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千三百一十五章 滚开，否则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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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到出了正月，年初二下的决心也该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了结了。因为中华大地上关于正月理发“思旧（死舅）”的禁忌，大家还都是比较在意的。发小香香的理发馆里，排了长长的队，大家不仅都避讳着正月理发，更是要在龙抬头的日子给自己讨一个吉祥的兆头。
“李老师，你也来理发吗？”香香见李钦瑟进了理发店，口口声声的喊着李老师打趣道。
“是啊，不是说是龙抬头的好日子吗？我也来沾沾喜气——哇！这么多人！”李钦瑟一边往里走，一边环视一众等待理发的乡亲们。
“你不是□□家的小子吗？”既然同是吉村的父老乡亲，自然有人看他眼熟，不免拿他来确认一下。
“是，我爸是□□，我也不怎么在家，也不知道该喊您什么。”李钦瑟的脸有些红，因为一屋子的人，他几乎认不出几个。
“可不是嘛！高中、大学，一下七八年过去了，咱们吉村的人，你大都认不出。”香香一边给客人洗头，一边帮李钦瑟打着圆场。不仅仅因为是发小，更重要的是打小她就对李钦瑟就有那么一种爱慕的情愫，“你若是着急，我就先给你理？”
“是有点事，一会儿要赶到淄城去。”听香香这么一说，他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顺水推舟的应承着。随后又在心里暗暗的得意：这年头，到哪里都得是有熟人好办事。
“那你先坐过来吧！唉哟，你这长头发剪了还真怪可惜的，不像艺术家了。”
听到香香的玩笑，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留了四年多的长发就在“咔嗤咔嗤”的剪刀声里慢慢消失了。李钦瑟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失落的，他脑海里逐次的想到了承蕾、于白、田晓丹、瑾，等到剪完后看到无比清爽的毛寸，显得自己既精神又麻利，患得患失的心情也慢慢地释然了。
直到他离开香香的理发店，还听到背后的乡亲们在窃窃私语：“都长这么大了，该娶着媳妇了。”
“当了老师了，找媳妇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看他儿这样，一丁点儿也不随他。”
……
李钦瑟笑着摇摇头，在乡亲们的目光里开上车，绝尘而去。
隔三岔五便会有三五成群的美术生来到鲁艺之美报道，他们往往是同一个地区同一所学校的同学，扎堆而来的一个原因是彼此有个照应，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国人骨子里的那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患不均”心理，直白的说法就是：好，一起好；不好呢，临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招生的相对稳定也成就了鲁艺之美收入的相对稳定，以刘卓达和李钦瑟加上几个淄城大学美术专业的大学生为主的教师队伍，应对艺考还是游刃有余的。国超则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不遗余力的为鲁艺之美多招一个学生。
惊蛰过后，后二月的天气一天暖似一天，也该是时候外出写生了。鲁艺之美的写生一般会选择马踏湖、峨庄瀑布群、原山森林公园。通过从大自然中取景、物、元素的素描，能让美术生更加直接和真实的感受到三维立体的景物如何更好的呈现在二维平面上。同时又可以让整日憋在室内的学生们在野外透透气、放放风，远离都市，尽情的在山水之间自由呼吸。Μ.5八16０.cǒm
毕竟是年轻，鲁艺之美的教职员工在这一点上，思想还是很前卫、与时俱进的。写生完毕，他们往往还会带领学生们聚餐，品尝当地的美食，当然也会让孩子们适量的喝点酒。
人与人的相处，都是相互的。彼此能够感到舒适愉悦，就是再好不过的人际交往，朋友间如此，他们这种师生间也同样如此。也许正是基于这样的欢快融洽，鲁艺之美目前为止还算是做的比较成功，一直都是淄城美术培训行业里面的佼佼者。
距离农历三月十二刘卓达的婚期越来越近，李钦瑟和国超为他跑前跑后忙的不亦乐乎。刘卓达为能有这样好的兄弟而倍感欣慰。由于御景花园的房子还没交付，婚房还是沿用了桓城的村改房。
国人的婚姻，女方到男方的这一段路，自古以来都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而且必然是由“婚车”充当着嫁娶人和物的传送纽带。
古有花轿，从二人抬到四人抬再到六人、八人抬，无一不是规格的递增。八抬大轿可谓是古时婚车的最高级别。花轿的习俗一直延续到民国前，有些偏僻的地方甚至还在延续。今天的很多旅游景点，还盛行着女子穿上古时喜庆的红衣绸缎与花轿留影的时尚。
到了民国，马车、牛车开始盛行，甚至于黄包车也在街道上曾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一直到建国前后，马车在农村还曾一度包揽着迎娶的任务。无论怎么说，比起八抬大轿颠簸的舒适性和人工抬轿的效率，社会和时代还是一直在进步的。
到了刘卓达父辈们结婚的那个年代，自行车成了当之无愧的婚车首选。一排排迎亲的人，用二八大杠载着嫁妆整齐有序的骑行在路上，那可以说是相当的拉风。而男方能借来的自行车数量的多寡则直接体现出男方家境的殷实程度。
再过了十多年，机械生产力的革命席卷神州大地，铁牛拖拉机开始演变成婚嫁道路上的男主角。从三五辆到□□辆，从手扶到轮式，他们都将车头插上了鲜艳的红旗，后斗垛满了五彩的嫁妆。
再后来，汽车走进了人们的生活。天津大发、中巴、桑塔纳……都曾陆陆续续的充当过婚车的角色......
细细的分析来看，婚车所扮演的角色，已不再是单纯的交通工具和嫁娶工具那么简单，更多的则演变成为了国人心中的面子情结。很大程度上婚车的选择，能直接体现出家族的势力和门楣的高低。尤其是在桓城的农村，什么样的婚车队伍进了村，在收获着全村人祝福的同时，能吸引大家的目光，而后让他们翘起大拇指赞不绝口那更是家有喜事主人的初衷。
婚车的选择，是刘卓达必须要考虑的。对他和王一楠而言，不单单只是面子，更重要的是社会舆论问题。太过于豪华的婚车车队，会不会对王崇山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呢？
刘卓达还是比较顾及老丈人的。这样的环节，他必须要征询王崇山的意见。
“爸，我想找几辆加长悍马或者林肯，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太过于高调，在市里对您造成什么不好的舆论影响，毕竟是从新世纪迎娶，难免会受到关注。”
“小刘啊，你想的很周全啊！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只考虑讲排场、要面子啊，毕竟楠楠也在政府任职呢。”王崇山气定神闲的点点头，继而若有所思的问道：“一辆头车，后面跟几辆车合适？”
“现在流行的十全十美，一辆加后面九辆就可以吧。”刘卓达也是不太确定的试探着。
“王君礼的奔驰六百打个头，后面跟九辆帕萨特应该不张扬吧？”
“这样的话，不张扬。而且非常整齐划一。”与刘卓达理想中的车队完美贴合。当然，刚才嘴上说的悍马、林肯什么的，只是象征性的表示他对这件事的重视而已，果真找这样的车，那肯定会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他自然也是算准了王崇山是不会让他那么去做的。
“那好，我给王君礼说一声，至于帕萨特，每个局都有，我跟他们几个打个招呼就是。一会儿你从家里拿上几条中华，每个车上给人家放两盒，喜糖什么的，那东西值不了三十二十的，咱们可不能失了这个礼节。”
“好的，爸爸。”
回鲁艺之美的路上，他便又在心里开始算计这一趟为自己省下来的费用：奔驰s600少说也得八百元，帕萨特九辆差不多两千七，四条中华又是两千多，里外里六千元是真金白银省下来的。他禁不住又一次在心底由衷的感谢王一楠以及岳父岳母，感谢他们为自己提供的时间上和物质上的便利，同时也在心里更加肯定着当初自己选择的这条婚姻路。
李钦瑟和国超听完了刘卓达绘声绘色的描述后，纷纷冲他伸了一下大拇指。他们已经完全习惯了刘家在与王家联姻后享受到的种种便利，原因很简单：一是王家确实有实力；二是刘卓达和王一楠多年来牢不可破的感情，已经完全为日后所有的借力打好了坚实的基础。
4月29日，农历三月十一，桓城西关村刘世启家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但见西关小区的门口巍峨耸立的龙门，条幅上书写“恭贺新郎刘卓达新娘王一楠结婚大喜”。李钦瑟和国超抬头望望条幅继而相视不语，仿佛是在感叹一起玩耍的哥们终将踏进了围城，又仿佛是在艳羡刘卓达与家境优越的王一楠牵手，还仿佛是在回望自己的人生路又期盼着美好的将来，充满好奇和疑惑的自问：会在几时的良辰与何样的佳人携手共度往后余生？
这时候刘世新走了过来，面带微笑的拍拍国超的肩膀又看向李钦瑟：“怎么着啊？达子这马上就抱儿子了，你俩什么情况，条件还不降低点，单等着万里挑一呢？”
“哪有啊，叔叔，李老师搞不好在挑挑拣拣、择优录取，我条件没那么高，是女的就行，烦劳您帮我寻摸着点，最好是西关村的闺女，上门也行，那样我就不用买房子了。”这种时候往往是国超第一个的油嘴滑舌。
“是！班里找班花，学校惦记校花，售楼处还得是销售之花，你怎么好意思张口闭口‘是个女的就行呢’？”
“哟！咱们国校长还有这水平呢？”看他俩狗咬狗，刘世新打趣道。
说话间，不断的有刘家的亲戚们前来道喜，分别有人迎着带向刘家。
楼上楼下、屋里屋外的人便越来越多。
“村改好也不好，这时候就比不了农村的大宅院了，多少人都能盛的下。”李钦瑟想起吉村的大院子，有所感触的说。
“有利有弊啊，没有村改的地方平房不值钱。城中村的村改楼房一套就是几十万，不能比啊。”国超话里的意思还是羡慕被村改过的商品房价值要更高一些。
“你说的也对，咱们这一生，能挣几个几十万啊？看看咱们与卓达的差距，就浑身头疼。”
“你都浑身是头了，你比卓达厉害！”
你一言，我一语，国超与李钦瑟总有说不尽的无稽之谈。也好，两个人也都没处女朋友，拌着嘴打发着等待的闲散时间。
淄城的习俗，今天在桓城刘家接待刘家的亲戚；王家则在淄城款待王家的亲戚。明天结婚日，早晨娶了新媳妇过门，中午设宴款待女方，男方再行陪同。
如年前的订婚宴席一般，照例是一百多号人分了十几桌，除了刘世新及他的几个堂兄弟，李钦瑟和国超也分别加入到陪酒的队伍，所有人在这欢天喜地的日子里都挽起了袖口，跃跃欲试的要一醉方休。
“笨拙达，你喝酒了没？”估摸着宴席进行到一半，王一楠的电话打了进来。
“这大喜的日子，怎么着也得陪兄弟们喝点啊！”
“那你可别喝那么凶了，这几天里外操劳得多，注意身体要紧！”
“行，我知道。你们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我们二十几桌，主要是爸爸的朋友和同事，君礼叔叔也过来了，我看今天可能又得喝不少。”
“喜结良缘，他们心里也高兴，多喝点也无妨。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王一楠欲言又止，“没事了，你少喝点就是，我先挂了，拜拜。”
“哟！这还没过门呢，就让你少喝酒，是不是明晚一洞房，就准备着造人呀？”国超离得近，他们的通话听得一清二楚。
一桌子同学都哄笑起来......
醉眼迷离的刘卓达望向宴席大厅，少时的记忆在脑海里一幕幕浮现，就像投影仪，清晰的把往事投射于一桌桌觥筹交错的斜上方的灯红酒绿里。
六月的麦田里，收割过的麦子只剩下贫瘠硬裂的土地和金黄刺脚的麦茬，热浪吹过却无法感受到丝毫的风。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吐沫，继续跟在父亲后面捡拾遗留的麦穗。那时候他搞不清楚，辛辛苦苦的捡上半天，也无非就是碾压过后的半斤八两，可为什么还得费这样的力气呢？西关村的育红班，他稀里糊涂的读了四年，导致以后他比班里的同学都要大一两岁。后来他学了那首“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古诗，懵懵懂懂的好像有点明白那“半斤八两”对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讲，分量有多重了。很多年以后，偶然的一次机会，他才知道那首古诗的题目叫作《悯农》。年少的他往往被父亲把拉车的缰绳套在稚嫩的肩膀上，身子六十度的倾斜，像牲口一样挣着往前走在没有硬化，时而尘土飞扬，去往乡粮所的黄土路上。父亲则掌着地排子车的长把，每每这个时候，他总觉得父亲比他要松缓的多，只要把好方向和地排子车的高低就行了。乡粮所里那些验粮官是他在少年时期最想报复的人。老实巴交的父亲往往买最好的“八喜”、“青州”或者是“哈德门”，自己舍不得抽，却不得不当他们面拆开崭新的包装，毕恭毕敬的谄笑着递上去。那帮狗杂种颐指气使的样子令他不自觉地攥紧着拳头，然而又觉得肱二肌一直抽着筋很无力……
玉米禾苗的翠绿很快便会钻出来，从那套种过后施了肥看似不再贫瘠的土壤里。母亲喜欢在相对凉爽的晚上浇灌它们，只是因为夜里的井上水量大，水泵用电量少。稍微大一点的他经常盘问自己“除去化肥、农药、水电费，缴公粮，农民种地到底有没有账可算？”母亲一直说有，他也就跟着她不再为难自己。相比较赤袒裸露的麦田，他当然更喜欢出土的翠绿长大成为青纱帐，因为有他们在，即使秋老虎再怎么热，至少阳光还是不会直射你的。深夜里的他会躺在不再刺硬、尚未腐烂的麦茬上眯着眼，于一片“……………………”的蟋蟀鸣叫声中静心倾听，听那一股股欢呼雀跃、晶莹剔透的清流自远而近，一路浸润了干渴的黄土地，湮没了即将腐朽的藏灰色麦茬和蛐蛐、蚰蜒的巢穴，汩汩的流了过来。约摸着水头马上就到耳边了，便一个鲤鱼打挺，站立了起来，迅速打开手电筒照过去：耶！还好，不足五十公分。
“哗啦……哗啦……”伴随着身侧两旁的玉米叶的声响，他便又跑去了下一段赛程，匍匐在地上，继续听那由远及近潺潺的水声——这便是看水头。200多米长的庄稼，分为四搭（桓城长度计量单位的方言），一沟（畦）地就要看四次水头。于是，年少时候的六亩地就在短暂而又漫长的一夜间浇灌完毕了。
短暂，是因为再怎么燥热的夜，在田野里的凉风习习下都要比闷在宅子里舒爽；漫长是因为他很快就昏睡在麦茬上，任凭母亲在机井屋子的另一头再怎么喊骂，他都无动于衷。直到浇田的水从他的身下流过，明显的感觉到凉飕飕了，他才会莽莽撞撞的喊一嗓子“到了，到了，改沟子吧！”
其实到底有多少到地头的，或者没到的，他也不清楚。
父亲时而会杀几头猪，卖猪肉和下水。父亲酱的猪头肉、肥肠、猪肚、心肝堪称一绝。可惜的是，他基本没的吃，因为要卖钱填补家里。父亲在秋冬季节也时常会出豆腐，于露水晶莹的清晨，推着二轮车在三里五村敲着豆腐梆子，鼓着腮拉高了唱腔大喊：“卖——豆——腐——喽——，卖——豆——腐——喽……”
......
可能是有点喝多了的缘故，越是回忆他就越想哭，最起码是眼眶湿润了。他记得有一次跟李万钧一块吃饭，也是喝多了酒，谈到父母的不容易，李万钧给他背了几句四言古诗：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李万钧还给他描绘了大体的意思，好像是说“那高大的植物是莪蒿吧，不是莪蒿，是青蒿。可怜的父母亲，为了生养我受尽劳苦；那高大的植物是莪蒿吧，不是莪蒿，是牡菣，可怜的父母亲啊，为了生养我积劳成疾。”
想到这里，泪分明是流了出来。西美毕业，他在御景花园买了房，有了私家车，还有两套村改的大产权房，鲁艺之美前景乐观。如果有可能，今年年底自己就会做父亲，爱人是政府官员，岳父在淄城声名显赫……所有的这一切，比起从小吃过的苦，受过的累，成长道路上不舍昼夜的赛跑和年少雨季里的迷茫彷徨，都像是专属于他私人订制的，对苦尽甘来的尽情诠释——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曾经简直是太不容易了。鼻头一酸，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他使劲的抽了几下。
李钦瑟在发觉他的状态不对后，用敬酒贺喜的方式打断了他的思路，面对着李钦瑟举起的酒杯，他词不达意的说到：
“我想起了万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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