得她的生日，他偷偷溜到媒体中心找她，是想跟她说一句“生日快乐”。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可是现在他的自制力早已经失控，非要见她一面不可。他一定要送上自己的祝福，如果可以，他希望听到她为他加油。
    见到的却是那样一幕，他心口难受，难受得要死。有些事情他不愿去想，不愿承认，可是它非要当面撕扯给他看，像一把利刃戳在他心窝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搅动。疼啊，像是疼进了灵魂里。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一路这样想着回去了，也不知这一个多小时是怎么过的。
    晚上比赛前，伍总交代了他几句，他随口应了，转身却已经不记得教练说了什么。
    当然，最后他还是要站到出发台上。
    唐一白预赛成绩第一，占了最好的泳道。
    他听到裁判说：“Takeyourmark——”
    他做好预备动作，一动不动，等待着发令枪响。神经本能地绷得紧紧的，意识却有些游离。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发令枪响，于是立刻入水。
    入水动作已经千锤百炼，流畅无比，可是当他游出一段距离时，顿感不对劲，泳池里空荡荡的，他感受不到来自对手的水流变化。他心里一咯噔，停下来浮出水面，迷茫地望向出发点。其他国家的运动员都站在出发台上，望着泳池中的他。
    裁判走过来宣布，唐一白抢跳犯规，取消本场比赛资格。
    现场解说用英日双语解释了情况。
    本场比赛最有实力的一名选手，因为抢跳出局了。赛场一片哗然，中国观众区一直舞动的国旗悄悄收了起来，一片沉默。
    唐一白上岸后，几乎全场观众都在看着他，还有很多记者在拍照。
    她肯定也看到了。
    意识到这一点，唐一白有些沮丧，安静地离开泳池，找到他的教练伍勇。
    伍勇见唐一白垂头丧气的样子，都不忍心骂他了。
    到底是没经历过大赛啊！伍勇心想：平时看着挺靠谱的一个孩子，到这个时刻也兜不住。
    他拍了拍唐一白的肩膀，温声说道：“没关系，后面的比赛好好游。”
    唐一白点了点头。
    祁睿峰过一会儿也有比赛，看到唐一白抢跳出局，他很替他难过，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想了想，祁睿峰说：“没关系，我第一场也输了。明天的接力赢回来。”
    唐一白点了点头。
    祁睿峰还想说什么，唐一白却摆摆手：“峰哥，我先回去了。”
    唐一白前脚刚走，云朵后脚就找了过来。
    记者的活动范围有限制，她只好在观众席上叫祁睿峰：“祁睿峰，祁睿峰！”
    祁睿峰见是她，问道：“云朵，怎么了？”
    “唐一白呢？”
    “走了。云朵，你今天不能采访他，他心情不好。”
    云朵有些无奈：“我不是采访他，我……我就是想看看他。”看看他好不好。
    祁睿峰摇摇头：“他已经走了，回宿舍了。”
    想到唐一白垂头丧气的样子，云朵特别难过。
    她又不甘心地问祁睿峰：“那我晚上能去运动员村看看他吗？我就看看他。”
    “好像不能。记者不可以随便进村的，我们也不能随便出去。”
    “你帮我想想办法嘛。”云朵急得眼圈发红。
    祁睿峰果然认真想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有办法了。”
    “什么？”
    他刚要说话，突然意识到那样做不太正规，被人知道就不好了，于是招呼云朵，两人沿着观众席围栏走，走到可以碰头时，他小声地对云朵说：“运动员村西墙边有一片小树林。那堵墙是透视墙，不高，我和唐一白都能翻过去。你在小树林等他，让他翻过去找你。到时候你带着手电筒，我让他也带一个，这样你们就能看到对方了。我真是一个天才。”
    “是啊，是啊，你果然是一个天才，就这么办！”云朵一个劲儿赞美他，接着又道：“我等他到晚上十点半，他不愿意来也没关系，不用勉强，我只是有点担心他。”
    “嗯，我知道，我回去跟他说。”祁睿峰点着头，突然又凝眉道：“总感觉这样做像在偷偷约会。”
    “什么呀！”云朵脸一红，找个借口跑开了。
    晚上比赛全部结束后快七点半了，云朵做完采访，随便吃了点东西，一个人跑去了运动员村的小树林。
    那片树林不大，云朵担心唐一白找不到她，就悄悄沿着西墙来回溜达。
    墙是铁栏杆做的，果然没有多高。
    她怕被夜里巡察的人逮到，不敢打开手电，就一边走一边往墙里偷看，那样子特别猥琐。
    看到一个身影朝这边走来，云朵赶紧退到小树林里，仔细观察那人的举动。
    那人个子高高的，走到墙边，踩着横栏，三两下就干脆利落地翻了过来。
    云朵看到他翻墙，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如果他一不小心磕碰到了就不好了。
    她正忏悔呢，那人已经打开手电，朝树林里晃了晃。
    云朵赶紧也打开手电，和他对暗号。
    那人便朝她走了过来。
    云朵看着他渐渐走近，突然无法抑制地心跳加速。
    她握着手电，不敢照他更不敢照自己，只好将手电头向下，在地上落了一个明亮的圆斑。
    那人走到她面前，唤了她一声：“云朵？”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从梦里走出来一般。
    云朵点了一下头：“是我。唐一白？”树林里太黑，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是她知道他在低头看自己，她不禁有些局促，悄悄用脚尖划着地面。
    “峰哥说你找我有事？”
    “啊，不是，我只是……唐一白，你……你还好吗？”
    唐一白苦笑了一声，低声说道：“我好像不太好。”
    云朵突然特别心疼他。
    抢跳是很低级的错误，想必他已经无数次自责了。而现在国内的舆论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许多人觉得唐一白的心理素质太差，不过云朵不觉得他差，她只是心疼他。
    她鼻子酸酸的，劝他：“唐一白，你不要难过。”
    唐一白心想：那你告诉我，我怎样才能不难过？
    云朵又说：“抢跳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不少名将都抢跳过，那只是在赛场上太紧张了，难免的，你不要自责。你很棒，接下来的100米好好游，金牌稳拿的。”
    唐一白低头看着云朵模糊的面容——天太黑，他只能看到她的轮廓，心里却暖暖的。
    他轻声说道：“你担心我？”
    “是啊！”云朵小声答。
    唐一白只觉压在心头的沉沉郁气突然消散了不少，他发现自己真是太容易满足了。
    唐一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云朵，回答我一个问题。”
    “啊？你说。”
    “林梓是不是你男朋友？”
    “不是啊！谁说的？”云朵连忙否认，“他是我同事。”
    “可是我今天看到他抱你了。”
    云朵有些气：“你还抱过我呢，你是我男朋友吗？”
    一句话让唐一白的心猛跳，他差点脱口而出“就让我做你男朋友吧”。
    他抿着嘴，稍稍冷静了一下，然后轻轻说：“哦。”
    云朵追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有些好奇。”
    如果她此刻能看到他的表情，一定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这样问了。
    得知云朵和林梓并非恋人关系后，唐一白只觉阴霾散尽，一身轻松。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云朵确定唐一白的情绪没什么问题后，也不敢让他在外面待太久，就此告别。
    告别前，云朵说：“唐一白，你明天会参加4×100米自接力吧？”
    “嗯。”
    “那你好好游，加油！”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嗯，我会的。”
    云朵挠了挠头：“不过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就好。”
    “嗯。”
    最后，云朵张开双臂：“给你个拥抱鼓励一下。”
    唐一白轻轻将她揽进怀里。
    天太黑，她看不到他笑得有多温柔。
    他搂着她柔软的身体，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谢谢你，云朵。我明天一定好好游。”
    云朵贪恋他宽阔而温暖的怀抱，可是她怕唐一白发现她的小心思，两人很快分开了。
    唐一白回到宿舍后，祁睿峰感觉他不太对劲，到底怎么不对劲，祁睿峰又说不清楚，就是觉得有点邪性。他出去的时候像一块冰，回来后像一团神秘的雾气，连眼神都变了，变得有点缠绵，看到什么都缠绵，还笑。
    拜托，你今天因为抢跳丢了一块金牌，笑什么笑啊？怪瘆人的。
    祁睿峰有些担忧：“你是不是生病了？”
    唐一白一愣，随即点头：“是，而且病得不轻。”
    他都承认了，祁睿峰更加不安：“什么病？快去找队医看看啊！不要拖着，早发现早治疗。”
    唐一白摇了摇头：“不用，治不好。”
    祁睿峰吓呆了：“你、你、你……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唐一白往床上一倒，头枕着胳膊，幽幽叹了口气：“百病可治，相思难医。”
    十月三日，是本届亚运会游泳项目的第四个比赛日，将有七枚金牌产生，其中男子项目分别是100米蝶泳、100米蛙泳、400米个人混合泳和4×100米自由泳接力。这四个项目无一例外都是日本队的强项，中国队想抢个金牌，着实不易。加之昨天唐一白马前失足，国内媒体更不敢说大话了。
    400米混合泳，中国派出十七岁小将马若凡参赛，他的成绩还不错，具体能不能拿奖牌得看现场发挥。
    以中国的实力，另外三个项目站上领奖台还是可以期待的。尤其明天的100米蛙泳，今年的成绩亚洲第二、世界第四，如果今天好好发挥，应该能拿到一枚银牌——他的对手是日本名将冈本大郎，今年的最好成绩是59秒36，领先明天将近秒。
    郑凌晔的100米蝶泳也是被日本对手压制。
    明天和郑凌晔的赛场表现几乎走了两个极端，明天的成绩可以很好也可以很不好，他的状态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郑凌晔则一直很稳定，没有很大突破，也从来没出过差错。
    4×100米自由泳金牌被认为是所有游泳项目里最有分量的，因为它是团体项目中速度最快的，也是检验一国游泳综合实力的重要指标，而团体赛又比个人赛更令人热血沸腾。
    日本媒体此前已经发出狂言，这枚金牌一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他们如此自信并非没有依据，虽然中日两国在这个项目上都称不上世界水平，但日本运动员的实力比中国的更加均衡一些，加上中国男子游泳队大换血，名将退役，剩下的只有祁睿峰，而祁睿峰的100米自成绩并非十分突出。再加一个唐一白又能怎样？中国有唐一白，日本还有松岛由田呢，而且田中勇气的100米自也不比祁睿峰差。
    日本媒体算了一下，从两国四个实力最强的自由泳运动员的个人成绩相加来看，日本队领先中国队秒左右，加上日本队是主场作战，日本队员肯定能发挥好啦！至于中国队员，祁睿峰和唐一白都马前失蹄了。
    上午的预赛结束后，中国游泳运动员全部进入决赛。
    晚上，第一个男子项目是马若凡的400米混，他发挥很好，拿到了一枚银牌，冠军是日本的田中勇气，这为中国队开了个好头。
    接下来，在男子100米蝶泳中，郑凌晔发挥稳定，拿了一枚银牌。
    第三个男子项目是100米蛙泳。
    明天出场前一直和队友们待在一起，他不停地跟祁睿峰、唐一白碎碎念：“怎么办啊？峰哥，我好紧张！一白哥，我好紧张！”
    祁睿峰有些无奈：“装什么装，你连世锦赛都参加了，一个亚运会还紧张？”
    “不是啊！世锦赛时我又没想拿牌，就是随便比比嘛，没想到运气那么好。现在不一样，现在我好紧张！”
    唐一白安慰他道：“没关系，紧张一些的话成绩可能会更好。”顿了顿，他又补充：“只要别抢跳就行。”
    “哈，”明天挠着头尴尬地笑，“一白哥真会开玩笑。”
    祁睿峰郑重地拍着他的肩膀：“干掉小日本！”
    明天快哭了：“你不要这样说，你这样说我更紧张了！那个套套大郎很厉害，我干不掉他啊！”
    过了一会儿，明天入场了。
    入场时，他对观众席的欢呼没什么反应，满脑子都是那句话：干掉小日本，干掉小日本，干掉小日本……
    啊……怎么办，被峰哥洗脑了，
    明天就这样带着“干掉小日本”的神圣使命站上了出发台。
    他看着淡蓝色的水面，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他旁边就是冈本大郎，他一直称其为“套套大郎”。
    入水后，明天总觉得身边的套套大郎是莫大的威胁，他奋力地蹬着结实有力的两条腿，心里只想着：我游，我游，我游游游！
    转身，到终点，明天浮出水面，仰头去看电子屏，第一个数字是59秒35，套套大郎真变态！
    等一下，数字旁边那个小国旗是五星红旗，是中国啊！
    明天眨了眨眼睛，仔细看第一名的那串英文，分明是他名字的拼音。
    中国观众区已经沸腾了，这枚金牌真是意外惊喜！那个小朋友超常发挥了，他领先冈本大郎秒夺得冠军。
    明天快笑傻了，上岸后接受中国电视台的采访，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连标点符号都不带，把记者们都听愣了。
    国外记者采访时，他语速就没那么快了，毕竟他的英语水平直追祁睿峰，磕磕巴巴地一边蹦单词一边比画，连手语都用上了。
    云朵也很为他高兴。
    高兴之余，她更加期待接下来的接力项目。
    中国姑娘再次入账一枚金牌后，大家迎来了今天比赛的重头戏——男子4×100米自由泳接力。
    从运动员入场开始，云朵的心跳就加快了，她真的好紧张，好像比运动员都紧张。
    运动员们入场完毕，解说员开始介绍各个国家的队员。
    预赛中，日本队第一，排在第四泳道。中国队稍稍落后，位列第二，排在第五泳道。
    日本队的预赛第一是在没有田中勇气的情况下游出来的，到了此刻的决赛，田中勇气也加入进来了，他游第一棒。
    日本队游最后一棒的是他们的短距离自由泳之王松岛由田，这个昨天夺得50米自由泳金牌的男人，此刻正意气风发。
    一般情况下，为保险起见，接力比赛中，都喜欢把速度快的人安排在后面，日本队如此，中国队也不例外，把唐一白作为压棒选手安排在了第四棒，而祁睿峰被安排在了第一棒，与老冤家田中勇气竞速，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为之。
    在位置安排上，国家队曾重新讨论过一次。因为唐一白昨天表现并不好，有些人担心他今天能否担起压棒重任。对于这一点，唐一白的教练、队友，都认为唐一白可以胜任，唐一白自己也表示完全没有问题，于是原计划不变。
    云朵扶着胸前的相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出发台上的祁睿峰。
    “Takeyourmark——”
    砰——
    祁睿峰的出发速度还不错，入水时领先田中勇气秒，不过这个微弱的优势很快被田中勇气追平并反超。反超的幅度只能通过屏幕上的数字来确定，肉眼几乎察觉不到，日本观众的欢呼声刚发出一半，祁睿峰又迅速反超了回来。就这样，你超我，我超你，谁都无法甩开谁。两人战得难解难分，观众席上的加油呐喊声简直要冲破屋顶直上云霄。
    转身之后，祁睿峰占据了一点优势，紧接着便提速了，力图把这点优势拉大，田中勇气则死咬着他不放。然而，这只是表面，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扩大着，电子屏幕上的数字也清晰地反映了这一点。
    触壁时，祁睿峰的优势彻底显现，领先田中勇气秒。
    一个不错的开局，算是报了首场200米自的仇。
    云朵很激动、很兴奋，第一棒领先秒，只要第二、三棒不太差，中国队应该能拿金牌吧？
    第二棒游下来，却像是一盆凉水浇到了她的头顶。
    祁睿峰争得的那秒的优势荡然无存，中国队还落后日本队秒，也就是说，第二棒，中国队被日本队超出了秒。
    啊……不要！
    云朵好崩溃。她很羡慕现场观众，可以肆无忌惮地加油助威，想怎么喊怎么喊。现在她忍着不敢乱喊，快憋出内伤了。
    一定要加油啊！她只好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
    第三棒开始，云朵看着泳池中逐渐拉开距离的身影，几乎要哭了。
    她看得出来，中国队的那名运动员也很拼，不是故意落后的，实在是实力不如人家，以至于差距仍在一步步扩大。转身后冲刺时，那名运动员也拼了命，稍稍追赶上一些，可是完全不够。
    第三棒触壁时，中国队落后日本队秒。
    高手对决，这个数字几乎是难以跨越的。虽然唐一白的个人100米自成绩比松岛由田好，但也没有好到逆天的程度。云朵之前估算了一下，如果前三棒成绩累计落后秒以内，唐一白发挥正常的话应该可以赶超，超过秒就得看超常发挥了，可是现在差距已经扩大到了秒。
    云朵捏着拳头，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那句废话：一定要加油啊！
    松岛由田游出一段距离后，唐一白才入水。
    云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池中那道身影。
    他宛如蛟龙一般矫健迅速，在翻飞的浪花中前行，长而有力的手臂一下一下划水，修长的双腿踢打着水面，速度飞快且节奏丝毫不乱。
    两人的距离渐渐拉近。
    无疑是唐一白更快，可是他们的差距实在有点大，秒，短短一百米的距离，他能不能追平？连唐一白最忠诚的粉丝，都要在这个问题上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转身，加速。
    唐一白此刻才真的马力全开了，云朵几乎能看出来他的速度提了一档。
    云朵瞪着眼睛，看着他以更惊人的速度逼近对手，差距飞快地缩短，像是太阳底下飞速消融的冰块。她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肾上腺素激增，血液奔涌着冲向大脑，她激动得快要哭了，要掐着自己的手臂才能控制住不喊出来。
    他像一艘鱼艇，不，一座战舰，以势不可当的霸气穿水而来，无人能阻挡，无人能撼动！
    反超成功，触壁。
    唐一白，最后一棒超越对手秒，中国队四棒总成绩领先日本队秒，中国队拿到了全场分量最重的一块金牌。
    冠军，中国！
    唐一白上岸后，用一条浅蓝色的浴巾擦了擦身体，接着把浴巾随意往腰间一围，就急匆匆地去接受记者采访了。这个时候，他心率还没缓过来呢，说话都喘着气。
    云朵看到他的头发还湿漉漉的，被他随便抹了一把，发型特别另类。当然了，真正的帅哥就算变光头也是帅哥。
    由于刚刚剧烈运动还没休息，他的脸呈现淡淡的粉色，眼睛一如既往地明亮如星辰，干净如水晶。
    和队友们一起走到电视台记者面前时，他的视线越过摄像机和话筒，看了一眼挤在人群后面的云朵。
    云朵正瞪着一双漂亮的杏眼，两眼放光地看着他，嘴角挂着傻笑。
    唐一白莞尔，很努力才压下弯起的嘴角，严肃认真地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赛后采访是有时间限制的，之后还会另外安排新闻发布会，而央视是传媒圈的霸主，当然让他们先采访啦！四个人，唐一白最后一个被采访，等采访完他，留给中国记者们的时间基本耗尽了。唐一白最后看了一眼云朵，意思很明显：姑娘，我可以给你加个号。
    云朵却十分不争气，此刻情绪仍很激动，一张嘴，嘴唇就哆嗦，她觉得自己可能连流畅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好轻轻地把钱旭东推到前面，由这个前辈来完成。
    钱旭东不愧为资深记者，表现比云朵淡定多了。
    等钱旭东采访完，唐一白也该走了。
    他临走前朝云朵招了招手，用口型对她说：过来。
    云朵便走到他面前。
    他低头笑吟吟地望着她。
    她一阵不好意思，轻轻拍了一下胸口，说道：“那什么，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脑残粉了。”
    唐一白笑着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把她的刘海都弄乱了。
    他说：“你不适合当我的脑残粉。”
    她歪着脑袋问道：“那我适合当什么？”
    他抿着嘴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突然弯腰，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今晚老地方见。”
    热烫的气息喷到她的脸颊上，火一样燎起了一片红霞，云朵只觉燥热无比，同时又有点无语——这话真是太奇怪了，老地方是哪里啊？谁跟你老地方啊！
    他说完这句话，便直起腰，旁若无人地走开了。
    现场的媒体工作者们都一脸**地看着云朵，云朵闹了个大红脸。
    晚上回到酒店，把东西放下后，云朵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倒腾着往外面走去，刚走到门口就被林梓拦住了。
    他靠在墙上，像是在等她，见她开门，他问道：“做什么去？”
    “没什么，出去转转。”
    “遇到流氓怎么办？我陪你吧。”
    云朵赶紧摇头：“不用！你忘了我有多么英勇吗？”说着，不等他答话，逃似的噔噔噔跑下楼去。
    林梓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脸色有些阴郁。
    云朵如约来到了“老地方”，就是那片小树林。
    昨天让唐一白翻墙后她就特别后怕，生怕他擦到扭到，今天晚上绝对不能再让他翻墙，所以她急匆匆地跑来蹲点了。
    她一边等着，一边掏出花露水，在身上喷了好多。日本的蚊子很凶悍，这都十月份了，还精神抖擞的，嗑了药似的。
    等了一会儿，看到唐一白高挑挺拔的身影走近，她压低声音轻轻唤他：“唐一白——这里——”
    唐一白看到了她，走过来，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很着急？”
    “咳，不是。”云朵看到唐一白抓着铁围栏又要翻过来，她一把按住他：“别！”
    她柔软的掌心，凉凉的指尖，按在他的手背上，触感透过皮肤向大脑皮层传递。唐一白的心跳漏了一拍，注意力放在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一动不动，生怕惊动了这突然降临的亲密。
    云朵兀自按着他，说道：“不要翻墙了，我们就这样说话。”
    “好。”
    云朵放下手，不好意思地轻轻擦了一下手心。远处的灯光有些暗，她没看到唐一白脸上淡淡的遗憾。
    她举着花露水在唐一白周围喷了一些，然后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唐一白笑：“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云朵的心跳有些乱，愣愣地看着他，小声说：“你什么意思啊？”
    我还能是什么意思呢？唐一白忍不住轻笑出声，手从铁围栏中间穿过，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力道轻柔。
    感受着掌心干燥凉沁的发丝，他说：“我只是想让你陪我说说话。你陪我说话能帮我缓解压力。”
    “真的吗？”云朵很高兴，原来她有这么大的作用。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啦，他和教练毕竟有代沟，好基友们又一个比一个不着调，要么是话痨，要么是中二，好不容易有个稍微正常点的郑凌晔，还是个惜字如金的闷葫芦。
    呃，突然有点同情他了呢！
    “你想我陪你说什么呢？”她问。
    “随便。说说你的事情吧。”
    一说这个，云朵还真来了劲。
    因为她没见过世面啊，以前光在国内混了，唯一的一次出国是去希腊玩了两天，这回能见到这么多国家的人，偶尔和各国记者聊聊天，很长见识嘛！
    唐一白安静地听着她的滔滔不绝，夜色中，她却看不到他温暖如春的笑意。
    在吐槽了一下亚洲各国人民的英语发音后，云朵停下来：“唐一白，你怎么不说话？”
    “我想听你说。”
    云朵有点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话太多，一点都不文静、不淑女、不矜持。
    她停了一下，问道：“你就没有想说的吗？”
    有啊，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唐一白心想，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这时，一道手电光照过来，不远处一个人用流利的普通话说道：“谁在那里？”
    云朵有点慌：“糟了，被发现了。我先走了，你明天要加油！”她说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等他说话，转身就跑。
    唐一白哭笑不得：“你不要着急，没事，又不是偷情啊！”
    云朵听到这话，跑得更欢了，转眼消失在了小树林中。
    唐一白站在原地，微笑着望着茫茫的夜色。
    某些事情，想通透的感觉真好，乌云散尽，天空晴朗，连呼吸都觉得轻快了。既然无法阻挡自己靠近她的脚步，他又何必反抗呢？未来很重要，然而当下才是最真实可触、最值得把握的。
    我不确定未来会怎样，我只知道现在不能失去你。
    那个打手电的人走近一看，奇怪道：“唐一白？”
    “嗯，是我，徐领队。”
    来人正是国家游泳队的领队，徐天相。
    徐天相狐疑地打量着唐一白，问道：“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我女朋友。”
    徐天相见他笑得无比灿烂，不疑有他。
    唐一白面不改色地回去了，路上遇到出门瞎转悠的向阳阳，向阳阳吸着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惊奇道：“一白，你竟然用兰花香的花露水？好有女人味哦！”
    回到宿舍时，祁睿峰看着唐一白，欲言又止。
    唐一白问他：“怎么了？”
    “你真的喜欢云朵吗？”祁睿峰问道。
    “当然，特别喜欢。”唐一白坐下来，突然心生警惕，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祁睿峰：“峰哥，你不会要和我抢人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祁睿峰不高兴了，突然又很郁闷：“可是，为什么你可以谈恋爱，我却不可以？”
    “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不能错过的女孩，你还没有遇到。”
    祁睿峰有些愣怔。
    沉默良久，祁睿峰突然又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她，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
    本来已经答应云朵要保密了，不过秘密存在的意义就是泄露，所以，祁睿峰毫无压力地对唐一白说了泳镜的事。
    “所以说，那副泳镜是云朵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唐一白说着，漂亮的眼眸中染上了笑意，他朝祁睿峰伸出手：“赶紧给我。”
    祁睿峰却不想给：“可是她已经给我了，你让她再给你买一副。”
    “不行，给我。”
    “那是我备用的，不能给你。”
    “我备用的和你换。”
    唐一白终于拿回了迟到的生日礼物。
    他摩挲着镜框，问祁睿峰：“你说我该补什么礼物给她呢？”
    “不知道！”
    唐一白恍然：“对，这种问题你怎么可能知道。”
    “……”祁睿峰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
    第二天，亚运会游泳项目的第五个比赛日，唐一白戴着新的泳镜参加了男子100米自由泳的决赛。
    云朵一看到他那副泳镜就有点崩溃了，红着脸看完了整场比赛。
    比赛结果，唐一白成绩47秒74，刷新了他在这个项目上的个人最好成绩，打破了亚洲纪录和赛会纪录，拿到了一枚毫无争议的金牌。
    男子100米自由泳的金牌归属，几乎不出任何人的意料，就连日本当地媒体此前的预测分析也表示，唐一白胜出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实力摆在那里。想要松岛由田拿金牌，只能期待唐一白再次抢跳了，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赛后的例行采访，唐一白也表示这是正常发挥，而和前两次采访不同的是，今天他的手里多了一副泳镜，正是刚才比赛时他戴的那副。
    记者的眼神比较敏锐，问唐一白：“我看你今天换了泳镜？就是你拿的这副吧？”
    “对。”唐一白点头，眸光微动，轻轻扫了一眼云朵。
    云朵恰好也在看他，两人视线相碰，她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的，赶紧低头假装没看他。
    他牵起了嘴角。
    记者被他的笑容闪得有一瞬间晃神——帅成这样真是太过分了！幸好姐姐我职业素养高，也只是晃了一下而已。
    记者收拾好情绪，又问：“为什么换泳镜呢？”
    “因为这一副能为我带来好运。”他答道。
    《中国体坛报》的采访依然是由钱旭东去的，因为云朵死活不往前迈步。此刻她的心扑腾乱跳，不知该怎样面对唐一白，干脆躲在后面装死。
    唐一白一边说话，视线一边往云朵身上扫。
    林梓见状，干脆站在云朵身前，彻底断绝了两人眉来眼去的可能性。
    唐一白皱了一下眉，面色不善地扫了他一眼。
    最终，唐一白也没机会说出“老地方见”之类的话。
    唐一白离开后，云朵抚着胸口对林梓说：“怎么办啊？我觉得他可能喜欢我！”
    林梓面无表情地答：“就算他喜欢你，你们也不能在一起。”
    云朵皱脸扁嘴：“感觉我们都成痴男怨女了。”
    林梓说道：“如果奥运会之后你们还能这样喜欢彼此，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云朵突然有些惆怅，人是会变的，两年之后他们还会在原地等着对方吗？就连相爱的人都会分手呢，何况他们这种藏在心底的喜欢，该是何等脆弱？
    或者扪心自问，她两年之后，还会喜欢他吗？她真的不敢说，不敢说“是”，也不敢说“否”。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所有关于未来的预测都是模糊的，斩钉截铁的回答只是对未来的一种错误解读，或者不负责任。
    晚上，云朵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为她说不出口的喜欢，为他压抑的情感。最后，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也许，与爱情相比，梦想确实更加弥足珍贵。她喜欢他，所以她也喜欢着他的梦想，她不敢说以后，至少现在，她愿意默默地看着他，静静地等他，至于她能等到什么时候，就交给未来吧。
    云朵惆怅的时候，唐一白也有点惆怅——云朵今晚竟然没来老地方！
    虽然他没有机会和她说，甚至连眼神交流的机会都没有，可是这种默契不应该是很明显的吗？她却没有来。
    一定是因为害羞了。
    想到她羞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唐一白靠在透视墙上低声闷笑，笑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像个神经病。他向墙外望了望，始终没见到她的身影，只好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他手里还攥着一块金牌。
    今天得了冠军，唐一白本打算用金牌补生日礼物的，现在想想他可能有点冲动，万一吓到她怎么办？所以，还是送点正常的东西吧！
    十月五日，亚运会游泳项目的最后一个比赛日，将会产生六枚金牌，其中男子项目分别是50米蛙泳、1500米自由泳和4×100米混合泳接力。
    50米蛙泳，中国最有潜力的小将明天因为要参加集体项目，便放弃了这个个人项目。
    1500米自由泳，一直是祁睿峰的强项，只要不出意外，金牌非他莫属。
    收官之战是4×100米混合泳接力。这个项目，顾名思义，就是四棒选手按照仰泳、蛙泳、蝶泳、自由泳的顺序游接力。在亚洲，这个项目的冠军多数时候落在日本队头上，因为日本人虽然自由泳不够好，但前三棒都很出色，即便在世界级的赛场上，日本队的表现也很亮眼，往往能摘得前三。当然，由于自由泳的瘸腿，他们总是拿不到金牌。
    不过，中日在这一项目的交锋上有过一次例外，就是上届亚运会。那时中国队有中国蛙王宋乐，还有唐一白游蝶泳，加上仰泳的赵越也正处于巅峰状态，前三棒游下来，并没有落后太多，为最后一棒的祁睿峰留下了反超的机会，中国队最后险胜日本队。
    现在，宋乐已退役，唐一白已转型，而赵越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复当年骁勇，幸而现在压棒的唐一白比当时的祁睿峰要快，所以今天在这个项目上，中国队并非全无希望。
    云朵在赛前把双方个人成绩加加减减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在前三名队员都发挥良好的前提下，唐一白需要在最后一棒游出比松岛由田快秒以上的成绩，才能确保中国队争得这块金牌。
    这样看起来有点难为人，不过也并非毫无可能，至少昨天唐一白就做到了——100米自，他比松岛由田快了秒。
    但这只是给人留了一点希望，因为状态这种东西有点缥缈，往往到了一个高点后就难以为继，唐一白昨天刷新了自己今年的个人最好成绩，这个数字能不能在今天继续刷新，需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管怎么说，希望是有的，纠结也是有的，赛场上存在着各种可能性，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最高荣誉花落谁家，也许这就是体育竞技的魅力所在吧。
    就在云朵纠结中国队拿金牌的概率时，上午预赛后，她得知了一个坏消息：中国队游仰泳的赵越，在接力赛预赛中意外受伤，将在决赛中退出比赛。
    这简直是一个噩耗。赵越虽然成绩下滑，但是目前在中国，他依然是仰泳游得最快的，要是他不能比赛了，谁来游第一棒？
    媒体为此操心，游泳队也在纠结。赵越是最合适的人，原本他都不太保险，何况换个更慢的人？领队带着教练和唐一白等队员一起讨论，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结果。剩下的几个仰泳队员，根本没有能进亚运会决赛的，而他们的对手是日本名将长谷秀也，上届奥运会冠军，到时候以卵击石，第一棒落下太多，后面三棒根本不用游了。
    后来，唐一白说：“要不让马若凡试试？”
    马若凡是游混合泳的，他之前在日本名将田中勇气手下拿了一块银牌，那场发挥很不错，而混合泳包含四种泳姿，马若凡自然可以游仰泳。
    领队拿马若凡的仰泳成绩一合计，感觉至少还有点希望，不过马若凡和明天一样年纪，却是第一次参加大赛，状态可能不稳定，不知道这次他会发挥怎样。
    下午，四个队员碰头交流，马若凡对唐一白说：“谢谢一白哥。”他知道是唐一白建议他游第一棒的。
    唐一白笑：“谢我什么，好好游你的。”
    他依次看了看马若凡、明天和郑凌晔，忍不住为他们感到悲伤。这三个倒霉孩子年纪都不大，面对的却都是世界级选手，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相比之下，那个松岛由田确实不够他看的。当然了，前三棒累积下来的差距，给他造成的压力绝不会小。
    总之，四个人，都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来参加这场比赛的。
    唐一白估计了一下，如果前三棒能够把和日本队的差距控制在秒以内，他反超的把握还是有的，不过这个数字他没和队友们说，怕他们太紧张。
    晚上七点半，其他三十七个项目都已尘埃落定，本届亚运会的收官之战即将拉开序幕。
    从运动员入场开始，整个赛场便一直爆发着掌声和尖叫声。
    这是中日最后一场对决，也将是最精彩的一场对决。日本媒体此前将这场决赛称为“复仇之战”，复的是上届亚运会他们大意失金之仇。而中国部分泳迷，将这次收官之战称为“绝地反击”，毕竟中国拿金牌的希望不算大。并且，中国男子游泳队目前拿到了六块金牌，略逊于日本队的七块，那么最后一战，在日本的主场上，如果中国队不能赢得冠军，男子游泳队追平日本的目标又将落空，还会把差距扩大到两块金牌，和上届亚运会相比，了无长进，那样就太打脸了。
    所以，最终的结果到底是中国打日本的脸，还是日本打中国的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这，将是一场生死之战。
    马若凡抓着出发台上的握手器，两脚蹬着池壁，神经紧绷。他的身旁就是世界名将长谷秀也，站在仰泳霸主的身边，马若凡的目光前所未有地坚定。
    尽管一白哥并没有要求什么，马若凡还是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在这一棒里，他要把自己和长谷秀也之间的差距控制在秒以内。虽然这个任务前所未有地艰巨，但他一定要完成。
    我可能赢不了你，但是我们一定会赢你们。
    发令枪响后，他像一只矫健的海豚后抛入水。
    根据现场的电子计时器来看，马若凡的出发速度是秒，比长谷秀也还快了秒。
    这个小将状态很好，许多人这样想。
    马若凡的状态确实不错，刚开始还在水中保持了一段时间的领先地位，后来才被技高一筹的长谷秀也反超。
    马若凡拼尽全力，游到终点时，看了一眼时间差，正好秒。
    他稍微有点遗憾，没有游得更好，不过这个成绩足以交差了，应该不会让一白哥他们失望吧？
    马若凡到终点时，云朵忍不住暗叫一声“好”——作为记者，她当然知道各个运动员的成绩和水平，马若凡今天算是超常发挥了。
    第二棒是明天。
    中国泳迷们对明天寄予厚望，毕竟他前天才干掉了日本名将冈本大郎，可是这一棒下来，明天丢了秒，中日两队的差距一下子扩大到了秒。
    这也不能怪明天，状态这种东西并非招之即来，明天也不可能每次都超常发挥。
    但是秒啊！
    云朵的心在滴血，这才第二棒，已经差秒了，那么第三棒的郑凌晔呢？谁也不敢指望他能游过日本人，也就是说这个差距还会进一步拉大。
    郑凌晔、郑凌晔、郑凌晔……云朵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他的名字，她多么希望郑凌晔可以突然爆发，反攻日本名将。
    郑凌晔用成绩诠释了什么叫作“四平八稳”，他游得不好也不差，在这一棒输给日本队员秒，也就是说，他到终点时，唐一白要比松岛由田迟秒入水。
    啊……云朵好绝望，秒，将近1秒钟了，根本没给唐一白留反超的机会。
    她急得两眼冒火，狠狠地抓着林梓的手臂。
    林梓疼得直咬牙：“你要捏死我吗？”
    云朵恍若未闻，只死死地盯着泳池中的唐一白。
    没有人怀疑唐一白比松岛由田游得更快，但是几乎没有人相信他会反超，实在是差距拉得太大了。
    云朵的心口又酸又疼，特别想哭。
    这是一个集体项目，秒的差距不能怪队友，实在是对手太强悍，可是留这么大一个缺口给他，给游得最快的他，云朵一想到此，就特别心疼他。
    然而，看着浪花翻飞里那马达一样不休不止的身体，她知道，如果说这一刻唯有一个人没有放弃希望，那一定是泳池中的他。
    他游得还是那样快，寸寸逼近对手，但是有点太快了，这才前五十米，云朵真担心他后五十米还有没有力气。
    转身，回游，唐一白突然又加速。尽管松岛由田紧跟着也加速了，两人之间的差距却以更快的速度在缩小。
    现场的观众抖着旗子、吹着哨子卖命地尖叫着。
    泳池中的英雄们自然听不到。
    此刻，唐一白的世界是安静的，安静得只有水。
    水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敌人；是我的玩伴，也是我的导师；是我的起点，也是我的终点。
    我的对手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水。
    我会征服你，我的对手、我的朋友。
    我，才是水中的王者。
    单边呼吸法，能使人更好地保持直线运动，比双边呼吸减少呼吸次数后，也可以直接提高游泳的速度，代价是空气吸入太少，体力消耗惊人。
    唐一白的头偏向左侧，单边呼吸，完全不看右侧的松岛由田。由于体力消耗过大，他感觉自己肺部像是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从未这样痛苦过。
    可是，那又怎样？既然呼吸会影响速度，那就不要呼吸了。
    他屏住了呼吸。
    最后的二十五米，在刚刚提过速之后，唐一白突然又提速了。
    现场观众除了觉得不可思议，还是不可思议。中国观众区已经沸腾得有如一锅开水，疯狂的呐喊像声波武器一样，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
    泳池中的唐一白像是一头急速掠食的鲨鱼，在翻滚的浪花中一往无前，顷刻间追平了对手。
    触壁！
    全场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电子显示屏。
    中国队，总成绩3分31秒42。
    日本队，总成绩3分31秒55。
    “啊——我们是冠军！冠军！”中国观众几乎全都跳了起来，抖动着红旗欢呼着。
    云朵酸涩的眼眶终于湿润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她捂着嘴巴，激动得睫毛微微颤抖。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最后一棒比松岛由田快了秒，这才是真正的惊天逆转。
    钱旭东正抓拍着唐一白出水的瞬间，一边拍一边喃喃自语：“这小子是要逆天吧？”
    拍完照片，看到云朵泪流满面的样子，钱旭东悄悄翻了个白眼：“看你出息的！”
    云朵却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只好任它们肆意狂流。
    林梓叹了口气，递给她一包纸巾。
    唐一白走过来时，看到云朵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一瞬间，他赢得比赛的喜悦消失了，胸中突然涌起一股怒意，拧着眉看向她：“谁欺负你了？”因为刚出水，心率还不齐，说话喘粗气，他的语气便显得有些霸道，甚至带了点匪气。
    举着话筒看着他的电视台记者愣住了——少年，你是在接受我的采访好不啦？！
    云朵一张嘴，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笑：“我太高兴了，唐一白，我为你骄傲！”
    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很漂亮，唐一白看得怔了一下，随即，他眉目舒展，笑了。
    电视台记者见状，先去采访马若凡等人了——本来她也是打算先采访他们的，只是由于唐一白刚才表现太好，又走在前面，她便有点心急。
    唐一白往一边站了站，手越过林梓，把云朵提到了自己面前。
    他轻轻歪了一下头，细细打量她，然后笑着说：“不要哭了，更像小兔子了。”说着就忍不住举手想帮她擦眼泪，手举到一半时，他突然意识到身边还有好多人呢，四下一望，果然许多人都一脸八卦地看着他俩。
    云朵有些不好意思，胡乱擦了一下眼泪，带着鼻音说道：“你今天游得太好了！”
    “喜欢吗？”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
    云朵重重地一点头：“喜欢！”
    “喜欢谁？”
    她张嘴，差点脱口而出“你”，幸好发觉不妥，及时把这个字咽了回去。
    她仰头，愣愣地看着他，眼睛瞪得贼大，表情有些呆。
    唐一白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电视台记者采访完另外三名队员，一看唐一白，正和记者姑娘逗闷子呢，这位真是不放过任何勾搭姑娘的机会。
    电视台记者亲切地把他喊了过来。
    记者问：“觉得自己今天表现怎么样？”
    唐一白答：“我的队友和我今天表现都挺出色的，面对世界级的强敌发挥稳定甚至超常发挥，我觉得很棒。并且，除我之外，另外三个队友都不到二十岁，他们是中国队未来的希望。”
    “出发前，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拿冠军？”
    “没想那么多，不过赛前我们都很有信心，觉得我们有实力打败日本队。”
    记者又问了两个问题，等唐一白回答完，她突然特别想问一句“你和那个叫云朵的小记者是什么关系，有没有奸情”，当然了，最后肯定是收住了节操——开玩笑，当着全国观众的面挖掘运动员的情史，她以后还要不要吃这碗饭了？
    就这样采访完毕，唐一白临走时，朝云朵挤了一下眼睛。
    这回该收到他的信号了吧？
    云朵觉得自己可能被唐一白调戏了，她却不知道怎么调戏回来，心脏扑腾乱跳，刚学会跑的小鹿一般。还有最后那个示威的眼神，哼哼哼，等着吧，姐早晚调戏回来，今天先放你一马。
    就这样，两人的脑电波又错过了。
    当晚，唐一白提着一个盒子站在西墙边等了半天，没等来云朵。
    那个盒子里是他托向阳阳买的一个最新款录音笔，是准备补给云朵的生日礼物，结果她还是没来。
    事到如今，唐一白不得不承认，他和云朵一点默契都没有。
    一定是因为两人还没有成为正式情侣，所以要赶紧表白。
    表白嘛，是人生大事，一定要选择好的时间、好的地点，以及浪漫的氛围。
    只是，作为一个名运动员，可自由选择的时间真的不多。
    没关系，明天他就要回国了。
    据他所知，接下来云朵在日本也没什么工作，明天也回去，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在家里见面了。
    到了他的地盘，还不任由他为所欲为吗？
    这样的畅想填平了他没看到云朵的遗憾，于是他高兴地回去了。
    第二天，国家游泳队乘坐的航班在上午十点多抵达B市。
    唐一白一直低着头在大脑里完善自己的表白计划，不知不觉落在了最后。祁睿峰在前面和向阳阳打打闹闹的，也没在意他。他跟着大部队走到出口时，冷不防一大片照相机的闪光灯扑到他身上，连绵的闪电一般。唐一白眯了眯眼睛，稍稍偏过头，等待着眼睛的不适消除。
    记者们却蜂拥而至，把他包围起来，数不清的话筒伸到他面前，像是杂生的灌木树枝。紧跟着话筒的是录音棒、录音笔，由于长度有限只能占其次，还有人开着智能手机进行采访。
    唐一白看看眼前挤来挤去的记者，再看看他们身后一架架黑洞洞的摄像机，饶是一向沉稳淡定如他，此刻也有点被吓到了。
    记者A：“唐一白，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成为全民偶像？请问你现在是什么感受？有什么想对粉丝说的？”
    我不知道。
    记者B：“唐一白，你觉得是什么使你取得现在这样的成绩？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计划表白。
    记者C：“唐一白，我代广大女粉丝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女朋友？”
    很快就有了。
    记者D：“唐一白，你理想中的女孩是什么样的？”
    云朵那样的。
    记者EFG……
    唐一白在心中把这些啰唆记者的问题回答了个遍，但他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回国之前，伍勇警告过他，下飞机后不要随便接受记者采访，队里会给他安排合适的专访。当时唐一白以为这次还会像以前一样，记者们的主要目标是峰哥，对他完全是抓漏网之鱼，现在看来他真是太天真了。
    记者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他也不能这样跟他们耗着，于是朝记者们歉意一笑：“对不起，我现在不能接受采访。”
    记者们都当没听到这句话，继续聒噪着。
    唐一白心想：这些记者一点都不如云朵可爱。
    幸好伍总回过头来解救他了，师徒两人合力才脱出重围。
    路上，看到祁睿峰同样被一帮记者包围着，两人发扬风格，顺手把他也解救了。
    好不容易要上车了，不知道从哪里拥出来一帮粉丝，再次把他们围了起来，各种求签名、求合影、求拥抱。唐一白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有主的男人了，不能拥抱其他女人，便把求拥抱的都拒绝了。签名、合影却是拒绝不了的，他签得手都快断了，奈何粉丝们热情太高，只能继续。
    有个女粉丝甚至要求唐一白把名字签在她的胸口，唐一白笑着不动：“你男朋友会打我的。”一句话把周围人都逗笑了，女粉丝也不好意思再强求。
    终于应付完粉丝，他们坐上了归队的专车。
    原本唐一白和祁睿峰今天都不打算归队。祁睿峰要转机回家，但是他回家的航班在另外一个机场，需要穿过B市，因此，现在他就是搭个顺风车先回市区。唐一白也要回家，不过现在这样的状况，他和祁睿峰也不能等出租车了，先逃离机场为妙。
    中午回到家时，唐一白的脚步是轻快的，心情是忐忑的。他推开门，并没有看到他心中的姑娘，只看到一条蠢狗，正叼着一双拖鞋朝他疯跑来。
    真的好想一脚把这货踢开啊！
    显然，二白的想法和他一样，在看到是唐一白时，它在半路来了个急刹车，叼着拖鞋转身走了。
    唐一白欲哭无泪。
    二白把拖鞋放回自己窝里藏好，才摇着尾巴过来假惺惺地讨好唐一白。
    唐一白理都不理它，走进客厅，看到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厨房里有声音，应该是爸爸在做饭，没有云朵。
    其实从刚才二白的反应就可以看出，因为云朵在时，二白是不会藏她拖鞋的。
    唐妈妈抬头看看儿子：“回来了？”
    “嗯，妈。”
    唐一白把行李放到书房，经过云朵房间时，他不甘心地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唐爸爸围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路过时，不小心瞥到这一幕，不禁皱着眉抱怨道：“豆豆，你怎么越来越猥琐了？”
    唐一白再次欲哭无泪。
    虽然儿子越来越猥琐，但到底是亲生的，唐爸爸还是准备了丰盛的午餐，为儿子接风洗尘。
    坐在饭桌旁，唐一白问道：“云朵没回来吗？”
    唐妈妈眨了一下眼睛，挑眉笑望着唐爸爸：“我赢了。”
    唐爸爸心服口服地拍出一张百元钞票给她。
    唐一白一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唐爸爸解释道，“我和你妈妈打赌，看你能忍多久才问起云朵，我赌一个小时以上，你妈妈赌半个小时以内。现在你坚持了……”他说着，看了一眼手表：“你坚持了十五分钟。”
    唐一白摇摇头：“无聊。”
    唐妈妈说：“你不无聊，所以你一定不想知道云朵到底去哪里了这么无聊的问题。”
    “妈——”
    “好了！”唐爸爸看不下去了，“云朵当然是回家啦！她国庆没放假，采访完后要补假的，所以她直接回家了。”
    唐一白有些失落：“她怎么没和我说呢？”和他爸妈说都不和他说，看来他在她心中的地位需要提高一下啊。
    唐爸爸说道：“豆豆，我们看了你的比赛直播。”
    “真的？”唐一白有些意外，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
    唐妈妈夹着菜，看也不看他一眼，却说道：“嗯，游得还不错，很给中国人长脸。”
    唐一白笑了，他一直很希望得到父母的鼓励。
    “不过嘛……”唐爸爸突然压低声音，一脸八卦地看着他，“你在泳池里像打了鸡血似的，是不是因为有云朵在一边看着？”
    “爸，你想太多了。”唐一白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大口吃着菜。
    “哦！”唐爸爸若有所思，“看来我确实想太多了。很好，等云朵回来，我就把她介绍给我们单位的小刘，那个年轻人……”
    “爸！”唐一白突然打断老爸，神色严肃地看着他，“你只能把云朵介绍给我。”
    唐爸爸举着筷子笑开了花：“哈哈哈，你终于承认了！”
    唐妈妈也没绷住，笑了。
    既然都承认了，唐一白索性不要脸了，郑重说道：“爸、妈，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要帮我看好她，不能让她被别的男人拐跑了，尤其要防备一个叫林梓的人。拜托了！”
    “林子？你放心，这名字一听就是打酱油的，注定不能成为主角。”
    唐一白扶着额：“希望你的理论管用。”
    吃过午饭，唐一白给云朵发了信息：在家？
    云朵：嗯。你呢，回国了？
    唐一白：嗯。
    云朵：有没有被记者拦？我现在一打开电视，看到的都是你。
    唐一白：别提了。
    云朵：你要习惯啦！现在你是名人了，出门记得戴墨镜和口罩。
    唐一白：今天有记者追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云朵：(⊙_⊙)
    此刻，云朵的心情绝对不像这个表情那么轻松，她的心跳有些乱了，打字的手指都微微发颤。她盯着手机屏幕，一字一字地打出一句话：那你怎么回答的？
    唐一白：我没有回答。
    云朵：白白燃烧起八卦之火。
    唐一白：教练不让我乱说话。
    云朵：不管，你点的火你要灭掉。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发完这句话，云朵屏息盯着屏幕，心房又开始小鹿乱撞了。
    想着他的眉眼、他好看的笑容、他温柔的目光，她突然很想他，想抱一抱他，在他宽阔温暖的怀抱里稍作停留。
    她看着聊天窗口上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当这个状态消失时，她看到了他的回复。
    唐一白：你回来，我告诉你。
    看到唐一白这句暧昧不清的话，云朵的脸终于还是红了。她无法不去想象他说这话时的样子，一定是眉目温柔的，弯着唇角，低头望进人的眼睛里，春水般的眸光，能让任何女人溺毙其中。他也许会笑，不过多半会笑出几分戏谑，让你恨不得推开他，又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云朵捧着手机，红着脸窝在沙发上，忍不住仰天长叹：这回真的是陷进去爬不出来了！
    云妈妈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探究地看着她，问：“男朋友？”
    “不是。”云朵放下手机。
    她最终没有回复他，实在是有点招架不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是男朋友就给我去相亲。”云妈妈说道。
    云朵禁不住哀号：“妈，你就让我清静几天不好吗？我不想相亲。”
    “可是我想看到你男朋友。”就这点娱乐了。
    云朵咬了咬牙：“妈，过年的时候我带个男朋友回来，行不行？先说好，我再也不相亲了。”
    “缓兵之计。”云妈妈一句话戳穿了她。
    “真的，真的。我看上一个男人，人很好，等我把他拐到手给你看，好不好？”
    云妈妈狐疑地看着她：“真的？什么样的人，有多好？”
    “喏，就是他。”云朵指了指电视。
    电视正在播放有关唐一白的新闻，主播不厌其烦地讲述着唐一白的“丰功伟绩”，画面是唐一白今天回国时被媒体和粉丝围堵的情景。虽然他没有回应现场的任何问题，但是这些画面就已经具备足够的话题性，不少电视台都在播放。
    云妈妈语重心长地劝她：“孩子，有目标是好事，但你不要把目标定得太高，否则会失望的。”
    云朵窘了窘：“妈，我知道。”
    虽然云妈妈不赞成云朵“目标定太高”，不过终究没有逼她去相亲。当妈的也看出来了，女儿根本没那个心思，也就不强求她了。
    云朵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突然有一天，她接到了林梓的电话。
    林梓：“云朵，我现在在N市。”
    云朵：“林梓，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
    “……”
    见云朵一直不说话，林梓小心地说：“如果你不方便见我，那就算了。”
    云朵连忙摇头，尽管林梓并不能看到。
    她说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才只是有点惊讶……你怎么没说一声就来了？”
    “突然想看看你。”
    有那么一瞬间，云朵的内心被触动了，毕竟被人惦念的感觉挺好的。
    她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去找他。
    林梓不想她大老远地跑到机场来，两人便相约在栖霞山景区外面碰头，反正云朵答应过林梓，要带他去栖霞山玩。
    虽然云朵的家离栖霞山很近，但是路上堵了很长时间的车，两人几乎同时到达景区。
    林梓先找了个酒店放行李。
    云朵发现，林梓确实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走就走，从来不带犹豫的，十分任性，也十分令人羡慕。毕竟，人活一世，身不由己的时候多，像他这样随心所欲的，怎能不让人眼热呢？
    栖霞山素有“金陵第一名秀山”的美誉，也是著名的观枫景点，只是现在枫叶还没有完全变红，云朵不禁有点遗憾，不能带林梓看到最美的栖霞山。
    林梓倒是看得颇有兴致。
    此地林木多姿，山涧如练，鸟鸣幽幽，风景如画，虽然枫林只染了一层薄红，山里的景色却十分宜人。
    其实景色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看。
    林梓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想和她一起看景色，看遍这天下的景色。
    微微偏头，林梓看着云朵。由于山中露水重，她的刘海已被打湿，凌乱地贴在额上。刚才爬了山，她的脸色绯红，像一朵水分饱满的荷花，一双黑亮的眼睛灵气逼人。
    突然，她眼皮微微一掀，看向他：“怎么了？”
    林梓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很漂亮。”
    “咳。”没有女人不爱听这样的话，云朵自然也不例外，她害羞地摸了一下脸蛋，“真的吗？”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自己能不能配得上唐一白的美貌？
    真是没救了。
    后来，两个人站在明镜湖边看风景时，云朵给林梓讲了她小时候的事情。
    她那时上小学二年级，由于上学比同龄人早，她是班上年纪最小的一个。小时候，她的身体发育也不好，个子矮矮的，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长到一米六七的，总之那个时候她是班里最弱小的一个。
    那年秋天，老师组织秋游，去的正是栖霞山。
    小学生到了野外就是撒了欢地玩，云朵当时完全无组织、无纪律，和两个小伙伴追蝴蝶，结果追着追着就不小心掉队了，找不到老师，三个人便溜达到了明镜湖边。
    她当时好傻，在湖边也不知道害怕，玩着玩着失足落水了。
    掉进湖里她才想起怕来。那股恐惧来自本能反应，整个世界都混乱颠倒了，冰凉的湖水毒蛇一样缠绕周身，又疯狂地往她嘴巴、鼻子里钻。呛水后她觉得好痛苦，拼命扑腾着，却是徒劳无功。最后，她的世界完全黑下来，那一刻她想到了死亡，惊恐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将她吞没。
    她似乎听到了岸上两个小伙伴的哭声，可是当时那两个孩子已经吓傻了，哭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找人救她。
    冰冷与黑暗中，云朵感觉有人托起了她的身体。
    后来根据小伙伴的回忆，她可以肯定，当时那个人的动作很科学。他从她的身后靠近，胳膊从她腋下穿过，手臂按着她的胸口，先将她拉出水面，然后拖着她向后游。
    他的胳膊很细很短，身体也小小的，还是个孩子，他却像大人一样临危不乱。
    拖到岸边时，由于湖岸太高，他一个人不能保证把她弄上岸，便在水中高喊：“有人吗？帮帮忙！”
    此刻留在岸边的那个小伙伴打算下手帮忙，那个孩子却说：“你们太小了，去找个大人来。”
    “嗯！”她特别听话。
    这时，那个跑去找老师的小伙伴回来了，带来了在路上遇到的两个成年游客。
    热心的游客帮助水里的孩子上了岸，还进行了急救，确定云朵无性命之忧后，他们帮几个孩子找到了老师。
    这些事都是同学告诉她的，她当时一直昏迷着，到医院才醒来。她爸爸妈妈快吓死了，在得知云朵是被一个小英雄救了后，就向老师打听那个小英雄的姓名，希望谢谢人家，还想弄面锦旗，好好宣扬一下小朋友的英雄事迹。
    然而，老师并不知道。
    当时场面太混乱，救人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他们没能问出他的名字，只知道那个小孩年纪不大，也就小学一二年级的样子，长得很好看，让人特别想拐回家当亲儿子养的那种好看。
    这成了云朵一家人的心病，多年来，他们一直希望找到那位救命恩人，想当面谢谢他。
    只是这座城市这么大，想找一个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的小孩真是太难了，而且孩子的长相也会随年龄的增长而变化，越往后越难找。
    因此，这么多年，云朵一家都没找到她的救命恩人。
    这件事的另一个后果是，云朵自此得了恐水症，一见到大面积的水就眼晕、心慌、惊惧。
    讲完这件事，云朵对林梓说：“现在你相信我是真的晕水了吧？”
    林梓点点头：“我也想谢谢那个人。”
    “嗯？”
    林梓看着她：“因为他，我才能遇见你，否则你早就投胎了。”
    云朵被他逗笑了，摆摆手：“那等我找到他，给你个机会请他吃大餐。”
    “好。”林梓点了点头。
    他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轻轻唤了她一声：“云朵。”
    “嗯？”云朵偏头看他，见他神色平静，目光深邃。
    他说：“我想带你去看看我的妹妹。”
    云朵觉得林梓可能会带她去墓地之类的地方看望他妹妹，毕竟，他每次提起妹妹都心情低落，却没料到，他带她去了医院。
    安静的医院，白色的病房，像寂静的雪原深处。
    云朵一踏进宽敞明亮的病房，就看到了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她的五官和林梓手机里那张照片一样，只是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几乎没有血色。
    她闭着眼睛，神态安详，像是沉睡了过去。云朵却觉得她可能不是在睡觉，或者说，她可能一直这样睡着，没有醒来。
    云朵看了一眼林梓，他神色平静，眼底的哀伤却遮掩不住。
    他说道：“四年了。”
    云朵有点难过，这样年轻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着，过那种灿烂而肆意的生活，现在她却躺在这里，永远无法睁开眼睛，像死去一样。
    云朵抬手搭在林梓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这种事情实在太沉重了。
    云朵一直觉得，成为植物人比直接死亡所带给家人的痛苦更加巨大而深刻。死亡意味着结束，它是剧烈的伤痛，却有时间来抚平，而这样不生不死地躺着，苏醒的希望如此渺茫，每一天都在失望，每一次失望都是折磨，这样的痛苦永无止境。
    她忍不住为林梓感到心酸，眼圈顿时红了。
    林梓叹了口气，坐在病床前，握起妹妹的手，轻声说道：“小桑，我来看你了。”
    云朵心想：原来他妹妹叫林桑吗？
    林梓又说：“小桑，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云朵。”
    云朵朝她挥了挥手：“小桑，你好。”
    林梓对云朵笑了笑：“她比你大，你可以叫她小桑姐。”
    “哦，小桑姐。”
    林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对两个人的热情互动没有丝毫反应。
    林梓对云朵说：“小桑以前是个话篓子。”
    云朵看不下去了，眼眶湿湿的，她说道：“小桑姐会醒来的，到时候你别嫌她烦就好。”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
    林梓点了一下头：“谢谢你。云朵，我想和小桑说些话。”
    “嗯，我在外面等你。”云朵说着，转身离开。
    转身的瞬间，她无意间扫了一眼他们兄妹握在一起的手，林桑纤细苍白的手腕上，有一道又粗又深的疤痕。
    云朵出去后，林梓握着林桑的手，轻声问她：“小桑，你觉得云朵怎么样？”
    安静的睡美人依然无动于衷。
    林梓笑了笑：“以前总是催我给你找嫂子，现在我把心上人带到你面前，你睁开眼睛看看，好不好？”
    他自言自语着，也不指望她的回答。
    唠叨完毕，他松开她的手，轻轻地放回被子里。
    他的声音沉了沉，说道：“小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站起身：“那个人毁了你，我帮你毁了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