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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CHAPTER.23

百无一用是缱绻 帘重 7323 May 19, 2022 10:37:31 AM
  宋方霓的大二,是和大一截然不同的生活。
  除了继续企业的实习,回上海后,她找到份相同的视频编辑工作,还接了各种零碎的小工作。总是要熬夜,每天都抱着电脑去走廊,偶尔睡着了,被擦地的保洁阿姨在清晨叫醒。
  她眼睛下面开始挂着乌青,课间休息的时候,总是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宋方霓开始买很多的速溶咖啡喝,保持精力集中。
  像工蚁般的日子也算有回报,宋方霓拿到上学期的奖学金,再加上打工实习的收入,手头很快有了一小笔钱。虽然对家里的债务不算什么,也算是一种慰藉。
  她留下基础生活费,剩下的钱,全部转给爸爸。
  因为忙,宋方霓好久没参加辩论队,但也知道他们在固定教室里写辩论稿。
  有一天上晚间的课,正好在同一所教学楼,她准备去看看队友们,上楼的时候碰到了欧阳文。
  她的鼻子先嗅到一股非常浓烈的古龙香水味,也可能是发胶。
  欧阳文属于很早就开始用香水的男大学生,就算在普遍在意装着的经管院,他也属于注意自己衣着发型的男生。况且,他长得就是很招大学女生喜欢的英挺风流类型。:筆瞇樓
  “嘿,老宋。”欧阳文笑着跟她打招呼说,“你上学期得了奖学金吧,可以啊。我在学校网站看到你名字和照片。”
  宋方霓淡淡一笑。
  欧阳文却继续说:“但你那照片选得不好,应该给他们一张更好看的生活照。”
  入围奖学金的评选者,需要交给系里一张生活照,以供学校宣传用。
  但是,宋方霓在大一整个学期都没有留下穿便装的照片,她所有的照片,不是参加辩论比赛时穿着西装时别人偷拍她的,就是和室友们出去,女生之间搂搂抱抱的合影。
  唯一穿便服的瞬间是在……是在黄山。
  她穿着黄色塑料的一次性雨衣,用手臂指着远方的迎客松,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光彩,纯真又明媚,牙齿也很好看。而在相机另一头,为她拍摄的人是梁恒波。
  宋方霓的胸口传来闷痛,必须要快走几步。
  欧阳文却继续跟上她,两人并肩而行。
  “你回上海的那天,怎么不叫上我?”欧阳文抱怨,“你提前一天走了。我到你家去,发现人都不见了”
  “有事。”她简单说。
  欧阳文侧过头,长久地打量着她。
  “对了,我还没问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啊?”他压低声音,“唉,我们认识那么久,从来都没见过你哭。”
  宋方霓继续低着头安静走路,她的余光掠过转角的自动热水机,七八个大学生正排队等着接热水,并没有看着自己。
  她感觉到,自己正压抑着强烈逃跑的冲动。
  如果说,以前的欧阳文只是令人不舒服。自从那晚撞到她说分手,他的态度就变成……一种审视,一种笃定的从容,就好像准备等大鱼最终收紧落网的渔夫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欧阳文又问。
  “不赖。”宋方霓平淡说,“你帮我从小w那里找到暑假实习,我欠你一个大人情,我爸和我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你。”
  “嗨!”欧阳文笑着说,声音更玩味了,“都是小事儿。小w对你赞不绝口,她挺喜欢你的。”
  到最后,小w没让欧阳掏钱,她给了宋方霓多出来的工资。一来是欣赏她,二来大家交个朋友。
  宋方霓淡淡地说:“可能因为,我这个人确实很招别人喜欢吧。”
  欧阳文显然没想到,宋方霓还能主动开玩笑。她此刻的神情很坦然,根本就不像一个家里出现大变故欠债,正在日以继夜打工的女孩。
  欧阳文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你还挺开心的啊,怎么,是又和你男朋友复合了?”他试探地问。
  她稍微平稳呼吸:“怎么可能。”
  欧阳文心中喜悦,却眯起眼睛:“话说,你那天晚上哭得那么厉害,真的吓到我了。还没问,你和他为什么分手。”
  “因为腻了。”她轻声说,“我想分手就分手了。”
  欧阳文再次愣住。
  他看着她,露出一副迷惑表情,那模样,简直和他高中时一样的自作多情和……蠢。
  宋方霓的心情终于好过一点。
  欧阳文估计以为,他正在演什么言情小说的男主角。什么,心仪的女人和贫穷男友抵不过现实而分手,霸道总裁插兜站在远处,故作深沉地说什么他之前对她太宽容了,她也需要点教训,她逃不掉的,他要给她上点现实主义色彩的课之类……
  太可笑了,宋方霓不是公主却也不是灰姑娘,她拒绝参演这一场土味滑稽秀。
  欧阳文有钱,欧阳文英俊,欧阳文喜欢她他没有坏心,欧阳文是别人眼里不可多得的钻石男友人选,尽管如此,宋方霓依旧有权力觉得他配不上自己。
  她就是不喜欢他,以前不,现在也不。
  “我爸最近准备重开一家理发店。”宋方霓说,“你帮我爸找工作这件事,也算我欠你的一个人情。”
  欧阳文回过神:“我不需要你欠我人情。”
  “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我们家会记住你的这两次的帮助。真的谢谢你,我以后绝对会报答你,我现在也在很努力帮家里还钱,你放心。”顿了顿,她再次重申,“还有,请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了。”
  他们已经走到教室门口。
  辩论队同学正在里面嬉笑怒骂,都是法律系和国政系的学长学姐们,嘴皮子特别利索。在黑板上写着各种论点和可能引用的资料。
  这是她所喜欢的大学,虽然有市侩的一面,但学生们好像还是在追求着思想和学术。
  宋方霓顿住脚步,并没有着急走进去,静静地站在门口,出神地看着里面辩论赛的人。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展颜笑过了。
  自从那晚和梁恒波提了分手,宋方霓直接上床,沉睡到第二天早上九点。
  回到上海后,她所有时间都在昼夜颠倒地学习和工作,完全回到了高三备考时的作息——专注,绝望,孤注一掷——她什么都不需要在乎,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在乎,唯一重要的就是赚钱和绩点。
  分手的决定是正确的,宋方霓反复地告诉自己。
  比起爱情,她现在更需要成为一个无坚不摧的战士,开学前,宋方霓和她爸爸认真地聊了下。
  爸爸最初依旧是那句老话,不让女儿管家里债务,直到女儿用一句话打动他,她问爸爸想不想东山再起,开一家新的理发店。
  爸爸这一辈子老实本分,却也是个体户,受不了在别人的店里打工,宁愿自己单干。宋方霓决定帮爸爸重新赚出一个理发店的起步金。
  宋方霓订了一个怎么帮家里还钱的周密计划。
  她现在所需要的,就是执行。她现在所不需要的,就是恋爱。如果,自己和梁恒波没分手,她大概每天都得抽出一个小时,跟梁恒波聊天,然后去花更长的时间思念他,变成个软弱撒娇的小女人。
  教室上方的白炽灯,灯光很亮,看久了眼眶酸涩,她伸手揉了揉眼睛。
  距离分手已经过去第45天了。
  ……手指被隐约湿意的包围着,她低头继续揉,把眼泪揉回去。
  梁恒波大概会恨死自己,没关系,他可以替妈妈恨自己,反正,她一直觉得没接妈妈最后的电话,总会遭到报应。而从梁恒波的角度,他正在前途无量却也自顾不暇的年纪,不需要一个事事都依赖他的穷女友,他那么优秀,可以在大学里找到更好的对象。
  异地恋本来成功的几率就不高,他们都解脱了。
  “你现在真的没和梁恒波联系了?”欧阳文再次怀疑地问。这是他另外一个毛病,即使被警告,也总爱重复无聊问题。
  宋方霓回过神,她的黑发轻轻地在颈边晃动。
  欧阳文盯着她的雪白脸颊,然后用一种模棱两可的语气说:“既然如此,好吧,方霓,你不是说想还我的人情吗,就来当我的女朋友吧。你知道,我一直有多喜欢你。”
  宋方霓闻言噗嗤笑了。为什么不笑呢,欧阳文这个人,永远不会超出她对他的认知。但是,她再也不会生气,她对债主,没有爱也没有恨。
  欧阳急急地说:“不是你自己说想要还我人情吗?老宋,不能光嘴嗨啊。”
  她认真想了想:“我欠你的两个人情,一个是你帮我找实习的人情,还有一个是你帮我爸找工作。你提别的要求,我都会努力为你做到。但是,你不能要求我当你女朋友,因为我吧,卖脑子卖力气卖感情但不卖身。”
  欧阳文绷紧脸皮。
  宋方霓说话做事一直沉静温柔,但是,欧阳文为什么不肯动脑子想想,一个从小到大成绩永远名列前茅的漂亮女孩,成绩上碾压他人,做事又怎么可能没有锋芒傲然的一面。只是在高中,她极其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才总是躲避冲突。
  从决定和梁恒波分手那天开始,她就发誓坚强。她再也不会逃避现实了,她要认识到自己是什么人。
  “你干吗这样?”欧阳文皱眉冷冷问。
  “哪样?”她问。
  “你是不是觉得,总是拒绝我就能让自己显得很特殊?”欧阳文嘲讽地说,“欲擒故纵么?”
  宋方霓低头看着地面,她说:“我从来不特殊,我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
  女生微侧过脸,她的头发夹在耳后,鼻眼低垂时有种空灵感,弯眉一笑又显得温柔。
  欧阳文定定地看着她。沉默了会,他重新笑着说:“行行行,是我错了,行吗?咱俩就做朋友吧,那作为朋友,我约你今晚吃个饭?”
  这时,教室里冲出一个高且胖、皮肤黝黑的女生,正是辩论队的鲍萍。
  她是辩论队里唯一学计算机的女生,计算机的三大系花之首。鲍萍那届计算机总共也就招了三个女生,在其中,鲍萍没参加高考,是学竞赛保送来的,但她是青海省的,又是少数民族,不少人觉得这保送的真实度有点水。
  鲍萍脾气特别冲,为这事和好几人吵过架,只不过,她和宋方霓的关系很好。
  鲍萍抓住宋方霓,吼了一声:“老宋,好久不见你来了!想死我了!”
  欧阳文看到鲍萍,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
  宋方霓感觉到好笑,欧阳文向来不喜欢,甚至于惧怕这种男孩子类型的女孩。
  “那我下周再联系你。”他说,然后匆匆走了,留下一股子香水和发胶味。
  “别告诉我这是你传说中的新男友。”鲍萍看着欧阳文的背影,面露嫌弃。
  “我传说中的新男友未免太阔气了。”她说,“我没时间交男朋友。”
  在门口和鲍萍说了几句话,宋方霓也走了。
  她很忙。
  今晚还要去学校旁边24小时的便利店,坐一宿,忙着兼职的事情,这学期买了两个充电宝,一个是给手机充电,一个是专门为walkman充电,这样能间断不停地听五个小时的歌。
  最近这段时间,宋方霓每天都戴着耳机,正如曾经的他。
  梁恒波的walkman里几乎存满歌曲,根据听歌的场景创建了不少歌单,学习用的,路途听的,跑步听的。有特别躁的音乐,也有特别迷幻的。
  宋方霓并不知道walkman具体值多少钱,但她清楚梁恒波有多看重它,分手的时候,他却把它送给自己。
  也不是没想过,应该还给梁恒波。
  可是挣扎了很久,她终究决定先留下。因为内心深处,确实还藏有一丝侥幸的念头,也许有一日,自己就能借着还walkman的名义再去见他。
  实际上,两人从那天晚上后再也没有联系过对方。
  “不呼唤,不惋留,也不啼哭”,叶赛宁的这一句诗好像就是梁恒波对待被分手的态度。
  ……这样性格的男生。
  宋方霓心想,她甚至都能从分手这件事上,跟着他学习到一个好品质。
  室友和辩论队的同学应该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回事,宋方霓再也没提过自己的男朋友,她经常把玩的钥匙扣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永远戴着耳机听歌。
  宋方霓狠心地删了手机里他们之间的所有聊天记录。她知道,自己看了就会崩溃。
  但是,回忆无法被删除的,回忆困在体内,冷不丁,大脑就会闪现几下两人的聊天。梁恒波无意间说他们的体育必修课有太极拳,男生们练的时候,就爱用扇子互相疯狂砍头。反正是这类无聊的话题。
  她便也在大学体育课里选了太极拳。
  体育老师非常严格,每一次都让她们跑800米后,再练习打拳。这一学期的体育课上得异常辛苦。
  洛洛报的是更轻松的瑜伽,到了期末考试的体测不想考800米,央求宋方霓替自己多跑一次。
  这么1600米生生地硬跑了下来,到了晚间,宋方霓的小腿肌肉开始酸痛,躺在床上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同宿舍的女生推醒。
  原来她在睡梦里轻轻哭了。
  宿舍的其他两名女生看不过眼,纷纷说洛洛这就是欺负人,欺负宋方霓脾气好。洛洛气得跟她们大吵,几个女生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不休。
  宋方霓却没说话。她坐在床上戴上耳机,如泣如诉的音乐,她知道自己刚刚梦到了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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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大三上半学期,宋方霓每天的睡眠,基本维持在三个小时左右。
  除了上课,她永远都带着耳机,音量总是调得很高,变成了十足十的摇滚女青年。身边的人跟她说话,不得不提高声音,或者推她胳膊一下,吸引她看过去。
  宋方霓已经循环听完walkman里所有的歌曲。
  她听无端愤怒的朋克,听幻得不行的电子,听弥撒的音乐,听法国早期流行歌手,在夜里关上所有的灯,感觉整个人被音乐所清洗所包围。
  有天晚上,图书馆要关门的时候,爸爸突然给她打来电话,她正好看着暑假的日程,原本不想回去,利用这段时间读书和打工。
  爸爸难得强势地给她买了高铁票,让她务必回来一趟。
  因为爸爸在电话里欲言又止,宋方霓以为,家里欠款又出了问题,她心里一紧。
  回到小小的家,却发现被收拾得干净,一切有序。冰箱里是各种收拾好的饭菜,甚至还有酸梅汤和啤酒。桌面上也铺有绣花的桌布,下面多出一双粉红色的女士拖鞋。并不是她的。
  宋方霓突然间就明白了什么。
  爸爸和她相对而坐,他闷头吃着花生米,等喝了第三杯酒,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有了一个对象。
  罗姨是来城里做月嫂的外地女人,三十出头的寡妇。爸爸举起手机给她展示了照片,对方长相一般,但满脸精明相,还带着个十岁左右的女儿。
  宋方霓没想到,爸爸这么快就有了再娶的念头。
  在印象里,她的父母的感情向来很好,甚至可以说永远卿卿我我,在外人眼里可以说是佳话,但身为女儿的她每次都不得不转开眼睛。
  妈妈去世后,爸爸憔悴非常多,但是他重新单身几个月,就开始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仿佛身为男人,就无法独自在世界上生存一样。
  那女人来到家里和宋方霓见过一面,彼此有一种敬而远之的客气。
  倒是她带来的女儿,叫圆圆的小女孩,毫不犹豫地改口叫爸爸,把她爸爸哄得很高兴。
  随后才知道,罗姨看中爸爸老实,有本市户口。她愿意拿出自己的积蓄,帮他们家还剩下的债务,再帮着他家重开理发店。
  条件就是,他们结婚。
  宋方霓条件反射地要拒绝,她的性格和所受过的教育,无法容忍这一种交换性质的婚姻,何况,那是对方的血汗钱,没道理给他们家填窟窿。
  但爸爸的想法相反。
  他已经五十多岁,对方简直是再好不过的结婚对象。更别说,还愿意贴偿还自己债务。
  之后几天,久未联系的奶奶家、姑姑家和叔叔家纷纷致电宋方霓,话里话外劝她作为女儿,不要“妨碍”父亲的终身幸福。
  事已至此,宋方霓索性不发一言。
  这是爸爸的后半辈子。
  根据罗姨的意思,他们结婚后人多,得换租一套更大的房子,而看房子的过程中,看的都是两室一厅,两个房间,分别是他们夫妻和那个小女孩。
  在上海读大学的宋方霓被默认没有房间。
  那女人倒是很客气,转头跟女儿说:“圆圆,等以后你姐每一年暑假回来看我们,你就自己乖着点,主动睡在客厅沙发上,让你姐住你房间。懂了吗?把房间收拾好。”
  那个叫圆圆的小姑娘低下头,交缠着手指,没说话。
  宋方霓也在旁边垂下眼睛,她隐约知道,这里不再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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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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